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三百年战争时期,斩龙者于书院东门立下十胜石之约。
他只身一人,背负着一块巨大的黑曜石碑出现在围城最严重的东方,与反对尊魔法师和倒皇派的革命军约定,斩龙者与革命军的战士将进行一对一的死斗,决斗双方须将魔力存放于黑曜石碑上,在同样没有魔力的状况下,革命军有人能击败斩龙者的话,城后便再无人抵抗。
革命军先后出阵了十名大将,最后从黑曜石碑上取回魔力的,却仅有斩龙者一人。认识到即便没有魔法也无法战胜的对手,沉默地站在自己对立面的革命军,在收拾了十名将军的遗体后草草撤退,最终在不久之后彻底解散。
而留下了十名逝去英灵魔力的黑曜石碑,后来被贤者赛勒夫拖回了城内,树立在新建的广场中央,作为尊魔法师与保皇派胜利的象征。即便战败,这十名将军留下的魔力也十分的强大,如此放置在外,自然会引得宵小之徒打起它的主意。
有趣的是,因为这十人的魔力迥乎不同,即便靠与魔力绝缘的黑曜石而连接在一起,同时仍然在不断地相互冲突。虽然诱人,但这纠缠在一起的魔力是如此的烫手,贸然将其抽取出只会因为剧烈的波动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没有人能安然地将这爆炸性的力量取出。一个普通的法师,连两股魔力束都难以驾驭,更不要说一次十种之多。
然而那毕竟只是针对法师之国的国民们才会产生的结果。
十胜石上的魔力,被拉麦吸收了。
在从孤儿院出来后,在斯图亚特悠闲地度过了一段时光后;在拉麦已经认识到这两个世界相似得没什么差异之后;在模仿着童年的行径,两人一同在十胜石上涂上了鬼脸的涂鸦之后……环绕在十胜石上的十色魔力回路,顺着拉麦贴合在石块上的手掌,蔓延至了她的身上去。
“喂,真的假的啊……”
路德睁圆了死鱼眼,合不拢嘴地看着那些魔力回路一点点地从黑曜石碑上脱离,名为十胜石的纪念碑最终变成了一块光秃秃的黑曜石,仅仅留下两张崭新出厂的鬼脸在上面。
“这是……怎么回事?”
拉麦收回了手,撩起自己的袖子,获得的回路已经如上一次变装魔法少女时一样,纹在了自己的皮肤上,而且更进一步,它们正在一点点地渗进她的肌肤里。
“这是什么东西?”
“东西?那可是三百年战争时期,败在斩龙者手上的十名叛军首领的魔力集合!”
“叛军首领的魔力……三百年战争?”
但只有短短的数分钟内不算普通人的拉麦,哪里懂路德突然间在紧张什么。
“你们魔法师都是这样张口闭口全是专有名词的吗?”
“并不……主要是,你不觉得这样子说起话来全是别人听不懂的词汇,看起来显得很专业吗?”
“没错,而且那就是你会被孤立的原因之一。”
有没有搞错?路德对此表现出远比刚才强烈的惊讶之情。
“明明……明明在别人无法插手的领域,随心所欲地表演自己对其的精通,强调自己的权威,贬低他人的质疑,是如此快乐的事情,为什么大家就不能认可呢?”
“这样做会让你觉得很开心?”
“简直超爽的有没有?”
路德浮夸地叫出声来,张开双臂,摆出了个任人宰割的姿态。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方面,没有血缘的我们两个会如此接近?”
拉撒鲁张开着双臂,摆出了个“怎样”的姿势,从纪念碑的后面钻了出来。
“哇,跟踪狂嘛你,在地上被打了一顿还不够,到这边还要冒出来?”
在之前连续的震惊后,路德对于拉撒鲁出现的反应已经十分平静,他保持着张开双手的姿势,直逼着拉撒鲁走去。两个互相以肢体嘲讽这对方,同时又将脸凑到了一块儿,鼻尖对着鼻尖进行有声的角力。
“你搞清楚一点,我是有出入境许可的,而且是你姐姐亲自批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有许可,但是她呢?这个地上人又是谁亲自批的许可呢?”
“她当然也有许可。”
“什……”
话未说完,路德便将一张便条贴到了拉撒鲁的额头上。
“这是什……携带物品过境检查许可……生鲜食品向麦田!?”
“以及……”
路德用指甲在便条底下的小字上划了条着重线。
“散装,不过磅,附带外包装纸,二十五元。”
“才几天不见,你这家伙……”
拉撒鲁搓着双手地把便条揉成一团。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伶牙俐齿了?”
两手的中心发出了纸张燃烧的滋滋声。
“是那时候脑子被打傻了吗?还是刚刚蹦极的时候脑震荡了吗?还是和这个女人谈恋爱了啊?”
“不不不只有这个是不可能的。”
路德和拉麦不约而同地矢口否认。
“就是你们这样子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态度,同时又毫无顾忌地互舔伤口,才更会让觉得火大啊。我要报警咯?”
“少唬人了,你自己就是条子!”
“哦,那你准备好束手就擒了吗?”
“才不要呢!”
“好哇。”
咔。一副金色锁链组成的手铐把路德的双手给绑在了一起。
“那先跟我走一趟吧?”
“我要是说不呢?”
啪。牵着锁链的拉撒鲁把手一提,路德就像条虫子一样倒在了地上。
“那你就尽管说出来啊?”
他蹲了下来,看着像被翻过身的甲鱼的路德。
“你尽管发泄你的不满,像条又肥又软弱的虫子那样,挥舞萌萌的小短腿好啦。有任何人拦着你吗?”
“你这家伙……在这块破石头上涂鸦就要被逮捕的话,你小子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进局子里去了!”
“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在纪念碑上涂鸦?”
“你敢说你没往上面画过四脚蛇?”
“那他妈的是龙!东方龙!淦!”
“噗……”
“有什么好笑的!”
“噗。”
“臭女人,你也不准笑!”
“但是,拉撒鲁先生……”
拉麦还是忍不住询问恼羞成怒的拉撒鲁。
“你该逮捕的难道不是刚刚吸收了这个十胜石魔力的我吗?”
“哦,这也确实是个问题,我这里有个提案。”
拉撒鲁把手盘在胸前,郑重地进入了交涉状态。
“只要你保守秘密,我是说,只要你一口咬定十胜石的魔力是被他——这个混小子吸收的。我就能替你担保,你只是在纪念碑上涂鸦而已。我们会对你进行一些常规询问,之后会护送你回家。至于你在这边经历的,我们就当无事发生过。”
“这样啊……那路德就成了替罪羊,他会被你们怎么样?”
“至于他?”
他藐视地瞥了路德一眼。
“他应该庆幸斯图亚特废除了死刑。大致上说,在他拒不交出偷取的魔力之后,我们会剥夺他的政治身份,切断他和魔网的联系,最后在保证不对他进行人生伤害的前提下,做任何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直到他愿意将十胜石的魔力吐出来为止。”
“也就是说,直至他放弃自己的生命之前,都任由你摆布吗?”
“正是这样。”
“哇,我是听到了一个警察局长级别的人劝说罪犯把罪名嫁祸到别人头上吗?”
“你的理解能力很不错。”
“真是让小女子长见识了。”
拉麦笑着鼓起了掌。
拉撒鲁见状也跟着鼓起了掌。
然后很快,两人的笑容默契地消失。
“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不要脸吗?”
“当然不会,所以我现在改主意了。”
广场四面的空间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出几个豁口,一帮古典军阀打扮的人从中走出,他们的腰间整齐地佩戴着统一的银色细剑,制服上有蛇盘绕剑的刺绣。
“我们是斯图亚特皇家卫兵城市管理大队,我们察觉到有人窃取了十胜石上的魔力,你们几个跟我走一趟吧。”
为首的披着黑色披风的一人一招手,剩余的卫兵便拥了上来,将三人团团围住。但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已经将路德扣下的拉撒鲁,也注意到了他耳垂上双蛇盘珠的耳坠。
“您是……魔网监事局的大人?”
“我是监事长拉撒鲁·查欧斯费米利,犯人马丁·路德·诗格拉斯——就是我手上的这个,私自携带外来者入境,并在刚刚将十胜石上的魔力窃取,试图通过这个凡人的身体带出去。”
拉撒鲁狠狠地拽了一把锁链,将路德拖到自己的跟前,一脚踏在了他的头上。
“你是队长,那么请说来听听,盗取十胜石要判什么样的罪呢?”
带头的卫兵望着被踩在脚底的路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了上来。
“摧毁他体内的魔力平衡来切断他与魔网的连接,让他此生再也无法接触魔法,同时再斩下一只手臂。”
“是吗,和魔网相关,就是说我也有权来行刑咯?”
拉撒鲁挑着眉,嚣张地追问。
“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原本也是会邀请魔网监事局来协助进行……”
“那么我现——在——就把他处刑了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吧?”
“大概……没有?”
随着脸上的笑容令人发毛地走向癫狂,拉撒鲁的手中汇聚出了有形的魔力,最终塑形成了一柄由魔力灵光铸就的长剑。
“我可以行刑了吗?”
“你疯了吗?”
被踏在脚下的路德,艰难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一切的发生,质问着拉撒鲁。
“这就是你的一己之见了。”
拉撒鲁挪开了踩着路德的脚,抬脚用靴尖将他翻了个身,使路德的正面朝上好能看清楚自己。
“我不过是照章办事……”
闪耀的剑刃迫近了路德的身体,在胸膛上游走了一圈。而后,拉撒鲁将脸凑到了路德的耳边。
“说吧,你想留下哪只手?”
但是路德却不慌不忙地反问了他一个问题。
“拉撒鲁,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
“嗯?”
“如果玛利亚师傅她没有死的话,我们会有和好的可能吗?”
“你说什么?”
“如果你姐姐她没死的话,我们会有和好的可能吗?”
“她已经死了。”
“我是说如果,她可能没死呢?”
“她下葬的那天我在场。”
“可是万一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我的口袋里,左边的口袋,有一张照片,不不不是那边……对,你可以看一下。”
按照路德的指示,拉撒鲁从他口袋里翻出了一张新近洗印的照片——那是七十七奈奈奈的定妆照。
“……”
但是拉撒鲁并不知晓地上偶像组合AOE48之类的事情,他每天要处理的事务是如此之多,根本没有空闲去在意那些可笑的东西。他沉默地看着那张照片,若有所思地在原地发呆了许久,终于将地上的路德一把提了起来。
“这是什么?”
“照片啊。”
“我问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但是路德却在此刻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想知道吗?求我啊。”
啪。
拉撒鲁一拳打在了路德的脸上,一口混着血污的痰飞溅在了地上。
“从哪儿弄来的?”
但路德依旧是一副欠打至极的嘴脸。
“我说了你听不懂的吗?求我啊。”
“混蛋!”
路德再度被丢到了地上,长剑的尖端指向了他的咽喉。
“你以为凭你那点小人得志的伎俩能羞辱到我吗,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说出来或者现在就死在这里,然后我自己去查出个结果来!”
但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赶来的执法人员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监事长大人,斯图亚特历来是禁止私刑的。”
“我们魔网监事局的内务几时轮到你们皇家卫兵插手了?”
“但是大人……”
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事务。这句话,他最终没有勇气说出口来。
“我给你最后一次……”
“我说过了!”
路德朝着那剑的主人吼了起来。
“想知道的话就来求我啊,得意脸笨蛋!!!”
空气凝固一般沉重,拉撒鲁举着剑,让剑尖在路德的脸两边来回摆动,像个钟摆一样晃动不息。
“切。”
他最终还是将剑收了起来,魔力的灵光消逝在了空气之中,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束缚住路德的锁链。
“站起来!”
“你还没求我呢。”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当我没说。”
路德老老实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慢腾腾地拍打干净身上的尘土,慢悠悠地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等到拉撒鲁看上去已经完全没有耐性的时候,才眯着眼睛说。
“那就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拉撒鲁听着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打断路德的话。
“小麦,你刚刚看见了吧,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就按他刚刚做的那样,在脑海里想象武器的模样,用刚刚那些魔力把它做出来。”
“什……”
拉撒鲁意识到事情不妙,刚要插嘴却被拉麦给打断了。
“可是咒文呢?”
“瞎编一个!”
“那该做个什么呢?”
“管它呢,总之越大越好,越强越好,越不可理喻越好,做一个……”
他停下来想了一下,才接着说。
“Something unstoppable...I say:A really big fucking anything!”
“你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拉撒鲁在这同时将路德擒住,将他的头按向了地面。
“我当然知道啦。”
他硬是将被锁住的脑袋转了过来,朝拉撒鲁露出了一个灿烂而丑陋的笑脸。
“要跑的话趁现在,你这得意脸笨蛋!”
在路德虚张声势一样的威胁脱口而出之后,思考了一下路德所说的拉麦,在这一时刻,开始了咒文的咏唱。
而且并非单纯地诵读咒文,而是真的如字面所说的那般,将想到的词句唱了出来——
废铁做成的苹果树倒下了,
锈烂的果实落在地上,
被土里的妈妈吃掉了。
爸爸又种下了一棵苹果树……
在春天发芽,在夏天开花,在秋天之前被拔掉。
爸爸又种下了一棵苹果树……
只要到了秋天,我就出生了。
仿佛童谣一般的语句起初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可到了中巡便开始发生了变化,随着每一个字从拉麦的嘴里吐出,空气中沉淀的魔力也随之苏醒,颤抖,共鸣起来,狂乱地旋转着将这歌声扩散开来。
……
因为那肯定是由废铁做成的,
被螺丝勉强连接着,
会从接缝处开始生锈的东西。
不上油的话,轻易就会……
那些舞动的粒子聚集了起来,聚集在了拉麦的身边,萤火虫一样围绕着她,朝圣一般向她靠拢。
……
“你好,我是一个完美无暇的人偶。”
能可爱地说话聊天,
换最漂亮的衣服玩,
厌倦了的话,轻易就会……
最终,粒子覆盖了拉麦的全身,将其整个人都包裹在了魔力之中。
拉麦也在这时,唱完了这咒文的最后一句。
……我就是这样的东西吧。
轰隆。
发出了爆破似的强音,包裹着拉麦的粒子在一瞬间发生了强烈的冲击,四散消失在了广场之上,在强大到可视的魔力涟漪之中,拉麦穿着着先前路德设计的礼服,手里握着早就遗失了的蔷薇似的长杖,半透明的魔力花藤从礼服上披下,在快要触碰到地面之处反向生长,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可如果顺着那花藤本该继续延伸的方向看过去的话,就会发现那造型夸张的,浮游在拉麦身边,缓慢旋转着拼凑出一个花圈般的圆环的,剑、盾、枪、斧、锤、连枷、细剑、火枪、双刃、弓箭、十种不同武器的投影。
随着拉麦一抬手,这十把武器立刻整齐地排列在了她的身后,展开成了一个锐利的扇形,然后一齐分解成了无数的碎片,飞向了拉麦举起的法杖,以杖端为中心集结,拼接在一起,组合成了一柄以法杖为握把,两人多宽,竖起来足足有四十米高的大剑。
拉撒鲁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与其手中的巨剑,松懈得连路德趁机挣脱了也不自知地喃喃自语。
“It’s really fucking big...”
大剑发出了沉重的破空声于广场上砸下,撞击轰鸣着卷起了经久不散的烟尘。
等那尘埃散去,给众人支撑起魔力屏障的拉撒鲁早已找不到那两个人的踪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