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二日。零九零零时。
奇境岛。第七区。纽约大道。
昨天绝对是跌宕起伏的一天。
各种烦心事接踵而来，对姜沐雪而言，身心俱疲可谓必然的结局，但欧若岚却突然告知她：
“特洛伊·威廉姆斯有可能还活着。”
这条关键情报有如一支强心剂，瞬间令姜沐雪精神一振，几乎一整夜都没合上眼，迫不及待迎接明天的到来。
刚开始听欧若岚这么说，也许还会感到难以置信。毕竟在那种状况下，生还几率有多么渺茫，身为亲历者的少女一清二楚。
更何况，当时特洛伊本人已身中尸毒，就连顾天浩这个对吸血鬼战专家都认为回天乏术……
然而，直到最后，姜沐雪都没见到有人从废弃地铁隧道中搬出特洛伊的尸体。
结果，“失踪”变成了“殉职”的代名词。
为求自我安慰，感性层面上难免会产生“特洛伊学长说不定逃过一劫”的侥幸心理，姜沐雪却从未想过这种自欺欺人的侥幸会有成真的一天。
虽说只是有可能而已——特洛伊有可能活着，也有可能死去，但总比尘埃落定的“死亡”要强。
只要这种可能性不消失，姜沐雪就会一直追寻下去。
她并不指望特洛伊能让她重归武曲学园的金字塔顶层，哪怕特洛伊不愿意为她作证亲口告诉大家她不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她也没所谓。
只要“特洛伊·威廉姆斯”这个人还活着，对姜沐雪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
“呜呜呜……”
一声悲鸣把姜沐雪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低头一看，她才发现抱在怀里的四不像都被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啊，抱、抱歉，啊呜，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刚才在考虑一些事情，好像有点激动过头了……”
一放松力度，被唤作“啊呜”的四不像立马从她怀中挣脱，以轻巧敏捷的身手稳稳落地，又用后脚挠了挠脑袋。
就是这般可爱的姿态，却把同路人吓得立马拉开安全距离。
话说，明明脖子还骑着一个遗物萝莉，居然还能跳出这么远……
跟带着化身为银发小女孩的遗物出门的顾天浩一起走在路上，会招来不少路人的侧目，也的确是事实……反正就是“在跟女生约会期间，男生却带着自己妹妹一起出来玩”那种感觉。
仔细一想，顾天浩这个钢铁直男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提问，啊呜是你为这只小型犬取的名字吗。”
“因为是我捡回来的，我当然有署名权，如果你对这个名字有什么不满，不好意思，不接受异议。”
“提问，你为何突然解除对小型犬的管制。”
“我不可能一路抱着它走吧？它又不是没长腿……”
“在公众场合，宠物随地大小便，一经发现，将依照情节的严重性处以二百五十到一千美金的罚款。”
一听到罚款，姜沐雪就立马逮住四不像，十分“友善”地教育道：
“宝贝，正所谓‘人有三急’，狗也一样，但我们这是在公众场合，就算再急，你也给我忍到回家再拉好不好~”
“呜呜呜~”
“什么？你说你现在就想拉？那可不行~”
“呜呜呜~”
“你说你一定拉？我都说不行啦~”
“呜呜呜~”
“你现在要是敢在这里拉出来，我回家就把你阉了。”
正如姜沐雪听到罚款的反应一样，一听到“阉”这个字眼，四不像就立马噤若寒蝉。
事不宜迟，得向顾天浩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教育成果。
“现在总可以了吧~话说，你家的遗物都能骑在你的头上打游戏，凭什么不给我家的啊呜下地跑两圈啊？”
不用特意去看，姜沐雪都能感受得到被与四不像划上等号的银发小女孩如今正用何等凶恶的目光盯着自己了。
与第一次相比，姜沐雪这一回的表现显然要镇定得多。
“又瞪我~怎么？不服气吗？不过你不服气也没用，我现在可是库雷什尼克的正式员工，是跟你主人同一级的，也就是说——”
甚至能双手叉腰，挺起胸膛，大声宣布道：
“我·是·你·上·司~”
然而，银发小女孩恼羞成怒仅仅持续了两秒不到的时间，她又恢复平静，目光中充满不屑，发出一声冷笑。
“呵。”
“这有什么好笑的……”
姜沐雪这才发觉对方的优越感来自居高临下的姿态，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区区一个遗物而已，居然敢瞧不起你的上司！你有种给我下来！有种下来跟我家啊呜比划比划！保证三秒之内把你整得服服帖帖！”
“这么做太危险了。”
顾天浩却非要在这种时候跑出来劝架。
“嚯，你现在又想当和事佬了？你也不想想你家这个熊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没礼貌，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当主人的平时没有好好管教！放心，我才不会以大欺小，所以今天就让我家啊呜来替我好好管教一下这个——”
为确保自己不会因为气急败坏而咬到舌头，姜沐雪特意停顿了一下。
“小不点！”
这么一叫，银发小女孩还真是不顾主人的劝告单刀赴会，快速敲动游戏机屏幕上的键盘，以文字代替言语。
【吾辈来了，怎么说？】
一时间，反而是身为挑衅者的姜沐雪慌了神。
因为……这个被唤作“小梅”的银发小女孩好像比印象中要高大得多，就没比自己矮多少。在体型上，与吉娃娃大小的四不像相比，更是占据压倒性优势。
如果说四不像是真正的狗，还能指望它大喝两声，吓退敌人，但问题是……事到如今，姜沐雪都还没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动物，好像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也没见这条傻狗有什么过人之处……好吧，“能够有效震慑顾天浩嚣张的气焰”应该算是它唯一的优点了，对小布丁能不能起到相同的效果……
“算、算你有种，但等一下被咬了，可别哭着鼻子找主人……”
姜沐雪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然而——
“咦？怎么不见了？”
任由她左顾右盼、东张西望，视野中都没出现四不像的踪影。
【吾辈来了，怎么说？】
小布丁继续逼近。
“你、你等等，我家啊呜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放心，我答应过你家主人，我不会以大欺小的，所以……改日再战！”
才不是因为看到她身上那些铁钉、锁链活像恶灵附体一样漂浮在半空中抖动而感到十分不妙……
虽然啊呜的生命力不是一般的顽强，但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突然消失……姜沐雪还是会担心，但方圆二十米之内，也没见到有发生交通事故的迹象。
反观一旁的同路人，因为四不像人间蒸发的关系，顾天浩这边倒是一举恢复以往的硬派本色。
看他这么得意洋洋的模样，就是拿脚指头想，都知道这家伙绝对知道啊呜的下落。
“话说，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啊呜跑哪里去了……”
姜沐雪走上前去。
“否定。”
“你刚才绝对看到啊呜跑哪里去了吧？”
姜沐雪交叉双臂。
“否定。”
“你真的不知道啊呜跑哪里去了吗？”
姜沐雪眯起双眼。
“肯定。”
又是把脑袋转到一边去，又是把手放在头盔上摸来摸去，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这家伙在撒谎吧……性子太直的家伙撒起谎来基本都是这副德性。
“说起来，在佛教中，有一种叫‘瞋恨’的东西，就是‘怨恨愤怒’的意思，人的‘瞋恨’姑且还可以通过言语的形式进行发泄，但动物却不能，所以它们‘瞋恨’所招致的业力会比人类要强大得多，好比说，你现在谎称不知道啊呜的去向，如果它有什么三长两短，它绝对会对你怀恨在心，说不定会在夜里——”
“三分钟前小型犬从纽约大道左拐进入曼哈顿大道。”
“你知道的话倒是早点吱声啊！”
“这么做毫无意义……”
不顾少年的碎碎念，姜沐雪连忙赶往四不像消失的街角处。
这时，她才明白顾天浩刚才那句“毫无意义”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放眼望去，整条曼哈顿大道都塞满了人，各式各样的帐篷商铺林立其中。
不要说找出啊呜，就是想挤进人群，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因为曼哈顿大道是今年举办森林节嘉年华的指定区域。”
作为地母教的传统节日，创立目的是为感谢森林与大地的女生“盖亚”长久以来将自己的血肉——树木、果实、蘑菇、动物、药草无私奉献给变形者们，在这个一年一度的日子里，变形者们会选择回归家庭，斋戒沐浴，以最虔诚的姿态向盖亚献上祈祷，以求来年游牧、采集、渔猎都能一帆风顺。
如今，她却完全没有享受庆典的余裕。
“啊呜！啊呜！你在哪里！”
即便这么放声大喊，也是无济于事。
嘉年华的参与人数远超姜沐雪的想象。她的呼唤，对这片人山人海而言，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而已。
像这种大型活动，现场肯定会设立广播站，以便通知活动相关变故，权宜之计自然是利用这个广播来寻找啊呜的下落。
“但也得找出广播站在哪里才行……”
好不容易从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一个切入口，姜沐雪就立马削尖脑袋往里面钻。
可就在动身之前——
“喂，你干嘛站在这里不动？你该不会打算袖手旁观吧？”
顾天浩的无动于衷，引起少女的极大不满。
“肯定。”
“嚯嚯，你还真够理直气壮的啊……”
“因为这么做毫无意义——光凭我们两人一遗物的力量是不可能在人口密度如此之大的地区进行搜查工作的。”
“那不还是因为你不早点吱声！你要是及时通知我一下，现在都不用这么手忙脚乱！我丑话说在今天，今天啊呜要是有三长两短，不用等它上门找你麻烦了，我第一个跟你没完！”
面对火冒三丈的姜沐雪，无奈的少年只得跟随其后钻入人群。
“麻烦~借过一下~让一让~让我过去就好了~”
至少，在此之前，姜沐雪都未曾想过自己会有在四车道享受市中心上班高峰期“地铁罐头”的一天。
光是人挤人，不要说找“四不像”了，就连前面是什么情况都看不清。
更要命的是——
“好臭……”
要是敢在变形者社区说这句话，绝对会被扣上“种族歧视”的帽子，但这就是姜沐雪最真实的感受。
按理来说，参与森林节的变形者大多是兽人，在变形之前，他们的外观与人类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顶多就是身材普遍高大一点，就是体味的问题……好吧，姜沐雪也承认在遮盖体味方面，现场不少变形者都有作出相应的努力，比如往身上喷洒香水、携带香囊什么的。
但鼻子闻起来，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在奇境岛独有的热带高温炙烤之下，体味、香水、汗液汇聚一堂，化为某种不可名状的古怪气味，充斥着整个鼻腔，对于每一个嗅觉神经细胞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行了……”
快要窒息了……
快要晕倒了……
但无论姜沐雪怎么向前钻，都似乎看不到尽头。
所幸的是，此刻正好有一只手将她一把从这个人来人往的地狱中拉出。
“谢谢……”
终于来到一片相对宽松的区域，至少能好好做几个深呼吸。
抬起头来，才发觉自己打算致谢的对象正是顾天浩。少年先前留下的诸多不良印象，又叫姜沐雪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去，一时间陷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窘迫境地。
看少女嘴巴一张一合的呆愣模样，顾天浩在头盔前竖起食指，示意保持安静，又转过头去……是在观望什么吗？不，不只是他一个人，身边所有人的视线都似乎投往同一个方向。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姜沐雪也当了一回吃瓜群众，却没料到被围观的是——
“啊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