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榛濑学姐下午还要继续开店吗？」
沿着来时的路朝公交车站行进的时候，阳人询问道。
此时的他提着榛濑这半天行程下来所买的东西，仍旧是一如既往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顺带一提，刚刚榛濑虽然一时脑子发热说了要买两套这种话，但在看到比预想中高了不少的价格条之后还是不住地心颤了一下。
为了避免尴尬，原本想咬咬牙就这么买下来的，但那位松鼠头的女店员用：
「洋装这种东西要是买两套一样的就太可惜了。」
这种善意的说辞让榛濑下了台。
这种无法言传的温柔，嗯，真不愧是专业的！
榛濑那时候在内心默默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加强自己的待客礼仪。
「是啊，我作为女仆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啊！」
「突然之间好像变得热血起来了？」
「嗯……比起这个，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三点左右跟人约好了要去打球，除此之外……没了。」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就直接回到店里的话，还有一小时左右的时间。
榛濑想起了早上那罐炒制咖啡豆。
「那要来店里吗？」
她用手指卷着一束披在胸前的柔顺长发，试探性地问道。
「就当你今天帮我提东西的谢礼，我用早上那罐咖啡豆做杯咖啡吧。」
随即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也算是早上把咖啡豆撒你脸上这件事的赔罪了。」
阳人似乎有些惊讶于榛濑还拘泥早上这件事，但片刻后还是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因为阳人做作的样子，榛濑也不加掩饰地露出笑容。
比起早上揪着阳人衣角的时候，此刻以二十公分左右的距离并肩同行的两人之间无疑是拉远了不少，但榛濑却隐隐感觉，笼罩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些许的变化。
「嗯……那到底要不要用咖啡机呢？总感觉道歉礼用机器做不够用心呢……」
「难、难道说可以喝到女仆小姐为在下单独制作的手作咖啡吗？！」
「算了，怎么样都好啦！反正只是阳人而已。」
「欸？！」
交谈期间，两人抵达了返程的公交车站亭。
看了一眼站牌，似乎下一趟车到来还需要十分钟左右，两人决定就这么静心等待，但两分钟都不到，阳人突然一副坐不住了的样子四下张望起来。
「榛濑学姐，本大爷可能需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想上厕所就直说别用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说法啊喂！」
就这样，阳人跑向附近的店面借用厕所，而榛濑则在站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们要回去了哦~」
用手机向柚婷发了这样的信息，不一会就收到了回应：
「看样子买了洋装之后很愉快嘛！」
这家伙……难道说已经潜进监控了？
「下次可要好好穿给我看看啊！」
「才不要~」
用带有无视意味的可爱表情结束聊天之后，榛濑将手机收进了包里。
「我说，你确定落在这附近了吗？」
「吵死了！肯定就是刚刚坐车前丢的！」
「要不是你这傻X把钱包丢了，大爷我用陪你走这么远的路回来找吧？」
「哇！你还敢骂我啊混账！」
这样的声音由远至近地传了过来。
榛濑转过脸，只看见两名青年男性骂骂咧咧地朝公交站亭这边走了过来，无论从举止还是外观，两人都只能用痞里痞气四个字来形容。
不想和他们搭上关系的榛濑很快回过了头。
但是，右手下意识攥紧了。
「嗯？喂！你看看那个是不是你钱包。」
「还真是，原来是落在站亭里了啊。」
榛濑用余光瞥了一眼，在另外一条长椅的下方，正躺着一个黑色的折叠式钱包。
两名男性加快脚步，从榛濑面前走了过去，她用左手按住愈发握紧的右手，像是要把自己的存在藏匿起来般低下了头。
为什么……事到如今了还会紧张？
「东西少了吗？」
「我看看……证件倒是还在，钱的话……我最近也没仔细数过啊……」
「仔细数数看吧，说不定少了呢？」
榛濑突然感觉不怀好意的视线刺向了自己。
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想要装作没有注意到，但刺向自己的视线变成了复数。
「哦哟，好像……确实是少了那么一两百块的样子。」
像是要故意让榛濑听到一般掐着嗓子。
「这可就麻烦了啊，那边的小姐你知道些什么吗？」
榛濑的肩膀猛地颤抖了一下，站亭里没有别的人，他们俩很明显是冲着自己说的话。
「那边的小姐？听得见吗？」
其中一名男性朝这边走了几步，榛濑僵硬地抬起头望了过去。
「那个啊，有件很奇怪的事情呢，我稍微把钱包落在这里了一会，回来之后里面的钱就变少了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说啊，站亭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吧，而且她从刚刚开始还一直装作没看到我们的样子，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吧？」
男人的同伴也凑了上来，他的潜台词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其实压根钱包里就没有少钱，这两个男人只不过是编了个理由想要从自己身上索取钱财而已，榛濑非常明白这一点。
但是，
明明想要出口否认，但引导喉咙发声的肌肉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哪怕是一个单字都无法吐出。
榛濑只感觉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就算是最差劲地把钱交给他们也好，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如果什么都做不出来的话，不就变成和那时候一样了吗……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坏了，无数的片段像是从破损的八音盒里断断续续漏出的噪音一般，交织成黑色的藤蔓一层层缠绕而上，扼住了榛濑的咽喉。
「啧，偷了我兄弟的钱就赶紧还回来啊。」
他突然咂了咂嘴，直接将目的摆了出来。
那个时候也是和现在一样……
在那两个男人看来，此时的榛濑不过是不知为何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动不动地用一副呆然的表情看过来的奇怪家伙。
「这家伙难道说是聋哑人吗？什么反应都没有。」
「聋哑人？那也就是说骂她她也听不见吧？」
手里拿着钱包的男性突然上前了一步，将手在嘴边环成喇叭状对准榛濑：
「婊子！」
尖锐的笑声在站亭内重叠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这么说人女孩子不是很好吧？」
榛濑无比熟悉的声音，但却又染上几分怒意的声音传了过来，下一刻窜入眼前的毫无疑问就是阳人。
他横插在榛濑和两名青年男性之间，回头给了榛濑一个「交给我吧」的爽朗笑容。
但是。
「不要啊……」
唯一出口的话语，却是这种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无力阻拦。
指甲嵌入掌心的清晰痛感，榛濑拼命阻止着阳人那看起来尤为可靠的坚定背影与自己记忆中的某个背影重合。
「你这家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快点给大爷我滚开。」
「本大爷上完厕所靠腿走过来的。」
似乎是有些忌惮阳人高大的身材，两名男性虽然被阳人诚实的回答呛了一下，但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
「从厕所来的就给大爷我滚回厕所去，我们要找的是那个女人。」
「这可就头疼了呢……」
「你头疼个屁，她是你女朋友？」
男人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向阳人。
「这倒不是，不过看到两个大男人当街骂女生那么难听的话，就算不认识本大爷也会出手相助的。」
「这婊子可是偷了大爷我朋友的钱的，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这么标准的台词原来真的会出现啊……」
阳人挠着头感叹了一句，他的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但皱起的眉毛明摆着就是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
「那，证据呢？」
他随即收起笑容沉下了脸，声音也一并低了下来。
「你还要和大爷我讲证据？赶紧让开！」
青年男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用力推了阳人一把。
但阳人就跟扎根在了地上一般，就连身体都没有移动半分。
似乎是对此感到羞恼，男性的表情稍稍扭曲了。
「那个……你刚刚碰到本大爷了吧？」
「碰是碰了！你小子有什么意见吗？！」
阳人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做出了在对方眼里意义不明的举措——
他将一只手臂举起来，像是要搭住旁边的人的肩膀一般停留在了半空之中。
只不过阳人的那个方向上并没有人在。
「这家伙在干……」
男人的话刚出口了一半就不自觉断掉了。
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做出了和阳人相同的动作——将手搭到了同伴的肩上，此时自己的同伴正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望向自己。
男性转回视线，想要说些什么，但脸上的肌肉却开始不听使唤，他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眼前这个高大男生的镜中倒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阳人那副糟糕的笑脸上散发了出来。
下一刻，阳人将伸出去的手猛地一推，还没来得及反应，男性就和阳人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眼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重重地推到站亭的隔柱上，男性内心的不妙感愈发强烈起来，但下一刻视线便偏离了原处——
阳人转过身子，朝着广告牌的位置凑了过去，与之相对的，男性也朝着被自己重重推到墙壁上的同伴行进了几步。
自己的身体毫无疑问是被面前这个家伙操纵了，勉强意识到这种理应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事实，但让男人对未曾谋面的阳人产生了由心而发的畏惧感的，还是接下来的几秒内发生的事情。
阳人突然抬起手，男性的手也从两侧「啪」地抓住了同伴的脸，对视的瞬间，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迷惑与震惊，但当两人都还在疑惑阳人究竟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对方的脸突然在视野中快速地放大了。
然后，从嘴唇上传来了淡淡的烟草味。
「嗯？！」
当大脑分析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究竟是什么的时候，男性触电般地和同伴拉开了距离。
「哇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混账干什么啊啊啊啊——」
下意识看向阳人那边，男性才发觉自己已经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你这家伙都操纵大爷我的身体干了些什么啊！」
「如您所见。」
阳人刻意撅起嘴巴，含糊不清地开口道。
男性朝同伴看了一眼，原本僵在刚刚的姿势上的同伴此时感知到他的视线不禁缩了缩脖子。
然后，扭捏着身子，红着脸别开了视线。
「你脸红个鬼啊！」
男性惨叫道。
「……难不成本大爷意外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男性又一句模板化的台词，阳人不禁抱住双臂，「哼哼」地发出了笑声。
「虽然本大爷现在应该像过路的不知名英雄一样报上自己名号的，但是本大爷觉得好像没啥意义，又不会漫画化，那种『pong』地一下把主角的名字亮在正中央的分镜是不会出现的。」
「你在说些什么啊！」
男性已经完全把阳人当作了奇怪的家伙。
当然如果旁边有其他人估计也会这么以为。
「还有。」
阳人清了清嗓子。
「再来一次本大爷可就不会停留在恶作剧的程度上了。」
眼神是认真的。
男性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刚刚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超脱常识的范畴。
「对了，有人跟你说过你那个『大爷我』的自称听起来就跟小区楼下光着膀子遛弯的老大爷一样吗？」
「你也没好到哪去吧！」
最终丢下了这样的呻吟，男性马上带着同伴逃跑了。
地上不知为何留下了一个黑色的折叠钱包。
「嗯……真不愧是本大爷呢，这不就是标准的英雄救美桥段吗！……虽然好像恶俗了点。」
阳人叉着腰，用一派自得的语气如此夸赞自己，他原本以为这种进展的话会让突然之间被小混混搭话的榛濑感到轻松一些，但回过头去的时候，嘴角扬起的笑容却不自觉凝固住了。
站在那里的榛濑，表情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更为悲伤。
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腕，就像是牙齿刺破了唇瓣也无所谓一般，任由那股疼痛在身体蔓延。
阳人一瞬间感觉不知从何处延伸出了黑色的藤蔓，正将眼前的少女一层又一层地的紧紧束缚住，又张牙舞爪地撕裂着周边的空气，不让任何人靠近。
但再仔细察看，阳人却又发现那股黑色的情感洪流，正来源于榛濑本身。
两人之间约莫半米的距离，此刻仿佛无法跨越。
「榛濑学姐……」
阳人轻唤榛濑的名字，她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了般，微微抬起视线。
「啊……刚刚的谢谢啦，阳人。」
细若蚊蝇的声音，她在颤抖。
她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想要哭泣的意思，但用力地、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的她的脸上包含的感情，却远远不是哭泣这种单纯的行为所能体现出来的。
榛濑究竟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阳人并不清楚，但他能感知到，那副表情并不是单纯地因为两个小混混的出现而产生的，也绝对不是单纯地、只是「稍微被吓到了」的程度。
伸出的手像是被不应存在的黑色藤蔓狠狠鞭笞了一般缩回了。
阳人极力在脑中搜寻原因，但果然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在失去意识之前，阳人突然回忆起第一次碰见榛濑的场景。
那时，透过先前从未发觉的橱窗所看见的孤单少女的表情，也是像现在这般，
极尽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