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的人们把一个人的长途旅行当做是一种自我流放。在大洪水前的文艺小说中,主角总能在一个人的旅行中得到反思或是顿悟。
荒原的速度比预定中的要慢了很多,如果按照原计划,他只需要一天多一点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但他从出发地没有飞出多远,就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完全靠飞的方式前往新米兰。
莫忧给他的燃料实在太少了,这辆摩托的速度的确很快,但并非是设计成用来长途飞行的工具,根据荒原的计算,如果他全速飞行的话,大概没有一天,不到一天他就会从天上落下来。荒原想着,凡事应该多问一句,尤其是对待莫忧这种人。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返程,然后选择其他的交通手段。二是依靠这辆摩托的两栖能力,降落到海面上,开一段漂一段,如果足够幸运,没有遇到很离谱的逆风,那么他能够在油料耗尽前到达新米兰。
荒原选择了后者。
他缓缓的地降低了飞行的高度,并最后稳稳当当的地落在了碧波翻滚的海面之上。在身处海洋的中心之时,人对于海洋的辽阔便更有所体会。
这种辽阔不是在陆地上所能体会的,甚至是是身处沙漠,或是草原,或是荒原都无法体会带来的感受到的。那是一种令人恐惧的辽阔,方才还能在远方的远方看见的边际,转瞬之间便会被一阵风吹来的波浪遮住,方才浮在浪的顶端,然后就会被推向浪的最低处。
在刚降落到海面上的时候,荒原还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以便能面对突发状况,而天色将晚,璀璨的星空如期将至。
荒原趴在摩托的方向舵上,此时浪潮将他托上了最高点,他也早已忘记了大海潜在的危险与恐惧。。
他知道星空的模样,但是从未离星空如此之近。
“好美。”
他喃喃道,和合成图像,以及图书馆那各种纪录片里的星空相比,此刻眼前夜幕上的那未经美化的斑斑点点才是货真价实的。
突然,荒原感觉到一股迷茫。
除了恐惧,在海上航行的人需要面对的还有迷茫,没有方向的迷茫,没有意义的迷茫,现在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份迷茫。
荒原不知道他现在所看见的星空和好几万年前在海上飘荡迁移的古人类看见的星空是不是一样的,如果是相同的,那古人在瞭望星空的时候是不是和他产生了相同的迷茫?
‘不知帆所向,诸风亦难乘。’
这是很久以前的一句谚语。
如果没有方向的话,再多的助力都是没有意义的。
荒原现在有方向,但是却又没有方向。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却不肯定自己该不该这么做,这样做了之后又该怎么办?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出发时下了决心,但是现在,经过思考之后,却又发现自己的决心仅仅停留在‘现在’的阶段。
此时一阵浪花袭来,盐水刺痛了荒原的眼睛,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视线就变得无比模糊了,眼前的星空仿佛变成了一层层的迷雾。
“雅各,或者还是叫他莫河生,他在瞭望星空的时候,也能感受到这份痛楚的吗?”
一个人究竟要有怎样的觉悟,才会有鼓起勇气一意孤行的勇气?而这个目标是如何的重要,才能让一个深爱自己梦想的人去摧毁自己的梦想?
毫无疑问,莫河生知道的东西,远比荒原知道的多,在与他链接的那短短数秒内,荒原感受到事件背后隐藏的巨大谜团。这也是他愿意冒着踏入陷阱的风险去与莫河生对话的原因。
就在这时,荒原突然感觉海洋的嘈杂急促了起来。人也许能在陆地上的夜晚感受宁静,但是海洋上是没有宁静的,海水不休的律动,波浪无止的碰撞,形成了有韵律的噪音。但此时这份音韵突然变了奏。
“起风了。”
而且风很大,波浪开始凌乱的交错起来,方才的顺风一下就化为了逆风。
荒原下意识的抱紧摩托,好让自己不从那小小的坐骑上颠簸下来,荒原必须立刻起飞,他摸索着仪表盘的按钮,好不容易解除了两栖模式,刚要升空,却又险些一下子被刮来的狂风吹下海。他在空中打着转,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蹦跶,最后在海面上被八米高的浪拍了下来。
荒原感觉脑袋一黑,坠入了水中,却又立刻被从口鼻灌进嘴里的咸味惊醒,扑腾,挣扎着往海面上游,在这途中,他看见自己那辆摩托沉沉的地坠去,仪表盘的光芒在海底的深处被缓缓吞没,他想游下去捞起它,却在紊乱的水流中没有了余力,只能被水裹挟着向海面上游去。
荒原的脑子被冲击搅成一团乱麻的,视线也随之模糊混乱,突然,他在半空中模模糊糊的看见黑压压的海面上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一点白的光忽明忽灭,在昏暗的海面上非常的扎眼,于是在落入水中之后,他凭着感觉向方才的方向游去,中途又被推开,掀飞了数不清的次数被海浪掀飞推开了无数次,但他没有放弃。
最终终于够着了那块漂浮在海上的白色物体,他紧紧的地抱着那东西,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荒原醒来时,耳畔中,海洋的嘈杂已经和谐了很多,甚至还能听见水鸟的鸣叫。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那是他现在身体上唯一还动的了的部位,然后又试图松开自己抱着漂浮物的手,却发现为了抱紧这块漂浮物,自己的手在无意识之间已经深深的嵌入了漂浮物的边缘,在手上留下了一又深又长的口子。而在水中泡的太久了,又导致他没有察觉,因此当手从漂浮物的边缘被拿开的时候,大量的血液淌了出来,然后析在了海里。这时他才发现,这块漂浮物其实是那沉入海底的摩托的外壳。
荒原此时的脑子不够清醒,但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有些恐慌,手上骇人的伤口可能会吸引来一些靠嗅觉捕猎的掠食动物。
他心跳加速,头昏脑涨,四下张望着,生怕海面上升起一块三角形的鱼鳍。
荒原叹了一口气,感觉异常的惶恐。
这种感觉很奇怪,在之前的生死关头里,他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死了就死了吧,我总之就努力一下试着不死好了。
在这之前,他都是带着这样的心态在与莫晓一同跨越障碍的,因此他才能在那无数能把人的脚吓软的绝望情况下安然脱困,即使是在重伤之下,他也完全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惶恐的心情。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怕死,只是不喜欢死,活着单纯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了一种‘不想死’的心情,这种心情从来没有如此的强烈过,强烈到他愿意做任何事来保住他的这条小命,这是为什么?单纯因为他不想一个人死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哎呀哎呀,在这我都遇得上熟人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求生计划。
荒原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动着自己的脖子,朝着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无法发现声音的来源。
自己一定是产生幻听了,他这样想着,却突然发现自己离开了水面。
有什么人从后面把他拎了起来,只不过因为他现在浑身都是麻木的,所以没有感觉。
然后,他就被甩在了坚硬的甲板上。
可以休息了,他想着,闭上了眼睛,即使他才刚醒来没有多久,但那短短数十分钟的高压还是让他承受了过度的疲劳。
“谢都不谢我一句吗?”
在他昏睡过去前,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嘴皮子抽动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个谢字。
荒原做梦了。
梦见的东西很熟悉,又很陌生。
是城市的残垣断壁,是荒诞的废墟,也是历史的终点。
是没有颜色的世界。
是他好久没有做过了的那个梦,在图书馆经常做的那个梦。
梦里有格拉迪尼,还有另一个人。
他曾经一直认为那个人是他自己,而这梦只是一种意象,但现在看来,似乎这个梦是现实,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因为,那是雅各记忆的一部分,在于雅各的链接中,荒原在那庞大记忆的冰山一角中瞥见过了这一幕。
荒原突然醒悟了,梦中的另一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莫河生。
也正是在未来莫河生与格拉迪尼的相遇,才有了现在的一切。
“如果这是故事的起点,那么…那么就是格拉迪尼操纵了这一切?”荒原自言自语道。
于是他猛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发现一个高大身影正坐在船舷两旁的长凳上,看着一本小册子。
而像是注意到了荒原的目光,那个人突然合上了手上的册子,会以了同样的目光。
“你,你!”
“哟,我是英格尔夫,好久不见。睡得舒服?”
“什么睡得舒服不舒服……我……我的衣服哪去了?”
“你的衣服吗?在那呢。”
英格尔夫向上指了指,于是荒原顺着英格尔夫手指头向上望去,只见自己的衣物,正晒在一根桅杆上,随风飘荡,他们连成一串,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有点奇妙的滑稽。
“太阳这么大,又吹风,我估摸着应该快要干了,自己去拿吧,只不过浸了那么多海水,上面应该有点盐。”
说着,英格尔夫顿了一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娴熟的打开相机,对着荒原按下了快门。
荒原倒也没怎么慌张,经过上次的交锋,他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诡异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他也没什么力气嚷嚷了。
“你有这种爱好?”
“想什么呢,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以后可能可以当做和莫晓交易的筹码。”
“哎……行吧。”
荒原摇了摇头。
“是你救了我吗?”
“你说呢?”
“你怎么会来海上?”
荒原说着,顺带四下张望了一下。
“还用这么原始的玩意儿。”
现在英格尔夫和荒原所搭乘的,是一艘长船,船身不高,看起来只能容纳十几个人。在船的两侧又有数只固定在船舷上的桨,和固定在船舷旁的座位平行。在图书馆的舰船设计课中隐约有提到过这种古老的船只。
“你的问题还真多。”
英格尔夫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这时荒原才注意到,在他的裤腿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碟,上面盛着一小块像是鱼肉的肉类。男人用刀子从肉上削了一小片,放进了嘴里,表情陶醉的收缩着两颊的肌肉,仿佛在吮啜某种琼脂一般。
“嗯,美味。”
半响之后,他狗抖水般地晃了晃脑袋,如同一个刚刚闷了一口的酒蒙子。
看英格尔夫这副子彷如美食纪录片的吃相,荒原一下子也感觉饿了,他的肠胃替他发出声音。英格尔夫不紧不慢的又从盘子里切了一片,用刀子递给了荒原。
“来一口?”
薄薄鱼肉在阳光下仿佛像宝石一样透着光。
荒原咽了一口口水,伸手就接过了那片鱼肉,想都没想就塞进了嘴里。他确实亟需食物来补充体力,只不过他实在太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把肉放进嘴里的时候,坐在他前面的英格尔夫已经快要笑出来了。
鱼肉刚进口,他嚼了两下,正准备囫囵了,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从这鱼肉里出来的不是一般海鱼的鲜味,但也不是腥臭味,而是一种让人有点怀念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氨水味,或者更简单一点的说——厕所的味道。
荒原浑身痉挛了一下,正想要吐出来,但是忍住了,把一股子气堵在嗓子眼没出出来。
“哦,我忘了告诉你,这是鲨鱼肉。”
难怪,荒原脑子咯噔了一下,鲨鱼肉因为用皮肤排泄,所以肉本身有一种尿液的味道。英格尔夫见荒原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行动,稍稍有些吃惊,他扬了扬眉毛,说道:“好,我见过的小白脸里就属你最有种,难怪莫晓那么中意你。”
对他的戏谑,荒原似乎并不在意,他等待了几秒,等恶心的感觉完全消失之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到了英格尔夫的对面。
“那么,寒暄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海上一个人像个淹死鬼一样飘着,莫晓呢。”
“她没和我一起,她去戴森湾了…而我要去新米兰。”
“巧了,我刚从新米兰逃出来。”
“逃……?为什么?”
“发生了一些事情,非常棘手的事情。”
说到这里,英格尔夫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切都完了,虽然上面的大人物还装作自己掌握着局势的样子,但一切都完了,结束了。”
这样说着,他站起来摊开了手,重复了一次。
“全部结束了,如果我没猜错,是莫忧干的,我这辈子没有怕过什么人,莫忧除外。”
“你说的大人物,是指雅各吗?你知道他的计划?”
“算是吧,虽然难以置信,什么穿越啊,科技规划啊,乱七八糟的,可惜没用了。”
说到这里,英格尔夫又坐了下来,就像是浑身的力气突然消失了一样,一下子瘫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我想着,要不然就在海上等到世界末日吧。”
他继续说道。
“反正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不去见见你的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了,即使有我也记不清了,我被教授从很小的时候就绑架到了GST。”
“我也没有家人。”
“那我们都是孤儿了。”
英格尔夫说着自以为打趣儿的话,却依然哭丧着的脸,这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可悲了。
“我问你个问题吧,如果你知道不久就要是世界末日,你会去做什么呢?去和家人待在一起吗?”英格尔夫问道。
“不,我会想办法阻止世界末日。”
“阻止?靠什么?你的通感能力?”英格尔夫对着他张开双臂,那股子仿佛本能的戏谑显露无遗。
“如果不知道靠什么,那就去找,而且,我曾经可是个杀手。”荒原不假思索地说道。
听到这个词,英格尔夫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刚才的恶劣态度不经意的收敛了起来。
他收回双臂,转而用手摩擦着下巴想了一小会,嘴里还隐隐约约的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就这样顿了一两秒之后,说道:
“啊,杀手,那只由分解症患者组成的…超能力小队?姑且可以这么说吧。”
“分解症?超能力?你什么意思?”荒原对英格尔夫的话有些吃惊。
“大概在,四五年前吧,分解症刚刚爆发的时候,就诞生了一些所谓的‘高维人’,也就是有着特殊能力的家伙。”
“这个小队,隶属于哪里?GST?还是联合政府?”
“有些事我也是刚刚知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急忙跑到海上。”
“原来你也怕被别人追杀啊……”
白皮肤的男人说着,翘起了二郎腿。
“你也知道不少事吧?自己回忆一下吧。”
“红皇后…你知道红皇后么?还有…高维援助。”荒原此时联想起在教会山里发现的教授日记和影像资料
“你,知道冰岛惨案对吧?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凶手并不是教授,另有其人。”
说道这,英格尔夫收起了二郎腿,从椅子上向前探出了身子,将头凑到了荒原的面前。
“难道说?”
“能源经济学家-兰娜·金斯伯格,”他压低了声音,就像是再说一个不能说的名字那样。
“莫晓的生母,也是红皇后的领导者。”
“我,已经滤清整件事了…”荒原低着头,小声说道。
“人类在面对高等文明的时候,是如此的单纯,对吧,荒原?”英格尔夫拍了拍荒原的肩膀。
“我可以拜托你两件事吗?”
“什么事?”
“把你知道的雅各的计划都告诉我,也许里面还能有什么转机,然后,带我去新米兰。”
“现在的新米兰很乱,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你的话……去了必死无疑。”
“无所谓。”
荒原说道,坚定的眼神令英格尔夫不再怀疑。
这个白皮肤的男人沉默了半响。
“去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让事情变得简单,简单到只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
“说说看吧。”英格尔夫听罢,发出了自嘲的笑声,习惯性的耸了耸肩。
“制裁那些和外星生物做了交易的人,然后赶走外星生物。”
“你真是个疯子…不过嘛……在这方面上我不太想被人比下去,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子,另一件事是什么?”
“娶了莫晓。”荒原煞有介事的说道。
英格尔夫先是一脸震惊,然后仰天长笑,笑声回荡在海面上,渐行渐远。
“你叫我吗?殿下。”
雷克从阴影中显露身姿,他融于阴影之中,又不是阴影,只是被屏幕的光芒映照时才能勉强的看见他那扭曲的身体。
自从莫忧一行人离开冰岛,格拉迪尼就一直待在防空洞里,目不转睛的地看着播放器,液晶屏幕的后面播放着色调发白的影片,以现在人的眼光来看,这不知道是多古老的连续剧,枯燥又乏味,甚至还有些狗血,但格拉迪尼却看的得津津有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是你干的吗?”
女王问道。
与其说是提问,倒不如说她是在对质。,就在不久之前,连续剧放到高潮的时候,整个冰岛突然断了电,一连三天,什么节目都收不到了,所剩无几的亡灵们不得不倾巢而出在冰岛基地的废墟上为女王寻找替代品,并幸运的弄到了一台古老的蓝光播放器和一匹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碟片。
虽然王的娱乐恢复了,但是之前那部电视剧的结局,她一时半会是没法知道了。
“是。”
雷克答道。
“他们已经找到你的位置了,我必须有所作为。”
“所以你就掐断了这个星球所有的电力,来表示你确实为了抓我做了一些事情?”
“没有什么比瘫痪一个星球的能源供给更有成效了。”
“欺上瞒下的东西,”格拉迪尼不屑的地说道。
按照雷克的经验,再过不久,这颗星球就会发生暴动,就像在凤凰星系上那样。
“希望这不会影响莫忧的行动。”
而雷克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行动反而帮了莫忧一把,只不过事情是不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从冰岛出发之后,莫忧和莫晓几乎是在当天就到达了戴森湾,他们在一个破落的郊区潜藏了下来。而计划,莫忧一开始就准备好了。
“你真的觉得这样是可行的吗?”
莫晓说道。
但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因为即使后果很严重,她也认同莫忧的计划是现下要达成目的的最优解。
‘今天就执行的好计划,远胜明天的完美计划。’莫忧一直信奉乔治巴顿的这句话。
“但是我希望以后你能够对我坦白一些,而不是找到了什么东西就藏起来,你又不是小松鼠。”
莫忧没有回应莫晓的话,继续在笔记本电脑前忙碌着。她的计划很简单,又很复杂,她在中途下了不少的赌注,但又坚信事情一定会按照她的预想那样发展,而且,计划也不是完全没有留有余地。
莫忧此次来到戴森湾,带着除了一些以前偷来的,从未被公开过的GST先进武器,还有就是从教会山找到的‘起点’。
界限公约的母本。
这份公约不仅包含条约,也包含着威胁,谎言,还有能颠覆人类傲慢认知的事实。它这份公约不仅有白纸黑字的信息化文本,也有极富感染力的全息影像。
而她要做的,就是透过戴森湾这个思维社区枢纽,以莫世心的名义,将这份煽动性的影像散播出去,以病毒的形式注入那些在虚拟世界浸泡着的大脑。如果顺利的话,这份影像可以造成巨大的政治混乱,人们会认为能够担负起这一切的只有GST,而隐瞒公约的黑锅也可以甩给联合政府,此消彼长,整个GST的选举就变成全人类领袖的选举,届时联合政府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处死莫世心了,除非他们想要事情变得更加失控。而莫世心也能作为候选人被合法释放,即使联合政府反应迅速,也可以利用其中产生的混乱武力救出莫世心。
当然,莫忧不会原封不动的发出去,她需要做一些修改,就像埃姆斯电报,她要改掉公约的一部分,让其变得更有煽动性,同时还要在末尾增加一些东西,譬如对永恒亡灵的宣传,分解症患者被屠杀的影像记录,生存现状,冰岛爆炸的核弹,这些联合政府都没有说的东西……还有人类的起源,四熵一族,以及女王现在就身处地球的事实,造物主就在我们的身边。
为此她需要做一些美术上的工程,而这些工程,显然是她那愚钝的姐姐做不了的,而最后,莫忧做了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演讲。
这一步,莫忧下了很大的赌注,她需要全人类的支持,理解人性便成为了她需要思考的难题,好在莫忧足够聪明,在演讲中她将不会提及和平,仁爱,平等这样的词汇,她会将让全人类为其疯狂,成为赌局中的一部分。
而现在,她开始准备这份映像的最后一部分了。
“演讲”,就像跨越卢比孔河的凯撒,号召贫苦受难的人们逃往东边一样。
她在摄像头的动态捕捉前慷慨激昂,手舞足蹈,仿佛一个演员,又像是一个病人。
“被压迫的人们,将会站起身,财阀,政客,乃至一切剥削我们的人,将会死于新的战争,势力将会重新分布,伟大的四熵女王将会指引我,吾与黑夜同行,将光明定义为罪恶,只因曾经的光明只属于少数人……”
她的话语在狭隘的房间里回荡,唯一的听众冷眼旁观。
莫晓对自己妹妹的野心心知肚明,莫忧毕竟是教授的女儿,血液里流淌着狂妄。
“你可够了吧。”
莫晓碎碎的唸了一句,在莫忧停下来喘气的档口,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
一个回车键,影像以戴森湾的枢纽为起点,像前进的蝗虫一样势不可挡的地散播了出去,对于这种事情,联合政府也不是没有对策。早在最开始思维社区构思的时候,赫尔曼就预想到了思维社区可能和互联网一样成为谣言与谬论的温床,因此思维社区中有很强的防御机制。
然而,这一次,防御机制没有启动。
在防御机制即将启动之前,发生了那场全球范围内的大停电,在终端重启之前,所以在终端重启的过程中,这份病毒就已经被缓存到了每个人的本地储存器里,然后被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刻意以线下的形式传播,当终端重启之后,病毒的传播已经趋于饱和,传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防御机制也就这样没有启动。
更糟的是,那一波断电似乎印证了病毒的一些说法,甚至有些人认为公约已经在开始进攻地球了,政府为了自己的利益浪费了宝贵的谈判时间。
莫忧要向权力的顶峰发出挑战,此刻督委会和联合政府等正忙着辟谣,但是效果甚微,自从莫世心下台后,GST影响力大不如前,大财团和上层阶级收益越来越少,人心分散。所以各大财团和知情者纷纷给督委会联合政府GST施加压力,此时财团们希望将莫世心的女儿再造成神。
全球所有定居点都不约而同的发生了大规模游行示威。
在人口密集度最高的新米兰尤甚,夸张的工作强度与生活压力使得联合政府眼皮子底下的平民反而是最不满的,最可怕的暴动在这里发生了,人们就像是被放开了枷锁的野兽,他们拿起手边任何可以称作武器的东西,走上街头,抗议示威。
而此时,联合政府连着失去了三位尽职尽责的核心人物,联合政府实在是无力稳定局势。,在行政官邸,四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氛,本就狭小的空间容纳不下官员们带来的家人,所有的房间都成了官员们的私房,他们甚至自己也开始乱作一团,互相抢夺官邸里的紧急食物,与争夺房间的使用权。
如此的混乱之下,有的官员选择了逃避,他们逃到街上去,然后死于另外的混乱。
有的选择了自杀,让自己显得有骨气一些。
透过数不清的摄像头,雅各,哦不,是莫河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一切似乎都在一夜之间崩塌了。
从2068年以来建立的一切……不,比2068年更早,为了扭转那个未来,他做了如此之久的准备,却输在了这里。失去了大部分人类思考方式的他,久违的又感受到了自我怀疑的感觉。
也许是觉悟不够,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跟兰娜和老茨温利合作的话……也许……
但这毕竟不是可以存档读档的游戏,他必须接受这致命失误导致的现状。
“不愧是我的孙女,的确不好对付。”
坐在空无一人的密室之中,那机械的嗓音断断续续。
“所以,兰娜-金斯伯格,你又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对手呢?”
而另一边,当荒原醒来的时,耳畔中,海洋的嘈杂已经和谐了很多,甚至还能听见水鸟的鸣叫。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那是他现在身体上唯一还动的了的部位,然后又试图松开自己抱着漂浮物的手,却发现为了抱紧这块漂浮物,自己的手在无意识之间已经深深的嵌入了漂浮物的边缘,在手上留下了一又深又长的口子。而在水中泡的太久了,又导致他没有察觉,因此当手从漂浮物的边缘被拿开的时候,大量的血液淌了出来,然后析在了海里。这时他才发现,这块漂浮物其实是那沉入海底的摩托的外壳。
荒原此时的脑子不够清醒,但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让他有些恐慌,不仅是因为自己手上骇人的伤口,还是因为血液可能会吸引来一些靠嗅觉捕猎的掠食动物。
他心跳加速,头昏脑涨,四下张望着,生怕海面上升起一块三角形的鱼鳍。
荒原叹了一口气,感觉异常的惶恐。
这种感觉很奇怪,在之前的生死关头里,他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死了就死了吧,我总之就努力一下试着不死好了。
在这之前,他都是带着这样的心态在与莫晓一同跨越障碍的,因此他才能在那无数能把人的脚吓软的绝望情况下安然脱困,即使是在重伤之下,他也完全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惶恐的心情。他一直觉得自己不怕死,只是不喜欢死,活着单纯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了一种‘不想死’的心情,这种心情从来没有如此的强烈过,强烈到他愿意做任何事来保住他的这条小命,这是为什么?单纯因为他不想一个人死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哎呀哎呀,在这我都遇得上熟人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求生计划。
荒原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动着自己的脖子,朝着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无法发现声音的来源。
自己一定是产生幻听了,他这样想着,却突然发现自己离开了水面。
有什么人从后面拎把他拎了起来,只不过因为他现在浑身都是麻木的,所以没有感觉。
然后,他就被甩在了坚硬的甲板上。
可以休息了,他想着,闭上了眼睛,即使他才刚醒来没有多久,但那短短数十分钟的高压还是让他承受了过度的疲劳。
“谢都不谢我一句吗?”
在他昏睡过去前,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嘴皮子抽动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个谢字。
荒原做梦了。
梦见的东西很熟悉,又很陌生。
是城市的残垣断壁,也是荒诞的废墟,也是历史的终点。
是没有颜色的世界。
是他好久没有做过了的那个梦,在图书馆经常做的那个梦。
梦里有格拉迪尼,还有另一个人。
他曾经一直认为那个人是他自己,而这梦只是一种意象,但现在看来,似乎这个梦是现实,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因为,那是雅各记忆的一部分,在于雅各的链接中,荒原在那庞大记忆的冰山一角中瞥见过了这一幕。
荒原突然醒悟了,梦中的另一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莫河生。
也正是在未来莫河生与格拉迪尼的相遇,才有了现在的一切。
“如果这是故事的起点,那么…那么就是格拉迪尼操纵了这一切?”荒原自言自语道。
于是他猛的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张望了一下,发现一个高大身影正坐在船舷两旁的长凳上,看着一本小册子。
而像是注意到了荒原的目光,那个人突然合上了手上的册子,会以了同样的目光。
“你,你!”
“哟,我是英格尔夫,好久不见。睡的得舒服?”
“什么睡的得舒服不舒服……我……我的衣服哪去了?”
“你的衣服吗?在那呢。”
英格尔夫向上指了指,于是荒原顺着英格尔夫手指头向上望去,只见自己的衣物,正晒在一根桅杆上,随风飘荡,他们连成一串,在这样的情况下竟有点奇妙的滑稽。
“太阳这么大,又吹风,我估摸着应该快要干了,自己去拿吧,只不过浸了那么多海水,上面应该有点盐。”
说着,英格尔夫顿了一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然后娴熟的打开相机,对着荒原按下了快门。
荒原倒也没怎么慌张,经过上次的交锋,他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诡异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他也没什么力气嚷嚷了。
“你有这种爱好?”
“想什么呢,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以后可能可以当做和莫晓交易的筹码。”
“哎……行吧。”
荒原摇了摇头。
“是你救了我吗?”
“你说呢?”
“你怎么会来海上?”
荒原说着,顺带四下张望了一下。
“还用这么原始的玩意儿。”
现在英格尔夫和荒原所搭乘的,是一艘长船,船身不高,看起来只能容纳十几个人。在船的两侧又有数只固定在船舷上的桨,和固定在船舷旁的座位平行。在图书馆的舰船设计课中隐约有提到过这种古老的船只。
“你的问题还真多。”
英格尔夫耸了耸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这时荒原才注意到,在他的裤腿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碟,上面盛着一小块像是鱼肉的肉类。男人用刀子从肉上削了一小片,放进了嘴里,表情陶醉的收缩着两颊的肌肉,仿佛在吮啜某种琼脂一般。
“嗯,美味。”
半响之后,他狗抖水般的地晃了晃脑袋,如同一个刚刚闷了一口的酒蒙子。
看英格尔夫这副子彷如美食纪录片的吃相,荒原一下子也感觉饿了,他的肠胃替他发出声音。英格尔夫不紧不慢的又从盘子里切了一片,用刀子递给了荒原。
“来一口?”
薄薄鱼肉在阳光下仿佛像宝石一样透着光。
荒原咽了一口口水,伸手就接过了那片鱼肉,想都没想就塞进了嘴里。他确实亟需食物来补充体力,只不过在他实在太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把肉放进嘴里的时候,坐在他前面的英格尔夫已经快要笑出来了。
鱼肉刚进口,他嚼了两下,正准备囫囵了,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从这鱼肉里出来的不是一般海鱼的鲜味,但也不是腥臭味,而是一种让人有点怀念的令人安心的味道——氨水味,或者更简单一点的说——厕所的味道。
荒原浑身痉挛了一下,正想要吐出来,但是忍住了,把一股子气堵在嗓子眼没出出来。
“哦,我忘了告诉你,这是鲨鱼肉。”
难怪,荒原脑子咯噔了一下,鲨鱼肉因为用皮肤排泄,所以肉本身有一种尿液的味道。英格尔夫见荒原没有按照他的预想行动,稍稍有些吃惊,他扬了扬眉毛,说道:“好,我见过的小白脸里就属你最有种,难怪莫晓那么中意你。”
对他的戏谑,荒原似乎并不在意,他等待了几秒,等恶心的感觉完全消失之后,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到了英格尔夫的对面。
“那么,寒暄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海上一个人像个淹死鬼一样飘着,莫晓呢。”
“她没和我一起,她去戴森湾了…而我要去新米兰。”
“巧了,我刚从新米兰逃出来。”
“逃……?为什么?”
“发生了一些事情,非常棘手的事情。”
说到这里,英格尔夫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切都完了,虽然上面的大人物还装作自己掌握着局势的样子,但一切都完了,结束了。”
这样说着,他站起来摊开了手,重复了一次。
“全部结束了,如果我没猜错,是莫忧干的,我这辈子没有怕过什么人,莫忧除外。”
“你说的大人物,是指雅各吗?你知道他的计划?”
“算是吧,虽然难以置信,什么穿越啊,科技规划啊,乱七八糟的,可惜没用了。”
说到这里,英格尔夫又坐了下来,就像是浑身的力气突然消失了一样,一下子瘫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我想着,要不然就在海上等到世界末日吧。”
他继续说道。
“反正也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不去见见你的家人吗?”
“我没有家人了,即使有我也记不清了,我被教授从很小的时候就绑架到了GST。”
“我也没有家人。”
“那我们都是孤儿了。”
英格尔夫说着自以为打趣儿的话,却依然哭丧着的脸,这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可悲了。
“我问你个问题吧,如果你知道不久就要是世界末日,你会去做什么呢?去和家人待在一起吗?”英格尔夫问道。
“不,我会想办法阻止世界末日。”
“阻止?靠什么?你的…通感能力?”
“如果不知道靠什么,那就去找,而且,我曾经可是个杀手。”荒原不假思索的地说道。
“啊,杀手,那只由分解症患者组成的…超能力小队?姑且可以这么说吧。”
“分解症?超能力?你什么意思?”荒原对英格尔夫的话有些吃惊。
“大概在,四五年前吧,分解症刚刚爆发的时候,就诞生了一些所谓的‘高维人’,也就是有着特殊能力的家伙。”
“这个小队,隶属于哪里?GST?还是联合政府?”
“有些事我也是刚刚知道,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急忙跑到海上。”
“原来你也怕被别别人追杀啊……”
“你也知道不少事吧?自己回忆一下吧。”
“红皇后…你知道红皇后么?还有…高维援助。”荒原此时联想起在教会山里发现的教授日记和影像资料
“你,知道冰岛惨案对吧?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凶手并不是教授,另有其人。”
“难道说?”
“能源经济学家-兰娜·金斯伯格,莫晓的生母,也是红皇后的领导者。”
“我,已经滤清整件事了…”荒原低着头,小声说道。
“人类在面对高等文明的时候,是如此的单纯,对吧,荒原?”英格尔夫拍了拍荒原的肩膀。
“我可以拜托你两件事吗?”
“什么事?”
“把你知道的雅各的计划都告诉我,也许里面还能有什么转机,然后,带我去新米兰。”
“现在的新米兰很乱,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你的话……去了必死无疑。”
“无所谓。”
荒原说道,坚定的眼神令英格尔夫不再怀疑。
这个白皮肤的男人沉默了半响。
“去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让事情变得简单,简单到只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
“说说看吧。”英格尔夫听罢,耸了耸肩。
“制裁那些和外星生物做了交易的人,然后赶走外星生物。”
“你真是个疯子…不过嘛……在这方面上我不太想被人比下去,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子。”
说罢,他仰天长笑,笑声回荡在海面上,渐行渐远。
莫忧因为出色的演讲和自己‘病人’的身份一瞬间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此时,隐藏在黑暗中的红皇后组织开始行动,代号夫人的领导者与各大政府财团对话,决定要与莫忧见面,扶持她上位。莫忧收到邀请后,欣然前往,她对莫晓表示已经知道这是个圈套,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救出教授,钓出背后隐藏的大鱼,而她肯定会被抓住,当成人质。临行前,她留给莫晓一句话,坐上Button位的人必须姓莫。
而在世界各地的游行队伍中队伍中,有一个人格外显眼,他是新米兰的治安官茨温利,他高举着父亲当年被捕的新闻报纸,走在人群的最前面,茨温利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这一次他不想和父亲一样成为权力的牺牲品,他也要走进权力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