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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火红色以红黑色少年的身体为中心有如密道中的火炬一般向远方延烧开来的瞬间,右手的五指并拢绷直,朝对方猛地隔空刺出。下一个瞬间蓝白色的电光从指尖迸发而出,正面击中了红黑色少年的身形。不等确认右脚便用力蹬地,全速冲向十米外的对手。
十步、五步、三步!眼见红黑色少年不躲不闪,右手立成掌型收回腰间,在脑中描绘出力量汇聚到右手指尖的图景,甩动肩膀,朝对方的腹部自下而上猛地劈出——
——喀!
“抢攻?来得好!”
我因红黑色少年从容的答话一时愕然。不是被避开而是被格挡了?但这样反而更好!手刀的尖端正对着对方的腹部,奋力催动指尖的电弧试图触及对方的身体,再度施展适才不知为什么没能奏效的麻痹电流——
“!?”
——蓝色电弧在触碰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趁我愣住的一瞬间一记饱含身体重量的拳击朝我的面门砸到,慌忙架起左臂格挡开攻击。
场面僵住了。双方皆是门户大开,但我没能开发出在这种条件下攻击对方的技巧,就这样在至近距离对峙着。
为什么?电弧怎么消失了?仿佛看穿了我的疑虑,红黑色少年咧开嘴笑了起来,左颊的刺青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漂亮的抢攻。但很遗憾,果然不出本大爷所料。”
“你说什么?”
“我们的能力看样子系出同源啊。所以你的电击能被本大爷的火焰中和掉啊!”
“!”
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只觉天旋地转,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可恶!能力不起作用?这家伙岂不是相性最差的对手吗……!
“没有后手了?”红黑色少年的神情显得有些失望,但立刻变回鲨鱼般嗜血的兴奋,“本大爷已经让了你三招,现在轮到本大爷了!让你看看本大爷的绝技!”
一瞬间,我没有明白即将发生什么,直到身体的正面突然开始感受到迎面扑来的逼人热度。
“!”
急忙用全力逃离对方,已经来不及考虑平衡,向后跃去。
视线的最后,红黑色少年两手掌心伸向我,泛出滴血般的红光,黑色斗篷的胸口处有什么膨胀出来,迅速扩大。
没有来得及采取受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钻心的疼痛传遍了全身。
紧接着,巨大的火球呼啸着掠过我的鼻尖。
没有惊愕的工夫,立刻向后翻滚,眼前掠过适才我倒下的地方被从天而降的团团炎弹吞没的景象。
还没完!
未等站定便再次向后跳开,以极为勉强的姿势躲过第一波直击;又向旁侧跳跃,侧身撞上了墙壁才闪过第二波直击。左肘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咕!”
然而没有时间查看受伤的状况。炎弹的追击还在继续。
无暇催动能力,拼命向后纵跃,第三波直击从我脖颈边掠过;紧跟着的第四波直击,眼看着避无可避,迫不得已集中最后的精神力将力量汇集在交叉的双手之间。
咻!
薄若蝉翼的蓝白色光幕从我手心张开,迅速扩展成直径半米的圆形,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飞袭而来的火焰弹尽数拦截,自身也继最后一枚火焰弹后刹那间消散。
而这个过程只有短短两秒钟。身体的平衡已经失去,无暇采取受身,视线不可控地从正前方甩向天空,感受到自己的坠落。下一个瞬间,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咳噗——!”
剧痛刺入骨髓,扩散到全身。肺里的空气被粗暴地压出,一瞬间无法呼吸,喉头一股甜津津的恶心感觉涌了上来。竭尽全力将其压回胸腔,颤巍巍地支起上身,却发觉手恰好撑在一条红与黑的分界线上。大脑仅存的理智飞速运转着。怎么,这就是那家伙能力范围的边界吗?
炎弹没有继续朝我袭来。难得觅得一个调整的机会,不由得大口喘着粗气,调整着因摔落而紊乱的呼吸。左肘阵阵作痛,一摸湿漉漉的,登时脑中一片晕眩。在火光下查看,手掌呈现出淋漓的鲜红色,是血。不敢去触碰伤口,但感觉伤口不浅,一大片皮肤失去了知觉。有液体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流到手臂上,地上,一团团的暗色溅得到处都是。脑袋晕乎乎的,不知是生理反应还是心理作用。
赢不了。
这个念头一闪现在脑海便一发不可收拾。脚下的黑色、红色与暗色的血泊在眼前旋转不止,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察觉到自己开始畏惧再度踏入对方的能力范围,但心底又有一个信念在勉力支撑。不能放弃!明明先前说过那样的话,现在却要退缩?我不是要证明那家伙的理念是正确的吗?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认输!站起来!
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不能逃避!
我站起身。不知何时起,红与黑的分界线朝我的身后退去,火红的世界将我包围了。先前因激烈的动作而未能意识,如今似曾相识的热度再次如同一种令人不快的生物般黏黏地缠上我的皮肤,左肘的伤口被烤得发干。红黑色少年走近,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站定。
“怎么不动了?……哈,受伤了?看不出来,闪避的动作倒是挺漂亮。”
“……”
我不语,视线钉在红黑色少年身上。
就在这时,真的是非常突然的,仿佛无心之失一般,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到了某物。
“……!”
注意力再也无法从其上移开。
位置在进逼而来的红黑色少年的右后方,因而他没能察觉到吧。
为什么,原本将石墙完整覆盖的炎炎火红色,此刻却出现了一处残缺?一片三米见方的巨大空白出现在距地面一米多高的地方,显得格外扎眼。火焰去哪里了?其它地方怎么没有这样的变化?和我
努力催动记忆,记得,那个位置好像是……!
就好像溺水者的救命稻草,我感觉自己或许抓到了一线希望。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这将会成为逆转的关键。
然而我必须找到机会验证这一点。
该怎么做?
红黑色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思虑,继续向我走近,得意洋洋地开腔。
“要继续吗?虽然本大爷还没打过瘾,但这样下去未免会胜之不武啊。”
我并未立刻回应。视线中对方的身形越变越大,脑海中陡然间灵光一现。
“……你这就觉得你赢了?”
对方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嘛!这可真是有骨气极了!要的就是这样嘛!不这样可不好玩了!”笑罢,浮现猎人玩弄猎物一般狰狞的表情,“既然这样希望你拿出点真本事,可别是单纯的嘴硬啊。输了也别哭着求饶!”
“那是当——”
“然”字没有说出口,我后脚蹬地,窜了出去。视野中红黑色少年颇有余裕地摆起了架势。
“还来吗!可惜呀,同样的招数对我是不会奏效——”
话音未落,佯作要攻击的我已从红黑色少年身边一闪而过,发足狂奔起来。
“你想溜吗!”
背后传来对手的怒吼声,也难怪。但我充耳不闻,左躲右闪,双手展开电光幕把头顶与前方袭来的无法躲开的炎弹一一消除,转眼间跨越红与黑的分界线,到达小巷的尽头。是我来时的路。转弯,沿着原路不住奔跑,月光下暗巷中冰凉的空气浸润着我的肺与左肘的伤口,血似乎止住了。回眸一瞥,燃烧的石壁刚刚蔓延到拐角处,想是不认为我能逃脱对方的手掌心,并没有全力追来,这样真是再好不过。脑海中描述着记忆中的道路,不断寻觅着想要看到的景色——
找到了!
那究竟是怎样的涂层?在月光下也完全不反射出一丝光华。漆黑的尖刺,像之前一样从墙壁中伸出,怪诞的耸立着,然而现如今它们看上去甚至有一丝亲切感,也不知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要借助这里地形帮助的缘故。
不管怎样,我要做的事都没有变。这里恰好位于边界旁的一角,如果用足球术语来说就是角旗区附近?想着些许无所谓的事,集中精神将双臂化作通电的密密卷起的螺线管。
将近三十六个小时之前,当化名温特的水月卷起暴风时,我做过什么?
而如今我正是要复制那时的动作。在尖刺垂直投影的旁侧,我再度找到那处可以被我吸住的,石质建筑中的铁质部分。能被磁化的部分一直通向上方,是钢筋?不管是什么!我双手双脚吸住石壁背后的钢铁,奋力攀援而上。
攀爬大楼的感觉非常奇妙,既像攀岩,又有着微妙的差别。手不用抓住哪里,却能够固定在墙面上。我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月光在墙面上清晰地印下我的影子,夜风卷过,浑身一阵凉意,伤口却火辣辣的痛起来。但这种感觉意外的不令人生厌。
真是不可思议,摆脱了火焰直接的压迫与追兵的追击,返回正常的场景之中,我却在做些平时绝不会想象的事。尽管还在战斗中,一种新鲜感却在我胸中油然而生。这种发现自己新的一面的感觉,既令人不知所措,又让人惊喜。
我想我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红黑色少年所说,在战斗中寻找与确认自己的含义。自我意义和社会需求本也不是对立的事物。
……那家伙。
越过了第二根尖刺,身体悬在半空,并用攀爬的手脚未曾停下,我开始思考。
恐怕是事先在场地上布置好了某种道具吧。
关于使用物品的描述,规则里十条占了两条。
模拟战十条规则之七:禁止参赛者携带或使用《地区基本法》第六章第三条中列出的管制器械或物品。
模拟战十条规则之八:禁止参赛者携带二十千克(含)以上的随身物品。
单独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对比一读便能发现问题所在。
前一条与后一条中,对作用对象‘物品’的描述是不同的。‘使用’与‘随身物品’,这两个描述的存在,为突破超能力战的限制提供了可能。
战斗的选址不是平旷的比赛场,而是在城区的建筑之间,场地中势必会有各种各样的物品,如何利用好它们或阻止对手利用它们想来也是模拟战的一环,更别说围绕对方事先布置好的道具进行的破坏与反破坏了。
以辅助发挥能力的物品来说,我个人把它们分为两类:一类是通常道具,是通过物理效能来对能力进行辅助的,我的铁线或水月的手电筒就属于这类;而另一种是附魔道具,是通过它可以直接或间接使出超能力的,就比如张开‘场地’的信号弹,仔细想想是非常了不得的东西,简直是闻所未闻——不,不去想这个。
火焰能力者弗兰,他如果真的使用了道具的话,恐怕是后者吧。
那么这些道具会是什么?又该如何去破解?
思考间我已接近大楼的顶端,头顶可以看到几乎贴着墙壁展开的,宛若泡沫一样透明的,散发着淡粉色光辉的边界。大楼的上方不能作为立足点吗?我扭头看向身后,对侧的建筑楼顶恰好和我平齐,顶端的平台附有栏杆,和我的距离仅有几米之隔。甩出铁线,在一头在栏杆上缠好,另一头困在腰间,我松开了磁力,顺势荡下,像登山运动员一样轻蹬墙壁,同时缩短铁线的长度,慢慢上升,终于用手抓住了栏杆,一跃而过,踩在了坚实的楼顶上。
早就有人等在那里了。
“哟,真辛苦啊。”
“还不是你害的。”
视线的那端,水月没有答话,露出貌似人畜无害的微笑,但我知道这只是假象。这人肯定悄悄把我攀爬大楼的样子看了个完全。
这个叛徒。唉,虽然本来就不该相信她。
不过,她终究同时是双方的人。深呼吸,我开口。
“我说,询问裁判算犯规吗?”
“我不会做那种不解风情的事啦。”她似乎心情颇好,轻笑着回应,“你想问什么?”
“关于弗兰的能力。”
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能躲多久,倘若对方真的能使出红外线热成像的技术再次被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于是我单刀直入。
“墙壁上的火焰,是怎么施放出来的?”
“……发现了啊,了不起了不起。”
微笑着,水月轻轻抚掌,继而蹲下拾起什么东西,向我展示。
“是符咒哦。”
啊?忽然出现的非科学名词使我微微一愣。水月把所谓的符咒朝我递来,我战战兢兢地双手接下,这才得以一窥对方能力的究竟。
那是一贴崭新的符,泛黄的草纸上画着叫人不由得敬而远之的咒,正中央一处留白,盖上了殷红的指纹印。冷风吹过,我不禁缩了缩脖子。这东西是真的让人很不舒服,很多方面而言。
“中间的这个印记……”
“没错,是你猜的那样。”
是谁的?我不会愚蠢到去问这种问题。
“……真是疯了。”
“他是个战斗狂嘛。就像他说的一样把战斗作为自己生存意义的那种。……和我们家那位完全是两个极端。”说着,她忽然轻盈地飘起,“所以嘛,有什么逆转的策略你抓紧思考哟,那家伙对你的逃跑肯定出离愤怒。”
“……那可真遗憾,我还有很多东西想问你呢。”
“可惜,没有时间了。”
她的话就好像预言。因为下一个瞬间,我的脚下火红的光亮骤然腾起。火光以惊人的速度从脚下的符咒蔓延到整个楼顶,数十个点熊熊燃烧着,空气也为之扭曲。
“找——到——你——了——!”
“……”
我不想去看,可还是忍不住扭过头。斗篷有如热气球般鼓鼓撑起的红黑色少年就悬浮在十几米外的半空中,斗篷的内部喷出火舌,这太夸张了吧?
“很不凑巧。”
他开口,神色因肆虐而愉悦,甚至迈入了疯狂的境地。
“你很会逃,我原定的对手也很会逃,结果我布置的小礼物就这样被你收到了,希望你能喜欢,笑纳它啊!”
“!”
大脑刹那间被红色的警报声填满,什么都无法思考了。我本能般向后猝然跃起,但却为时已晚。
“向神祈祷吧。”
意识的最后,瞥到红黑色少年脸上甚至浮现一丝悲悯的微笑。
“祈祷自己至少还能剩下一条命。”
下一秒,脚下发生了震耳欲聋的爆炸,我的身体被爆炸的气浪抛向夜空,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