假期很快就结束了,从杰古沙龙湖回来之后,莫世心就一直投身于工作之中。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忙碌而需要专注的工作让她远离了很多烦恼。当手指敲打键盘,攥着笔挨个清点插头与螺栓时,她便没有了多余的精力去做选择题,或是思考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比如说,关于那把被诅咒的钥匙。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她很少用‘诅咒’这个词,但是那枚芯片毫无疑问被诅咒了,在工作中不管她再怎么专注,这枚芯片还是会毫无征兆地在她的思绪中一闪而过。虽然这不至于打断她的思路,但却让她难受,这明明是她努力想要回避的问题。
莫世心尝试过分析,兰娜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将这把钥匙交给她的,但结论却是不确定的,因为仔细分析过之后,莫世心发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兰娜,但是她又不想承认自己崇拜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因此她还是做出了结论。
这个结论是她所最愿意相信的那个,这是一种出于传承与成长的仪式性行为。
兰娜说过,曾经也有人给过她这样一个机会,去使用那么的一把钥匙。但就结果来看,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做,这种事情她没有提过,也没有人说过。也许正是接到钥匙那个时候她得到了某些改变和成长。
因此她现在想要用同样的方式来让莫世心——她的门徒来获得同样的成长。而绝非是希望她去使用这把钥匙。兴许,兰娜的本意,是让她学会妥协吧。
拿起扳手将零件的最后一颗螺钉给拧紧,莫世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这样一来,这一套仪器就算是全部装配完成了。她扯了扯由于汗湿,因而黏在了身上的背心,顿时感觉口干舌燥,汗出如浆。
真是讽刺,在外面明明是一副子冰天雪地,在里面的人却热得恨不得脱光了衣服。上一阶段的工作还好,那只是装配好基础的机组,现在这些东西通了电,上千套机组在这样一个封闭的房间里一齐发动所放出的热量,简直比得上新生的O型星。
莫世心站起身来,朝着自己小组的办公桌走去,她先前摆在桌子上的那杯白开水好像少了一半,也不知道是被蒸发,还是被兰娜喝了。她就坐在办公桌的旁边,随着运算器的高速运转,轰鸣的风扇将热量扩散到四处,闪烁的蝶形图预示着每一时刻收集到无数数据开始进行各种运算。
按理说,在中东的大太阳下出生的兰娜应该比莫世心耐热,但她却表现的比整个实验室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怕热,因为整个实验室里也就只有她敢毫不在意的把衣服给脱到了极限并且大摇大摆地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敲着笔记本,然后目空一切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只穿着一套看上去像是高级货的轻薄内衣。
莫世心走上前,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从第二阶段的工作开始,她对于兰娜这种有伤风化的行为就很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这种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求工作舒适与效率的行为无可指摘,因此也就一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孩子,你那边装完了?”
兰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问道。
她的眼镜中映照出电脑屏幕里一排排代码,滚动的速度不减其说话之前,看的出即使分出神来疏忽,她处理那庞大的数据也绰绰有余。
“嗯,装完了。”
“那你去拿一下信,刚刚送来了。”
“信?”
莫世心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这个基地奇妙的邮政系统。
出于保密的考虑,这个基地的网络只能连接局域网,同外部交流就变成一件麻烦事,在这个信息时代,他们必须得依靠原始的纸媒来同外界交流。由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因此所有寄往工作人员原址的信件,包裹,都会在进行配件的时候被电脑自动往这个基地配送,也就是说会多转一次手。
又因为前往这座冰岛秘密基地的难度,这些信件通常会积压了很多之后才会一口气地跟随补给队到来,距离上一次送信已经过了有将近大半年了吧,由于时间有些久远,以至于她都差点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实验室现在莫名其妙的安静,空响着机器的轰鸣。
“我不太想去,为什么这种事还要我们亲自去拿。”小莫说着,一屁股在兰娜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确实不急着去拿信,父亲偶尔会写些信寄过来,但大多都是些嘘寒问暖的陈词滥调,大概她也到了叛逆期,这些话让她听着感觉有些别扭,甚至还有点羞人。
“我这模样你要我怎么去拿信呀。”
“那您为什么不穿好衣服?”
“不要,热。”
“外面冷。”
“得了。”
兰娜说着,猛地敲了一下回车键。
“我还是自己去吧。”
说着,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莫世心本以为她是要穿好了衣服再出去,但没想到她竟然大步流星满不在乎地就穿着那三点式要往门外走。等她几乎要跨出门栏,莫世心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把她给拉了回来,按回了座位上。
“会冻死您的!还是我去吧。”
“这不就对了嘛,乖。”
话毕,兰娜做了一个灿烂而又夸张的笑脸。
一般来说,员工拿信都需要等上半天挨个排队,还要忍着工作人员慢吞吞地一件件找。不过莫世心去的时候,那几十麻袋的已经被拿得差不多了。
这大半年,父亲似乎给她写了不少的信,加起来有近十多封了。而兰娜的信件就少得多了,仅仅只有一封。
也对,她是个寡妇,唯一的孩子在基地里刚刚出生,父母也应该故去了,自然和外面不会有什么太多的联系。不过,这唯一的一封信有些特别,信封很厚,看样子里面装了不少东西,外面是用上好的无纹牛皮纸做的,似乎表皮还烫了一层金,放出漂亮的光泽。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封口处,这封信不是用胶水或者浆糊封的,而是用的封蜡,上面印着的是大卫盾的符号。
莫世心一边走,一边拿起这封信看了一会儿,这种庄重而奢华的外表显然不会是普通朋友间的来往……那么会是谁的呢?
她有种想要把信拆开来看看的冲动,但是这显然是一种缺乏教养且不道德的举动,而且封蜡如果被拆开了,想要再黏上就有些麻烦了,她并不想因为自己那一点小小的好奇心就被兰娜讨厌,所以最后还是压住了这个邪恶的念头。
很快,莫世心回到了她的位置上,她把自己的那一叠信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将兰娜那金光闪闪的信封递了过去。
“喏,你的信。”
就在她伸手的那一瞬间,她做梦也没想到,之前她在意的不行的信件的内容,就在下一刻被她所知晓了。就在她把信递过去的时候,信上的封蜡毫无征兆地松动了,而后信封里的东西,全部稀里哗啦地都落了下来,撒满了桌子上。
她拎着那空荡荡的信封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将信封甩开,挥着手解释了起来。
“我……我我我,我可没动过封蜡!”
“没事啦。”
兰娜面不改色地将散开的信纸重新收集到了一起,稍微瞥了一眼,然后调整好了顺序放回了信封。好像对于封蜡的不牢固丝毫没有感到并不感到吃惊一样。
然后又敲起了键盘。
莫世心坐在椅子上,看着兰娜,对她的态度松了一口气。但是接着又陷入新的纠结,因为她看见了那封信的内容。
信掉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信件,因为她那异于常人的记忆力,她将那无心中扫过的信件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虽然看得不完整,但也大概能知道是些什么内容了。
那份信,似乎是一位拉比(著:拉比是犹太人中一个特别的阶层,常担任教会精神领袖或导师)寄给她的,他想要举行一个大规模的集会,在资金上有些不足,所以希望兰娜能给他一下资助,从其中的语气来看,兰娜似乎是一位模范的信徒,而且已经是不止一次赞助这些集会了。
莫世心对宗教并没有什么好感。小的时候,莫河生就在为她灌输宗教和科学的对立观念,而从事实上来看,宗教与科学似乎也确实是对立的,是唯物与唯心的矛盾。
的确,过去曾有很多伟大的科学家有信仰,联合国曾经所做的最著名的的三百名科学家调查中,信神的科学家也占有压倒性的比例,但是这个调查压根就不科学,自二十一世纪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们几乎都是理性的无神者们。
当得知了兰娜对于宗教的资助与扶持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变成了怀疑。
“你信神吗?”
她举起空荡荡的的杯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问我吗?”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
莫世心尴尬地笑了笑,用拇指不停的摩擦这杯子的把手部分。原本由于炎热而不断滴落的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冷汗。她尽量使得自己的表情柔和自然,以免被兰娜看出有什么异样。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只是突然就想问问而已。”
“我信啊。”
“可是,信也分很多种。”
她不死心,她依然觉得,也许兰娜只是有什么特殊的感悟罢了,毕竟兰娜比自己要大很多,自然也有很多的人生经历,在她的价值观里科学应该还是要超过宗教的价值才对。
“那么,你怎么看待神与科学的关系?她们不矛盾吗?”
听到这个问题,兰娜在键盘上起舞的手指猛地停了下来,青轴键盘那嘎吱嘎吱的清脆声音戛然而止。兰娜挪了挪眼镜,斜着眼看了看莫世心。
“为什么没有?‘科学的尽头是神学’,这话虽然是编出来的,但是还是有一定的道理。”
“怎么说?”
“这要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因为有些形而上学的部分连我也难以形容,但是,举个例子的话,我们和神的关系,就像是特洛伊人和海因里希·施里曼的关系。特洛伊人建立特洛伊城,而施里曼去发现它。神为我们构筑了这个世界上一切的法则,而我们去探寻神所建立的法则的真谛,这就是科学。”
“也就是说……”
莫世心将话哏在喉咙里憋了一会儿,手心的汗像是开了闸一样地不断往外涌。
“您认为科学实际上是探究神真意的工具?”
她没有用‘只是’,因为她害怕,如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么兰娜在她的心中就没有斡旋的余地了。
“可以这样说。”
“嗯。”
听见这样的回答,莫世心感觉自己突然好像没了力气,她瘫坐在椅子上,完全没了工作的心思。原本工作是能够缓解她糟糕的思绪的,但是现在她凌乱的心情让她完全没有动力。在她的心中,那个理想的兰娜似乎就在刚才简短的几句话里破灭了。
此时的她,需要静一静。
她撑起自己乏力的身子,站了起来。
“那个,我感觉有点不舒服,我想请个假回房间休息一下。”
“嗯?你怎么了吗?”
听见这话,兰娜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好吧,那你回去吧,休息好了再回来吧。”
“嗯。”
她就这样,身心俱疲地离开了实验室。
回到房间里,她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她不知道任何平复心情的其他方式,她从小到大还没有觉得这样难过。以前只要是被父亲训了,或是犯了什么错误,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虽然没有经历过,她不知道准不准确,但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感觉就仿佛是失恋了一样。
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她确实感觉的心情好了一些。
这可能得归功于她入睡前在脑子里的自我辩论,在那一场自我辩论之中,她一直在尝试把自己给打碎了的兰娜偶像给重新拼接起来,一块一块的,一厘一厘的。最后,她应该是成功了,一个高大的兰娜又一次在她的心中建立了起来,虽然满是裂缝。
兰娜确实可能是个有些虔信的人,但是信不信宗教应该是个人的自由,是每个人人生的选择。如果仅凭一个人信不信教就判断一个人的好坏,那岂不是和那个未开化的黑暗时代一样了吗?况且,就算兰娜并不忠于科学,这也不能改变她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的事实,至今为止她的发现,论文,还有理论都是要远远的超过自己。她对科学做出的贡献也是毋庸置疑的。那么自己有什么理由再去指责她呢?
这样一想,她稍微有点释然。
她起床,整理好衣服,虽然现在是半夜,但是她估摸着兰娜可能还在加班,现在回去重新投入工作应该还来得及。就在她穿好鞋准备出发的时候,突然口袋里的电话传来了声响。
正好是兰娜打来的。
“喂,小莫吗?”
“嗯,是我。”
“你好一点了吗?”
“已经完全好了。”
“哦,那正好,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我正要过来呢。”
“我这里实在找不到人,有个东西出问题了,我需要你过来帮我一下。”
“没问题,我马上就到。”
当莫世心回到实验室时,突然发现实验室出乎意料得暗,一片漆黑,此前那些闪花人烟的机组指示灯全都没了影子,机组那轰鸣的运作声,以及高热也全都偃旗息鼓了。
在一片偌大的黑暗里,她只能看见一道显眼的光,那应该是手电筒,当她进实验室的时候正好被迎头照上了,闪着了眼睛。
“哟,你来了啊。”
兰娜一边举着手电筒,一边小跑着迎了上来。
“嗯,我来了。”
“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睡了一会儿,我感觉完全好了。”
“年轻真是好啊,阿姨我现在是一加班就好长时间都缓不过来了呢。”
听着这打趣的话,莫世心咯咯地笑了出来。
“怎么了吗?出了什么事?”
“啊,你看啊,这些机组些都停了。”
兰娜说着,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些在阴影中沉默了的庞然大物。
“我想是动力源出了些问题,如果只是机组的问题也不可能全都熄火,而且生活区的用电好像还是正常的,所以我想找个帮手和我一起去看看,但因为今天我提前放大家回去了,所以现在大家都在房间里休息,所以……”
莫世心没等她说完,点了点头,从兰娜的手中接过了另一支手电筒,接着提起放在了桌子旁的工具箱,跟着兰娜朝着实验室里那扇标注有禁止进入的门内走去。
她之前都没有进过这个房间,没想到这个房间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出乎意料的宽敞,这一小门的后面,房间居然足有十米高,进三十米宽,在房间的中央放着一个庞然大物。
那应该就是动力源了,乘着兰娜上前检查的档口,莫世心用手电筒将这发动机照了照,但却由于其过于庞大,只能看个大概,但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顿时起了好奇心。于是又提着手电筒将这发动机的四下都给照了遍,只觉管中窥豹,时见一斑。
“这是什么发动机啊,结构看起来有点奇怪啊。”
她一边照着这发动机,一边冲兰娜嚷着。
“好像不是烧矿冰的吧…是汽油吗…也不像啊……”
兰娜没有回答她,只是朝着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把工具箱给带过来。
“我好像找到问题了。”
兰娜说道。
“看,五号燃料箱的进料口出了点问题,应该是堵着了。”
这样说着,她换掉了一旁发动机的电源,又示意莫世心与她一同掀开燃料箱那个巨大的盖子,然后又和小莫一同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放了下来。
燃料箱里空空如也,也闻不到任何传统燃料的味道,跟别说矿冰那中仿佛扼杀肺泡的气味,这让莫世心的好奇心更强烈了,这台发动机到底是烧什么的。
兰娜让莫世心把角落的长梯拿了过来,而后从燃料箱的口子那放了下去,然后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并要莫世心把梯子给扶好。这燃料箱大到能够容量几十个人,确实是不适合一个人来操作,如果没人接应的话,说不定会被困在燃料箱子里。
莫世心一边扶着梯子,一边在外面给兰娜照明,只见兰娜走到进油口,从那拆下来一个滤网,滤网上面凝着厚厚的白色物质。兰娜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滤网上的白色物体给敲碎,然后把那些残渣留在了燃料箱里,又慢慢悠悠地爬了上来。
“那些白色的是什么?”
“是盐。”
“盐?为什么燃料箱里会有盐?”
兰娜没有回答她,只是打开了发动机的电源,接着,就看见从滤网处,有无色无味的透明物体源源不断涌了出来,很快,外面的机组也开始了轰鸣。
“那是什么燃料,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那是水啊。”
“水……?这是冷却液吗?”
“对,就是冷却液,这是聚变反应炉。”
“聚变反应炉?!”
犹如晴天霹雳,颠覆莫世心认知的名字轰击着她全身每一个细胞。
多年以前,伴随着核裂变反应堆技术的衰落,人们开始寻找其它替代方案,有人提出使用聚变反应炉,不管是轻元素还是重元素,人们统统都可以从中“榨取”能量,不管是制造小型太阳还是巨大恒星,人们提出了无数方案。但这种方法终究是痴人说梦,是个骗取经费的产物。但如今这台机器却出现在她的面前,并且投入到了这么重要的工程上使用,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你刚才看见的那些盐就是海水的沉淀物,这台聚变反应炉的燃料直接取自运行过程中收集到的海水,先是分离其中的氢同位素供给一级轻元素聚变反应室,再将剩下的海水全部投入二级重聚变反应室。理论上海水是提前净化过了的,不过那边好像有点小纰漏,导致海盐没有处理干净凝在了上面。”
“原来是这样……那两个反应室里不就是相当于有两个太阳吗?那这东西还会稳定吗?”
“稳定,连光都可以被捕捉的超级气凝胶是核心之一,不然也不可能用在这么重要的工程上。”
“天哪……我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在做梦……”
“啊,对了,这台聚变反应炉可是GST的机密,你可不要到处说哦,虽然你说了也没人信,哈哈。”
“机密?为什么?这么跨时代的发明,难道不应该发表吗?”
“唔……解释起来有点麻烦啊。”
“这样吗……。”
小莫说着,又举着手电筒将这动力机照了个遍,就像是个孩子找到了新玩具一样,她对这台机器很是喜欢。
“那这台机器是由GST的哪个团队发明的,这个可以告诉我吗?”
“这台机器是一个人发明的。”
“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个天才。”
小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
“杰罗米·斯坦。”
“杰罗米·斯坦?”
莫世心听到这个愣了一下,把这个名字复读了一遍,然后补充了一句。
“真巧啊,和2005年那个通用聚变反应炉骗局的骗子同……”
“就是那个杰罗米·斯坦。”
“就是他?”
莫世心皱了皱眉头。
“您这是在开玩笑吗?那已经公认是个骗局了啊,那个骗子注册的专利也被确认了是没有任何新技术含量的东西。”
“你很清楚嘛,那你应该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
兰娜回道,脸上不知怎么的,稍稍有些凝重。
“我记得,是因为骗局被揭穿了,畏罪自杀。”
“你不觉得矛盾吗?”
“哪里?”
“一个上到帝国大厦一百零一层想在万众瞩目中死掉的人,会那么干脆地跳楼自杀?他起码得等记者开着直升机来吧。”
听到这,莫世心沉默了。
“不,这不可能,官方的调查报告里说了他没有受挟持的痕迹。。”
“有时候,真相显得一文不值。”
兰娜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的意思是,他是被谋杀的?”
一直以来,莫世心都把这件事当做是网上无聊的阴谋论。但是,她不认为兰娜是会拿阴谋论来做文章的人……可是……
“他的发明动了当时能源大亨们的蛋糕,所以他们就想法子把他给除掉了,然后抹黑他,就是这么简单。”
接着,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邓凯尔德家族也有份。”
听了这话,莫世心也一同陷入了沉默,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兰娜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
“20世纪末,邓凯尔德家族产业已经有了很大的规模,杰罗米·斯坦死后,人们没有找到他的原始设计图,这也是他被认为是个骗子的最重要原因之一,这份设计图按照大亨们的协议应该是要毁掉的,但是当时的邓凯尔德家族认为这份设计图有着重要的意义……所以偷偷的留了一份备份,这台聚变反应炉就是以这个为原型改良来的。”
“但是,一个被大众唾弃的方案怎么会……”
“最伟大的科学进步总是来自巧合,而巧合不会总是发生在正确的人身上……杰罗米·斯坦是个正确的人,又是个错误的人。他确实不是一个商人,并且他设计的聚变反应炉缺陷很多,但是给了人们一个基本可行的方案,GST的科学家们一直在完善他的发明,尤其是当超级气凝胶诞生,这个聚变反应炉最终成型……”
“可是……”
莫世心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她咬着牙说道,
“他应该得到起码的尊重,他的铜像应该被立在GST的门口。”
“我也这样觉得,但是这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GST不会允许的,如果要给杰罗米·斯坦平反,那么就意味着聚变反应炉这么先进的科技一定会被人们所知,而这种让能源唾手可得的动力机就会使得GST的采矿业利益遭到毁灭性的打击。GST需要牢牢地控制采矿业来控制联合政府,只有这样才能维持现在这样的科学王国……”
听到这里,莫世心顿时明白了。
“也就是说…其实矿冰的开采……是不必要的?”
“你觉得冰是什么颜色的呢?”兰娜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凌晨已过,莫世心回到了寝室中,她想起看过的一部叫《城市英雄》的电影,这是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电影之一,因为在她离家前的一年里父亲非常喜欢这部电影,几乎每天都在看。
父亲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眼睛里总是空洞无神的,既不表达看法,也不做出评价,只是呆呆地看着电影里那个叫威廉的倒霉蛋。莫世心很好奇这部电影究竟有什么吸引力,所以也跟着父亲看了一次。
至于这部电影的内容嘛……也许可以用一本漫画里的台词来形容。
‘让一个人变成疯子只需要糟糕的一天。’
如今,莫世心觉得自己也正经历着这样糟糕的一天,她过去所建立起的一切价值观,都在这一天被砸得粉碎。这让她有种冲动去发泄,只不过她不知道如何去发泄罢了。
在房间里站了十几分钟,她不想躺下,也不想坐下,只是呆呆地在房间里站着。直到她发现自己拿回来的那一叠信件还安静地摆在桌子上。找不到事情做的她于是还是坐下了,在桌子前不紧不慢地拆开了那些用牛皮纸细心包好的信件。
一如既往的,信里还是那些天冷添衣的陈词滥调。但现在,对于莫世心来说,这些话确实可以让她稍微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头,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应该还有人才对。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去,打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灰尘仆仆的男人,他穿着绿色的工作装,看起来像是补给队的人。
“您是……?”
“我是补给队的,我这里有一封要直接转交给你的信件。”
“直接转交?”
“是的,是您父亲托付给我的,你知道送到这里的信件都是要审查的,他不想被审查。”
“可是我这里已经……”
她回过头盯了一眼桌上已开封的信件,然后接过信,说了句谢谢,又关上了门。
“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着拆开了信件,一边走向桌子,一边对着信上面的文字扫了一眼。突然间,当她的目光落在信件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心脏仿佛停滞了。
‘绝笔’。
这封信,是一封遗书。
她有些不敢想象自己的眼睛,她迟疑了两三秒,赶忙冲向电话打开了通讯录。
找陈叔,这是她脑子里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情。
这里的电话就规矩上来说不能和外部交流,但是也有一些特殊的人士获得了交流的授权,而陈阳就是其中的一人,要知道父亲的情况,也只能找他了。
电话声音漫长的回响在莫世心的耳廓里,明明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她却感觉仿佛过了几万年一样。
终于,有人接电话了。
“陈叔,我爸他出什么事了?”莫世心急切地问道。
而电话那边的人显然被吓到,沉默了一会儿。
“你收到那封信了啊,唉唉,还是晚了一步。”
“到底发生什么了,我爸为什么会写遗书?”
“世心,你的父亲现在在家里,由我来照看,情况已经稳定了,你安心……”
“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莫世心打断了陈阳的话。
“唉,我会好好劝你父亲的,这件事GST集团内部已经做了检讨,确实不该这样的,老莫怎么说也是元老,他们这么做确实太过分了!”
“他们对我爸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你说啊!”莫世心哭了,她无法想像自己的父亲到底遭受到了什么,竟然会选择轻生。
“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老莫那天突然去找赫尔曼,要求恢复天文科,你说这怎么可能,两个人就吵起来了,赫尔曼要停发老莫的薪水,然后直接叫了安保科的人把老莫关了起来,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老莫倒也没有被关多久,半天的功夫就通知我去领人了,世心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我向你保证。”
电话这头的莫世心已经泣不成声,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心高气傲,一定受到了侮辱,她本能地要去找兰娜问个明白,以兰娜的权力,一定可以摆平这件事,至少给父亲一个公道,但之前兰娜那段话却让她倍感压抑。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