嵯山形衣的尸体在住宅区公园的小树林里。由于倾盆大雨将泥土淋得湿润,很轻易就会留下脚印,不过好在形衣视线做了一些暗号,将自己的手机用塑料袋包住并用落叶遮挡住,我得以不用留下足迹就能达成目的,之后再踢散了树叶堆。至于遗书则按她说的由警察来取。

形衣的尸体不像月理那样惨烈,只是普通地躺在湿润的泥土上。虽然周围也有由于颈动脉的血压溅射出去的血液,但大部分血液都从颈部顺着一个方向涌出并蔓延,因为地形的原因形成了一条较宽的血河,冲刷着湿润的泥土。

我拿了手机之后,退出了好一段距离。

一边用自己的手机联系了【逆死】,一边在不远处观望着不能瞑目,眼神浑浊,颈部不停涌出血液的嵯山形衣。

——嵯山形衣的尸体。

从容面对死亡的她,在将死之际还是恐惧得咬着牙齿睁大眼睛。

恶心。

厌恶。

抗拒。

污浊。

呕吐感愈发强烈。

五分钟之后【匿尸逆死】带着几辆警车开到了公园门前,这时雨已经差不多停了。在他们展开调查的同时,【匿尸】开车把我接去警局。

一看到我他就知道我拿走了形衣的手机,在车上给他看了一遍之后他就直接给了我。据说是被重置了数据,完全如同新手机。

“你脸色不太好啊,吃了什么怪东西吗?还是说受不了尸体?总之别吐在车里就好。”

“……”

我没有回答,从警察来到上车我就一直鼓着脸颊试图忍耐那恶心感。

“哈——笑死人了,到警察局你再在厕所吐个够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呢。”

大概撑了十来分钟,终究是忍不住在附近的公共厕所大吐特吐。

到了警察局之后,始终只是【匿尸】在询问我有关这次事件的情况。据他说【逆死】留在现场进行分析。

从头到尾几乎巨细无遗地将起床到发现尸体期间的事被问了一遍。鉴于我决定改一改健忘的缺点,从早上到目前为止的事我都还记得比较清晰,也就尽可能地回答了他。就询问来他似乎比【逆死】更加专业一些,所以他也问了很多昨天的事,我也同样记得很多就回答了他。但当他问到前天以及更久之前的事时,由于那时候没有能注意记忆,也就只能回答零零散散的事情。

不过比起对询问比较陌生的【逆死】,他确实更加轻车熟路。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询问过后,正要结束,就有人打开门叫他出去说了一会话。

“唉——还要继续。现场有了新的发现。”他似乎又有些不耐烦了。“尸体的死亡时间本来毫无疑问是在雨开始变小的时候,但是现场的泥土除了身为目击者你的脚印意外却没有其他脚印。而你脚印的距离,也没有没有办法行凶。虽说有杀死之后抛出去的可能,但那个脚印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将受害人的尸体抛到那么远。现场也没有发现凶器可以确认是他杀了,可这样一来却有很多东西说不通呐。”

“你的意思是,形衣尸体的周围没有任何脚印吗?连形衣本人的也没有吗?”

“没有。形衣尸体的位置因为被尸体的倒下的力量压平了,没有任何脚印的痕迹。这么看来,应该是在大雨的时候被杀才对。可是有一个在路对面的屋檐下躲大雨的人,说根本没有看到在大雨期间除了形衣以外的人进入那个公园的小树林。而那个小树林只有一个入口,那个人也在雨势变小的时候才离开。当然,那个人的衣服都只是淋湿了一点点,身体也没有湿,可以证明并不是撒谎——如果撒谎的话,应该像被害人的尸体一样衣服和身体湿漉漉的。”

“……”

“既然是在大雨期间杀死,那么凶手应该会被看到才对。但是事实上那个人却没有目击到。如果说是在雨势变小之后才杀死,那么凶手应该留下脚印才对。哪怕是自杀,也应该留下凶器才对——可作为目击者的你也好,那个人也好,即使第一时间搜身也没有搜出可以作为刀具并切出那种刀口的器物。你钥匙的那个开锁工具和那个切口根本就不匹配,你也没把我的刀带在身上不是吗?而现场也没有发现凶器,既然如此凶器就只能是被凶手带走了,可这样一来就根本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可这一结论又和上述两个线索产生矛盾了。”

“也就是说,完全形成了一个由湿润的泥土和视线组成的混合密室吗?”

虽然并不想在严肃的场合提起自己看的推理小说,但听起来似乎也只能是这么回事——不如说只能这么形容这种状况。

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没有逃脱手段,也没有进入手段——换一个说法就是无法就反驳这些证据进行举证,既然如此要形容为密室也不是不可取。

平面的密室。

或者说是二维的密室。

“哈——要这么说也没错吧。当然,我们也在另一边询问那个人有没有用特殊手段就是了。毕竟完美犯罪和完美密室是不存在于现实…不对,连小说中都不会存在呐。”

“会不会凶手在雨势小的时候杀死人,利用绳索和树枝藏在树林里,然后在我目击到尸体之后,踩着我的脚印离开现场?我在你们来之前的五分钟去过一次厕所,但那次没能成功呕吐——那时候雨已经变小了,凶手可以在没有目击者的情况下通过这一盲点离开吧?”

“可那样的话树林深处也应该有脚印才对吧?你有看到脚印吗?”

“这倒没有。”

【匿尸】的笔录的字写的越来越歪歪扭扭,看来他的耐心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在这点上还是输给了【逆死】。这么看来他们两作为搭档并且能够并列成为【异常螺旋】序列第一位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也就是互相取长补短的情况吧。

“喂,庸才——”他一边写一边说。“我说过的事没忘记吧。你的‘人质’被杀了也没关系吗?”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虽然此前都是以说谎说出这句话,但这次说的却是依照现有状况说出的实话。我家从今天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却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哼——就算你让她跑了也跑不掉的,【逆死】已经装跟踪器了。”你也猜到了吧,我说的赌局根本就是谎言。”

“我知道,但是说谎的只有你吧?”

无论是春香还是【匿尸】都是这么说的——【匿尸】所说的和【逆死】打赌这件事虽然是谎言,但【逆死】决定在五点之前杀死春香这一点是两人都这么说的。

“可是我说的下午五点是说谎呐,你就没察觉吗?你肯定打电话问过你的‘人质’了吧?那时候【逆死】已经去过一次你住的地方,并且告诉了‘人质’真正的时间才对。你没发下吗?”

“……”

——因此春香才在一大清早就消失不见,或许是在我半夜熟睡的时候已经准备好行李了。

“我没能在早上拦住【逆死】,但因为【逆死】以为早上‘人质’还在家就没有带那个定为的手机,结果趁你睡着的时候抓了个空罢了。”

——因此我才会早早的醒来。应该是【逆死】的大动静的原因吧。

“而刚才那个人告诉我了——【逆死】已经拿着追踪器出发了。”说着,他拿出一把小刀放在了桌子上。“去还是不去?不去的话,你的‘人质’就会被杀死了哦。要是去的话我倒是可以送你过去。”

“……”

我没有回答。

只是泰然自若地坐在位置上。

——突然,【匿尸】背后的门被重重地摔开,一个小女孩——【逆死】由暗优的身影站立在门前。而她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诧异。

“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她对着我问道——不,或许根本就不是在问问题,只是单纯地感到震惊和不解,试图通过语言来发泄罢了。而【匿尸】也对现在的状况感到疑惑,或许是害怕自己刚刚的话被听到吧,只是睁大眼睛微微张开了嘴,什么也没说。

我拿起那把小刀,在【匿尸】反应过来之前快步走向那个女孩。她仍然在疑惑中,但或许是本能地感到了畏惧,不禁后退了几步,甚至一屁股摔倒了地上。

开始撒谎吧。

像当初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掉一样,如今也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离开。

将破坏的欲望稍微、稍微发泄那么一点点就好。

只是血液渗出而已。

只是皮肉绽放而已。

比起那些,将那个无聊的能力彻底破坏,将那个没有用处的能力彻底否定更具有价值。

——总之,只是如此而已。

我放下小刀,用两只手抓住她的脸颊,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所想要做的事,立刻本能地疯狂挣扎——但无论如何终究只是十二岁左右的身体,就算用力踢踹我的脚,使劲抓我的手,也不可能让我松手。

强行将那个细小的头颅面对着我,弯下腰,盯着她那深邃的瞳孔。

“别……不要……快…快住手……求你了……”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二岁实际上年龄却已经二十几岁的女人——【异常螺旋】位列第一的由暗优,颤抖着嘴唇,疯狂地抓挠着我的两只手,犹如面对着死亡一般语无伦次地说着话。“放开我……放…放开我……求你了……求你了……不要……”

“心想解构——对我用用看。”我平淡地说着。“像是当年对那个人使用一样,最大程度地,对我的意识用用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抗拒着,一边咬牙切齿地疯狂抓着我的双手一边在眼眶渗出泪珠。“人实救救我——救救我啊……求你了。人实……救…”

“那个,由暗小姐——”我再次说道,打断了她的求救,完全不理会背后同样身为【异常螺旋】第一位,却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的【匿尸】瞳帆人实。“听不清楚吗?我希望你能对我使用最大程度的心想解构,能理解吗?”

她仍然在那嚎啕大哭地向她的搭档求救,完全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我的双手已经被抓出了一条条抓痕,血液几乎染红了两条手臂。

“这样啊——”我放下了她。她挣脱的一瞬间冲向了我背后的瞳帆人实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腰。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杀戮失格——看他无能为力地移开视线,咬着牙齿不甘心的表情。“果然,你们也只有这种程度吗……”

说着,我拿出放在口袋里早就被雨水浸烂的一个小贴纸。大小只有指腹的三分之一,而如此小的贴纸中央,闪烁着难以察觉的红光——正是所谓的定位追踪器。这是昨晚在春香睡着后,在她枕头边帮她从后颈处撕下来的东西。当时本想当做垃圾丢掉,但最终还是藏进了口袋里。

拿出来后,将它弹到小房间的一个角落里。

“由暗优小姐——你的能力弱过头了。一个普通人在170个小时内,对自己的认知进行无间段的狂轰乱炸式自我催眠就能免疫的能力——大概,已经不是‘弱过头’就能形容的事了吧。”我将脚边的小刀踢到【匿尸】脚边。“然后——瞳帆人实,你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懦弱过头了呢。明明那之后通过人体实验消除了恐惧的感情,却还是那个样子。啊,对了——那个所谓的【匿尸】名号……我很意外喔,时至今日仍然具有六年前的讽刺意味。”

我平静地说着。

没有杀过人的二人组中,除了战力没有任何用处的少年,在六年前,像是叫喊着狼来了的孩子一样,声称自己杀死了【十名律】的天才暗杀者名奈人柒左郎。名奈人是在熊熊烈火中与为了保护瞳帆的命川吉同归于尽的,但是却因为烧成灰烬没办法辨认——因此,【异常螺旋】才给他起了个【匿尸】的名号。

匿藏尸体。

虽说有杀人能够不留痕的意思,但真正的意味则是讽刺的。

——杀了人?那么作为证据的尸体呢?找不到?肯定是藏起来了吧?他不是说自己杀了人吗?

“还有就是……对了。由暗小姐,我会再联系你的,毕竟我可能就是下一个受害人,还请你…更正,你们,到时候能够尽快赶来救我。”

“……”

她没有回答。

“由暗小姐?”

“咿——?!”

她一听到我叫她的名字就吓得缩进了瞳帆的怀里。

“……算了。”

说完,我就离开了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