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冬港上爆发出一阵巨响,骇人而且震彻耳膜,远在广场上的马里奥听得一清二楚。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从远处看去依旧巨大的浮空平台上冒出了滚滚的浓烟。眼睛不安分地转动,他隐隐地想起了自己的姐姐玛利亚似乎就在那平台上担任技师,而后,他小小地抬起了眼,撞上的,却依旧是那张铁青的不曾有任何改变的黑脸。
斯图亚特的无冕之王——斩龙者,正站在自己的跟前。
褐色皮肤,穿着全套符文缀饰的披风的斩龙者比马里奥想象得还要高大,立在年仅十岁的马里奥跟前像是一堵墙一样遮天蔽日,同样的,也遮住了大半远冬港的轮廓。这位一直在传说中出现的大人,此刻正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沉默地和自己在广场上对峙了两个小时。
整整两个小时,两个人就那么站立着,互相凝视着对方……不,应该说,只有斩龙者真正地,在这两个小时之中,纹丝不动的,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地,凝视着已经快要崩溃了的马里奥。
而这一切的开端,仅仅是因为玛丽亚和她的小徒弟在十胜石上涂鸦。而在几天后,摄政王的传令官出现在家中时,马里奥则挺身而出承认了这一过错。
于是马里奥就被带到了这里,意想不到在这广场上直面到了摄政王本人,而摄政王,从马里奥刚刚到来之时,便保持着肃立之姿,像尊不曾出现在此的塑像一样。
他被传令官勒令站立在摄政王面前,等待那位至高无上的大人宣布对他的处分,而那位脸色偏黑的大人,自始至终没有对自己吐出过一个字,做出一个动作,哪怕是仅仅眨一下眼。直到远冬港上的爆炸发生为止。
广场上乱做了一团,穿着着各种制服的人开始在其中来回穿行,消失已久的传令官也急急忙忙地跑回现场,在摄政王的身边紧张地耳语些明确得不得了的东西。摄政王也因此在漫长的对峙后,终于证明了自己并不是一尊塑像。
他摆了摆手,示意传令官冷静下来,然后转过身,摆动着披风,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现场。那些穿着不同制服的让人们,看到摄政王的行动之后,也紧跟着他的脚步,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从周遭消失得一干二净。
仅仅留下了马里奥在广场上,因为长久的站立而疲劳,饥渴,困乏。
但果然还是要去看看才行,去玛利亚姐姐那里。
“站住,就站在那里!”
但在自己迈出第一步之前就被人喝止了。
“如果你在这个时候离开,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一刻出现在广场上的,是自己和玛利亚共同的大姐,玛利妲·夏洛琳——她过去曾被叫做这个名字。虽然已经许久不见,但马里奥还记得她是个有着亚麻色头发,温和并且值得信赖的姐姐,而且和玛利亚姐姐不同,马利妲姐姐是个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取得莫大成功的,被上天眷顾的人。
就和自己一样,马里奥如此深信着。
但这个和自己一样的姐姐,阔别已久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却是另一番模样——她的亚麻色头发已经变成了如同火焰般刺眼的赤红,脸上也绝然再看不到温和的神情,更多的是暴怒后留下的刻痕,和长期缺乏睡眠一般血红的双眼,她甚至都不能正确地迈出步子,伛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向着自己走来。
“我已经听说了,虽然缺乏说服力,但这次接见并非为了对你进行惩处,而是斩龙者对你的进行的测试。”
伴随着她的呼吸,马里奥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如果你在此刻离开了的话,这一生都便只能是个龙学院的学徒法师而已了。”
“什么测试?”
“关于你到底是人,还是一条狗的测试。”
“什……”
“只要你乖乖地一直待在这里,等到摄政王回来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就能成为人上人吗?”
“哈哈……”
玛利妲姐姐用恐怖的表情放出一声苦笑。
“笨蛋,当然是变成一条狗啦。”
“狗?”
“不过是地位远在人之上的人上之狗便是了。”
“为什么?”
理所当然的,马里奥对这个荒诞的回答产生了疑惑。
“听好了,我‘唯一’的弟弟。”
玛利妲在唯一这个词上特意咬了重音。
“你说过的吧?要成为夏洛琳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要让玛利亚她过上和家族过去一样的生活。”
“是的,我说过。”
虽然从马里奥出生以来,夏洛琳家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工人之家,但在家族遗留的族谱上曾经记载过,在法师之国伊创之时,作为建筑师和机械师家族的夏洛琳家声名显赫的时光。只不过因为过于依仗毫无成长的陈词滥调,最终夏洛琳家在魔导机械一时兴起之时迅速地落寞到了底层,曾经庞大的家族,如今也断绝的只剩下他们三姐弟而已了。
而在玛利妲姐姐正要凭借优异的成绩进入龙学院,自己也表露出惊人天赋之时,因为贫穷的家庭无力支撑两笔高额的学费。在魔法方面毫无成绩的玛丽亚姐姐,自己选择了从书院辍学,依靠家族仅剩的古老关系而成了一名低级技师,一个人支撑起了整个家庭的支出。
虽然这的确解决了三人的燃眉之急,可让自己的亲人作出这种自毁前程的牺牲,是马里奥心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的耻辱。
于是在玛利妲姐姐即将从龙学院毕业之时,他向她许诺,自己一定会成为夏洛琳家族有史以来都未曾诞生过的大人物,让为了自己而作出如此牺牲的玛利亚姐姐过上可以自由选择未来,无忧无虑的生活。
而那之后,玛利妲姐姐便成功在魔网监事局任职,在一次传唤中失去了音讯,所剩的仅仅是在固定的时间寄回钱来而已。
“那么,为了这个目的,做一条高人一等的狗也是可以的吧?”
而事到如今,她却突然以病态的形象,紧接着斩龙者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并向自己提出了如此怪异的要求。
“可以的吧,弟弟。”
她的脸不自然地扭曲,却还是努力地表露出微笑,这使得那副表情变得更为可憎。
“不然的话,还是让那个叫路德的来……”
“只有我可以。”
“哼?”
“让玛利亚姐姐得到幸福这种事情,不是由我来的话,绝不可以!”
马里奥抬起了头,牙齿紧咬着嘴唇。
“只要她能得到回报的话……玛利亚姐姐她必须得到回报吧?那样的话,我变成怎么样都可以,变成玛利妲姐姐这样也没有关系。”
“我的样子有那么可怕吗?”
玛利妲有些懊恼似地扶了扶额,却在片刻之后再度露出狞笑来。
“不过,可能要经历比这还可怕得多的事哦?”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都是我现在毫不在意的东西,如果你要我站在这里等摄政王回来,那我等在这里便是。如果你要我以后失去尊严地活着,那我便忍气吞声地苟且下去。但是现在,只有玛利亚姐姐她,只有正处在那个该死的空港上面的姐姐她,我不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马里奥紧握着拳头,用尽全力似地向着玛利妲说出了这些话,然后如同望着敌人一般死瞪着自己的亲姐姐,瞪得后者移开了目光。
“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正往那边去嘛?”
玛利妲转过身,继续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着远冬港的方向走去。
“你难道因为我对玛利亚的感情,会输给你这个毛头小子吗?”
而目送她离去,最终没有迈出一步的马里奥,说出了毫无离别气氛的台词来。
“但愿我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因为脱水,又或者是过度疲劳,等马里奥再度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处幽闭的病房内。高大的斩龙者站立在床沿,眼见马里奥醒来,顺手便将一件衣服丢到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件魔网监事局的制服。
“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叫‘拉撒鲁·查欧斯费米丽’,是魔网监事局的一名监事官,这件制服,还有这个都是作为你通过考核的礼物。”
斩龙者的声音意外年轻低沉,充满诱惑力般富有磁性,他将一只文件袋放在了马里奥的床头。
“接下来的事情,稍后会由我的副官,也是魔网监事局时任的副局长——玛妲·查欧斯费米丽传达给你。”
而后他便离开了,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交代,而他口中出现的那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的主人,也终究没有出现。
等到马里奥……现在来说应该叫做拉撒鲁,等到他的头脑终于不再混沌之时,他拆开了斩龙者留下的文件袋。
安静地放在里面的,是关于远冬港事故的详细报告,整起事件都是由于监管在图书塔顶的龙之子被私自带出所引起的,所幸只造成了轻微的损失,甚至有一名名为“马丁·路德·诗格拉斯”的少年在灾后被从平台的夹层中被发现幸存。
以及放在这些报告之后的,
平民机械师——玛利亚·夏洛琳罹难的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