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当指针终于指向十点半的瞬间，肩膀仿佛注了铅一般，比往日沉重了数倍不止。

榛濑长出一口气，瘫倒在吧台后的座椅上。

今天店里的最后一名客人——准确来说，是今天夜间营业时唯一的一名客人——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此时空荡荡的咖啡馆里，女仆小姐这副宛若泄气皮球般的样子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她向摆放在吧台一侧，标注有「九月二号」日期的咖啡豆罐伸出手去。

但是，手停滞在了半空。

并且，微微地颤抖着。

最后如同失去了力量般垂落下来。

自那天的约会结束之后，榛濑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咖啡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身为老板娘的榛濑当然清楚这一点。

那并非咖啡豆的问题，也不是制作器具的问题，做出来的咖啡变得无比苦涩，原因就出在榛濑身上——

自那天之后，自己似乎失去了制作咖啡的力量。

每当听到咖啡豆被磨碎的声音，每当听到咖啡机运作的声音，那天的场景就会浮现在眼前。

身体会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原本熟记于心的制作流程也乱作一团，宛若一下子陷入了虚无的空白。

但那并非出自恐惧。

被小混混围住的时候也同样，将榛濑的身体牢牢支配住的并不是对自己所身处状况的恐惧，而是

——悲伤。

这才是那股情感洪流的真正名字。

当阳人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之中时，那个画面不可避免地与记忆中的片段重合了。

自己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自己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能做到。

自己和以前一样——最终，还是要靠别人来拯救自己。

短暂浮现出来的，是因怯懦而对点的鞋尖，被雨水钉在地面上，内容物尽数散落开来的塑料袋，以及——抬头以后，挡在自己身前，因为把伞丢在一边而全身逐渐被雨濡湿的，另一个少年。

「我这也太招混混喜欢了吧……」

虽然嘴上是调侃般的话语，两手却不自觉握紧了。

明明好不容易才决定放下过去，试着迈出这一步的……

明明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直面自己对阳人的感情，进行了约会的……

明明作为开头还算顺利，却在最后一刻仿佛一脚踩空，跌入了漩涡之中。

简直就像是，被过去诅咒了一般。

「诅咒……吗？」

感觉很贴切的样子。

不过自己之所以能够迈出这一步，说到底也是因为柚婷连续好几天的鼓励。

在约会途中也是，如果没有柚婷的出现的话，之后的进展绝对不会那么顺利。

——然而，最后自己却依旧什么都没能做到，以最糟糕的方式给这场约会画上了句号。

无力感充斥了全身。

拉开抽屉，那条银色的手链仍旧安静地躺在原处。

是啊……就连这家店本身之所以能够建立，也并非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啊……

不觉间将手链握紧了，就像是要将其触感烙印下来一般，但因用力而颤抖的手最后却还是停了下来。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这世上有着「酒能解愁」的说法。

虽然知道宣扬这种话的大多都是失意的大叔，但昨天晚上，榛濑的确是饮用了店里的特调酒，只不过女仆小姐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酒量会那么差，仅仅一杯之后便不省人事——这也是早上会睡过头的真正理由。

阳人肯定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找借口特意留下来的吧。

其实阳人最近每天都来店里不仅是为了作战的事前准备，同时也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

榛濑同样深知这一点。

明明自己之后都这么努力地装出一副和平时无异的样子了，阳人却还是能够发现自己的异常之处。

「那家伙的情商上线的规律到底是怎样啊。」

不禁这么嘟哝了。

将手链缓缓放回抽屉之中，当相互触碰的细微响声传入耳中时，却仿佛和什么东西摔碎的响声重合了。

榛濑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说起来，还对阳人做了那样的事。

早上急匆匆进行着开店的准备的时候，似乎是恍惚中没有将东西放稳，数只餐盘砸向了榛濑。

而在阳人使用超能力控制了自己的身体规避开危险以后，他终于直视着榛濑，将那个数天以来一直想要说出口，却因为种种犹豫，以及榛濑本人的刻意躲避而搁置下来的问题说了出来——

「榛濑学姐，到底发生什么了，如果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话……」

但是，榛濑却没能好好回应——

「不要再说了……求你了……」

将自己封闭起来，将阳人的好意和担忧全都隔绝在外。

那时的榛濑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抬头望向装饰了木制横梁的天花板，平时看来无比温和的暖色灯光，此刻却仿佛一盏盏将榛濑锁定的探照灯一般，光束聚合在一起，一瞬之间将视野中所有的其他存在都虚幻掉了。

为什么一时间会给出这样的回应呢……

榛濑并不清楚，唯一清楚的只有——

自己从最初开始，就根本什么都没能做到。

没有别人的话就压根什么都做不到。

明明如此，面对别人的好意却会摆出那样一番姿态。

「我果然……太差劲了啊。」

大概，这就是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