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天阴的很突然。
当新米兰的民众还沉迷于混乱,破坏,宣泄被压抑已久的自由之时,审判便不期而至了。
最先是海的那边,一波浪潮从利古里亚湾和亚德里亚海,远远地朝着新米兰席卷而来,却在岸边衰退,撞在新米兰十米高的防波堤上,只留下一声空洞的悲鸣,而后消失无踪。
民众没有注意到这一警示,也没有人向海瞭望。
而当戴森湾连着岩盘踏上新米兰浅滩之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们惊恐地注意到太阳被遮蔽了,或者说是他们失去了太阳。在正午之时,新米兰燃烧不息的火光也变得明亮了起来,民众流出的血液也显得扎眼了。
而接下来,这座城市的民众,即将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到判决。
这,便是审判日。
“我又看见死去的人,无论老幼,都站在宝座前。案卷展开了,并且另有一卷展开就是生命册,死去的人都凭着这些案卷所记载的,接受审判。”
这里是于今日重新营业的一家酒馆,英格尔夫坐在吧台边,晃着手中的酒杯,嘴里喃喃着什么。
荒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心中只有对混乱的无比憎恨,他的立场开始出现了倾斜,他明白混乱应该被终结,但是绝不能以这种方式终结。
“于是海交出其中的死人,死亡和阴间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们都将受到应有的审判……”
“别说这些了,我不想听”
“你觉得这听起来像诗吗?”
英格尔夫朝着荒原笑了笑。
“诗歌本应是美好的,而不是用来审判他人的”
“那你有些狭隘了,任何载体与故事都可能是喜剧或是悲剧,可能是美好的,也可能是毫无人性的。”
“所以现实才会如此混乱。”
“嗯…也许你说的对。”
英格尔夫耸了耸肩,将杯中的透明液体一口气倒入喉中,然后顶着腮帮子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这是启示录对审判日的描述。”
“审判谁?”
“你不觉得,现在的景象,仿佛是要审判每一个人,或者说这就是对他们的审判。”
英格尔夫说着,转动眼珠看向了酒馆里的其他人。
这些人大多都没有像他们一样坐在吧台上喝酒。更多的是跪在电视机前,双手合十,极少数和他们一样坐着的人,也是低头不语,如同在忏悔什么一样,或许是在为自己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而忏悔,又或者……单纯只是在祈求一个好的卧榻。
戴森湾不过才逼近新米兰一天而已,那些无法无天的暴徒们立刻便收敛了。当兰娜的疯狂举动正在被各种媒介迅速地传播时,所有民众才真的感受到了恐惧,他们才知道所谓的战争,只不过是大人物的一个举动或是一句命令罢了。
对方甚至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就开始奉对方为神。也许是因为在这个糟糕的时代,有太多的神灵了,所以他们已经习惯了盲从。
“呵,这才一天而已……”
英格尔夫摇了摇头。
不知道茨温利见到如今这样的局面会怎么想,他明明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试图扭转这里的混乱,但是戴森湾上的那个人,甚至都没接触到新米兰,就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情。
荒原和英格尔夫来这里,既是有想放松一下的愿望,同时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因为他们不知道现在究竟是谁在操控着戴森湾,操控者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来到这里。所以他们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把人群密集的地方当做根据地,而是把地点设置在更为隐蔽之处。最好是通路狭隘,地形复杂,适合逃窜的地方,就例如他们所在的这间酒馆。
只不过就现下的情况来看……这家酒馆恐怕也不安全了。不,不如说整个新米兰,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这些放下武器的暴徒如此的盲从,如果真的有人要找荒原和英格尔夫的话,他们一定会乐意透露提供情报,甚至是鼎力相助。
“这里也不安全了啊。”
“确实。”
“依照我的经验,这种时候还是应该考虑躲到白山上去。那里人流量会少一些,一旦发生什么,也有更多逃生的手段。”
“但是我们还没有调查教授的出生报告。”
“你没看过谍战片吗?人活着,才能完成任务……”
英格尔夫话还没说完,突然,酒馆的门被打开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轻便的年轻女性慌忙地冲了进来。她满头大汗,目光闪烁,在人满为患的酒馆里四下张望了着。片刻间,荒原与其目光交汇,随后她便猛的朝吧台快步走来。
荒原本以为她要做些什么,正准备做好开溜的打算。却没想到,她只是钻进了吧台的下面,在荒原和英格尔夫的座位下面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荒原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英格尔夫恶狠狠地低声对他说道。
“别往下看。”
于是他立刻抬起了刚刚低下的头,朝着英格尔夫瞥了一眼,只见英格尔夫端着个空酒杯,目不斜视,然后将酒杯放在了吧台前,示意老板加酒。
“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作声,除非我叫你。”
“我拒绝。”
老板从酒窖里掏出了一瓶还剩一半的伏特加,将酒液从瓶口缓缓倒入杯中,却因为门外突然传来的另一阵开门声而怔住,险些把酒洒到了桌子上。
再一次循声望去,只见在酒馆的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人。
他穿着一套像是外骨骼一样的铠甲,背着枪,走的每一步都是标准的正步,连带着啪啪的踏地声,在地面上扬起一阵灰尘。随后僵硬地扭动着脑袋,环视着酒馆中的一切,还没等他发出声音,在地上祈祷着的人们便纷纷伸出手,指向了荒原和英格尔夫,就好像他们知道这个人在找什么东西一样。荒原下意识地斜着眼睛望了望吧台下面,那个女孩也开始双手合十祈祷起来,但是显然已是无用之举。
背枪的人迈着正步一步一步地朝着吧台走来,响亮的脚步声被人群所阻,没有能在这密闭的空间中产生回音,但是却顺着地面切实地传递了过去。
当他走到二人的面前时,英格尔夫低下了头,然后对着他指了指下面。
“感谢合作。”
这并非是人声,更像是机械发出的合成音。
然后他弯下腰,将躲在吧台下面的女孩一把拽了出来,顿时,一阵惊恐的惨叫席卷了整个酒馆。背枪的人扯着女孩的头发将她拖出了酒馆,然后随着大门的关上,酒馆内顿时又恢复了宁静。
祈祷的人继续祈祷,而坐着的二人,也继续坐着。
过了好一会,荒原才从那惨绝人寰的悲鸣中回过神来。
“那是什么?”
“不知道,但是看起来像用了我的维京人技术……而且优化了一些我刻意留着的缺陷,这样会更稳定,更机械……”英格尔夫举起杯子,又放下,“考虑到能用我的技术,而且还有实力优化,那么不是那个操控戴森湾的人,就是GST的人了……但应该不会是后者。”
“为什么这么说?”
“他抓走的那个女孩,是GST的科学家,我以前见过。”像是又想到了那个蜷缩在桌底的女孩,英格尔夫颇有兴致地问向荒原,“话说你不是说要拒绝我的提议?为什么…”
“我并没有想救那个女孩。”
荒原如实回答道。
最后一个人也被抓到了。
兰娜从派出去的斥候那里得到了消息。
“唔,稍微慢了点。”
她坐在旋转椅上,一种难抑的兴奋不断从心中涌出。
就在戴森湾到达新米兰的当天,她立刻命令部队逮捕了她列在名单里的人,这些包括但不限于,GST的科研人员、高层管理人员、与GST合作的联合政府官员以及无论是挂名还是有实际职务的督委会成员,。
这些人,大部分都被立即捉拿归案了,小部分因为各种原因逃脱了,或是没有碰巧躲过了追捕。于是兰娜不得不派出斥候去把那些落网之鱼给抓回来。而现在,经过一天的努力,大部分需要的人都被抓了回来——除了一个人。
“你们要遵从上主的命令,消灭所有的赫人、亚摩利人、迦南人、比利洗人、希末人、耶布斯人,无论男女老幼。”
即使是在现在的时代,有组织的杀戮依然是一个具有争议的行为。不过对于现在的兰娜来说,这点程度的争议只不过是飞过耳畔的蚊子响而已。公约让她拥有凌驾于道德与秩序之上的权利与底气。
若想意欲长久地占有迦南,就要将迦南的土民杀光。
兰娜躲在一具看不出年代的人俑里,人俑里藏着她所有的秘密,而它的拥有者本该来自于凤凰星系。她拖着自己残缺的身体,缓慢地移动着,然后在盘根错节的走廊里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她要到达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兰娜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被抓来的人们,他们像牲畜一般挤在下面的房间里动弹不得,如同深渊中蠕动的亡魂。这些人都是读过书的文化人,所以他们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了逃避自己的命运,他们徒劳地挣扎着,但是他们甚至连门都找不到。
兰娜与他们隔着一面轻薄又特殊的玻璃。
此时的兰娜仿佛是一个精神分裂的恶魔,她藏在暗处,哪怕是上帝都只能看到威严而又诡异的人俑面庞。
为了等待这一刻,她已经很久没有喝水进食了,就连睡觉也只是恍惚间短暂的几分钟而已。
下面的人看见上方玻璃后面的她,纷纷向她大嚷着,像是在说什么。
不过为了保证在观摩他们被蒸发的同时,不被任何令人不悦的声音打扰,这里的隔音堪称完美,眼前的玻璃将一切嘈杂拒之其外。
兰娜打了个响指,房间里突然开始播放起舒缓的旋律,是巴赫的《马太受难曲》,这是兰娜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兰娜并非完全不知道下面的人在嚷嚷什么,这种事情,稍微想一想都能知道,更何况她还会读唇。只不过她实在是对此不感兴趣,也不相信能有什么能打动她的长篇大论。
她看着这些正在说话的死人,长叹了一口气。
可惜,少了一个。
雅各……或者说莫河生跑掉了。虽然一开始她就觉得用这种不够精密的计划能是很难逮住这只老狐狸,但必须承认,她其实有点侥幸心理。不能将他一同销毁在这里,实在是有些遗憾。
她走上前,毫无心理压力地按下了墙壁上的按钮,然后转身便走。一阵火光之后,房间里什么都不剩下了,而兰娜也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感觉如释重负。实在是奇怪,她明明非常期待现在发生的事情,却又不愿意多看一眼那些余烬。
无论如何,现在的她,需要去做一下其他的事情了。
比如给这些灰烬安一个罪名,像是叛国罪什么的。
消灭GST的科学家是为了将来对GST的控制,而消灭督委会的成员是为了震慑其他拥有高度自治权的地方政府。这二者都是有意义的,并且要趁热打铁。
因此她预计要在一周之后处决莫世心和莫忧,如此一来,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就不会再有敢于反抗她的人了,除了知晓真相的莫河生和格拉迪尼。以防万一,兰娜还需要进行一些小规模的肃清,像是零散的科学工作者和教师,这些很可能会坏事的人,都是需要清理的对象。
这样想着,兰娜走出了房间,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传来一种让人难受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身体里的机械受到了某种干扰。她从那场事故中幸存不是偶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是海难还是让她失去了身为人的一部分东西,譬如她的肺。北海的水压挤爆了她的肺,因此她和莫河生一样,是一个半机械的怪物。
“这些也是您的计划吧?”
她停下了脚步,不知道对着什么东西说道。
一团黑色的凝胶状物体出现在了走廊之中,就像是被她的话语所召唤一样。
兰娜是认识它的,公约的使者,在同公约的早期接触中他们经常见面,并且这团自称雷克的不定型生物,也时常用他奇怪的能力来引发她身体里维生机械的故障,以此要挟。
但是现在,她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把柄,毕竟她已经是公约的代理人了。
“公约对我的行为,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没有。”
雷克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旋即放开了对兰娜机械肺的干扰。
“我只不过是来传递消息的,此外还有一些事情想要你通融一下。”
“哦?”
“天大的好消息。”
虽然雷克试图保持着语气的沉稳,但其中的不满还是被兰娜敏锐地察觉到了。
“公约对您的作为感到非常满意,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所以打算让您处理完手头的事务之后,同您选中的人们,在公约到达前经由迁跃门前往我们在月背建立的临时避难所,等到清除完这颗星球的反抗势力后,便可返回这里,受我们的膏立。”
“这可真是令人欣喜,是我的荣幸。”兰娜笑了笑,“那么你想要我通融什么事情呢?”
“你应该还没有忘记你的女儿吧?”
“什么意思?”
“公约并不打算保护你的女儿。”
“这简直荒谬,公约承诺保护我方所有人员,并且赋予他们在新世界中统治他人的地位和权力。”
“莫晓并不属于你方。”
兰娜现在,没有好心情。
准确的说,刚才的对话破坏的她的心情。
莫晓……兰娜其实更希望用原本的名字来称呼她——以斯帖。这是‘一颗星星’以及‘好运’的意思,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她能幸运地按计划被莫世心救起,也是她在兰娜心中的象征。
兰娜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女儿,但是现在,或许她们已经完全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对于莫晓这样的人来说,要改变她的思想是很困难的。但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兰娜觉得她没有被莫世心教育成一个没有主见的人。但是……这或许反而是一件坏事。
兰娜走到了戴森湾中最核心的一个房间里,她通过单向玻璃,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只不过莫晓并不知情。看着眼前的女孩五官与神态,果然基因上的纽带是无法骗人的,但兰娜认为现在或许还是不相认更合适。
不过此时,兰娜不想让旁边这个凝胶状物体占用自己太多时间,她想尽快知晓对方的目的。
“那公约要我怎么做?”
“不是公约,是我。”
“你?一个使者?”兰娜的语气有些不屑,但这并没有激怒雷克。
“对,虽然这很残酷,但你不会联系到公约的其他成员,你是低等的。”
“所以我要感谢你,感谢你对公约的不忠?”
兰娜回过头,不再望向窗外。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个叫雷克的使者是否背叛了公约,因为这并不会影响到她什么。
“是的,否则你的女儿会和那些人一样,被你焚尽,而你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雷克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他走到窗边,看到了身处新米兰的莫忧。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的信念不会被任何感情动摇。”
“你现在已经动摇了,只因你是人类。”
玻璃的单向的,从外看肯定看不出任何,但兰娜却能够确定,她的女儿此时正处在一片火海之中,抬起头望向了自己。
雷克似乎也没有多透露过什么,只是说它说服了莫晓来和兰娜见面——用莫世心做诱饵。它不希望莫晓在公约的进攻中被一并抹除,希望兰娜能保护莫晓,方法只有一个,让公约确认莫晓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而公约担心的隐患就是当年的冰岛惨案,如果莫晓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真相,那么她是否会站在生母这边呢?
兰娜不想放弃莫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晓是她仅存的情感,尽管她们没有相处过哪怕一天。
也许,洗脑是一个好的选择,虽然有一定概率会变成傻子,但是……至少她能够活下来。至于母女相认,这个什么时候做都行,甚至永远不做也行。
“我要去审问莫世心了,顺便带着莫忧”兰娜低语着。
“你的确是个魔鬼,我很好奇,你对自己曾经的门徒,就没有一丝的怜悯么?”
“她和那些人一样,都是弃子。”
此处的审讯室和督委会的其他审讯室类似,都是由那个叫英格尔夫的小伙子设计的,而设计的唯一理念,便是最大程度的带给受审者极限的压力和精神焦虑。
而莫世心,已经提前在这个房间里静置了两个小时,现在,不管她再怎么有能耐,其精神防线应该都已经减弱了。透过那层薄薄的毛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见莫世心眼睑泛起的黑框。她瞪大了眼睛朝着这边怒目而视,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
“你的母亲简直像头野兽,意志力果然不同于常人。”兰娜在窗外说道。
“你要对我的母亲做什么呢?”莫忧在一旁问道。
“待会就你就知道了。”
在这样折磨人的房间里,很明显闭上眼是更正确的选择,而莫世心却坚持要面对房间那恶心的色调和灯光,一直保持清醒。
“她是觉得这样做能够在审讯中不落下风吗?还是说,她的傲慢不允许她这样做?”
兰娜走上前,轻轻握住了麦克风,扬声器的声音顿时在狭小的房间里扩散开来,然后又放出层层叠叠的回音,如同某种居高临下的磁性声音一般。
“姓名,年龄,职业。”
“叫督委会的人出来,我不想浪费时间和机器人对话。”
“姓名,年龄,职业。”
“叫督委会的人出来!GST什么时候有了这种丑陋的机器人,四不像的东西。”
莫世心依然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傲慢,被抓捕之后她便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她不知道在她被捕的这段日子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以为审问自己的还是联合政府的人呢。
“我想你可能没有搞清楚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在审讯你,你没有任何抵抗的权力。”
说话间,兰娜调动着仪器,房间内伸出一根机械臂,机械臂上赫然装着一根令人不寒而栗的长针。针在莫世心的身边游走了一圈,然后在她的脸颊边停了下来,威吓之意不言而喻。
莫世心斜着眼瞥了一下那根针,丝毫不为所动。
“审讯?呵呵,督委会、GST还是联合政府?没有人敢杀我。”
“确实,虽然当初你被定罪然后出逃,不过那时候更像是你的负气出走,我们对你的审判没有进行该有的流程。”
“你不是机器人?”莫世心皱了皱眉头,她敏锐地察觉出审问者似乎在使用某种话术,
“机器人不会用这种问话方式。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里面?”
“你说的对,无论是GST还是督委会甚至联合政府,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不敢杀你,你在2068年私自成立了地下银行,并且每年贷款给上述三个组织。同时还买通了联合政府的银行管理层,让他们不敢放贷给其他国家,以至于这些组织只能被迫来找你借贷,且利息高得吓人。你是这个星球上最大的债主,如果把你杀了,恐怕联合政府明年的经费都会紧缺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正因如此,你才敢劫持死囚的船,然后变成自己的图书馆。甚至随时进入戴森湾,进入各种地下权贵的集会,因为你知道那些大财团不会和你撕破脸,毕竟你控制了能源的开采,并且掌握了无数他们的黑料。”兰娜不怀好意地笑着,“你看看你,美丽又聪明,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位科研人员出身的独裁者。所以你觉得没人敢杀你。”
“所以,你还不赶紧放了我。”
“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兰娜说着,操作探针,将探针轻轻插入了莫世心的脸颊。莫世心打了个激灵,但她早有准备,因此疑惧只是在她的脸上以微表情的形式存在了一刹那,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墙壁中又伸出其他几根机械臂,将莫世心的头颅固定住,然后兰娜按下了身边的一个按钮。莫世心感觉自己的脸颊传来一阵剧痛,是即便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也难以忍受的程度。她开始在椅子上拼命地挣扎,但是脑袋却一直被机械臂固定在原处。
“看,她这模样不像只…像只鸡吗?”
兰娜捂住麦克风,向一旁的莫忧问道。
是的,鸡没有进化出转动眼球的能力,因此不管鸡的身体怎样扭动,头部始终都保持在一个位置,像极了现在的莫世心。
莫忧没有说什么,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在椅子上挣扎,抽搐,一言不发。
“你做了什么?”过了好半天,她才问道,“能让疯女人都表现的这么难受,不是一般的拷问手段啊。”
“世间第一痛,你知道吗?”
“三叉神经?”
“没错,这就是模仿三叉神经痛进行的电刑。毕竟三叉神经痛本质上就是三叉神经异常放电导致的神经痛,要模仿也不是很困难,只不过我对电流的幅度和节奏进行过微调,确保她是清醒的,能够不间断地感受疼痛。”
兰娜说到这里,似乎快要笑出来了一样。
“你看,她还是个怕痛的人嘛。”
说罢,她又一次按下了操作台的按钮,探针这才结束了放电,然后收了回去。
只不过莫世心依然还在椅子上挣扎,过了一段时间才缓过劲,但已是满头大汗,并且因为过度的疼痛,自持力受到了明显的重创。口涎无法控制的滴落下来,狼狈不堪。
“稍微理解一点了吗?我可以在这里优哉游哉地陪你耗一年,可是你能坚持多久呢?你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愉快地推进流程吧。”
莫世心感到自己的瞳孔都要爆出来了,她勉强保持理智,喘着粗气愣了一下。和督委会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她还真没见过督委会有这么有种的人,难道他们终于下定决心破罐破摔了吗?还是说……在墙后面的,另有其人?
“姓名,年龄,职业。”
兰娜又重复了一次问题。
“莫…莫世心,40岁,前任GST首席执行官。”
这一次莫世心老实地回答了,当然,更多的是为了试探。
“非常好,下面我会问你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和不是。”
“快问。”
“在联合政府任命期间,你曾经收受巨额贿赂,是或者不是。”
事实上,这笔所谓的贿赂是各大财团捐赠,用于制造人工视界的。
“是。”
“你曾经私自开设地下银行,并且以远高于市场的利息进行放贷。”
“是。”
“你喜欢赌博,在赌场里连续一个月输光了总计2000w美元。”
“是。”
“你的女儿莫忧,涉及故意伤害罪,且手段残忍,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你要知道,GST的规矩和外面不一样,这里可没有未成年受法律保护一说。”
“是。”
莫世心对这些问题感到非常奇怪,这些事情,督委会的人都是知道并且默许的,他为什么要再问一次?只是为了走个程序吗?还是说是在录音,试图给她做个把柄?
“太蠢了,只要自己还活着,把柄不管有多少都是一样的。因为自己的手上也有把柄……不,甚至可以说是杀招。只要她还掌握着与外星通讯的方式以及视界武器,多少把柄都没用。”莫世心暗自想着,但她不想再与对方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了。
“叫督委会的人来,我有他们所有人的黑料,叫那些变态和疯子过来跟我对话!”
“别着急,冰岛惨案,你是如何看待的。”
“天灾人祸。”
“天灾是什么,人祸又是什么。”
“天灾是气温骤降,人祸是安保科。”
“莫世心,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模作样,当年的事情是督委会放你一马,真当你没有露出破绽么?”
“茨温利那混小子想怎么样?是想要翻供吗!别忘了当初是谁网开一面让他进入集团的,也别忘了,如果我翻供,督委会的人都得陪着我死!放了我!我要一条新裤子!”
莫世心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即使用尽全力忍耐,但刚刚的酷刑还是让她失禁了,此时此刻,她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而扬声器的那边,传来了一阵长叹。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把真正的幕后黑手供出来吗?”
“没有什么幕后黑手。”莫世心决绝地说道,“全部都是我干的,而你们,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接着,扬声器的电流声消失了。
她眼前的玻璃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然后整个碎裂了开来。
莫世心的瞳孔在玻璃碎裂的一瞬间无限的放大,仿佛黑洞一般要将晶状体的成像吸入其中……
再次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卧榻之上,床边竟然站着一位她无比熟悉又思念的人。
“老…老师……”
莫世心惊呼道,她不敢相信兰娜竟然就站在自己的床边,那模样她一辈子都忘不掉,尽管处在这样一个舒适的环境中,但莫世心的意识依然模糊。
“你已经很努力了。”兰娜回应着,语气十分的温和,“但是这样便够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莫世心空洞的双眼盯着天花板,随后点了点头。
“这是哪里,我已经死了么?…”
“你对理想依然忠诚么?”
兰娜如母亲一般抚过莫世心的头发,而后者表情不再是之前的狰狞痛苦,她缓缓地闭上双眼,一动不动的,安详地躺在那里,嘴角微微上翘,仿佛这里是她的安息之地。
“现在,我们的梦想终于将要实现……”兰娜的声音婉婉道来,像是恶魔的低语,亦是来自天堂的召唤,“去创建这个属于科学家们的新乐园……”
“是幻觉?你对她做了什么?”
一道声音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莫忧站在角落里突然问道。
她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但思绪却还在方才莫世心受难的画面中——
此时,兰娜从那具人偶中走了出来,她一边拔掉身上的各种通信设备,一边大口地呼气。
“里面还是有些闷的。”虽然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类,但那举止动作和神态,还是当年的样子。
“痛感到此为止,先让你回到现实吧,”兰娜说着,暂时解除了对莫世心的酷刑。
“你是……老师?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莫世心从刚刚的幻觉中惊醒,看到拷问她的人竟然是兰娜……为什么?她不明白,情报的缺失和逻辑的断层让她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有一个可能,但是……不,不会是这样的,她不相信是这样。即使这是最后的真相,她也绝不相信。
莫忧从未见过莫世心如此的慌乱或者说……像是某种事物失去了掌控的样子。
“难道……不,不会是这样的……”
莫世心的声音十分微弱,却一直在小声嘀咕着重复的词句。
“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兰娜的声音再次在房间中回响,她再一次操纵着机械臂将探针,插入到莫世心的静脉之中。
“那是什么?你给她注射了什么?”莫忧急忙问道。
“液态的矿冰。”
“你疯了,你这个变态,那种东西注射进去…她会死的!”
“不,这不是死亡。”兰娜再次用这种平和又温柔的语气说着,“她的灵魂将会被冰封,永远地活在自己的梦里。”
兰娜低下头望着莫世心,笑了笑。
“啊!”随着液态矿冰的注射,莫世心的身体瞬间僵直,头不自觉的向上仰,她长大了嘴巴和眼睛,几秒钟后,大量的分泌物从她的身体各个部位涌出,此时她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
“来,跟我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父亲的梦想。”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父亲的梦想。”
“这也是我们的梦想”
“这也是我们的…”
“够了!你这个恶毒的坏人,我不想看到她这样。”莫忧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想要阻止兰娜
“这会是她做过的最好的梦,不是么?”
莫忧无力的看着眼前的莫世心,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躺在座位上,如同一个傻子一样流着口水,甚至连作为成年人的自控力都没有了,傻乎乎的不住梦呓。
“你的一切不都是一场梦么,我的孩子,”兰娜阴冷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