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五日。零七五五时。
奇境岛。第六区。武曲学园教学楼天台。
一打开大门，和姜沐雪想象中一样，除了堆放在水塔周围的一些杂物以外，别无他物，空旷的样子正是天台应有的特色。
原则上来说，天台是禁止进入的危险地带，在没得到老师许可的情况下，学生是严禁进出其中的，但顾天浩却不以为意。
毕竟是被重金挖来的“优等生”，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他在课堂上公然睡大觉，学园长也会亲自为他开脱，声称他并非在打瞌睡，而是在梦中思考如何在本年度的“联合演习”中夺得桂冠……
俏皮话还是到此为止吧。
毕竟再怎么东扯西扯，迎面扑来的沉重空气，也不会变成令人神清气爽的微风。
“我托人找到了死灵法师的一些线索。”
顾天浩似乎并不习惯有光亮的地方，跟昨晚一样，他选择走到水塔的阴影下，倚墙而站。
“所以呢……”
姜沐雪也在阴影下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抱起啊呜坐了下去。
“首先，是警方在食尸鬼身上发现的芯片，这是圣多明戈军政府秘密警察部队早年为对抗变形者解放运动而秘密开发的一种军用死灵术式——死灵术式的关键在于利用魔力激活尸体的小脑与脑干，从而使尸体获得最基础的行动能力，对死灵法师而言，这些尸体等同于手脚般的存在，但由于受制于大脑机能的极限，死灵法师不可能同时操纵太多的‘手脚’，否则必然会陷入一片混乱。而这块芯片正是通过魔力传输功能将死灵法师的大脑与最初的被控制的不死者大脑相连接，进一步提高大脑机能的上限，使死灵法师能够操纵更多的不死者。”
少年这番专业解说，换来的是——
“所以呢……”
少女不动声色地这么随口答道。
“在圣多明戈军政府倒台后，流亡的秘密警察与军用死灵术式曾一度流入阿兹特克，投靠了当地最大的违禁魔药贩卖集团‘圣三一’——六年前，圣三一就是利用这种术式，杀害了不少前往阿兹特克旅游的新大陆联邦公民，再将他们转化为一个个人肉背包，成功向新大陆联邦境内运送了价值数千万美金的违禁魔药，如果不是因为缝合技术不过关，刚好有几瓶魔药当着海关的面从背包体内掉出来，缉毒局就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些魔药是怎么流进联邦境内的。
“所以呢……”
姜沐雪依旧没有抬起头。
“拜此所赐，缉毒局得以将这条食尸鬼供应链彻底斩断。圣三一损失惨重，死灵法师难辞其咎，唯恐东家会找自己麻烦，他就私吞剩余的货款，踏上逃亡之路，给东家留下了一堆白纸——一开始，这些白纸看起来跟真的钞票没有任何区别，但上面的图案很快融化成一堆粘液，随即打回原形，这就跟先前獠牙帮成员描述的‘现金变白纸’的怪异现象一模一样。”
“所以呢……”
姜沐雪的视线还是停留在四不像的身上。
“经过查证后，这并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术式，而是史莱姆的特性‘拟态’——史莱姆全身由粘液组成，能够随意改变自己的外形，复制任何体积相当的人或物，一切常规物理攻击均无法对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圣多明戈这个拥有众多热带丛林的岛国也的确是史莱姆族的主要分布地区。换句话来说，我们追踪的死灵法师很可能是——”
“我觉得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吧。”
这一回，姜沐雪没再重复之前的话语，而是从地上站起，一边抚摸着四不像，一边走出阴影，接着转过身来，直面顾天浩，努力扬起嘴角。
“首先，我要跟你道声歉，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还是不小心偷听到昨晚你跟董事长说的事……”
听少女这么一说，顾天浩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离开墙壁，垂下双手，僵立在原地。
姜沐雪只能说自己猜得没错。
顾天浩果然是对撒谎一窍不通的家伙。
换作其他人，面对此情此景，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要不就是“你误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要不就是“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解释好不好”。
唯独是这个木讷少年，以这般呆然的姿态，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叫人怎么生气得起来？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从没想过会给你和董事长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还让你们这么担惊受怕……”
说着，姜沐雪将四不像放到地上，走向天台边缘的铁丝网，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投向学园以外的彼方。
“所以说，我打算从库雷什尼克辞职……”
“提问，为什么。”
沉默良久的少年终于发声问道。
反观少女却乐呵呵地答道：
“你不要误会了，并不是说我想责怪你们什么……将心比心，如果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我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所以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恰恰相反，我还得好好感谢你和董事长，愿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我一把，当时你要是没把我带回库雷什尼克的话，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傻事……更何况，你们还是啊呜的救命恩人，我是发自内心感激库雷什尼克，所以——”
尽管还保持着笑意，但嘴角的弧度却渐渐变得僵硬起来。垂下脑袋的姿态，也为少女平添了几分脆弱感。
“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姜沐雪抬起头来，直视少年，眼神充满魄力。
“毕竟本来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老是依靠别人的力量，我怎么可能会有成长嘛~”
“但敌方死灵法师曾是圣多明戈军政府秘密警察的一员，接受过专业军事训练。我认为在与他的对抗中，你不具备任何胜算。”
顾天浩的发言一针见血，但仍被少女的苦笑所化解。
“我承认在干员业务水平方面，我就是一只三脚猫而已，不过俗话说得好，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最糟糕的结局，无非是回龙虎山……”
“提问，在毫无经济来源的情况下，你准备以什么方式回国。”
又一次被切中要害，姜沐雪陷入沉默，低下头去，用力抓住自己的胳膊，就像是做出什么不得了的觉悟般，叹了口气，重新挂上笑颜。
“我其实一直有在做兼职偶像的工作——”
顺着少女所指的方向，顾天浩看到了一幅巨大动态广告牌，其中身着泳装、身材曼妙的黑发少女的的确跟姜沐雪有几分相似……与其说是她本人，还不如说更像是她姐姐或成长后的姿态，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高挑的身材与丰满的上围究竟从何而来。
“虽然目前为止，我还算不上是什么天王巨星，但也拍了不少写真、广告、MV、访谈节目，还经常被邀请去参加见面会、漫展、电玩展什么的，应该算有点人气，也的确赚了不少出场费，只是我一直觉得这些钱不是依靠我自己脚踏实地赚回来的，干脆就统统捐出去了……所以说，只要好好努力一把的话，赚个机票钱还是不成问题的，还能顺便把我欠库雷什尼克的那笔钱一起还上。”
既然连最主要的问题都解决了，顾天浩也就没必要继续追问下去了吧。
可姜沐雪这个“想当然”，却并未在少年身上应验。
“提问，你放弃追寻特洛伊·威廉姆斯的下落了吗。”
对她来说，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足以让她把下唇咬出血来。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你没必要这么关心吧？”
面对少女的诘问，顾天浩再度陷入哑然。
话一出口，才察觉到自己说话语气有多不好，姜沐雪又连忙道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这么大声说话……总之，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教室了。”
能肯定的是，不能继续跟顾天浩呆在一起了，否则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一次将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泼在他人身上。
只是刚迈开脚步而已——
砰、砰、砰。
楼下传来的枪响，却叫姜沐雪动弹不得。
反而是一路保持沉默的顾天浩在第一时间以半蹲的姿态赶到铁丝网边上，探出半个脑袋观察楼下的情况，迅速对眼下形势做出相应的判断。
“敌袭。”
“这、这怎么可能？你该不会想说那个死灵法师选择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私营军警承包商培训机构发动袭击吧……”
光是说出这种假设，姜沐雪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在不可能的时间、不可能的地点，发动不可能的袭击，这就是奇袭的精髓。”
顾天浩一边这么冷静地评判道，一边顺势抓住姜沐雪的手往天台大门走。
然而，仅是刚碰到少女的衣袖而已，她就像是碰到开水壶般一下子将自己的手给甩开。
此时，顾天浩才发觉她看自己的眼神变了——不像是在打量同伴，更像是在打量敌人。
“我认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单独行动并非明智的选择。”
“所以我就必须跟你一起行动吗……”
“呜呜呜……”
就像是在说“不要吵架、不要吵架”一样，啊呜在少年少女之间转来转去，但任谁都没把它放在眼中。
至少，在顾天浩看来，大敌当前，却还在耍大小姐脾气，这种行为本来就令人十分费解。
“眼下并肩作战才是最有效率的行动模式。”
姜沐雪回以冷笑。
“你可是钻石级干员，而我就是只三脚猫而已，我们怎么可能并肩作战？我只是单方面接受你的保护而已吧？”
顾天浩却无法从她的嗤笑中感到丝毫恶意……反倒像是号泣一般。
“你的保护，我可消受不起啊。”
丢下这句话后，少女悄无声息地穿过少年的身边，直奔天台入口。
可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大门后的前一刹那，她停止脚步，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又稍稍转过头来。
“总之，很感谢你们这么多天以来对我的照顾，无论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确实挺开心的。”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少年仿佛瞥见少女眼角的泪光。
“再见。”
她明明说的是“再见”……不知为何，听起来却像是“永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