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击确认命中。”
“好啊!”
“就是这样!让这群卫兵队尝尝苦头!”
“......”
坐在观测手与驾驶员位置上,两名身着旧式军用长风衣的“军人”不禁回过头去,看着身后仅仅一发炮弹的命中便欢呼起来的“炮手”与“装填手”,但还留着乌黑茂密胡须的驾驶员马上便回过头来,不再理会这欣喜若狂的二人。
他们甚至连军服都没有穿,不,这些“普通市民”之中会有什么军人呢?身为驾驶员的他本应该意识到这点的,但却还是相信了这两个从眼神里看上去很有“杀人”潜力,却只是想要“玩玩而已”的家伙。
这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有来路不明的装甲车,但炮手与装填手的位置始终没有人愿意承担。不.......应该说,这群试图通过游行示威取得成效的人,根本就不明白——单凭口诛笔伐这样的游行示威根本不会撼动共和国任何的决策。
没有武力的示威甚至就和夏日蝉鸣的声响一样,吵闹,但不予置理,等到秋天到来,反抗的声音也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销声匿迹......因为他们还有要去做的工作,还有要养活的人,还有要保护的家......
“赶快进行装填作业!下一发要赶在卫兵队的反坦克武器部署前完成!”
情不自禁攥紧拳头地驾驶员大声喝住他们“来由不明”地庆祝,身为驾驶员的本能让他目光始终盯向前方,不论后面发生什么事,他也必须保持目光向前。
驾驶员的职责是向前开进,而不是转身帮忙装填炮弹。
“他们不可能有反坦克武器的啦,‘车长’大人。”
“就是,卫兵队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反装甲武器,着什么急。”
“你们两个......”
“观测员!”
察觉到不对劲的驾驶员及时阻止了身旁观测手想要拔枪的举动。
“你在做什么,对周围的警戒不是你的工作吗?”
“可是,队长,这两个人......”
“共和国的反坦克武器虽然体积很大,但不代表他们不能藏匿起来,接着找。”
“是......”
“......随他们去吧。”
“是?”
观测手的视线移回了眼前的镜片前,但她身为现在这辆战车驾驶员唯一一名“女副官”的思绪却依旧还在听着驾驶员口中压低的沉闷声音,这是她本能性“好奇心”驱使的举动,也是身为一个“下属”的本能使然。
“本来就没抱希望能找到什么合格的炮手,这两个人虽然不是军队出身,但却知道武器怎么操作,这就足够了。”
“嘿,还算有个明事理的!”
“多和‘车长’大人学学吧,小姑娘!”
身后那令人不快的声音丝毫没有停下的意图。
“但是......万一卫兵队真的有反坦克武器......那我们岂不是......”
驾驶员脚下的油门始终没有踩到底,他始终在等卫兵队的反击,便保持节奏的他随着周边的民众一起缓缓向前推进。但眼前的卫兵队似乎连开火示威都已经几乎做不到,连预料中“试图射击观察窗”的举动都没有。
“你不觉得这很像,回到了战争时期吗?”
“......是?”
他的副官下意识转过头来看着他。
“我们驾驶着行驶轻快的轻薄装甲车,带着更多的外附炸药与堆满舱室的炮弹,冲入敌阵执行那几乎疯狂的自杀行动......你不觉得现在,和我们在‘046’当时的情况很像吗?就差把油门踩到底而已。”
“......”
没错,就差踩下油门而已。
驾驶员从一开始就不对这场“抗议示威”的行动感兴趣,他压根就没想过“抵制新法案”之类的事情,只是因为那些搞来了装甲车的人正好缺少一个车组,以前便是驾驶员的他得知了轻型装甲车正是自己当初驾驶过的型号时,想都没想便同意了这件事。
他根本就没打算和这群无知的群众玩过家家游戏。
现在只差一个和当初一样的正当理由,能够让他肆无忌惮地放开手中的一切,单纯用最快的速度冲向眼前狼狈不堪的卫兵队,然后引爆身后满载的炮弹,把这一带化作燃烧的火海......只差这样的一个理由。
“当啷!”
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却从车体周围传了过来。
“什......什么声音?!”
“怎么回事?!喂!”
那不是炮弹的声音。
身为一名穿梭过无数战场的驾驶员,他却从没听过刚刚那样如此接近车子,沉重,却丝毫没有任何剧烈冲击波传来的一声闷响。
听起来让他感觉像某人正试图“敲击”车子本身一样。
不,那怎么可能。驾驶员告诉自己,想用敲击来“破坏坦克”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单凭士兵的话也不可能破坏得了能够抵挡子弹侵袭的“装甲车”铁甲,敲击战车这件事本身就是无稽之谈,怎么可能会有人做得到接近战车这种不要命的......
不,还真的有,还真的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接近战车”的部队。
“是外面的人在丢东西吗?”
“冷静点,你看,我们现在都还完好无损,肯定是什么重物砸到了战车顶上而已。”
“说的也是,不然我们都该被炸成灰了,哈哈!”
驾驶员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他一瞬间因涌上心头的不安而屏住了呼吸,刚刚那声巨响突然让他想起了某些战争时期的不详记忆。
那是和他们“046”一样,被赋予了数字“0”的部队,是共和国为了赢下战斗,开发出来的无数反人道部队之中的其中一支。
为了击穿帝国军的重型坦克,这支专门被用在“坦克战”里的步兵部队,会在作战时奋不顾身的冲向战车,用手持的小口径战车火炮,在坦克装甲薄弱的地方进行近距离极限射击......
“不过还真的有人敢往战车头顶扔东西啊。”
“要不要朝民众开一炮示威一下?”
“好主意啊。”
“......快从炮手的位置上下来!”
“啊?”
回过头去的他已经晚了一步。
头顶,掉下来的不是什么“重物”,而是人,而是曾经在战场上扫荡了无数帝国坦克的“人”。
那支部队的编号是“011”,和他们一样,是数字“0”开头的部队。
是象征着“不应存在”的部队。
“轰——!”
在驾驶员最后的注视下,宛若从天穹之顶袭来的惩罚之光,炮塔顶部喷涌而来的炙热喷流,在下个瞬间便彻底吞噬了炮塔后还一无所知的二人。
————————
“当啷!”
在炮声响起后的停顿中,白发少女拉动炮栓,带着些许蒸汽的焦红弹壳落到地面之上,经受巨响的装甲车传出了阵阵怪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停车,再也动弹不得。
“刚刚那声是......火炮?怎么可能......”
“但装甲车确实停下了......”
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在尽可能的回想刚刚看到的事,但他们怎么都无法接受“一个白发少女手持火炮,从街道两侧建筑楼顶附近的方向垂直跳下,从上方打穿了装甲车”这几乎不可能的事。
那种不要命的战斗方式,战争已经过去五年后的和平年代里,他们连听都没听过。
“75mm二十倍径无后坐力炮,怎......怎么可能?那可是......”
“先别管那个!快点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卫兵队的新兵也好,老兵也罢,就连还没搞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莉艾拉和吉姆,也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装甲车上半蹲着身子,从身后掏出另一发炮弹塞入她右手单持“怪物”膛中的白发少女。
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这名少女身上传来的“危险讯号”,如此不要命的战斗方式,还有那门出乎意料的“火炮”,都是处于目前在场所有人威胁程度里最高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眼前这名少女究竟“是敌是友”,不,就算那名少女是友军,恐怕在场所有被刚刚那声惊天巨响炮声引发了恐惧的人,大概也不会轻易把这名少女划作“友军”的范畴内。
这种情况下,任何想要轻举妄动的人,都会有成为对方下一个目标的风险。
没有人敢在这时成为第一个轻举妄动的“目标”。
“......咔嚓。”
但就在这个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短短五秒内的空档里,只有瓦瑞安一个人端起了手中的步枪。
仿佛像是刻意提醒着其他的士兵准备战斗似的,他刻意以最快速度拉动枪栓弹出了一发子弹,随即将准星对准了眼前矗立在装甲车上,少女披头散发的雪白色身形。
瓦解它,粉碎它,毁灭它。那是蕾贝卡口中吐出的怪异话语。
那是什么意思?瓦瑞安并不知道,但他几乎能判断出少女的状态,而且他敢肯定,若是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少女手中的炮火肯定会摧毁那辆装甲车......连带引爆车中所有的炸药。
一想到这点,他的坚定不移的目光中便全然没有一丝犹豫的意思。
“重新列队!全单位交战准备!没有指示前不许开火!”
“是!”
来自正门卫兵队所有人嘹亮的吼声令装甲车旁犹豫不决的民众下意识感到了恐慌,但他们面前这支刚刚看上去还在震惊中的部队却在那名指挥官的喊声下重新举起武器拍成两列,前排蹲下给后排让出射击空间,刹那间便变成了市政府办公大楼正门前的凶猛精兵。
两侧驻守分来的支援部队扩大了阵线的长度,一瞬间,无数枪口对准的街道上已经几乎没有了任何闲杂人等,只剩下了那辆停滞不前的装甲车,与装甲车旁少数没有被吓退的“市民”而已。
“快跑!他们这是.......来真的啊!”
跑吧,跑的越远越好,跑的越远,能打到你们的就越少。
刚刚还聚集在市政府门前的示威人群入鸟兽作散般仓皇而逃,丢下了一地的标语牌,包括那面印制着“反对新征兵法案”的旗子也被丢在地上,而本该握住旗子的人也消失不见,化作狼狈逃跑的人群一员,消失在街道两侧的尽头。
这才是卫兵队,战后五年间几乎负责了所有的城市秩序维持工作,作为政府“代行执法者”这一职责的卫兵队,替代了原本“治安官”一职,却各方各面都在借鉴军队训练出的特殊“治安官”。
仅仅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这并不会让他们慌乱什么。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还没有明确“戒备等级”,小看了即将要面对的情况,但却不代表他们就无法做好面对真正交火的准备。
倒不如说,他们并不觉得这么多人能敌不过眼前这名“白发少女”。
“一队二队保持警戒!三队装填步枪榴弹,装备烟雾,动作快!”
“是!”
瓦瑞安不由得瞥了一眼站在成排枪口后的那名指挥官。
看样子那名指挥官竟然还有“抓捕”的计划,但这个时候不应该以周边的疏散为主吗?竟然先想着捕捉目标?瓦瑞安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咒骂着,手上却只能咬紧牙关,紧紧盯着那名白发少女“蕾贝卡”的身形。
但与其他手指抵在扳机护圈上的士兵不同,他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准星校准已经在几秒前做好,测算距离与感知风向的事情被他想起后又随之忽略,即便没有缩放距离的光学瞄准镜,他仿佛也随时都做好了射杀蕾贝卡的准备。
即便几分钟前,他还抱着帮助他的想法。
“喀啦!”
在无数准星的注视下,蕾贝卡却从车子上抬起那门和她身形高度差不多的火炮,从已经不再动弹地装甲车上跳了下来,背对着人群,望着只露出一条缝隙的驾驶员观察窗,望着已经在高温金属溶液侵蚀下残破的车体内构。
“0.....11......果然是......”
那名驾驶员没有死,但他貌似已经没了自己的手臂,脸部也被烧焦了一大片,似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再度开炮或还击的样子,只能支支吾吾地勉强看清眼前的少女,说出几个字来,这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然而,即便如此,白发少女也依旧举起了手中的火炮。
“砰!”
“当!”
目光如炬,瓦瑞安平稳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笔直地飞向准星所指之处,也理所当然地,在面对装甲车足以挡住子弹的防护前被弹开了。
“喂!谁让你开火的?!”
“让开。”
但那足够大的声响却足以将白发少女——蕾贝卡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就足够了。
瓦瑞安全然不顾周围看向自己的卫兵队成员阻拦,他默默拉动枪膛弹出第二发弹壳,非但没有理会周围卫兵队传来的指责声,反而默默在心中数着“第二发”的事,向前走出了队伍。
弹仓内剩余三发子弹,如果交谈无用,那么一发手臂,一发腿部,一发......毙命。
“喂!战调处的!你要做什么?站住!”
说到要做什么,瓦瑞安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刚刚那个瞬间把枪口突然挪开,而不是在她开火射击装甲车,引发更严重爆炸前去直接朝少女射击。
那应该是最快速的方法吧。瓦瑞安想,这名少女的讯息都是一团谜,不会有人因为她的死而状告自己,而杀了她除开现场“可能”会更加混乱外,不会有任何坏处才对。
比起因为“她”而导致更多人丧命外,不应该有任何坏处才对。
当她举着步枪向前靠近,看到少女转身将炮口指向他的时候,他的脚步猛地停住,并且将准星对准了她的脑门处。
“啊......瓦,瓦瑞安......”
少女毫无生气的瞳孔在看到他的瞬间恢复了一丝神采,握着武器的手垂了下去......
却又下意识转向了装甲车驾驶舱的方向。
他看到了蕾贝卡脸上突然间从“几乎分不清是什么表情”的面容中变成“洋溢着一丝喜出望外”却又因枪口的对准而“僵硬”的过程,他突然想起之前那个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
那极度平静,却又因看到有人而低下头去回避的样子,战调处里工作这么久的,见过无数次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放下武器。”
那是被战争夺去了一切的人才会有的表情。
那是,只剩下了战争一条路可走的人,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极度平静”表情。
“诶......”
“没听到吗!放下武器!马上!”
几乎没有的交流能力,以数字“0”开头的部队,还有这不要命的作战方式与恐怖火炮,所有的疑问汇聚到这一刻,瓦瑞安已经不想去思考了,这个家伙绝对是被战争夺走了一切的人,放任不管的话只会导致事态变得更糟......眼中闪烁着一丝绝情的他握紧了步枪。
脑中涌现的却是自己不得不朝着一名士兵开火的一幕。
“但是,里面还有......活着的,敌人.......”
“放下你的武器!如果你执意的话我将现场执行战调处的现场处决权!马上!”
“呜......”
瓦瑞安的吼声吓到了少女娇小的身躯,她紧握武器的枪口垂了下去,转过身来看着瓦瑞安坚定不移的双眼,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身后的枪口中,吉姆也因此缓缓放下了枪口,口中默默念叨着“那时候的事吗......”后,咬紧了牙关。
他比谁都要清楚,瓦瑞安此时会如此激动的理由。
“把你的武器丢掉!”
瓦瑞安的喊声几乎不容否决。
“可是......他,他是......”
“011......活体装甲部队。”
装甲车驾驶座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瓦瑞安睁大了双眼,他原本以为装甲车没有爆炸就已经是万幸,但没想到车里真的还有人活着......还活着?而且那个人,刚刚说出了“011”的名字,还有那句“活体装甲部队”又是......指的就是眼前的蕾贝卡吗?
那样的话更要快点把他救出来,说不定现在还能......
“车里的人能听到吗!撑住!待会儿我就救你们出......”
“啊......还有一个无知的士兵。”
“什......”
少女脸上的表情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似的,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突然间再度变回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紧接着,蕾贝卡在这一刻做起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给我记住.....愚蠢的共和国人。”
却没能赶上那名来自“046自杀式袭击部队”的成员仅存的双脚踩下油门。
“.046,荣光......永存——!”
“瓦瑞安!”
“刺啦!”
电火花摩擦的声响驱动起车子最后的开关,紧接着,被触发引信的舱内炮弹在瞬间完成了无数次聚合反应,撑破了炮弹那与装甲板相比之下脆弱不堪的外壳。
“轰隆——!”
被一股脑掀飞的炮塔直冲云霄。
在一片绚丽夺目的火光之中,瓦瑞安仿佛看到了些许“不属于人类”的手臂,从他眼前闪过。
但他还没来得及搞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后,他的双眼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