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始吧。”

磁性的声音回响在狭小的房间中。

这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又是从后来的,左边,又好像是右边,来自头顶,却又似从脚跟蔓延上来的。

无处不在,仿佛令人没有遁逃之所,亦无隐匿之处。

“莫·世·心,请记住你现在的每一句发言都至关重要,请务必保持理智,客观,和内容的真实性。”

没有感情的嗓音继续回响。

自古以来人们习惯于在对话之中追求‘话术’,并将其运用在刑讯审问之中,将其认定为是一门艺术,在抑扬顿挫之间寻求矛盾与纰漏,与犯人针锋相对,并单方面的寻求致胜之机,一击毙命,陷其心里防线,令其供认不讳。

就像是‘剑’一样。

这是‘剑’的话术。

“航线偏离的时候,你在哪里?”

从扩音器中的声音未有停歇,甚至没有换气的短暂喘息。平静而干瘪,就像是海面上自天际线徐徐向这推来的一抹浪花。远远地看,也许很安静,但直到靠近了,意识到那是海啸,闻其掀天轰鸣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沉重,锐利,而又不失时机的精准。

就如同是‘斧’一样。

这是‘斧’的话术。

“我在操作室里。”

莫世心轻轻地回答。

虽然她确实是劫后余生,并没有像从丹麦人袭击中幸存的修女那样,见到斧子就惊恐。

“操作航线是预定的,在没有人为因素干扰的前提下,没有人能改变航线,作为持有航线管理密钥的人员之一,我认为你有必要解释一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场实在是太混乱了,我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航线数据出了问题,兰娜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说是要抢救资料,然后就把密钥给了我,我当时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

“不过什么?”

‘斧’般的话语在莫世心的耳边陡然增大了。

就在刚才说话间,一枚矩形的‘头颅’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到了她的耳边。

这枚头颅自天花板上延伸而来,以一臂复合材料的械臂为支架,这是受命于联合政府的人工智能‘雅各’。

取这个名字,大概是是希望它像‘雅各’一样,替‘法老’回避那些可怕的灾难吧。

其上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有一个硕大的‘眼睛’,这个摄像头联通到外面的房间,实时输出审讯的内容以供在场的专家们评估,当然,这只眼睛的还有更深层意义上的作用……

“不过结合我逃生的经历以及判断的话,我认为应该是我们的电脑数据出了问题,对于海面结冰速度的预测有严重的偏差,为了避免搁浅,系统自动偏离了航线,因此撞上了冰山。”

“你的意思是,这场事故的主要原因……”

说着,雅各顺着天花板上的轨道,移动到了莫世心的正面。

它将自己的声音刻意拉得很长,在机械臂移动时也故意地缓慢而笨重,发出咔嚓咔嚓刺耳声音,就像是因生锈而无法拉开的大门一样,光是听见这种声音就足以让人心生焦虑。这也是‘斧’式话术的技巧之一,最大限度地利用能够刺激他人神经的环境与动态因素,来破坏受讯者的谎言逻辑,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就连这个审讯室,也是为此而设计的,狭小的空间,糟糕的灯光,完美的隔音,无一不是能严重扰乱凡人心智的东西。

“是因为我们之前准备的程式里存在某些微小的BUG?”

“微小吗?”

莫世心微微地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紫眸与硕大的赤瞳相对而视,其中没有显露出任何与谎言息息相关的心情,反而是透着一股嗟怨。

“如果这是个小BUG,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吗?”

闻言,雅各就像是被驳斥的理亏了一样,向后缩了几厘米。当然,人工智能是不可能为理亏而退让的,它之所以要后退,仅仅只是为了照准摄像头的测谎系统。这套系统透过声纹,微表情,以及一系列小动作甚至是心率和出汗状况来进行判断,其性能远超传统意义上的测谎仪,即使是面对受过训练的人,准确度也高达98.905%。

红色的眼睛像单反相机的镜头那样旋转了两圈,又经过了短暂的沉默,重新凑了上来。

“但从我们接收到的信息,以及操作室内的Ars反馈来看,在航线偏离的时候,你的生命体征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变化,具体表现为瞳孔剧烈收缩、血压的异常波动等等,这与之前你提交错误报告时的紧张几乎一模一样,并且你大脑此时最活跃的区域都是创造区,这有别于紧急情况下人类应有的生理反应,更接近于……”

说到这,雅各又将眼睛选择了两圈,然后冷不防的以极快的速度移了上来,几乎是在贴到莫世心鼻子的地方才停了下来,眼中放出了猛烈的红光,而其后的灯光则难以察觉的稍稍的暗了下来,显露出一直无法抵抗的威压感。

“人类犯罪时的反应。”

“那时我很害怕。”

莫世心缓缓地说道,她直视着刺眼的红光,没有眨眼,眼睛里开始渗出泪水。

“我的第一反应是想逃跑,但是想到兰娜因为信任我而给予我这个密钥,我认为自己有责任去查明情况,但是我并不熟悉这些,很怕把事情弄得更糟。”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抹去自己的眼泪。

“我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我不知道还要怎么办,兰娜急急忙忙地就走了,落下我一个人……”

“整个科考队,拥有密钥的有五人,为什么其他人的登陆权限都被封锁了,只有你的没事。”

“我很害怕,当时第一反应是修正路线,我想联系其他拥有端口指令的人,但是......我联系不到。这密钥本来就不属于我,我在进行航线修正的时候也是按照系统内既定的程序,我,我就是把他们关掉再重新打开而已。”

听了这话,‘雅各’缓缓地从莫世心的鼻子上回到了原位,它稍稍的将摄像头侧倾了一些,看起来就像是低头一样,正在思考着什么。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据了解,你在救援队的飞机上,情绪非常不稳定,头发竟然一夜之间变白了。”

“兰娜就像我的妈妈一样……”莫世心轻轻啜泣。

‘雅各’默默地听着,没过一会,其眼中迸发出的强烈红光收敛了起来,房间的白炽灯也又回到了原本的亮度。

“莫世心小姐,希望你能说出实情,督委会对此事高度重视,甚至可以称之为震怒。这件事不仅仅是你们GST的事情,也是联合政府,乃至全人类……”

“你不也是GST造的玩意儿……”

在‘雅各’说话的时候,莫世心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即便是再小的声音也不可能逃过‘雅各’的声纹感应器,但它并没有对此做出反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的损失,当前的善后工作难以展开,数千个破碎的家庭就堵在这座大楼的门外,天灾亦或是人祸,联合政府有义务和责任给这些家庭以及全人类一个满意的答复。”

“我已经说了所有我知道的了。”

“很好,那么,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吧。”

“请便。”

“你的父亲莫河生和集团的首席执行官赫尔曼有着很深的矛盾,对此事你怎么看?”

“我了解的不多,父亲是个很耿直的人。”

“这是否影响了你在操作室里的判断?”

莫世心皱了皱眉头。

“父辈的争执与我无关,我很小的时候就进去邓凯尔德班了,那里有我的恩师和同学。”

“说到你的恩师,关于她主导的治疗对你的父亲产生了极大伤害,你知情吗?”

“什么治疗?”

“很好,让我们继续下一个话题……”

“什么治疗?!”

没等雅各继续说下去,莫世心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拽住了它铁颈子。

“刚才说的治疗是什么意思?还有极大伤害!我的父亲怎么了!?”

“这是无关的话题,我们在此不做讨论。”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不然……”

就在这时,正当莫世心拧着那机械脑袋时,从其他的地方传来了严厉的呵斥。

“住手,莫世心。”

这并不是雅各的机械嗓子所发出的声音,而是有感情的,急促的呵斥。

“现在正在审讯,容不得你放肆,不关于这这件事之后我们保证不会对你隐瞒,审讯结束之后将会把资料一一交付到你的手上。”

这应该是坐在外面观看审讯的专家们的声音,莫世心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能已经骗到了专家们,于是她装模作样地愣了一会,嘴唇半开半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才坐了下来。

“嗯……”

她说道,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此时她感到内心一阵窃喜,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欺骗行为感到了喜悦。

外面的人已经完完全全被她的演技给迷惑了,她很想浅浅地在嘴角勾勒出一个微微的角度,用这种不起眼的方式来展现自己对他人的蔑视,但是同时她也十分的清醒,经过刚才的对话,她大概理解了督委会的意思,他们只需要一个可以说得通的结果来应付外界,至于真相,也许他们并不在乎。

‘要忍住。’

她必须保持对微表情的控制,在雅各面前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大意,自己的面具都会被无情地撕下。

“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没有穿防护服,这很重要,因为所有人的丧生都和防护服有关,这不是你的责任,这是研发团队设计上的致命疏漏,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穿,事件发生的时候,你身处的控制室非常接近防护服存放间,为什么不穿上防护服?”

“我抢不过他们,灾难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去抢防护服,我太弱小了。”

“也对。”

雅各说着,歪了歪脑袋。

“那么,说说另一个幸存者吧。”

“那是我恩师兰娜的孩子,海水的压强救了她一命,由于液氮飘散的到这边来的时候,浓度已经不足了,所以使得海上的冰面相对较薄,让这个孩子的安全舱成功挤破了冰面……老实说,我是个无神论者,可是看见这一幕我觉得……神,也许是存在的……”

“请你稍微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嗯……”

莫世心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带出了些许的眼泪。

“下一个问题,在你们GST集团的内部,关于新生儿是有严格的考核的。”

“是的,等等,你问这个干什么,你的问题越来越奇怪了。”

“我们从出生开始就要进行资质的检测,那么你了解自己的出生报告吗?”雅各并没有理会莫世心的问题。

“不了解。”

莫世心干脆地摇了摇头。

“父亲没给我看过,后来听同学说过,我们那批人的出生报告因为电脑的问题,被弄丢了,更多的我就不清楚了,也没关心过。”

“我们调查了之前你进入GST十二年的履历与各科陈旧,十分出色,老师对你的评价也很不错,刻苦,努力,为人正直,性格上虽然过于内向,但也算得上善于交流。”

“嗯。”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我说这句话可能有点奇怪,但是……”

说道这里,雅各突然顿了顿,然后又悄无声息的凑到了莫世心的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

“你表现的像一台机器。”

这声音非常的低沉,就仿佛是猛兽在发出警告时的低吼一样,也正是这一瞬间,莫世心浑身一振,感觉密不透风的防线露出了一个口子。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产生了巨大的恐慌,难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暴露了,她不知道自己方才有没有由于这份犹豫而使得自身的微表情被雅各捕捉道,所以还是故作镇静的与雅各对视。

“开个玩笑,不要在意,只要看见你那一夜之间泛白的头发,就没有任何人能怀疑你的感性,我们来总结一下你的发言吧,这次事故的直接原因是前期实验数据出现了严重的偏差,间接原因是防护服研发的重大失误,而归其根本,应该是由于冰岛的冰川变化速度超过了正常范围,所以这次事故毫无疑问是‘天灾加人祸’,对吧?”

“是的。”

“最后一个问题,这是我代表联合政府高层向你提出的问题,你可以选择不回答,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于你的判断。”

“请问吧。”

“你觉得我们如何才能逃过两亿年后的巨冰期?”

“移居其他星球。”

“好的,谢谢你,莫世心小姐。”

 

从审讯室出来之后,莫世心并没有在联合政府的特别拘留处呆太长的时间,大概只关押了约不到七十八小时就得到了释放,这远远低于联合政府所规定的最高拘留时间,尤其是她这种重大事故的关系人,这个关押的时间就显得更短了。

这意味着她的演技合格了,与她想的一样,这场事故需要的是一个让世人心服口服的真相,虽然莫世心疑点重重,雅各的检测也并不能完全判定她没有说谎,但是她所表现出的态度非常有说服力,如果再对她进行深入的调查,这场事故将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并且有可能牵扯到更多的人,外界也不可能相信是一个18岁的女孩导演了这场事故,真相有时候过于魔幻,这不是世人想要的真相。

 

当她走出联合政府的公共安全管理局大门时,热浪扑面而来,习惯了拘留处温度设定过低的空调,即使是常温也显得让人不适了……也或许只是因为在冰岛呆得太长了。

“莫世心小姐,可以请你接受一下采访吗?”

“莫世心女士,可以请你讲述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吗?”

“网络上现在有人称联合政府怀疑你是事故的始作俑者,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最先在外面迎接她的并不是父亲,也不是陈阳,而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工作者,一直在后线活跃的她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这种大阵势,这些记者们如同虫群一样冲击着警方为她构筑的警戒线,话筒就像是獠牙又像是利爪一样挥舞着,着实把处事不惊却没有准备的她给吓了一跳,但也仅仅只是这样的程度了。

她到半路,她突然停了一脚。

对着其中的一个话筒,用些许的哭腔说道。

“我不知道,我很苦恼,但我真的太害怕了,我很想大哭一场,你们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怪物。”

然后用衣袖掩面向前走去,当然,这并不是要掩饰她的哭脸,而是为了掩饰她的笑容,骗人这种事果然是会上瘾的,如果是为了自己的话。

在警戒线的尽头,停着一辆车。

是黑色的,莫世心认得,这是父亲的那辆老爷车,从小时候上学起,她就一直坐在这辆车子的后面。她拉开车门,驾驶座上却并不是父亲了。

“你爸要我来接你,小莫。”

听见这话,莫世心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握着方向盘,露出虚弱笑容的男人是陈阳。

过了这么些年月没见,陈阳也受了岁月重重的一拳,脸上多了不少沟壑皱纹。虽然在莫世心的印象里,陈阳一直是个胡子拉碴不太修边幅的男人,但是从没有像眼前这样,胡子长到以至于遮住了脖子,导致她竟一下子没有认出这般不修整的陈阳来。

莫世心却也没有多说,默默地坐到了那个小时候她坐了很多次的位置上,朝外瞭望着风景。陈阳一脚油门下去,他们的车子远远地甩开了聚集在警局门口的人群,绝尘而去……

在车上,莫世心睡着了。

由于过去学业繁重,她总是会在父亲开车送她回去的时候睡着,这或许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这一觉她睡的很香,此前在拘留所的每一次睡眠她都会回忆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还有兰娜最后与她分别的那一幕,这让她醒来之后感觉十分的疲惫,由于监测了她的脑波,她甚至一度担心雅各会不会从中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在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后,她醒了,从学校回家,差不多就要开四十分钟的车,而从拘留所到这来,好像也只用近四十分钟……虽然看着那陌生的建筑,莫世心不确定这里还是不是她的家。

陈阳带着她爬上蜿蜒曲折的楼梯,一步步向曾经的家走去。

当陈阳替没有钥匙的她打开大门时,突然从家的深处,传来了若隐若现的怒吼。

“不!我绝对不干!”

“可是…”

“没得谈!几次都一样。”

“你不要这么死脑筋啊,河生。”

在发怒的人显然是父亲,而一旁温和又带着点苦口婆心的声音却有点陌生。

陈阳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地将她往父亲的房间带去,多年没有看见父亲,她心中有些忐忑,甚至说的上是不安,家里的破败更是加重了这种感觉,迫使她是不是的轻轻推陈阳一把,示意他走的快一些。

而陈阳只是回头看她一样,摇了摇头,并不加快步子分毫。

就在快要接近房间的时候,莫世心发现,在父亲的房间附近,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打扮的一丝不苟的男人,正倚靠在墙边,思索着什么,此人看上去有些上了年纪,已经算得上是暮年了,就气质上来看,和赫尔曼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怎么样?”

陈阳对老人问道。

老人耸了耸肩。

“不行,他太顽固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哦?”

“小莫回来了。”

说着,陈阳侧了侧身子,将莫世心推到了前面来。

“这就是小莫。”

“嗯。”

老人对着小莫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是的,不过我认识您吗?”

莫世心礼貌向着老人点点头,

“你大概不认识,但我见过小时候的你。”

“这样啊…我可以问问您在和我父亲讨论什么吗?我看他好像有些激动得有些过头。”

“这……”

老人面露难色,盯了陈阳一眼,然后赶忙转移了话题。

“你父亲还在等你,等你出来之后我再告诉你吧。”

说罢,为莫世心指出了那间半开着的房门。

她迫不及待的朝着房门走了过去,走进了父亲的房间。

陈阳与老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都叹了一口气,在门外站定了。

 

当莫河生抬起头来的时候,莫世心一下子没有认出自己的父亲。

或者说她没有敢认出自己的父亲……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承认一个干瘪,病态并且佝偻的东西是自己的父亲。

但她在迟疑了一小会之后,轻轻地拨动嘴唇,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道。

“父亲…我回来了。”

莫河生用它蒙着白翳的眼睛盯着那打开的门犹豫了很长一会儿,才朝着那模模糊糊的身影伸出手了手。

“世心……是世心吗?”

虽然他的语气中难掩兴奋之情,却由于缺乏活力,显得有些平淡。

“是我,我回来了,父亲。”

莫世心走上前,将正跪坐在地上的父亲扶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回来了,父亲。”

“你饿了吧…待会儿,我给你煮饭吃。”

莫河生拍着女儿的后背,白翳的眼睛渗出了些许泪花。

随后他松开了紧抱着的手,用两只手在女儿的脸上摸来摸去。

“你瘦了啊……”

“父亲,你…你也是,你最近怎么样?如果你愿意,我觉得我可以想办法托人给你安排一些新工作,像是天文的……”

莫世心说着,擦了擦父亲眼角的眼泪。

“天文科……天文……不回去,我不回去,我在家也可以做研究,这些年我一直在监听凤凰星系的信号……啊,对了。”

说着,莫河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用力地将莫世心推了开来,险些将莫世心推到墙上去,然后从方才蹲着的地方捡起了一个古老的mp4,然后放到了莫世心的面前,按下了播放键。

“我告诉你啊,我前几天见到了一位朋友,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太精彩了,我把它录下来了。”

莫世心将耳朵凑近mp4,却没有听见任何的有意义的声音,有的只是噪音,哪怕这是需要破译的东西,也显然会是有规律的声音,而现在父亲所播放的,完全就只是纯粹的噪音而已。

但是莫世心并不想让父亲难过,于是装作感兴趣的样子,继续说道。

“朋友?什么朋友,他在哪儿?”

“他,他在我的阳台,你过来,过来!”

说着,莫河生牵起了女儿的手,瘸着腿,小跑着走进了他卧室旁的阳台。

那里是充满着莫世心回忆的地方,她现在还记得,当年父亲是如何在星空下畅所欲言的,那台天文望远镜,父亲又是如何的珍惜的。

但当她来到阳台的时候,她惊呆了,那部父亲一直十分珍惜的高倍率天文望远镜,竟然已经被拆了……不,不能说是拆,因为那看起来确实有着其原本的形状,只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那已经无法用来做天文观察了。

“把门关上!我去把窗户打开!”

莫河生用命令的口气说道,但是这个阳台哪里还有窗户?

这部天文望远镜,如今如此悲哀的屹立在阳台之上,各种莫名其妙的电子元件还有塑料垃圾被一股脑的拼接在了上面,不是用焊的,也不是依靠线路,单纯就只是用胶带简单的黏起来的,这台机器宛如一个患了癌症却又求死不能的病人,身上挤满了无限制生长的肿瘤,让莫世心感到一阵恶寒。

“来,坐,这是一个恢弘壮丽的故事,太悲壮了,你一定要听。”

“父…父亲……你的朋友呢?”

“就在这啊。”

莫河生说着指了指那病入膏肓的望远镜。

“虽然它说话有点小声,不过他也会一边讲一边写下了,你看不到吗?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啊。”

莫世心盯着仪器,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那台停止工作的天文望远镜,连镜片都碎了,GST很久没有给莫河生提供资金了,那朋友,只可能是他臆想出来的。

父亲他已经疯了。

“怎么了?女儿,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做饭。”

“嗯。”

莫世心点了点头。

“我饿了,我们回头再来讲故事吧。”

她捂着脸,就像欺骗其他人一样欺骗自己的父亲。

 

当父女俩从房间里出来之后,莫河生径直朝着厨房走去了。

而莫世心,由于脚步沉重,不得不走得很慢,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你看见了吗?”

陈阳斜着眼,看了莫世心一眼,然后头转到了一边,大概是不想透露自己的表情。

“我尽力了,也许怪我发现的太晚。但是……我真的想帮他。”

“我知道的,陈叔,这事不怪你。”

莫世心说着,在地上蹲了下来。

“我也有错。”

正当她抱着头,在为父亲的状态而懊悔之时,黑色西装的老人走了过来。

“现在,我可以说事情了。”

“什么事情。”

“你也看见了,你父亲的状态……我觉得他比起做一个父亲,更重要的应该是去进行专业化的治疗。”

“您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能做你的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