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摘抄
“有的人为了自己的信念去改变世界,有的人为了适应生存的环境而改变自己,而我两者都想要改变。”
白天的戴森湾,静悄悄的。
在我和莫晓离开戴森湾的那个晚上,我记得这里的人都是如何沉默地用着那些看不见的脑内网络交流的,他们低着头,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而现在的青天白日之下,连这种无形的交流都没有,偌大一个宽敞的街道,一个人也看不见。寂静,真正的死寂,这里既听不见有生气的声音,也看不见有生命的活动。每一个街道,每一个巷子都是空荡荡的,一眼望去,所有在夜晚中五光十色大放异彩的招牌下面,都只剩下了清一色灰蒙蒙的卷帘门。
被伪造出来的植物在清晨的阳光下投着厚重的阴影,仿佛在为某些东西守墓。
我开始怀疑,在我走后戴森湾是否是发生了什么变故。我不由自主地朝着远处那一排低矮的平房望去,在那个夜晚,那里充满活力的夜市给了我深刻的印象。但也许是我离得太远,又或许是我看的不清,那个地方也没有一丁点儿的生机,就好像是被抛弃的废墟,在远处凄凉沉沦。
整个城市仿佛陷入了沉睡一样,让人脊背发凉。这种环境下,就算我已经是极度缺乏休息的状态,也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真安静。”
我试着把心里头的不安说了出来,这似乎能让我的压力减低一点,这至少提醒了我的身边还有人在,而他们也还在倾听我的不安,毕竟这里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了。
“嗯,你很惊讶吗?”莫晓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听这个声音,她并不太想搭理我,因为她正忙着更重要的‘正事’,但是赖不住我已经把‘安静’重复念叨了有三四遍,不稍微理一下我似乎不太好。
“算是吧,这里还真是有点那啥,就像是……灾难片里面一样。”
“你怕了?”
说着,她斜着眼睛望了我一下。
“大白天的你都怕,还算个爷们吗?”
“我只是觉得有些诡异。”
“这几天来,你倒是勇敢了不少啊。”莫晓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对我说,又开口问道:“那你到底在怕什么?”
“明明是大白天,却一个人都没有,这很奇怪,让我觉得有些危险。”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原来就这个?”莫晓不屑地嗤了嗤鼻子。“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吗?”
“黑市吧,我昨天听坐一个直升机上的人说了。”
“我再问你,黑市一般是什么时候开张?”
“晚上?”
“不,这不是准确的回答。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人流活动时间少的时候。”她说着,面不改色地在我的脑门上弹了一下,仿佛是对我回答错误的惩罚。“黑市终究是非法行径,这种行为是不可能在有太多眼睛睁开的时候进行的,所以我们在白天到这个地方来逛黑市,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里的人作息时间是颠倒的?”
“Bingo,既然你这个小天才已经自己解答了所有的问题,那就不要再烦我了,OK?”
话音刚落,她即刻扭过了头去,加快了一点步子,走回到了莫忧的身旁,和她并肩而行,又回到只属于她们两人的战争去了。这二人开始较劲已经有一会儿了,从下飞机开始,她们之间的气氛就十分僵硬,视线间充斥着锐利的杀气,如同刺刀,简直能一下子把夹在二人中间的家伙捅死,也许是在飞机上产生了什么龃龉吧,谁也不爽谁。
只是她们厮斗的方式倒是挺奇妙的。
这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并肩向前走着,也不吵架,没有任何互动,就只是一起向前走着。不过时间一长就能发现,她们都逐渐加快着自己的步伐,似乎都想把对方给甩掉。仔细观察一番后,二人之间竟还有着莫名其妙的默契,一会儿莫晓超过莫忧,一会又变成了莫晓落后莫忧,累了就一起停脚,休息好了就一起加速,一快一慢,一静一动,浑然天成,也许这就是姐妹吧,经年累月共同生活所锻炼出的同步感。
不过……这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吵架方式嘛,我有些好笑地这样想着。
想要跟上她们的节奏还颇费体力,而我的体力并不怎么样,好在我两手空空,还算能勉强跟上。反观那些被远远甩在后面的人就有些麻烦了——那些和我乘坐同一架飞机的大汉们,他们一人背着一个大木箱子,早先我就说过直升机里面挤,正是因为这些箱子实在太占地方。那箱子光是看着就觉得重,不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东西。人群中唐仁显得极为显眼,大概是因为他一个人就搬了两个大箱子吧。噢,还有雷克,雷克也在后面,他也没跟上,不过他什么都没拿,单纯只是腿短而已。
这种令人痛苦的拉力赛在寂静的街道上持续了差不多有半小时后,我几乎已经精疲力竭了。
在复杂的城市里拐来拐去,我甚至有点怀疑在前面领跑的那两人是不是光顾着斗气,完全没有看自己脚下的路。我觉得我们连着好几次都路过了同一个地方,我一直都能看见相同的景色,譬如……海边上的那艘战舰。
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跟着那二人老是路过了同一个地方,还是因为这艘船实在太大了,在哪都能看得见,反正每当我一转头能看见那艘战舰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驻足远眺。那艘船很大,很大很大,比我在电影里看过的任何舰只都要巨大,即便是电脑特效做出来的泰坦尼克,都得自愧不如。我的前半生……如果从我有记忆的地方开始算是出生的话,那我的前半生都是在那艘船上度过的,这样一想,那里应该算是我的家,看见自己的家变成那副模样,乌漆墨黑得不成样子,仿佛给海怪啃了一口,心里还真是有点复杂。
那天晚上爆炸的场景我依然记忆犹新,如果那时候我没有不明不白地选择跟着莫晓离开那里的话,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没法回答,恐怕也没有人能够回答吧。
如果未来能够被洞悉,那么还算得上是未来吗?因此我现在只关心我的过去,我的过去不会因为一把大火就随着那还在海面上漂浮的废墟而消失,它确实存在过,我可以肯定。
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休战的?这个我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因为我自己也没有去注意时间。
但是她们休战时的场景倒是很好回答。
这两个人都捂着腰扶着墙,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气。她们的脸都因为运动过度又或者是气急败坏而憋得通红。
“行了,停了……打住,和你进行这种……这种没有意义的行为简直和你的存在一样没有意义。”
“呵,姐姐你就直接认输了吧,对于我这种头脑派来说,在体力上是不可能输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这二人体力都不怎么好,也都累得不轻,莫晓是累得舌头的打不直了,而莫忧连逻辑都已经一团乱麻,也许是时候结束这场争执了,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中立人士,就像古典时代的城邦在定合约时都喜欢找个第三方来调解,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差不多了吧,二位。”
我以和事佬般的口吻说道。
“再这样下去可能会耽误正事的。”
“正事……?啊啊,我差点都要忘了。”听了这话,莫忧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来。“我们得赶快去黑市才行,现在几点?”
她说着,靠着墙壁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找能证明时间的东西,但是脑袋转晕了也只看见在大街上游荡着的像垃圾桶一样的治安机器人……他们此时正做着垃圾桶应该做的事情,收拾着地面上一大摊一大摊的腌臜污渍。
突然,我感觉阳光好像更盛了一些,下意识地仰起头来,看到就在我们靠着的这堵墙的上方,挂着一个古典的大钟。我向后退了两三步,这才发现这座建筑显得与周围有些过于格格不入,它的风格实在是太‘古老’了。这座建筑没有用上现在流行的任何复合材料,甚至都不是钢筋混凝土的,而是用大理石一类的珍贵建材建造的 ,可能还有些什么别的贵重物品,有些装饰上甚至还包了金。大概也是这层金膜反光效果太好的缘故,之前我才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吧。
“现在,八点一刻了。”
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栋建筑,一边拍了拍莫忧的肩膀。
“话说这是哪儿啊?”
“原来我们已经到了呀。”没等莫忧回答,莫晓倒先感慨起来。“我们乱窜居然还窜过来了。”
“这是啥地方啊?”我又问了一遍。
“黑市。”莫晓与莫忧也异口同声地回答了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里我停顿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噢,我明白了,你是说这栋建筑是什么吧?”
“对,感觉风格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样啊。”
“你可以说它的俗称‘耗子窝’。”莫晓说道,“也可以称呼它的学名为‘费洛汀公馆’。”
公馆?我听到这里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不是要去黑市吗?难道黑市就开在某个人的公馆里面?这简直难以置信。但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了,因为莫晓和莫忧现在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上了那在太阳下闪闪发亮的阶梯。我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莫忧在金碧辉煌的大门上敲了两下,这门就像是自动的一样应声而动,露出了一条缝隙,透过狭窄的缝隙,只能看见一只浑浊的眼睛。
“您好,有什么事吗?费洛汀公馆属于私人场所,白天不予开放。”从中传来的声音也是同样的沧桑。
“我们是受邀而来的。”
“……有证件吗?”
“当然有。”
这样回答着,莫忧朝着后面勾了勾手指头,然后向着我和莫晓摊开了手,像是在等着我们递给她什么东西。我和莫晓互相看了两眼,面面相觑。而莫忧却一直摊开了手干等着,还不停的甩着手,示意我们快一点。
“笨蛋,把那个拿来!”
“什么‘那个’?”
“那个啊!那个!”
莫忧不耐烦地说着,终于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回过了头来,一下子愣住了。
“哎?那些家伙呢?”
我觉得她大概指得是雷克和那些搬箱大汉们,于是如实地回答了她。
“他们没跟上我们,你们俩跑的太快了。”
“什么……他们!”莫忧正想动怒,但气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了那缝隙中的眼睛,笑眯眯地,嗲声嗲气地说道。
“那个,爷……不不,叔叔,可以让我们先进去吗?人家和家里带着证件的人和走散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的,求求你啦。”
那萝莉音听着让人骨头发酥,如果不是了解她的秉性,我觉得大部分的人都会沦陷。可惜那门缝里的人显然不是‘大部分人’。我想‘大部分人’应该也当不了黑市的看门狗。
“再过十四分钟,今天的聚会就要开始了,如果想参与,请务必尽快把证件准备齐全。”
只一句话,没等莫忧叫出声来,便干脆地关上了门。
莫晓看着吃了闭门羹后一脸愤怒的莫忧,耸了耸肩,走到了一旁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呗。”莫晓说道。
“等什么等!雷克和唐仁都没来过这里,根本不知道路呀!”
突然间,莫忧毫无征兆地嚷嚷了起来,暴跳如雷,好像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她的嚷嚷一样,这声音甚至惊动了正在擦地的垃圾桶……安保机器人,他们齐刷刷地甩着亮闪闪的眼睛看了过来,虽然莫忧正在气头上,但还是不得不忍住了,没有把接下来的话喊出来。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走下楼梯,狠狠地掐了我一下,然后用苦大仇深的语气的一字一句地从喉咙眼儿里把话给恶狠狠地挤出了出来。
“这·么·好·的·机·会·就·浪·费·了·吗·?!”
就好像被掐的人是她一样,咬牙切齿的。
“谁叫你要这么小孩子气,一开始不和我较劲不就行了。”
“你想吵架?”
“行了……行了……”
随着莫晓这一句话,二人之间又一次弥漫起了浓厚的火药味。正当我为这种味道感到窒息,想着要不要跑路的时候,突然间,我发现从一旁的巷子里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径直朝着我们爬了过来……从那个大小,我觉得那是一只狗。但仔细一看,原来只是像狗爬行一样的雷克。只见他把脸贴在地上,就像警犬那样循着地上的气味跟了过来,
“雷克?”
我惊喜地说道,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既然雷克都来了,那莫忧想要的证件一定就没跑了。
一下子,这二人间的敌意因为莫忧的喜出望外而中断了。她快步迎了上去,示意雷克把证件拿给她。
雷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一张小卡片。我有些好奇地探过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证件那么重要,却突然感觉到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雷克!!!!”
“我让你伪造的联合政府证件呢!?”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以免被莫忧的尖叫声刺破我的耳膜。同时,我也终于看清了雷克手上的卡片到底是什么——这不就是之前他给我看的那张彩色铅笔写的名片吗?我不由哑然,然后看到雷克用手比了一个方形,挪到自己的胸口,最后有些无辜地挠了挠头。
【这不就是证件吗?】
这真的是只有雷克才能干出来的事儿吧……
一旁的莫晓看着这个场景,露出一副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拍了拍莫忧的肩膀。
“如果你要的证件是这玩意儿的话,我就有哦。”
只见她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手腕皮肤下的图标。
啊,我记得这个,当时莫晓在戴森湾的集市上买了一堆手术刀,就是用的这个标记。我看向莫忧,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又立刻显出不甘的神色。
“那么代价呢?”
“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莫晓狡黠地眨眨眼。“叫我一声姐姐大人,再给我鞠个躬就好了。”
“你怎么敢……唔!”
莫忧似乎正想反驳,又闭紧了嘴,将小巧的手指伸到嘴边开始狠狠地咬着指甲,仿佛是在权衡这两件事的利弊。这时,唐仁和那些搬运东西的大汉们也已经到了,似乎是意识到时间不多,莫忧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脸不甘与屈辱地对莫晓弯下了腰,小声地说道。
“……姐姐大人。”
“嗯?你说什么,我好像听不太清楚诶。”
“我亲爱的姐姐大人!”
莫忧咬着牙,大声叫了出来。
看到莫忧这幅样子,莫晓似乎十分开心。她笑眯眯地摸了摸莫忧低着的头,“对嘛,这样才乖。去吧,找那个老头子开门吧。”
莫忧抬起身子,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快步跑到门口,敲了敲门。
“证件。”
看门狗一板一眼地说道。
“现在证件带来了。”
莫晓伸出了手腕,只见老头拿出一个扫描仪,仔细地来回扫了好几次,终于咂巴咂巴了嘴,满意地点点头
“欢迎。”
门并没有开得很大,只够一人通行,他探出头来朝着四下张望了两下,示意莫忧和我们赶快进来,而后,在所有人都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一进房间,这些搬着巨大箱子的大汉和雷克这个小家伙就好像进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一样,进了房间就把箱子扔下,坐到了地上,即便舒适的沙发就近在眼前,他们好像也完全没有力气再走几步了,宁愿选择冰凉坚硬的地面,看样子是累得不轻。相较之下,只有唐仁优雅得体地轻轻弯腰,将箱子放下来了。
“欢迎,请问该如何称呼?”
之前在门缝里瞅着我们的人对着莫忧行了一个礼,和我想的一样,这是一个老头, 穿得像个体面人,满头白发,举止和穿着跟唐仁一样像个管家。
“唔,就叫我神大人吧。”
“明白了,神大人小姐。”
听见这个称呼,莫晓在一旁差点笑了出来。
而莫忧虽然对此感到不快,但是似乎也懒得去跟莫晓矫情了。
“那边的拍卖会快开始了吧,你刚才说还有十来分钟。”莫忧说道。
“是的。”
“那今天来参加拍卖的,有一个满头白发看上去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娘们儿吗?”
“您要知道我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尊敬的神大人小姐,我记性已经大不如前了。”
“那就是没有咯?”
“如果您一定要这样急着下结论的话。”
“哼,那就好。”
莫忧皱了邹眉,嘴角就像是被她的眉头带动着,也稍稍向下沉了下去,像是有些失望。但旋即,她便变回了平常的模样。
“八十一岁……还当管家吗?”我有些唏嘘。
“哼,没见识。”莫忧有些不屑地说。“这个世道,活人是非常珍贵的,更别说服务业。也就这种级别的公馆才不用那些廉价的机器人来干活儿了。”
说完,莫忧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前进的命令,示意身后的人们跟上她,向着电梯走去。
但她走了几步,在房间里回应她的脚步声却为数不多,仅仅只有我,莫晓,唐仁,以及雷克那个和我们不太一样的足音。这似乎让她觉得自己的谕令没有得到执行,因此恼怒地回身,对着其身后的人们怒目而视。
“喂,我不是说走了吗?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那些趴在地上还没回过魂来的大汉被这么一瞪,浑身都抽了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正挣扎着,刚刚从地上直起半截身子,却突然又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按回了地上。
“大小姐,就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唐仁说道,顺带像狗主人打理刚出生的奶狗一样把地上和他身形差不多的几个大家伙一股脑地给拎起来了,扔到了沙发上。
莫忧撅着嘴,叉着腰瞪了唐仁一会儿。
看门的老人突然插进了对话,并表示可以让专人帮忙搬运箱子里的东西。
但莫忧一口便回绝了。
“那他们的‘工作’你得一个人做。”
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把‘工作’一词说得格外得重,然后背着手大摇大摆地走向了电梯。
“感激不尽。”
话毕,唐仁向着莫忧稍稍鞠了一躬,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地一手抱起四个箱子,步履轻盈地跟着莫忧走了过去。
雷克正想帮忙,却被唐仁用脚尖顶了回去。
“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地方吗?就在上面呆着吧。”
雷克低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也跑到了沙发上去坐着,同时对我和唐仁敬了一个礼。
接着,唐仁又大手大脚地迈着步子,紧随着莫忧的足迹,虽然那拿箱子的方式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但他本人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需要帮忙吗?”
我快步走上前问道。
“不用了。”
而唐仁也非常干脆地回答了我,连步子的节奏都没有慢一下,就跟着莫忧上了电梯。
“你难道不秤一下自己的斤两吗?”
莫晓白了我一眼,也跟了上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只有用来密谋一些不可告人事情的地方,才会在修建筑时把地下修得比上面要大。就像臭名昭著的‘狼穴’一样,那个建筑有着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地下交通系统,当然,它本来就是个避难所,用来庇护一个和大部分人结仇的恶棍的地方。
我在电影和一些纪录片里见识过狼穴的地下通道,既狭隘又闷热,是个让人不太想去的地方,看来使用的频率也不是那么高,否则不会这样单调而又非人性化。
这里的地下远没有狼穴的地堡那么复杂,我只是用一分钟看了看电梯里的示意图就几乎完全明了了这个结构。当然我也不是那种对什么都感兴趣的人,只是从这个一楼到负一楼的路程实在是太漫长了。
在我的心目中,黑市应该是有点类似于跳蚤市场的地方。一堆人在地上铺一张毯子就是摆摊,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违禁品,做生意的人要么明目张胆地叫卖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要么就闷不做声地在地上坐以待客。
但看起来,这个黑市是以建造剧院的思路设计的,至少在声学上是这样的,整个建筑的地下呈现一个完美的扇形,这样能保证坐在最后位置的客人也能听见中心发出的声音,这是从古希腊剧场传承下来的原始设计模式。
好像之前,莫忧还说过拍卖会什么的,既然如此,我大概可以知道这个黑市是什么样的了,所谓的黑市其实是个专门做拍卖违法物品勾当的高级场所。
‘叮’。
随着电梯发出的一声清脆声音,电梯下降时产生的失重感也应声消失。
一走出电梯,此处的宽敞与灯火通明让我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在地下,莫忧带头走出了电梯,迎头就碰上了一个穿着侍应制服的年轻人,他礼节周到地冲我们鞠了一躬,然后板着僵硬的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们跟着他。
对于侍应的沉默,莫忧也没有多说,自然而然地跟着侍应走了过去,看起来她好像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了,但肯定来得也不多,否则外面那个老迈的看门狗不可能不认识她。
正经了很久的莫忧突然回过头,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莫晓,发现她落在了人群的最后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于是朝我探出了小脑袋,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喂,小帅哥,公约组织的事,你了解多少?”
“嗯?什么?”
由于拍卖会还没开始,剧场里十分嘈杂,使得我有些没怎么听清莫忧的问题。她看到我的反应,似乎也懒得重复,径直转过了身,继续跟着侍应向前走去,任由白色长发在脑后晃来晃去,而我也没好意思追问,毕竟她之前也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们现在应该就在扇形‘剧院’的最外环,剧院大多都是这样的,越往外围越高,我们这个位置更是高高在上,或者说压根都没有下到剧场里面,而是在镶在墙壁的通道里。透过窗户可以俯瞰到整个剧院。
同时这里应该还是工作通道,穿着清一色制服的侍应们忙着用手推车搬运用白布盖着的东西,里面多半是珠宝一类。但是其中有一些货物,就让人瞠目结舌了……这不是价值的问题,而是底线的问题。我亲眼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侍应和几位少女从我们的身边擦肩走过,不用说,那些少女也是拍卖的商品,不管她们穿得再怎么雍容华贵也掩饰不了这一点。因为她们都是被‘牵’着的,目光散漫,机械般的顺从,脖子上被拴着厚重的铁链。
“他们还做人口买卖?”我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大惊小怪,”莫晓瞪了我一眼。“人口贩卖即便是在衣食丰足的年代也没有消失过,更何况是现在。”
说完,她顿了一下,随即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你可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啊,想在这种地方当英雄也太蠢了。”
我想也是,这种地方戒备森严,到处都是摄像头。
最后,侍应带着我们在一个角落里落了座,就在扇形的最边缘上,看来我们算不上是非常重要的客人。在坐下之后,唐仁把所有的箱子都放了下来,堆在了过道上,反正我们也是在角落,这着实应该是无所谓的,可是我突然有点好奇了,莫忧到底带了些什么东西?既然是拍卖会,应该是来买东西的吧,难道里面全是现金?
因此我偷偷地将手伸向了唐仁警惕护卫着的箱子,将其悄悄地翻开看了看……没想到并不是我记忆中的纸币,而是黄金,看来这里的交易使用的是硬通货。但就在我打算把箱子关上的时候,我眼前忽然闪过一缕红光,在黄金下面好像埋着什么。我好奇地想要伸手去拿那个箱子,唐仁却猛地拽住了我的手。
“好奇,是会害死猫的。”他语气平稳地说道。“你该学会做一个不那么好奇的人,小荒同志。”
字里行间没有带着一点儿胁迫或是威压的意思,却让我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乖乖把手收回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接称呼我,这一声‘小荒’和那一声‘同志’实在是叫得我有些尴尬。
我还没有来得及从这种尴尬中反应过来,开幕的音乐响便响了起来。莫忧面带着微笑盯着舞台的中央,那个笑容犹如自信的谋士,又如伏草猛虎,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机遇,一跃而起。她的心思,我是永远也猜不透了,不过我还记得她拉我来时的筹码。
“那个,教授真的会到这里来吗?”我转头问向莫晓。
“鬼知道。”
“我们来的时候,莫忧不是说有图书馆里比你还高的高层会来么,还让我去问那个人事情?那应该就是指的教授吧,在医院里的时候只有她最大了。”
“那你怎么能肯定没有比她更大的?你就因为这种空头支票来一起跟着趟浑水,唉……我懒得说你了,果然笨蛋就是笨蛋好了,笨蛋不要和我说话自己哪凉快哪玩去。”
“话是这么说……可我现在也出不去了呀。”我指了指唐仁的箱子,那箱子已经把过道堵死了。
“那就闭嘴收声睡觉。”
见她没好气地说道,我也只能和莫忧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拍卖去了。
不过这里拍卖的货物倒是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黄金珠宝,有的仅仅只是一些,呃,罐头,这也是第一件成交的货物。主持人将其捧在手心然后高高举起,以便所有的卖家都能在闪耀的聚光灯下看清楚这件商品,那罐头上面还印着‘内部’‘猪肉’等等的字样。
他们肯定不会只是为了买一个罐头就付出了六千五百千克的黄金,所以我想这应该只是一个样品,接下来的水,还有小麦粉一类的货物都是一样的,而且也都印着‘内部’‘禁止售卖’的字样。很显然,这些人是在兜售政府的物资。
拍卖会的竞价是个枯燥的过程,至少在局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就像不赌马的人看赌马的人也不太理解他们的乐趣。我看得实在有些困乏,除了那几名少女之外,我没有投入太多的关注。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竞拍中已经有大部分人消耗了大量的筹码,这些少女被一个肥胖的男人以和之前的货物相比低得可怜的贱价买走了。这不由得让人为她们的命运担忧。
而在她们的拍卖结束之后,很快进入了下一件货物的拍卖。
下一件货物是件很小的东西,因此卖家不得不用显示屏将画面投影到剧院的上方,我看到那是芯片一类的东西。就在这时,我注意到莫忧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而莫晓也恍然大悟似的看了看莫忧,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随着主持人开始报价的号声响起,四周一片寂然。不知道是他们之前已经用光了带来的硬通货,还是都不想要这个东西。就连莫忧也没有举起牌子,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那个芯片。
就在主持人快要宣布流拍的时候,突然有人提高了报价,虽然只提高了一点点。
循声望去,我并没有看清是何人在报价。但莫忧却似乎很确定,这个报价的人是谁。
“哼,老太婆果然来了啊,我就说嘛,这么珍贵的元件她怎么可能会错过?”
说着,莫忧突然用手捅了捅我,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加!”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这种活动,发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接着,就像是之前莫忧和莫晓的较劲一样,漫长的拉力又开始了。
莫忧和那个神秘的竞拍者斗了好一会儿,最后那个芯片的价格翻了有整整三倍之多,我对芯片什么的并不是很了解,但是这个价格让我一个外行觉得有些夸张。
“这东西真的值这么多钱吗?”我问道。
“不值得。”莫晓也干脆地回答了。“这不过是个‘鱼饵’罢了。”
“‘鱼饵’?”
“是啊,‘鱼饵’而已,真没想到,教授会沦落到靠这种方式来拿资源,唉,从前的那些老朋友,要么跟教授划清了界限,要么和她一样失了势。”
说着,莫晓叹了一口气。
长久的厮杀,也终于落下了帷幕,莫忧还是如愿以偿的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不过她并未自己上台,而是盯着坐在一旁的我说。
“喂,你上去帮我拿下来。”
“我……?为什么?”
“我这种名人不适合出现在公众场合,还是你去比较好。”她一边推搡着我,一边说道。
虽然一听就是借口,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一路还是她带我来的,这点小忙帮一下也无所谓。这样想着,我走上台,聚光灯下被万众瞩目的感觉使我有些紧张。我扔下刚才唐仁给我的黄金,拿着芯片急匆匆地回到了角落里。
莫忧拿起那块芯片,朝着莫晓晃了晃,似乎有某种挑衅的意思,然后高高兴兴地对我们说:“好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但是拍卖还没……而且我们还没见到……”
“没事,东西拿到了的话,那个老太婆自己会找来的。”
她说着,用指头挑着那个小小的芯片在我眼前晃了晃。
“她会来拿的。”
话毕,拉着我就要往外走,步子很急。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把我拉得要摔跤。
就在我们快要到达电梯的出口时,意外情况还是发生了,一个瘦弱的人影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可以请你们把那枚芯片让给我吗?”
我心想任何计划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果然还是出现了绊脚石,
现在堵在我们回到地面的狭路前,是一位皮肤苍白,面无血色的年轻女性。
“我再重复一次我的请求吧。”
从她的身上传来了声音,那是非常诡异的声调,就像扬声器所发出的声音一样,而且更接近男人,还依稀带着模糊的杂音。而女性的嘴皮子更是没有动弹一下,仿佛在使腹语一样。
“请你们把那枚芯片让渡给我可以吗?”
“哼……这可不行。”莫忧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摇了摇头。
“我愿意出你们出价的三倍。”
“呵,真有趣。”一旁的莫晓笑了笑。“大鱼没吊着,反而吊来了其他的东西。”
听莫晓的意思,莫忧原本应该是想要用这枚芯片勾引教授出来,但是没想到还有其他想要这枚芯片的人。
“不过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两个问题吧。”莫晓向前走了一步,蛮横地插入了莫忧和这位女性的对话。“一,你要这枚芯片干什么?二,既然你付得起三倍的价钱,为什么刚才拍卖的时候不直接竞价?”
的确,这一点很奇怪,同时也从侧面证明了一点,这个人不是教授的人,否则刚才在竞价的时候她就已经拿出更高的筹码来了。
“这真是刁钻的问题。”女性机械地歪了歪头,依然面无表情,彷若一具尸体,而她的话确实活灵活现,并且充满着情感,这副样子实在是诡异,就仿佛声音和人不同步一样。“首先第一个问题我不想回答你们。至于第二个问题……哎,好麻烦啊。算了我就直说了吧,我只是想从你们身上找点乐子而已。”
说着,女性像是提线木偶一样举起了右臂,直直指向了我们。
“你们就当成是在街上走被找茬了一样,从了我吧。”
“神经病。”莫忧说着扬了扬脑袋,示意唐仁把眼前的这个女性从路口挪开。
但没等唐仁先动手,那位女性反而以奇妙的动作绕过唐仁飘到了莫忧的身边……那实在是太快了,我都没能看清楚。
她弯着腰,长发垂落了下来,用脖子贴着莫忧的耳朵。这诡异的行为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是接下来从她身上发出的声音却又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藏在金子下面的炸弹,暴露了也无所谓吗?”
炸弹?金子……莫忧居然在炸弹下面藏了金子?难怪唐仁不肯让我看箱子下面的东西……不过莫忧拿炸弹,是要炸毁这个地方吗?我看了看莫晓,她也是一脸的惊讶,看来他也被蒙在了鼓里。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你怎么会知道的?“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回答我要不要陪我玩那么一会就好了,放心,时间不长,绝对能在爆炸之前让你们走。”
“你想要玩什么?”
“这个你们来了就知道了。”
这样说着,她突然打开了一旁走廊上的门,给我们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们四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视线又回到了莫忧这里,现在她是领头的,得听她的决断。
莫忧想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一副谁怕谁的表情,走进了这个房间,于是我们也跟了进去。
这个房间似乎是个公馆员工休息的地方。
只不过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除了中央的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和靠着墙的三张椅子外,什么都没有了。
在桌子的中央,摆着一个小小的棋盘,已经摆好了架势,棋子却不是常见的那种,而是用古代士兵的兵人来替代的,我只能从他们摆放的位置判断哪些是车,哪些是相或者兵,王。
“国际象棋吗?”
莫晓笑了笑,她对自己的逻辑能力很是自信,正准备走上棋手的位置,却突然被拉住了。
“请你去旁观吧。”面无表情的女性说道。“我想和那位小帅哥比试一下。”
说着,那位面瘫女向我投来了视线。
“我?”
我退了两步。
“对,就是你,因为你看起来最好欺负,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我……”
“如果不是你来的话,我是不会放你们出去的。”
面瘫女虚弱地打了一个响指,休息室的门应声关上了。莫忧朝着门瞥了两眼,没有尝试去打开那扇门,那显然是徒劳的。她只是无可奈何地向莫晓摆了摆手,示意她过来在靠墙的位置坐下。莫晓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我,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让开了位置。
没有办法,我只好坐上了棋手的位置,而另一边,面瘫女也同样落了座。
“你,知道怎么下国际象棋吧?”面瘫女突然向我问道。
“不,不知道,我从没……”我自然是会下象棋的,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说我不会的话,还能换人。我实在不太想担当这种大任。
“你在撒谎。”面瘫女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我。“我的听力蛮不错的,你刚才说那话的时候心跳加速了,而且你的眼睛也朝右看了,人的大脑在撒谎的时候需要用右脑的想象力,因此会不经意地朝右看。”
这一番话,令我哑口无言。
“那你的听力可真好啊。”我回道,但就在我觉得输了气势的时候,从后面传来了莫晓的声音。“这么厉害!那我刚才放了个屁,你有没有听见啊?”
很明显,她是在帮着我对阵,这让输了第一阵的我稍稍找回了一点状态。我冲着她尴尬地笑了笑,她却依然以平常那副略带慵懒的表情回应着我。
啊,看来事情不至于太糟,至少我还不是一个人。
但突然,地板上升起了一块墙壁,将我和莫晓他们隔了起来。我惊讶地站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墙壁后面的莫晓和莫忧他们瞬间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正想要去一探究竟,又被面瘫女给拉了回来。她的力气出奇得大,简直不容抗拒。
“我真的差点忘了这件事了,这年头可不能指望别人观棋不语啊,哼哼哼……”
“你,你干了什么?”
“如你所见,只是把可能搅乱棋局的人隔离开了而已,我不太喜欢别人在我下棋的时候指点江山。”
“好吧……”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会国际象棋对吧?”
我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撒谎也没意义了。
“我们今天玩的这个嘛,唔,算是我自己发明的一种玩法吧,我将其称为——Russian chess,直译过来就是俄罗斯象棋。”
“你觉得我能赢过你这个这种创始者吗?”
“别这么说,基本规则和国际象棋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
忽地,面瘫女从桌子上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重重地砸在桌上,推到我的面前。我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竟然是一把左轮手枪。俄罗斯,左轮手枪,这让我有了不好的联想。
“只不过是国际象棋和俄罗斯轮盘赌一起玩而已,接下来我讲讲规则吧。”
面瘫女说着拿过枪,一把把枪甩开,往里面塞了一颗子弹,然后又关上了枪膛。
“规则简单得不行,这是一把九发左轮,哪一方被吃掉了一个子,被吃掉的那方就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如果被吃掉的子是车,相,马的话,就重新转过转轮一次之后再开枪,如果王被吃掉的话——连开九枪,因为那就是输了。很简单吧,啊,对了,我预想你是那种会为了对手的性命犹豫不决的人,告诉你一件事吧。”
这样说着,面瘫女把脸凑了上来。
“你完全不用为我的命担心,因为这个女人是……说得通俗一点吧,你就当她是机器人好了,你应该也听出来了吧,我是在用这个‘机器人’身上的扬声器和你对话。”
难怪这个面瘫的女人会有这么明显的违和感,我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紧张。这也就是说我的敌人完全没有心理压力,而我每一次失子都需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等等,那我跟一个机器人对决,我岂不是很亏?!我会死的!”我叫道。
“哈哈,是的,开始吧!”我的对手点了点头,从桌上拿出了一个沙漏。“局时不限,思考时间就以这个沙漏为限,当这个沙漏时间快到落地时候会自动发出提醒音,够人性化了吧。”
话音刚落,沙漏就发出了清晰而急促的蜂鸣,于是我的对手赶忙把沙漏重新倒了回来。
蜂鸣也应声停止。
“那么,开局吧,维京人是黑。”
维京人指的是我的对手那边吧,看他的棋子就知道了。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家伙,而我这里的则是些手持棍棒农叉的农民,只有这个王做得像模像样,呵,真有意思,是想重现“巴黎之围”吗?。
“白先黑后,这是基本的规则。不过你知道这个规则的来源吗?”
开局之前,对方突然抛出了这个问题。还没等我回答,她又开口了。
“有传闻说是由于白天在先,黑夜在后,所以才有白子先走的规则。不过戴森湾日夜早已颠倒,不如我们交换一下,黑先白后如何?”
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背后的操控者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不过这对我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害处,稍微思考了一番,我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无关紧要的提议。
毫无疑问,国际象棋的第一手都是动的兵。不过对方的打法很独特,她先把挡在后前面的兵给挪开了,看起来她是比较喜欢最大限度利用后的那种人啊。是会用后长驱直入攻入敌阵的那种对手吗?
对于我来说,失去每一个子的风险都是巨大的,因此我不能冒险,我选择了最保守的方法,先堆砌起兵链来,因为兵是直走斜吃的,如果他一定要进攻我的兵链,我能和他互相兑掉。
这样想着,我直接将挡住相的兵向前移动了两格,首先要把相给放出来…但出乎我的意料,对方根本什么布局都没有,直接就移动‘后’了。
后是国际象棋中最强的棋子,他直接放弃初盘的布局,想要打乱我的布局,在我还在布置兵链的时候,直接将后怼到了我还未放出手脚的相上来。虽然现在相还有前方的兵保护,但相毕竟是斜走的,如果他硬吃上来我将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我急急忙忙将另一个相放出来,而他也毫不客气地把马跳出来了,马是国际象棋唯一一个能够越过其他棋子移动的棋。他的下法真是相当浮躁。
不过我大概有点明白他的思路了。
他就是想直接置我于死地,一开始就最大程度地消耗我的棋子,让我死在轮盘赌上,毕竟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可能第一枪就要完蛋。
这样一想,我有点焦躁。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是和他换子吗?
思考的途中,沙漏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国际象棋之中,如果超过思考时间,也是会被判负的,不得已,我只能将相移动出来,相是我最喜欢的子,偶尔能起到出其不意的奇袭效果,希望能用主将扳回一城。
接下来的对弈,虽然对手积极进攻,但我感觉还能应付,因为没有时局限制,彼此的试探都足够小心,我感觉自己稍稍开始占优势了。
终于,在下了差不多三四十手的时候,他按捺不住了,开始拿他的兵往我的兵链上闯,虽然兵因为直走斜吃,只要吃掉对方一个子就失去效果了,但是至少他失了第一个子儿。只见他淡然地拿起手枪,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一枪是空的。”
说着扣下了扳机。
“我说了吧,我听的出来。”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迫不及待用他的后吃掉了我失去兵链保护的兵,现在他的后进入了一个比较有利的位置。安全,可以直接威胁到我的兵链末尾的两个兵,但我知道他不敢这样做,因为那样我可以直接兑掉他的后。
我拿起枪来,吞了一口口水,可我的对手却一脸的轻巧,毕竟也不是他开枪。
“别紧张,这一枪也是空的。”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么?我说了我的耳朵不错,这副躯体的听力还是蛮灵敏的,子弹钻到那个膛孔,我心里自然有数。”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然后心中对自己说“荒原,你现在还不能死,一定要找回自己的记忆”。话毕,扣下了扳机——空的,这让我重重松了一口气。
而接下来的发展如我所料,他将他的后留在了那个极佳的位置,以便威胁我的后院。然后更多地投入了马来进行攻击,马是个需要缜密计划才能灵活使用的子儿,但是确充满威胁。接下来的几步我们互相兑掉了几个兵,互相开了两枪,这样一来,九发子弹也已经过半了,还剩三发,死神的脚步开始逼近了我。
这时,他突然猛地开始动后,直接拿后杀到了我的后前面,踩死我的后前方的兵,同时还将了我的王。这是什么意思?他这样做甚至根本不能兑掉我的后,此举实在太过疯狂了。
我开了一枪,很幸运的,没中。正当我想挪动自己的后去吃掉他的后时,只见他敲了敲棋盘,他指是我的一个兵,正在马的攻击范围内。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那样游戏可就提前结束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如果你要吃掉我的后,那么你就100%的要挨那最后一枪了。”
……他的意思是那发子弹在最后一枪上吗?加上我刚才开的那一枪,现在这个枪膛就只剩下两发了。下一发中枪的几率是50%,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概率,我究竟要不要信他说的话……
沙漏的督促又一次响了起来,在这种需要权衡思考的时候这个计时器实在是令人不快,没有办法,我冒不起这个险,因为他将了我的军,我只好用原本计划在远处狙击他的车的相来吃掉他的马。
“明智。”
他笑了笑,把手枪重新转了轮,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然后非常果断地让他的后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吃掉了我的后。
这一发完全把我的布局给搞乱了,接下来的形势一边倒地向着他倾斜了,他的后进入我的后方如入无人之境,我被一路逼至王车易位,而每当我想要沉下心来思考破解之道,沙漏那尖锐的蜂鸣又会打乱我的思路,强迫我进行下一手。
渐渐地,我的目标乱了,不再是瞄准他的后,或是要瞄准他的王,甚至不是想要吃掉他的任何一个棋子,只是单纯的在开枪打中自己的概率变得太低之前,送掉我的马,相,或是车,来洗牌。
我意识到,我的颓势已经不可逆转了,我要输了。
现在我已经没有马,相了,只有一个兵和一个车,而那个兵甚至还在远方,也许让他到达敌阵的终点还有一搏的机会,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只要到达终点,他的车就会毫不留情地吃掉我变身为后的兵。
而单靠一个车也是不可能将军的。
万事休矣。我徒劳地抓挠着头发,为接下来将要发生事情而陷入一种理所当然的狂乱。
就在这时,陷入混乱的我,不小心用手肘碰到了手枪,枪落到地上,摔开了枪膛,那颗子弹落了出来,在地面弹了两下,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等等……那是……”
我呆住了,那根本不是子弹,至少不能说是完整的子弹,只是一个弹壳而已!难怪至今为止一枪都没有中过,那根本就打不响。
“你这是!你这是犯规!”
“怎么犯规了?”面瘫女那传来的声音一点也没有作弊被发现的惊慌感。“我只是说拿着这个对着脑袋扣开枪而已,又没有说一定要把脑袋打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原本我以为象棋是不可能作弊的,但在棋局之外还有别的手法,那个沙漏,还有那个沙漏也是,单纯只是为了让我在这种极限的情况下变得更浮躁而选择的。
这个家伙,一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啧,不甘心,输给这种卑鄙的家伙,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无论如何,我不能输,我暗自下定决心。
事到如今,想要赢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想要不输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其他的棋类游戏不行,但是国际象棋,做得到。
“眼神都变了啊,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吗?”
对手讪笑道。
但我不在意,我把兵向前挪动了一步,这名士兵到达了终点,蜕变成了女王。
“垂死挣扎。”
他毫不留情地移开了自己的车,踩死了这位新晋的皇后……这正是我需要的。这一线生机,我抓住了。
就在下一刻,我挪动了车,将这座国王最后的堡垒,投向了敌营。
“将军。”我说道。
“哼哼哼,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车不可能将死我的。”
他这样说着,迫不及待的用后砸碎了我的车,但这一瞬间,他突然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在这个棋盘上,我除了王已经没有剩下任何棋子了。
“你还记得国际象棋有一个特殊的平局规则吗?”我向他问道。“你太沉浸于优势之中,忘记了这个,如果你能多花二三十秒思考一下而不是直接迫不及待的吃掉我的子的话,也许还能将死我。”
“Stalemate(逼和)……”
“没错,逼和,当一方的棋子只剩下王,且王无法行动的时候,将自动算为和局。”
我的王一开始在王车易位之后就没有动过。正好处在角落的这个有利位置,而他用车封死了我王的一条线,作为诱饵的车在上去吸引后吃掉车,这样就完成了逼和的局面……结果这场棋局的结局也和‘巴黎之围’一样啊,法国人战胜了维京人,却无法驱逐维京人,只能和维京人议和,将诺曼底交予维京人管理。真是奇妙的巧合。
我的对手沉默了一会儿,操纵着手上的傀儡,鼓掌了几声。
“不错,那么就算我输了吧,在准备那么充分的情况下还输掉了……我是一位绅士,恭喜你。”
话毕,那个面瘫的女人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倒在了桌上。
在我的背后传来了石头挪动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莫晓和莫忧还有唐仁,都安然无恙地向着我跑了过来。
“呼……”
我喘了一口气,这可着实累人。
不过,那个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呢?我拿起他最后挪动那枚棋子,是后,我看了看,那是唯一一个和维京人形象不同的棋子,是一位穿着白色华服,有着深褐色头发和绿色眼睛的人,就在我想仔细查看这枚棋子的时候,这副傀儡的手突然一动,把棋子捏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