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拉着维塔,跟随着妇人穿过一个个小巷,在村里绕了几圈才来到她的家中。
刚一推开房门,一个小男孩便立刻蹦了出来:“妈妈,你回来了!”妇人赶忙把手指伸到嘴边示意他保持安静:“嘘!——小声点。”菲儿仔细一看,颇有些意外,这位小男孩正是之前偶遇的那位放牛的少年。
妇人摘下斗篷,可以看到她的泛红的眼圈,形容憔悴,几丝白发已经悄然爬上了鬓角,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妇人简单地招呼两位客人坐下,并为他们倒上了热水。
“感谢您的出手相助,夫人。我们给您添麻烦了。”维塔礼貌地表达了谢意。经过这一番折腾,维塔已经渐渐适应了过去记忆的折磨,内心的痛苦感觉减轻了些。他又咕咚咕咚地喝下几大口热水,不安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妇人伸手揉了揉眼睛,似乎又想起了伤心之事,声音里也带着哽咽。“不用道谢,你们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也应该明白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作为回报。今晚就先在这好好的休息吧。”
维塔感觉到有些为难,他低垂着头,没敢敢直视妇人的眼睛:“这样真的好吗?如果被其他村民知道了的话……我可是那个……”
“哼,这算什么?为自己过去的暴行忏悔吗?为自己当年的罪孽愧疚吗?收起你的那副假惺惺的嘴脸吧,你可是那个曾经被称作‘瓦拉加的恶鬼’的男人吧?那就去把现在这个真正的‘鬼’干掉啊!”
“你能做到的吧?如果是你的话,肯定可以的吧?求求你,一定……一定要把我的丈夫杜兰带回来!”妇人的声音逐渐哽咽,眼泪夺框而出。她瘫坐着跪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抓住维塔的裤脚。“即使是向过去的仇人哀求,我也想救回我的丈夫。只要能再见到杜兰,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旁的小男孩也跑到妈妈的身边,紧紧地抱住,轻轻地拍打着妈妈的脊背安慰。他也祈求地直视着维塔,却努力坚持着不掉下一滴眼泪。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维塔感觉到鼻子一阵酸楚,他伸出双手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使得头脑恢复清醒。“我都在干什么呀!真不像样!”
“我维塔在此起誓,明天必将铲除那个作恶多端的‘鬼’,必将带回失踪的杜兰先生,必将让那位丈夫、那位父亲回到亲人的身边。”
妇人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我不会道谢,这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即使这样,也不足以弥补你过去的罪行。”
“我先去准备晚饭,你们都饿了吧。一会边吃边谈,我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希望能提供一些帮助。”
晚饭很丰盛,但是维塔和菲儿都没有什么食欲,不过,为了明天的作战补充体力,他们还是坚持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席间,妇人详细地讲述了关于最近的事件和所谓“鬼”的情报。
目前,已经有八名牺牲者葬身于这个凶恶的“鬼”之手,尸体无一例外都被利器斩成了数段。没有人看清过这个怪物的面孔,仅有的几份远距离目击报告中,描述的形象倒是十分吻合。据说,这个怪物只在白天出没,身高接近两米,体态魁梧,似乎还穿着厚实的盔甲。远看有点像是人类,但是发出的巨吼却绝不是普通人类的声音。而且,它仅仅只用一只右手,就可以挥舞起手中那足有一人之高的铁板一样的武器。
听到这里,维塔的心里猛然“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难道是——?不,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他思前想后,还是把自己的猜测咽回了肚里。
“目前遭遇袭击的人中,只有您的丈夫杜兰先生属于下落不明。请问杜兰先生,与其他受害者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菲儿听完讲述之后随即提出了疑问。但刚说出口,她便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妥,连忙进行解释:“啊,对不起!请恕我冒犯。我只是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情况,或许这个问题可能涉及到重要的线索。”
维塔看了看菲儿,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或许由她来问更加合适。
“这个……他是一位铁匠,除了自己打造的之外,还喜欢收集”其他稀奇古怪的装备。每当忙完手头的活计,总喜欢去废墟里挖挖捡捡,对那里的环境非常熟悉……”杜兰夫人努力回忆着,却似乎没有什么头绪。
站在一旁的小杜兰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他突然一拍大腿跳了起来。“我知道了!也许是因为爸爸,是个忍者?!”
“忍……忍者?!”维塔和菲儿同时发出惊呼,他们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听小杜兰说下去。
“你们不知道忍者吗?忍者就是住在这座大山那一边的一群神秘的怪人,他们可厉害了!爸爸以前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套忍者的衣服。哼,他平时都不让我碰!我也想穿上试试看的。爸爸平时最喜欢这些来自国外的奇奇怪怪的玩意了。当然,我也喜欢!”小杜兰手舞足蹈地开始比划起来,结印、投掷、挥刀的动作都有模有样。一旁的菲儿看的目瞪口呆。
小杜兰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的比划之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那一天,爸爸就是穿着忍者的黑衣服。对了对了,当时还带着前些天刚刚从那个废墟里面挖出来的奇怪的刀,上面包裹的严严实实。他说那是不得了的宝贝,都不让我玩一下。”
“非常好,这是很有价值的情报,小老弟。”维塔笑的有些尴尬,越来越多的线索纷纷指向了他的猜测,这无疑是最坏的结果。
夜色已深,交谈差不多也结束了。维塔和菲儿安静地坐着,同时陷入了沉思。杜兰夫人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独自收拾着桌子。她擦了把头上的汗珠,看向维塔。“你们似乎已经有点眉目了。那就先好好休息吧,这个‘鬼’还未曾在晚上出没过。已经等了那么久,也不急于一时。我始终相信自己的丈夫还活着,一定还能再见到他。”
杜兰家狭小的房屋里并没有专用的客房。杜兰夫人只好带着小杜兰暂时睡到自己那里,把儿子的房间收拾了一下留给两位客人居住。
维塔看着只有一张床的房间,连忙抢先说道:“那我就睡在地板……”
“你想得美!”菲儿瞪了他一眼,砰地一下已经把门关上,将维塔挡在外面。
仅仅过了片刻,门又突然打开了。菲儿把一卷被褥丢给仍茫然地站在门口的维塔,又白了他一眼,再次重重地关上了门。
维塔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厅堂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熄灯睡下。
“喂,快醒醒!”
维塔睡的正香,就感觉到一阵拳打脚踢。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是菲儿凑到了自己身边。
“我睡不着!陪我出来聊天。”菲儿又给了维塔一脚之后,打开门栓径自走出了屋子。
维塔打着哈欠跟了出去。看到菲儿已经坐到了房顶,他只好也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坐到了菲儿旁边。菲儿这次对他的靠近却并不介意,她双手撑着屋顶,仰望着头顶的星空默不作声。
“搞什么鬼!大半夜地叫我出来赏月吗?”维塔在心里嘀咕着。但是菲儿难得没有敌意地邀请自己,也不能就这样冷场。
“说到忍者,你的故乡正是贺之国吧?一直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自己的事情。”搭讪可难不倒维塔,寻找话题是他的拿手好戏。
菲儿点了点头,她继续仰望着夜空。
“小时候,我就喜欢这样看星星。父亲告诉我,每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我到现在依然相信着。”
“贺之国国土狭小,土地贫瘠,根本种不出足够果腹的口粮。我们只能受雇于附近的大国,靠着这些委托的任务养家糊口,当然也不乏接下一些不大光彩的工作。”
维塔安静地倾听着,并没有插嘴。同样身为匿于阴影之人,这些年来他对贺之国的忍者也接触颇多。作为同伴,是可靠的帮手;作为敌人,就是头疼的对手。“或许是在某次任务时结下了梁子吧。”维塔猜测着,菲儿对自己的敌意也不难理解。毕竟在十年前的瓦拉加一役之后,又有数名贺之国的忍者葬身自己之手。
菲儿今晚似乎打开了话匣,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继续讲述着。
“朔月一族曾经是贺之国的名门,然而父亲却在忍术上并没有出色的才能。爷爷在执行任务时战死之后,父亲更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每天都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一天,他摸着我的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菲儿,可不要成为像爸爸这样的人哦!’”
菲儿双手紧抓着脖子上火红的围巾,把脸埋入其中,拳头蜷缩在胸口。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事后,从长老的口中才知道,父亲还盗走了村中封印的神器和秘术。”
“所以,你是在找他吗?别看我这样,在这个国家还算有些门路,或许我可以帮帮你……”维塔试着想要安慰她。
菲儿抬起头来,再次仰望着天空,她伸出手指指向这漆黑的夜。“我已经找到他了。十年之前,他在这里,成为了星星。”
维塔脑袋一沉,仿佛经受了一记闷棍。“不……不会吧,难道他……”
“朔月达扬。不知道家父当时有没有向你报上了这个名字。”
“达……达扬?!”维塔打了一个激灵,差点从房顶上跌落下去。
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不,不是的,一直以来只是自欺欺人的强迫自己没往这方面想罢了。维塔面色煞白,他呆若木鸡地坐着,不知所措。
菲儿翻过身来,一把将维塔按倒在房顶上。维塔反应过来时,脖子旁已经紧贴这冰凉的匕首,在月下闪着寒光。
维塔轻轻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抵抗。“就在这里结束了吗?也好,虽然有一点遗憾呢……还有那个丫头,也有些放心不下……”
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屋顶的茅草,维塔却没有感受到那无比熟悉的利刃划破肌肤,鲜血喷涌而出的触感。
“不动手么。下次,可没这样的机会了。”
用力拔起匕首,利落地收回到怀中,菲儿扭过头来微微一笑。“遵守契约,是忍者的生存准则。既然已经答应了马尔库执行这个任务,我们现在姑且还算是合作的同伴。但是,父亲的仇,我一定会报!”
菲儿的笑容诡异,令人捉摸不透。维塔自认为已经身经百战,什么场面都曾经见过,此时还是脊背发凉。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那份纯洁与天真,都是虚伪的假象吗?或许现在的这个,才是真实的她,才是真实的朔月菲儿。
“你一直都在小看我呢,我可是朔月一族的忍者。”菲儿似乎早已看穿了维塔的心思。现在的维塔,已被撕破了平日精心维持的面具,想法全都写在脸上,确实很容易识破。
“说出来就感觉心情好多了。我去睡觉了,明天见!”
维塔回过神来,菲儿早已从眼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动作还是像往常一向来去无踪。维塔长舒了一口气,顺势后仰,躺在屋顶之上,呆呆地望着这满天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