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从本质上来说,与疯狂和自私一样。
只要还有一个人身处混乱之中,那么他身边的其他人陷入混乱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莫忧恶毒的计划,其效果远远要超过他的预想。
在联合政府濒临崩溃的一周以来,戴森湾发生了很多骇人听闻的事情,几乎是每一天,都能看见无助的女性被拉进黑巷之中,人们大肆抢购本不富足的食物,警察局、法院等国家机构更是被暴民攻占。这座曾经繁荣的城市,每一小时,枪声都在响彻不绝;而每一分钟,都没有停止过燃烧。
莫忧坐在窗口,饶有兴趣地望着这座衰颓中的城市,就像是在观看一部自然纪录片一样。
也许混乱不是她的目的,但是她确实是个喜爱混乱的人。
“你给我回来。”
莫晓拎起她的领子,将她从窗口边上像小狗一样提了起来。
莫忧并没有挣扎,如果是往常她一定会以命令的口吻加之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让莫晓把她给放下来,但现在,她陶醉在自己胜利之中,脸上浮现着浮夸的笑容。
这笑容简直和莫世心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人不得不感叹血缘的神奇。
莫晓咂巴咂巴嘴巴,把这个陷入愚狂的人扔到了一旁破旧的沙发上,然后关上窗户。
“不要太张扬了。”
她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瞥着莫忧,这其中也许还有点后悔的意思。
“如果把联合政府的人招来就麻烦了。”
“他们还有人吗?”
莫忧用懒洋洋的口气说道。
她像只蠕虫一样瘫软在沙发上,滑了下去,最后又如蠕虫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计划进行的过于顺利,甚至让她萌发了一种悠然自得的心态,即使是在枪火声与惨叫声不绝于耳的现在,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新米兰已经被暴民占领了也说不定哦。”
“你的计划是要逼迫联合政府释放那个女人吧,如果联合政府就这么轻易的垮台了,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怎么会,”莫忧轻蔑地嗤笑一声,“当人们要盲目地反对着什么时,会下意识地把其对立面当成是自己的所在之处。”
接着,她像猫一样在地毯上打了个滚。
“这样,联合政府就会重新想起教授领导下的世界,是多么的美好。”
“真如你所说的话,那再好不过了。”
说完,莫晓迟疑了一会。
她又推开窗户,看了一眼正在燃烧中的城市。
“那,他们是罪有应得的,是吗?”
“当然是。”
莫忧回答道。
“难道拿破仑不是在人民的簇拥下进入巴黎的吗?难道法西斯不是在沉默的大多数人中无法无天的吗?就是到了后来,他们也不愿意承认那些他们不愿意承认的事情,任由事态恶化,当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时,他们就开始嚷嚷着自己受骗了,错的不是他们,是那个蛊惑他们的人,迷乱他们的事,然后把生祭送上邱台火祭,一切就又和他们无关了。”
莫忧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是眼中却透露出冷漠与疯狂。
莫晓凝视着燃烧的戴森湾,即使从丛峦叠嶂的高楼大厦的缝隙中,也能清楚地看见暴力与混乱正在蔓延。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莫晓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感觉到了恐惧。
这一路上,莫晓早已见证了数不清的灾难与痛苦,有些是教授造成的,有些是自己造成的。她曾经以为教授和莫忧是有自知之明的,但事实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明明知道要牺牲那么多的人,流那么多的血,她们却义无反顾地去做。
莫晓曾以为这是一种觉悟的体现。
但是,实际上她们根本不当回事,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后面多几位数的问题。就像开车的人并不会觉得汽油被烧掉很可怜。
“我和你们不一样。”
她小声嘟囔道,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莫忧,不确信她有没有听见。
突然,从楼下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是莫晓挂在楼道里的风铃,为了避免被不速之客突袭,她刻意在可能被侵入的地方设置了几个。如此不入流的机关显然不符合她的作风,但是现在的条件也只能这样。
“有客人来了。”
莫晓喃喃着,从房间角落里提起了一把电击枪。
而莫忧,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好像听不见迫在眉睫的一连串脚步声。直到她发现莫晓已经提着那个大家伙走到门口,准备把门给打成筛子,她才漫不经心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放轻松,又不是联合政府的反恐精英。”
“你怎么知道?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夫人’的邀请?”
“这不是废话吗?对付我这样的大人物,联合政府的突击队肯定会破窗而入,人家好歹还是走门的,多讲礼貌啊。”
的确,她设置的风铃也只有一个响了,如果当真是什么突袭行动不可能只有一条进攻路线,况且对方好像也完全不在意风铃的声音。由此看来对方应该没抱有很大的敌意。
这样想着,莫晓将枪口朝向了地板。
几乎是与此同时,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还没等莫晓反应过来,一枚手雷冒着青绿色的烟雾从缝隙中滚了进来,莫晓立刻捂住了口鼻,但是为时已晚。
烟雾顷刻之间便布满了整个房间,一股沉沉的睡意向莫晓袭来,她立刻意识到这气体应该是有催眠的效果。
在被睡意完全盖过意识之前,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地板上的莫忧。
此时的她已经摆成了个大字在地上睡得香甜,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信了你的鬼……”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莫晓用最后的力气对着莫忧比了根中指。
莫忧睡得很舒服。
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
这么的顺心,这么的放松,这么的……沉。
当她自然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白色的房间……或者说,是一栋白色的建筑。这栋建筑周身用洁白的砖石砌成,可能是大理石,也可能是什么其他的材料。整个建筑空洞而开放,有着一种孤独的宏伟,透过那洞开的门栋,可以看见蓝天白云,以及远方起伏的山峦,宁静、祥和。
不过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全息影像。
“你可以终于醒了。”
在房间正中央,有一个穿着宽松袍子的女人,正耐人寻味地朝她的方向看着。
女人的手中抱着一柄竖琴,她轻轻地拂过琴弦,弹出了一段简单的旋律。
“用这种方式招待你过来,我还真是有点过意不去。”
“没什么,我也想着你差不多该派人过来了呢。”
莫忧从床上跳了下来,向猫一样趴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随后打量着四周。
“唔,这地方是你装修的吗?品位怎么和我妈一样烂。”
“妈妈?我听别人说,你和她已经断绝母女关系了。”女人微微睁开了眼,“你知道我是谁么?”
“红皇后的头子呗。”
“看来你们在冰岛确实发现了一些资料,我的人一般都称呼我为‘夫人’,我希望你也如此。”
“在这一点上,你和我家那个老女人一模一样啊,但是我又不是你的人,‘夫人’。”
莫忧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着重压了压音量。
夫人沉默了一会,又仿佛看到有趣的事物一般,上下打量着莫忧,,一双绿眼像是宝石,又像是黑夜里的绿光。
“你真的是莫世心的女儿吗?你妈妈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么愤世嫉俗,至少没有这么表现出来。”
“所以她才失败。”
莫忧说着,摆了摆手。
“寒暄就先到此为止吧,夫人,你找我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的吧。”
“明知故问。”
夫人说着,又轻轻拨弄了一下琴弦,弹出了一段简单的旋律。
“这音色不错吧?这可是考古修复的大卫王竖琴,货真价实的。”
“琴不错,就是弹地太烂了。”
“你这嘴巴还真是不讨人喜欢,一点都不像你的妈妈,不过很有性格,我想我可以接受。”
“这就是你拉拢人的方式?那也太没品了。你觉得吹我两句我就会感激涕零地跟着你走吗?拜托,我又不是莫晓那样的小女生,只有她那种从小缺爱的才会听几句好话就高兴。”
说到这,对话戛然而止。
沉默代表的东西很多,这说明之前的嘴臭起作用了,和她所猜测的一样,把莫晓搬出来确实是有用的。而这正是莫忧希望看见的,在与其初步的交锋之中,她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对于在绝对被动的处境之中的自己,这非常重要,虽然这被动的情况是她故意一头扎进去的。
“莫晓,很缺爱么……”女人沉吟了一会,“我听说,莫世心对莫晓相当严苛。”
“那当然了,不是亲生的嘛。”
“莫世心不会是这样世俗的人吧?”
“你很了解我妈么?”莫忧说着,双手叉腰,很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真的很烦和老女人拉家常。”
这应该能激怒对方,莫忧想着,用余光偷偷瞟了一眼眼前的女人。
女人依旧面不改色,虽然有几次对莫忧刻意的冒犯表示了异议,但是她始终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态度,大概是因为她很清楚这里是自己的主场。
也许自己有点小瞧了这个女人,莫忧想到,或许故意被抓过来是有点草率了。
“说话拐弯抹角,可是文明的体现。”
夫人说道。
“但既然你更愿意像原始人那样交流,我也不反对……”
说到这,女人身上的气氛陡然一转。
“请你告诉我格拉迪尼在哪。”
这句话听上去像是建议,却是用绝对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下达的。兰娜·金斯伯格轻轻扬起头颅,如同一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方才她身上那股子游刃有余的悠闲劲一扫而空,巨大的压力向着莫忧扑面而来。
前后转变之突然,变化之大,让莫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眼前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轻率的言行举止了,可能之前的行动太过顺利,让她有些膨胀了。她努力重新镇定下来,整理好阵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反击,却又被夫人冷不防的话语压了下去。
“我的民族多灾多难,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民族的灾难都要多。”
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世界排斥我们。”
一步一步向莫忧走了过来。
“先是埃及人,然后是巴比伦人,罗马人,卡斯蒂利亚人,俄罗斯人,突厥人,日耳曼人。”
她的眼中开始燃起火焰,是足以烧尽一切的烈火。
“他们嫉妒我们,害怕我们,所以他们屠杀我们,劫掠我们。”
她说着,声调愈发的高昂了起来。
“只因为我们是受选之人。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也不想变的和他们一样。”
‘所有的民族矛盾都只是阶级矛盾。’虽然莫忧想用自己的知识去反驳她,但在她那猛烈的气势下,这些知识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而所谓的思维社区,就是他们对于我们的恐惧最登峰造极的体现。”
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后终于,走到了莫忧的面前,轻轻的弯下腰。
“虽然你和我不是一个民族,但不可否认,你也是个优秀的人。”
在莫忧的耳畔低语道。
“和我一起做受选者吧。”
接着,像是觉得自己的筹码还不够一样,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不会想要变得和那些凡人一样吧?”
变得和凡人一样?是指思维社区吗?
关于思维社区,莫忧兴趣一直不大,她反对联合政府也和这个无关。不过她倒是听莫世心说过赫尔曼的思维社区最初设想是要分享经验与思想的,个体在保持一定程度的独立性的情况下,共享他们的喜怒哀乐与见闻,可以说是让所有的参与者分享半个大脑。
她就只是为这个感到不满吗?那就太……俗了。
“如果加入思维社区,会怎么样?”
莫忧回应道。
“法治变为人治…”
女人噘了噘嘴。
“你的意思是?”
“类似于在虚拟世界中的上帝,而这个上帝不是单单一个人,而是加入思维社区的所有生物,那是去中心化的一个世界。”
“没有统一的道德准则?是这样么?”
“少数服从多数。”
“这太荒谬了,比宗教还荒谬。”
“你自己不也是在把宗教当做工具吗?我的小亡灵。”
女人伸手揪了揪莫忧的脸颊,虽然莫忧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扫了下来。
“那你们到底想干嘛?红皇后组织,你们可以选择不加入思维社区。”
“当然。”
女人说着,用手轻轻地在空中点了点什么,随即,在莫忧的面前浮现出现了无数全息影像的资料,其中文档与图片交相辉映,互相对照。
莫忧只是稍微扫了一眼就把这些资料看了个大概,事无巨细地将旧约之中的大小事件,用相对唯物的手法进行了解释,从各个方面,像是玛那、出埃及、十戒,这并非是那种希腊式的对神谕牵强附会的解读,而是货真价实的分析与对比。其中有些看起来有伪造的迹象,但是直观上看的确是能令人信服的。
但有一条让莫忧邹起了眉头。
“那个,不好意思,你的资料里有一部分好像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
“哦?哪里?”
“为什么要将公约组织奉为造物主?据我所知,人类应该是凤凰文明所播种的。”
“不,四熵文明播种的只是生命,真正让我们成为‘人’,能够被称之为‘人类’的,还是公约组织。一开始它为我们规划好了未来,所以它们引导我们,我们现在有的一切,科技、文明、思想,还有历史和尊严,都是它们所赐予的。它们的使者来到地球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蛮,我们的祖先都还住在树上……使者对这样的我们产生了同情,因此它赋予了我们需要的一切,‘它要拭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从此往后便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伤、哭嚎、疼痛,因为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们偏离了道路,所以他们要纠正我们,要让我们回到正轨,公约就是为此而存的,并且会将我们引向全新的高……”
“噗呲~~”
突然,莫忧发笑了。
那不是什么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声,而是轻蔑的,嗤之以鼻的笑声,是对某种东西产生了全盘否定时才会有的笑声。
夫人对此完全没有准备,在话语被打断的惊讶中连续退了好几步,又回到了一开始坐着的地方,甚至打翻了那柄漂亮的竖琴。
莫忧的笑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她笑的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才停了下来。
然后,用无比轻蔑的目光瞪试着面前目瞪口呆的夫人。
“你刚才有问我,到底是不是莫世心的女儿对吧?现在我也要问你一句。”
说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方才的大笑似乎让压在她身上的什么东西溜走了,她对于眼前这个女人的戒备与畏惧,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
对手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
“你真的,【曾】是个科学家吗?”
她把“曾”这个字咬得非常的重。
“莫世心这个女人啊,虽然非常讨人嫌,但是至少在做她女儿的那些日子里,我确信她至少还算是个科学家。”
莫忧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夸奖那个女人的一天。
“如果你要问我这个世界上有神吗?有,当然有,是人造的,在人类的生产力和认知水平还不发达的时候,人把不能理解的东西都当做是神,他们崇拜神,畏惧神,但是——当人意识到所谓的神只不过是行星间拂过的风,宇宙中落下的雨之时,这种尊敬也就荡然无存,然后,他们杀死了上帝。”
现在,换做她走上前来了。
“可以说,所谓的科学家,就是弑神者。他们致力于将祭坛上的东西拉下神坛。观测、理解、控制,他们不断重复着这一过程,并以此来推动世界前进。”
话语间,她走到了女人的面前。她进一步,女人便退一步。
“但是,看看你,你做了什么呢?”
直到将女人逼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轻信,膜拜,服从。”
就是这样,莫忧也没有打算收敛锋芒。
“你的想法,就和几千年前因为瘟疫和饥荒就要选几个倒霉蛋烧死的野蛮人一模一样,你在我的面前大谈特谈什么正轨、进步……真是笑死我的妈了!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个止步于观测就崩溃了的胆小鬼!兰娜·金斯伯格!”
雄辩回荡在空洞的建筑之中。
穿过长廊,绕过穹顶。
渐渐消逝,只剩下言毕的人,和听毕的人。
兰娜·金斯伯格坐在座位上哑口无言,大卫王的竖琴在她的座位旁摔的粉碎。
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产生多大的痕迹,但是现如今,坐在作为上的她,却显得那么老态龙钟。
她迷茫地望了望地上竖琴的碎片,捡起来拼了一下。
“看来你知道的真不少。”
又将碎片扔到了地上。
“可能吧,也许要人与人相互理解确实太难了,尤其是要我这样可爱的小萝莉和你这样的老奶奶。”
莫忧耸了耸肩。
“那么,你的回答是拒绝了吗。”
“显而易见。”
“那你也该有考虑过拒绝的下场了吧。”
忽地,兰娜抬起了头,方才的脸上迷茫突然间又一扫而空。
“要威胁我吗?拿什么?拿我的妈妈?你女儿在我手里!她现在还蒙在鼓里,现如今公约组织的二五仔和凤凰文明的君王都站在我这边,你觉得你有胜算吗,我要告诉所有人你就是冰岛惨案的凶手。”
“给你看看现在的新闻。”兰娜说着,又打开了全息投影
新闻里播出了关于莫世心在狱中的画面,旁白全然不提教授的功绩,而是大肆宣扬教授上位后的种种生活作风,兰娜更是引用了经典小说《断头王后》中的一句台词,“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一切都让莫忧看在眼里,她的双眼死死的盯着画面,握紧了拳头,愤怒到达了顶点。
“你真不要脸!”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过我也不至于天真到用这种不靠谱的筹码来威胁人,这就像是用钝刀架在人质的脖子上。”
说着,她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游刃有余的神态,就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红皇后的行动力比你想的要强的多,在你们都还没准备好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胜利的布局,不是通向胜利,而是胜利本身。”
“什么意思?”
从兰娜的神情中,莫忧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
由此看来,这家伙是认真的,她还藏有其他的杀招。
“你知道现如今,在这接近地球面积97%的海洋里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吗?”
兰娜说着,翘起了二郎腿,然后用手撑住了下巴,摆出了一个傲慢的坐姿。
“海啸?巨型鱿鱼?还是发疯的虎鲸?当然不会是那些东西。”
女人露出了咧到耳根的笑容,这笑容让莫忧想起了莫世心,简直是一模一样。
“是在大洪水中和陆地一起沉下海去的……核武库啊。”
核武,听到这两个字,莫忧的表情凝固了,眼前这个女人怕是要让整个地球成为祭品。
“你想用核武器做什么。”
核武器,这完全是莫忧没有预想到的事情。她以前听莫世心说过,世界上大部分的核电站在大洪水到来的时候都启动了自行销毁的程序,所以她以为核武器也有这样的功能……倒不如说,武器更应该有这样的功能才对。
“当公约到来的时候,我会引爆海底的所有核武器,然后经由此所产生的海啸,地震应该会轻而易举的毁掉现下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定居点吧,也就是说所有的抵抗都会被轻易的摧毁。”
“然后呢?然后你又打算怎么办?”
莫忧冷笑道。
“我?我会利用公约组织赐予的科技重塑这颗星球,然后处理掉所有的碍事者——尤其是那个四熵女王。”
说罢,兰娜露出了得意的表情。
“这样一来,你又是煽动暴民,又是创立宗教,这些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就彻底没了意义。虽然我原本是想带你一起跨入新的时代,可你既然如此抵触,那也不必了。”
“这样做,你的民族也难逃灭亡的命运吧。”
“我的先人和上帝立过约,而触碰约(柜)的人会死,这也是约的一部分。”
“你刚才说公约组织的科技可以重塑这颗星球。”
“是的,规则由我来定,只需要留下各个人种的基因,我就可以将无尽的苦难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我不需要成为上帝,我会成为上帝的代言人,我的民族会作为主的子民而崇高。”
说完,她又伸出手,捏了捏莫忧的脸颊。
“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就请你在这里呆一会吧,我不希望有多余的麻烦。”
“当初嫁祸给我妈妈的人,不止你一个吧,我猜想你背叛了自己的同仁。”
“这很复杂,也很简单。”
而另一边,荒原踏上热那亚湾海岸线的那一天起,这座城市的大火就没完没了的烧个不停。
城市在燃烧,海洋也亦一同燃烧,海面映照出正在毁灭的城市,如同灾难发生了两次一样,即使是传说中持续了六天七夜的罗马大火,恐怕规模也不及现在。
不知道戴森湾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情况。
荒原想到,但很快他的思绪就被身边那排山倒海的呐喊和口号盖过了。
“把神明还给我们!”
“他们连说真话的小孩都不放过!”
“我们应该去救神明!”
男人、女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荒原搭上英格尔夫的船之时,他本以为从英格尔夫口中得知的变故已经够大了,但是没想到在他乘船同英格尔夫前往新米兰的路上,还发生了更大的变故。
莫忧真的被逮捕了。
虽然荒原觉得自己和莫忧算不上很熟,但他很难想象莫忧这样满脑子坏水的人会被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联合政府逮捕。而且如果她被逮捕的话,那莫晓也难逃一劫,但是却只有她被逮捕的消息,那么可以想到的是——也许这是莫忧故意的,也或者是她做的保险机制。她要和联合政府某个大人物直接接触,但是害怕自己就这样被对方控制了,因此在这之前就准备好了自己被逮捕的消息,然后散发出去,这样一来联合政府就要被这条消息所牵制,至少不能害她的性命。即使她平安回来,这样一条谣言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损失。
如果她是真的被抓住了,那么就现在的形势来看,她的计划是成功了,但荒原内心深处却感到一丝不安,联合政府里的大人物真的会被她玩弄么。
这三天来,不断地有人聚集到这里,又不断地凝聚起来,一场暴动正在酝酿。
虽说荒原完全没有打算参与,但是英格尔夫却要求荒原呆在这里,他觉得荒原的身手太差,指不定就在哪个街角被一闷棍打死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和凶手们待在一起安全的多,由他去街上收集情报。虽然英格尔夫这个逻辑有些怪,但是这三天过去了,确实保证了安全。
就是有点吵。
从前天,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巨大的投影仪和投屏,这里就变的更吵闹了。
除了狂热人群的喧嚣,还有投影仪那几乎可以把人耳震聋的噪音。
他们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播放着新闻和自媒体的危言耸听——当然,全都是对他们有益的,这其中甚至有些联合政府自己的新闻,譬如冰岛惨案的解密。
和最早联合政府所公布的那套说辞比起来,这次的解密和荒原过去所看见的冰岛惨案真相大致是对得上的,但是却又有些偏差,有一些东西被刻意地省略和忽视了,譬如幸存者,还有……兰娜·金斯伯格。这就有点问题了,对于不知道兰娜的人来说,这次公布的这个解密就像是把整个事情推倒莫世心一个人身上。
荒原不知道联合政府此时放出这条新闻的用意,是为了转移视线?还是为了打击要求释放教授的那些人?
况且,如今联合政府公信力下降到这种程度情况,还放出这种针对反对者的新闻,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还是说……
突然,荒原感到自己的后背被猛的拍了一下,打了个激灵。
当他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他迟疑了片刻,马上认出了这是英格尔夫,他不仅换了一套破烂的衣裳,而且满脸的黑灰,像个难民一样狼狈不堪。
“情况怎么样?”
荒原问道。
英格尔夫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荒原的身边盘腿坐了下来,扯着荒原的外套边角擦了擦脸,然后长舒了一口气,才慢慢吞吞地说道。
“比我走的时候更糟了,茨温利那小子好像还在坚守岗位,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用了,他现在就是救火都救不了。”
“茨温利?”
“你就理解成是这里的警察头子吧,算是我的同僚,是个认死理的家伙,我本来想通过他来让你和雅各见面的,但我找不到他,他一直在出勤。”
“…你很了解这个茨温利吗?”
“还行吧,算不上什么生死之交,但是我觉得我还是了解他的……他吃的下我腌的羊蛋蛋。”
说着,英格尔夫耸了耸肩。
“好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在想,联合政府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出于一个分裂的状态,感觉总有一股其他的势力在掣肘雅各,也许联合政府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信任。”
“怎么说?”
“你去收集情报的时候,有看到联合政府对于冰岛惨案的解密吗?”
“看见了。”
“里面对于兰娜·金斯伯格却只字不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而且现在放出这种有指向性和针对性的新闻,单纯只是在给局势添柴而已。”
“确实,我看见这则新闻的时候也感觉味道不对,不过要说联合政府内部的第二势力的话,我可能也知道一个,你应该也知道的……”
“红皇后。”
他们二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个答案。
“没错,不过我还在管事的时候,红皇充其量在联合政府内部都只能算是个地下派系,如果按你推测的,这则解密是红皇后抖出来的,那说明她们应该已经有相当的权利基础了,而且现在准备跳出来接管联合政府了。”
“他们刻意回避的兰娜·金斯伯格,说不定和他们有某种关系。”
“你的意思是,兰娜·金斯伯格并没有死在冰岛惨案,而是活下来了,并且还参与了红皇后的建设?”
“恐怕是这样了。”
荒原说着,低下了头。
但是问题还是太多了,兰娜·金斯伯格这么大费周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总而言之,目前需要情报。”
他喃喃道。
“越多越好,如果现在没有办法直接和雅各见面,那么就得从其他地方来拼凑一些线索了。”
说着,荒原看向了英格尔夫。
“你当了特务机关的头头那么久,看过的联合政府机密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或者说有什么刻意隐瞒的东西?自相矛盾的东西?”
“喂喂,问的这么宽泛,我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想得到?而且就算有在意的事情,以那时我的情报网络和权限,肯定立刻就搞清楚了。”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在意过的东西。”
“哎,你这是强人所难啊。”
英格尔夫摇了摇头。
随即,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说起来,好像还真有那么件事情,我一直有点在意的小事。”
他说着,顿了顿。
“你知道的吧,莫世心那女人对自己的生日非常在意,每次都要搞的声势浩大,极其奢华,但是有一次,虽然只有一次,那个女人把自己的生日搞错了,提前了一天,搞了个大乌龙。”
“提前了一天?”
荒原摩擦着长出胡茬的下巴,皱起了眉头。
“然后呢?”
“事后,她的解释是因为时差加上忙忘了闹出来的,虽然理论上时差最大能有二十四个小时,但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所以事后去查了查她的生日。”
“结果她的生日不对?”
“不,生日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查得很麻烦,本来我都没想着用我的情报网去找,就想让计生局的熟人帮我查查,但是却找不到,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去计生局的档案室找,最后找是找到的,但是却发现了些其他的问题。在教授生日那一天,计生局有大量员工无故离职,而且集中在那女人生日前后。”
说罢,英格尔夫顿了顿。
“这也可能单纯只是巧合,所以我后面就没继续深入了,要说有什么我觉得在意的却又没追根究底的事情的话,可能就是这个了。”
听罢,荒原陷入了沉默。
教授出生的当晚,GST附属医院里的大夫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这件事他是从幻象中看到过的,而计生局的员工很可能和当初给教授接生的大夫一样被“消失”。
但是,有一个小小的盲点。
‘计生局有大量员工无故离职,而且集中在那女人生日前后。’
‘前后’
如果有人将教授出生后的知情者灭口,那这件事之前大量的离职是为什么?是单纯的巧合吗,亦或者……
“你的意思是,在教授出生之前,也有大量员工无故离职?”
“没错,大概就在出生报告上的生日前两三天。”
此时,荒原的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我们得找到教授的出生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