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路德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破损的空港平台侧面一个缺口里,身下刚好是一块完整的支撑平台,再之下是广袤的斯图亚特领土。在他的身边,落着玛利亚那副系皮带的风镜。
他抬起头就能看见玛利亚的两条腿垂在这个缺口外面,她似乎坐在空港的边缘,晃动着两条腿像晃动工服装扮的秋千一样。
“师父,你在上面吗?”
此时的路德虽然还没有长开,但死鱼眼和自然卷这两个特征却已然突出,他抓起了满是灰尘的风镜,想要靠近到玛利亚的脚边,但刚迈出一步,支撑的平台就嘎吱嘎吱地响起来似乎摇摇欲坠。
“路德,是你吗?你在这下面?”
玛利亚虚弱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听起来就像连续抢修了两天一样疲劳。
“我还以为你刚刚就已经……你有没有受伤?”
路德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四肢上满是金属划开的伤痕,他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后知后觉的痛楚,向玛利亚撒了谎。
“我没事,但是好像被困在了下面。”
“没事就好,师父已经叫人来帮忙了,很快你就能得救了……”
玛利亚无力的语调里有藏不住的欣喜。
“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呢。”
她的双脚悠闲地晃动着,路德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什么从脚尖往下淌,但刚昏迷过的他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
“师父,你的风镜在这里。”
路德晃了晃手中风镜让它发出一些噼噼啪啪的破响声,作为回报,上方传来了玛利亚疲惫的笑声。
“是吗,我以为它再也找不回来呢……”
玛利亚停下来干咳了几声,才接着宣布。
“既然是让你给找到了,那我就把它送给你吧。”
“真的吗?”
路德惊喜若狂地站了起来,引得平台发出咚的一阵呻吟。
“谢谢师父!”
他顾不上自身处境的尴尬,急急忙忙地把那副对他而言并不合身又意义重大的风镜戴在了头上。镜片上沾满了灰尘,路德哈了口热气拿手背擦了又擦,才让视线变得清晰起来。在那浅褐色的镜片之后,从空港看下去的整个斯图亚特都变成了另一个世界——魔法的波动像涟漪一样清晰可见,维护空港四风的咒文沿着风向徐徐移动,在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都可以看到爆发而出烟花似的符文光晕,以及,玛利亚师父那血液般潺潺淌出魔力的双腿……
“师父你……”
“不用担心,我就是有些累。”
玛利亚的声音爽朗如初,却无法找回往日一贯的元气。
“这个要好好收起来,不要能丢了哦。”
“嗯。”
“但是也不要拿出来炫耀,更不要为此和别人打架哦。”
“嗯。”
“要像照顾它一样好好照顾自己,别让它坏掉哦。”
“嗯嗯。”
“真让人不放心呢,你这小子老是闯祸……以后千万不能这样了哦。”
“嗯,嗯嗯!”
路德明知道自己听不懂玛利亚在说些什么,也明知道玛利亚根本看不见,但还是拼命地点头,拼命地晃动着脖子,拼命地让自己头晕目眩,拼命地让那秋千似的师父的美丽的双腿飘荡起来。
“呐,干脆你再答应我一件事吧?”
“好的!”
路德干脆地答应,让玛利亚迟疑了好久才发出声音来。
“接下来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哭,不要去叫喊,也不要乱动好吗?”
“诶……”
玛利亚的要求十分的古怪。
“算了……”
“好的,我会做到的!”
但路德还是坚决的答应了下来,以致于玛利亚发出了浅浅的笑声。
“从来没见你那么乖过呢。”
而后停顿了一下。
“真可惜呢。”
再停顿了一下。
“我准备走了呢。”
接着停顿了一下。
“和师父说再见吧。”
最后说道。
路德肃立在原地,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
“再见,师父,请走好。”
而后他抬起了头,看见了背对着自己,绑着靓丽的单马尾,穿着过时的工装,浑身的血污,一只手朝上,头却努力地转过来对路德露出笑脸的玛利亚师父,自上而下的从平台上掉落了下去。
路德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在原地楞了几秒,然后全然不顾支撑的剧烈摇晃走到了缺口的边缘,向下看去却只有满眼的魔法痕迹,彩虹色的波纹在斯图亚特广袤的土地上反复碰撞,扩散出绚烂的水花。那水花是如此的惊艳,美丽到让路德直视它们的双眼都有些干涩,止不住地分泌出泪水来,但这泪水又很不识趣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后退一步,摘下了风镜,但视线还是一片模糊。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滚烫而蠢蠢欲动的额头骚乱得让他有些痛苦。他退回了缺口的角落,坐了下来,将风镜的皮带咬在了嘴里,狠狠地咬在了嘴里,然后挥手抽在了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抽在了脸上。
他似有似无地发出奇怪的呜咽声,似痒非痒地抓挠着自己的面颊,似动非动地胡乱蹬着腿,最后筋疲力尽地缩成一团,保持婴儿初生的那般姿态不再动弹。
等救援队发现路德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一脸的伤痕和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