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五日。零七四五时。
奇境岛。第六区。武曲学园。
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的。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亦是如此。
事到如今，姜沐雪只能怪自己对这个人心险恶的社会了解甚少。
按理来说，在公司负债的情况下，作为经营者，肯定会千方百计去追逐利润，让公司尽快走出困局，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冤大头，怎么可能不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压榨这个倒霉鬼的价值？
作为库雷什尼克的经营者，为能在最短时间内填上公司债务这个大坑，欧若岚就是逼自己卖了龙虎山，姜沐雪也无话可说，然而她非但没有苦苦相逼自己，反而还让自己过上瓦遮头、三餐不愁的生活，甚至愿意支付自己薪酬。
仔细一想，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对欠债人这么好的债主？
退一百步说，自己一个黑铁级干员，又能为这家摇摇欲坠的私营军警承包商公司带来多大的利益呢？
一味地付出，却没有想过要求任何报偿——要么欧若岚真的是无欲无求的“圣人”，要么就是真正的“魔鬼”……到最后会毫不留情地夺走一切。
事实证明，这个“魔鬼”并不是欧若岚，而老是被她使唤的“工具人”顾天浩。
毋庸置疑，他是在利用自己。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他的初衷，很可能是前天遭遇食尸鬼袭击后的临时起意。
要说有什么值得意外的地方，就是这起事件与欧若岚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就连“这件事为什么会跟欧若岚有关”，顾天浩都说得十分含糊其辞，但光听他的口吻，也能搞清楚一件事——
必须尽快解决这个死灵法师，否则会招来十分可怕的灾祸——那个顾天浩口中名为卡洛斯的人物，能让冷静而又强大的顾天浩，那个可以毫无悬念地杀死几乎全灭了特警队的吸血鬼兄妹的顾天浩为之害怕的存在。
为求速战速决，顾天浩拿出的解决方案也十分简单粗暴——牺牲外人，拯救欧若岚。
很不凑巧的是，他眼前的“外人”正是自己这个无足轻重“打工的”。
得知真相后，有五分钟头脑变得一片空白，有十分钟为自己遭到背叛而痛苦不已，有十五分钟因堕入绝望而泪流不止，但最终……自己还是选择回归平静。
因为对顾天浩而言，这是必然的选择。
并不是说在决策方面，男生就必然比女生有优势，但在众多细节上，顾天浩的确要比欧若岚更冷静、理性，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一直在被自己忽视的角落静静地观察一切。
也许，一开始把自己招进库雷什尼克，的确是欧若岚心血来潮，可一旦发现自己的存在会给欧若岚带来危险，顾天浩就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
之所以会对食尸鬼枪手说“这个是非卖品”，也无非是因为他想利用自己引出死灵法师本尊罢了。
顾天浩做到了，毫不留情地做到了。
对他来说，将他人当做诱饵，引出异常凶恶的“大鱼”，就像是去超市购物一样稀疏平常。
他也成功让自己产生“我得到了信任”的错觉，好让自己心甘情愿当个“鱼饵”。
从一开始，自己就搞错了，在这种危机时刻拥有决定权的人，从来都不是欧若岚，而是一直不声不响的顾天浩。
之前还老是笑他是工具人，实际上，自己才是那个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笨蛋。
以上便是姜沐雪思考一宿后得出的结论。
然而，她并未打算责怪谁——自不用说一度为自己求情的欧若岚，哪怕是将冷酷主义贯彻到底的顾天浩，姜沐雪都没打算直接冲上前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由始至终，这就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单纯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试想一下，如果将来某一天，自己碰到同样的难题，必须牺牲谁，才能拯救自己手足至亲的话……姜沐雪不敢说自己能像顾天浩这样果断作出抉择，但也不会任由命运女神的天平倒向与手足至亲对立的一边。
作为砝码，自己是不可能压过在天平另一端的欧若岚的。
所以说，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责难顾天浩冷酷无情。
“我真傻……”
只怪自己太过容易相信他人。
就像顾天浩所说的一样，自己是个很脆弱的人，总是希望去依靠什么，幼时是爸爸，之后是哥哥，自从哥哥出了那件事以后是爷爷，终于下定决心来到奇境岛锻炼自己不再依靠他人，这回居然打算去依靠一个曾经对自己图谋不轨的家伙……就差没把“愚不可及”四个字直接刻在脸上。
姜沐雪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顾天浩和欧若岚，结果今天早上就只能一直埋着脑袋，往嘴里送了几口早餐，丢下一句“今日我值日先走了”后，就匆匆离开库雷什尼克……或许称为“逃离”，会更加合适。
因为仅仅是呆在那里，就会觉得窒息，就会觉得痛苦的……这种地方，姜沐雪连一秒都不想多留。
还是回学校吧，至少那里要比库雷什尼克来得舒坦。
经历昨天的那场骚乱后，某种意义上，姜沐雪获得了比“一年级首席”这面金字招牌更加了不得的“光环”——仅仅是出现在学生们的视野范围内，不论一二三年级，无不是一脸狼狈的神情，一律退避三舍……简直就像是碰上了瘟神一样。
哪怕回到朝夕相处了半年之久的一年A班，这种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善的迹象。
既然鲁滨逊能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生活十五年……姜沐雪不敢保证自己也能做到，但要挺过今日，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更何况，她有属于自己的“星期五”。
“早上好，小雪！”
辉夜一如既往地自来熟。
“哦……早上好，小夜……”
放下书包草草地回了一句，姜沐雪便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的景色。
“小雪今天来得比平时都要晚呢……难道说昨天睡得很晚吗？”
一眼看出姜沐雪的茫然，辉夜不好再将自己的欢声笑语强加到挚友身上，转而以小心翼翼的态度嘘寒问暖。
可没等姜沐雪回答——
“啊，抱歉……小雪你现在一定很累吧？我却还来打扰你休息……如果你实在不想回答的话，没必要勉强自己回答……总之，还请小雪好好休息，我先去一趟洗手间，我们回头见！”
明明都快到上课时间了，益田辉夜却还是神色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回想起来，刚才益田辉夜凑上前来，自己的第一反应是——
“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友善？”
“她接触我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她也打算利用我吗？”
任由这种想法发展下去，最终又会演变成暴走式的口不择言。
这种时候，让自己一个人呆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呜呜呜~”
从地上抱起啊呜，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乐观点来想，自己就算真的一无所有，至少还有这条傻狗陪伴，不是吗？虽然它现在是个顾天浩头盔外形的铁疙瘩……
然而——
“呜……”
啊呜的叫声突然停下，视野随之变暗。
抬头观望，姜沐雪才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屹立于自己桌子的一侧，如山峦般挡住外界的光线。
“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一下。”
冷硬的声线，带着不容拒绝的气息。
如果换做平时，她绝对会没好气地回一句“现在都快上课了，有什么事等下课再说吧”，但这一次——
“我们走吧。”
自己也是时候该跟库雷什尼克摊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