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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店我来过几次。这里南面望海，北边依城，东西通着璃清市最著名的一条老街，一到晚上就灯火辉煌的，每年璃清最传统的游灯和庙会都会在这里举行。
不过我来这儿倒不是看中了这里的热闹，说到底，我本来也不喜欢这种氛围，只是单纯因为这家推车店的摊食实在好吃，权衡之下才有了取舍。
现在我正和秋穗儿坐在推车店外的两张矮凳上，一人捧着一只硬纸杯，里边插几串刚盛起来的关东煮。
隔壁是一家不停循环上世纪老歌的风情酒吧，海风习习，邓丽君的歌声在夜色里分外空灵。
我叼下木签上最后一颗墨鱼丸，刚好瞥见秋穗儿因为关东煮烫口而忙往嘴边扇风。
我本以为她会不愿意吃这种摊食的，毕竟见过她家的豪车豪宅，心里已经笃定了富家大小姐的印象。如今再将她摆到这种推车小店的矮凳上，画面感肯定违和。
不过事实证明，当很多念头还只停留在脑海里时，将其想当然地去推测是没有意义的。
秋穗儿吃得要比我慢很多，她把还剩着汤汁的纸杯捧在手里取暖，嘴边因为刚吃过串食白气氤氲。
气候还没入冬，但璃清夜晚的海边还是蛮冷的。我们呼出的热气像白色的烟雾一样，轻飘飘地绕往天空的方向。
隔壁酒吧的名字叫HALF，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故意这样设计的，霓虹的灯牌真的只亮了一半，旋转的彩灯不时打到我们脚上，好像身处某个热闹的歌舞大厅。
秋穗儿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她穿着学生鞋的脚尖在柏油路面上轻轻跃动，像是在打哪首歌的节拍。
这幅画面让我觉得有些梦幻，除了惊讶她会对推车小吃很中意外，还有自那天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
我大概也是做好了，像比如“今后再也没法见面”这样的心理准备——可是不知怎么的，现在两人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地坐在了一起。
当然我并不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能从那场大火中幸免简直是奇迹，那样令人恐惧到绝望的灾难也绝对不想再经历一次。只是这些离奇的种种，首先肯定得弄清楚原委才行。
在喝下那罐饮料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在时间跳跃之后就突然消失了？这两天究竟去了哪里？
正当我打算把这些按捺已久的问题问出口时——
“这两天里你究竟去了哪儿啊，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问题突然被抢了过去了，我有些反应不及地呆望着她。
秋穗儿虽然嘴边还在一动一动地嚼着关东煮，但语气听起来却明显是在责备。
“如果没事的话就赶紧现身啊，这样故意躲着捉弄人是什么恶趣味？害我还以为你真的消失了，非常的自责呢！”
从她凛然的眼神和直接的发问来看，如果这是在故意整我，那真应该给她颁一个世界级的演技奖。
可是她在说的事情......
位置，明显弄反了啊？
“你说，消失的人是我？”
秋穗儿见到我的反应后，看上去更加不高兴了。
“你在装傻吗？从昨天开始就见不着人影，今天偷偷调出教务部的住址信息去了你家后，你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学校里。这些事情，难道你想说自己全都不知情吗？”
“就算你这么说......”
等等，她刚刚讲的，是从【昨天】开始就见不着人影。
昨天的话——
我回忆起了昨天发生的事。
从我喝下贩卖机的饮料后，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当时夏宛音打给我电话，告诉我学校的开学典礼结束了——
如果秋穗儿那时就在学校里，找不到我不是当然的事吗？
在我醒来后，因为没能和秋穗儿联系上，脑海里只被“时间倒流”的事挤得一团乱，所以想当然地把自己醒来的时间当成了时间倒流的重置点。
现在想来，这个想法其实是毫无根据的。重置的时间点要比我想的更早吗？
说起来，那个失业大叔的下单陪聊，本来也应该是发生在昨天凌晨的。这次会换到傍晚，大概也是因为时光倒流之后我一直在睡觉，所以没有接到第一次的申请吧。
“问了你们班的同学，居然一个人也不知道你的电话和邮箱，你这个人到底是有多不合群啊？”
看着秋穗儿微微懊恼的样子，我逐渐心虚了起来。
“啊，不对。就算我昨天不在学校，你也想不起我的手机号码，之后应该会想到用树洞的APP联系我呀，最开始你不就是这么做的？”
“我用过了哦。”
“怎么可能，我有确认过，信箱里根本没有申请记录！”
被她用“难道你觉得我在骗你吗”的眼神瞪了一眼，通往那边的思路就自行掐断了。感慨自己的不争气之余，脑海里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那个，你昨天是在什么时候发送的申请？”
“在你们班找不到你之后咯。”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树洞的未查看申请会在新的即时业务开始后自动清除，目的是为了保障部分用户的隐私。我是在接受了那个大叔的即时下单后才想起来查询记录的，那时秋穗儿发来的申请，大概已经被系统自动清除了。而我当时只觉得秋穗儿会在相同的时间点联络我，前者的可能性则完全抛之脑后。
“没有发现你的申请，是我的问题......”
“还有昨天为了找你，我连原定的开学致辞也请假了——”
“开学致辞请假了？那么昨天去开学典礼上发言的人是......”
“是一直很照顾我的前会长，原定昨天进行接任仪式的，全被你搞砸了！”
原来那个叫做“陆姚”的学生会长不是为了取代消失的秋穗儿而凭空出现的，会产生这种误会，也是因为我连自己学校前任学生会长的名字也不知道......
搞清这些原委后，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确实是我的责任更多。我只能更加低声下气地朝她认错。
秋穗儿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她一脸冷漠地将视线别向一旁，丝毫也没有放过我的表示。
该怎么办才好呢？我完全没有过讨好女孩子的经验......
就在我困扰不已的时候，那头才悠悠地传来了一阵声音：
“啊......算了，虽然确实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不过......你没事就好。”
“唔？”
完全没觉得她会那么简单就松口，我有些怀疑地睁大了眼睛。
“有这么难懂吗？就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的意思啊！”
“反正看你这样，肯定也不敢故意捉弄我......一定是又碰到了什么笨蛋才会遇到的问题吧？”
“虽然我不觉得造成这些误会的原因和我是笨蛋有什么联系，不过确实是有很复杂的苦衷就对了。”
秋穗儿露出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苦笑。等气氛稍稍缓和后，她那双映着夜色的黝黑瞳孔却又慢慢变得深沉起来。
“而且，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吧？”
她不经意的话语将我轻飘飘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中。
虽然刚刚一直在苦恼怎么道歉，但其实内心早已沉浸在了两人都一同获救的喜悦当中。如果不是秋穗儿的话提醒了我，恐怕现在还真以为是什么万事皆了的庆祝时刻。
时空倒流，还有那场奇怪的火灾，这些事都还没找到答案......
秋穗儿起身又去找老板加了几串关东煮。等她重新回来时，纸杯里因为新加了热汤而重新冒起白雾，少女的眼神也在雾气中变得捉摸不清。
“我之前说过自己愿意相信一草千羽的传说，但那充其量只是觉得别人的故事好玩而已......等这些事都切真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喂，陈昱晃......你是怎么看待时空倒流的？”
被她忽然提问，我想了一会儿，也没找到什么清晰的答案。
“一开始是觉得很奇怪、很不可思议......但等经历了这一整天后，现在慢慢也变得能接受了吧。大概就是类似于“啊，果然回到过去了呢”这样的感觉。”
“你也太悠哉了吧？”
“好像是有点......但也没办法啊，现在都还是一头雾水，能有什么头绪嘛。”
秋穗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下午的时候，你去旧校区是为了调查那台自动贩卖机吧？”
“啊......没错。”我回忆起了今天下午的事，“因为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你消失了的事，所以顺其自然就想到去那了。”
“满、满脑子都是什么的，骗人的吧，哪有那么夸张......”
秋穗儿念尾词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没太听清她在讲什么。但她似乎被新盛的关东煮烫了口，面色微微的有些发红。
“那结果呢，是不是发现那台贩卖机没法启动了？”
她从烫口中恢复过来后朝我问道。虽然是在询问我结果，但她脸上显然是一幅已经预料到答案的表情。
“嗯......你也去调查过了？”
她在时空倒流后比我清醒得要早一天，去检查过那台贩卖机也不奇怪。
秋穗儿符合我推测地点了点头。
既然两人的发现都是一样的，那贩卖机的故障就不是偶然了。而且根据它以往在BBS上盛传的“吞钱老亨利”的称号，其实能吐出饮料的情况才应该称之为“意外”吧。
“贩卖机的线索断了，剩下来的就只有那场奇怪的火灾了......”
“那场火灾？”
“没错。既然吞钱的老亨利平时都是不会吐出饮料，那为什么会在那一日启动了呢？是那天的火灾里发生了什么，让贩卖机变成了时空机器；还是说贩卖机的启动，还有我们的时空跳跃，全都和那天的火灾有关......”
“等一下等一下，你的想法也太跳脱了吧？为什么时空跳跃一定会和那场火灾有关。我倒是觉得......既然现在好不容易得救了，贩卖机也坏掉了，就没必要计较这些事了吧。”
“我说你啊......”秋穗儿长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像在思考该如何对我说明。
“如果现在什么都不做，任由时间来到9月20日的那天，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什么啊！”
原以为她一本正经地是要讲什么很重要的事，没想到是在拿我打趣。
“但是你能断言什么都不会发生吗？”
“呃，唔......”
“如果把这次的时光理解成简单的死而复生还好，但假若还存在另一种意义呢？没有发生这次的时光倒流，那我们将会因为火灾而死。而现在时间重置了，我们却没有阻止火灾的发生，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其实我们的死因并没有消失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也是根据一般电影和小说的经验推测的，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时空倒流，一般是为了让我们去阻止什么曾经发生过的事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关东煮的杯里抽出一根竹签。
“我觉得这次的“时光倒流”倒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有机会阻止这场火灾，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倘若没有成功，那我们的结局自然也不会改变，也就是说......”
她伸手将捏着的竹签直直对向天空，让人感觉她是个在预言天命的巫女。
“我们还是会死......”
我望着天空的方向，下意识地讲出了她要说的话。
“被人刻意安排的......你指的，是“神”吗？”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手下之类的，暂且就叫那家伙“管理者”吧。”
“管理者啊......这些，都是你根据小说和电影猜出来的？”
“有一部分是啦，但主要依据还是这个——”
秋穗儿将手机从包内取出给我看。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图片，看起来是校园BBS板块的截图，不过样式已经很早期了，发言者是一串匿名的IP。
“这是什么？”
“一草千羽的事件虽然最后以删帖和账号封禁告终，但后续还有大量的匿名用户自称是一草千羽的小号在发帖。里边当然有很多是冒牌货，但根据我们忠实粉丝的判断，只有这篇帖子最像是一草千羽本人写的。”
“嚯......忠实粉丝，可信吗？”
无视了我的怀疑，秋穗儿继续说道：
“这篇帖子的内容不复杂，只是将贩卖机启动时的情况描述得更详细了些。首先，里面提到其实一草千羽启动贩卖机时并不是每次都成功的，贩卖机的启动需要一个明确的意愿，哪怕是再小的念头也行。”
“意愿吗......说起来，我当时只想着可以获救，根本没空想其他的东西。”
“我也是，所以我们回到了火灾发生前的现在，才有了机会可以阻止那场火灾。”
我点了点头，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也接受了秋穗儿的想法。
“帖子里还有提到什么？”
“里面还说贩卖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时空机器，发帖者能感受到有股意识在干涉他的每次时空旅行，所以他将那个存在称之为“管理者。”
“真是模糊的说法，没有更具体的吗？”
“没有了，他只是很隐晦地提到有这么一个存在。至于管理者的身份，以及没实现那个“意愿”的后果，里面都没有提及，其他就全都是我的猜测了。毕竟一草千羽的时空旅行非常随意，都是些很小的意愿，其中还包括了早起五分钟去抢早餐店的限量菠萝面包这种事。”
“你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呢，这是能两天内就调查到的事吗......”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生死，怎么可能不重视嘛。”
秋穗儿又往嘴里送了一颗墨鱼丸子，眼看她的第二杯关东煮又快吃完了，看来真正的美少女不需要身材管理这句话并不假。
“我还有在BBS论坛上给“一草千羽”发过私信，但是那个账号在几年前就消失了，所以也理所当然地没有收到回复；之后我又在论坛发布了关于【贩卖机和时空跳跃】的帖子，但最后只被当成是“一草千羽”的模仿贴，甚至还收到【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想蹭一草千羽的热度】之类的回复......”
秋穗儿所描述的情况太真实了，现在的网络论坛只会说风凉话，根本少有人会认真讨论问题。
网络社区尚且如此，将这件事和现实中的人讨论，更是毫无疑问会被人怀疑甚至厌弃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想活下来，就必须得阻止9月20日的火灾吗......”
“也有可能这篇帖子的内容只是危言耸听，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发生。可是关系到生命的这种事，只能宁可信其有了吧......”
“不过......”
秋穗儿将吃完的纸杯放在手边，脸色又变得惆怅起来。
“怎么了？”
“我也有想过火灾的事，但怎么也想不出头绪。旧校区的东楼早就废弃了，平时都是没人在的，为什么在那一日就起火了呢？”
她说着将视线移到了我身上：
“那天起火的时候，在东楼里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嗯，是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奇怪了啊。”
看着秋穗儿苦恼的样子，我的内心也陷入了纠结。
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也太自私了。
要将那件事说出来吗？
听着秋穗儿一直在旁边嘀咕着“该不会是那样”、“不对，也不可能......”、“难道是......”之类的话，我终于不忍心地开口道：
“其实......或许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那场火灾也不会发生了。”
“嗯......唔？什么意思？”
我把自己那天在旧校区里打开了故障的廊灯，然后导致短路失火的猜测向她坦白。听完我的话后，秋穗儿先是露出惊讶的摸样，随后又陷入了短暂的数秒沉默。
“......所以说，你当时就无视了灯光的状况，继续把所有灯都打开了？”
“呃......对。”
在回答的同时，下颚也往脖子缩得越来越近。
“我说你啊......”
叹了一口气后，虽然没有再讲什么，但秋穗儿脸上那一副“真不愧是你，差点把我们两个一起害死了”的想法一目了然。
“那种事的发生是不可抗力啦......况且现在既然时空倒流了，那么只要我什么都不去做，火灾自然也就不会发生了。”
“也是呢，这倒是最轻松的结果......只是，稍微会让人觉得太普通了呢。特地进行时空倒流什么的，却只要什么都不去做就好了。”
“毕竟那场火灾的事实就是这么简单嘛，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
“好吧，我接受了......不过还有一点，”秋穗儿刚舒缓下来的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虽然火灾的事情搞清楚了，但时空倒流还是一团迷雾，不可以就这样放松警惕。在9月20号到来之前，还是要每天都去调查吞钱老亨利的情况。”
“唔，嗯......”
我点了点头。
秋穗儿的样子看起来真可靠呢。如果碰到这种状况的时候不是和她一起，我自己肯定什么也做不了吧。
“虽然现在的计划也还只是猜测，但也只能老实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秋穗儿整理了下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然后提起青色裙角从矮凳上站了起来。
“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姑且还是提醒你一句，在那一天到来前，最好先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样子肯定会惹人怀疑的吧......”
“没错，算你还有点悟性。再有就是要保持联络，发生意外情况的话要马上通知对方。”
听到“保持联络”四个字时，我的内心掀起了一阵微微的涟漪。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这听起来就像是在进行正经的人际交往一样，这种新鲜的感觉还挺叫人在意的。
“啊，对了，我还没有你的手机号呢。”
秋穗儿愣了愣，接着露出了苦笑不得的表情。
她用很快的速度报了一串数字。得益于在树洞培养起来的听力，我一次就将它记在了通讯录里。
这样一来，有方便的联系方式也可以安心不少，至少在这种未知的状况下也不算是孤身一人了。
“哎......某人之前还说过什么“以后都不想再和你有联系了”之类的话呢。”
“啊，那是因为......”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是情况所迫嘛。”
还没等我说完，秋穗儿就不经意地笑着替我做出了回答，她虽然故意用没好气的声音挖苦我，但其实并没有很在意那件事吧。
可是，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和那时不同了，经历了上次的死生波折后，现在的我已经......
“啊，对了——”
在我望着那串电话号码微微出神时，已经渐渐走远的少女又传来了清亮的呼喊声。
我应声地抬起头。
“谢谢你今天的关东煮。”
她的在不远处的河畔转身，随旋转的身姿荡漾开来的裙摆，好像展开的青色折扇一样在月光下划出一条优美的弧度。
在奇怪的地方倒很有礼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