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呈现在顾天浩面前的，绝对是与“匪夷所思”一词完全契合的光景。
自称三角猫的少女漂浮在半空中，自体内迸发而出的高浓度魔力，化为半透明的液体屏障包裹住她。
难以想象这一幕会出现在人体身上，而不是遭受魔力污染的地区。
可以断言这并非由于吸血行为而流入的魔力。
更令他难以想象的是——
“放肆。”
仅凭一句话，她便将近在咫尺的死灵法师喝退到五米之外。
“剑来。”
一声令下，藏在战斗服中的短剑立即化为被赋予生命的“猎犬”，奔向死灵法术构筑的血肉城墙，它们的獠牙远要比顾天浩想象中的锐利。
死灵法师每接触到一枚短剑，他坚韧的躯壳必然会出现一个大洞，其身后的墙壁也无法幸免……这种攻击强度，已经不是“咬开”一词能够形容。
在顾天浩的记忆中，能与之相媲美，唯有炮击和轰炸。
尽管如此，死灵法师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在利用食尸鬼残骸抵御短剑轰击的同时，它的粘液化为数柄长矛，投向少女。
可是——
“画符。”
少女一挥手，战斗服放出的电光便在空气中形成一道符咒，将死灵法师的反击尽数挡下。
就像是为惩戒敌人这一不敬举动，少女再度低语：
“布阵。”
半毁的地面、墙壁、天花板显露出奇异的纹路。
这一回，化为她手中的兵卒的，是从四面八方迸裂而出的烈焰。
恐怕是因为意识到事态的异常，被烈焰包围的死灵法师发出不成人语的惨叫，可少女却并未理会。
缠绕全身的炎蛇开始发力、收紧，继续这么下去，即便再生能力再怎么惊人的身体，也会被烧成灰烬。
然而，少女也迎来了自己的极限。
如年久失修的墙面般，少女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开始浮现出细微的龟裂，双手渗出鲜血，她却还若无其事地操纵着短剑和长蛇攻击死灵法师。
依照常理而言，正常人类为保护自己的身体，生存本能总会对自身力量做出调节。
倘若是不幸落入危急存亡的时刻，人类也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潜力。
好比说，过去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呈现在眼前。
好比说，体感时间大幅度减慢。
好比说，展现出远超平常的惊人怪力。
无论怎么说，这些都是通过燃烧生命换取的瞬间爆发力。
而少女如今的状态，则是将这一瞬间无限延长，以将生命燃烧殆尽为代价，获得超出自己承受极限的力量。
因此，顾天浩才能断言，放任不管，少女必将迎来自我毁灭的结局。
而她这么做的原因……仅仅是为了帮自己争取一分钟而已。
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怎么能容许她为自己牺牲？
“史黛拉……”
眼前的少女，逐渐与记忆中另一位少女的身影相融合。
在“子弹装填完成”的提示音响起的一刻，少年将手伸向少女的脑袋。
果然……在毫无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暴露于高浓度魔力之中，所招来就是钻心的灼痛。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整条左手臂应该是派不上用场了。
但无论再怎么痛苦，也抵不过少年要将少女平安带出这片是非之地的决心。
“打工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停下来吧……”
“是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终于得到了少年的认可，少女很满足地笑了，如风中飘摇的秋叶倒在少年怀中，发生在这个活动室中的种种异常随之宣告结束。
是时候迎接一对一的决战了。
很显然，敌方也意识到这一点。
“呼……还真是被这个黄毛丫头吓了一大跳，可没人告诉我她还藏有这种后手~不过，很遗憾，你们的手牌已经用光了哦~你该不会以为光凭一只手和这把小手枪能杀得了我吧？”
“肯定。”
一声枪响过后——
“哈哈哈~”
对弗莱姆而言，这就跟平时被枪击一样不痛不痒。
虽说这两个黄毛小鬼给自己带来不少惊喜，但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毕竟在这么多场狩猎中胜出的自己，岂会败在两个臭小鬼手中？
就在弗莱姆确信胜利已被自己完全收入囊中的瞬间，时间陷入停滞。
任由他怎么使劲，都未能前进一步。
接着，他才发觉停滞的，并非是时间，而是自己的身体。
由粘液构成的躯体就像是速干胶般迅速凝固。
这正是“巨城一号的催命判官”的杰作。
眼见顾天浩大步逼近——
“喂……等、等一下，别这么冲动，杀了我你有什么好处？我身上还有许多有价值的情报，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只要你愿意饶我一命，我就统统告诉你，怎么样？这笔交易很划算吧？简直是跳楼大甩卖！”
死灵法师这个反应，就跟电影中惨败于主角手下的小人一模一样。
面对如此诱人的条件，倘若热衷于争名夺利的干员，说不定真的会选择刀下留人。
然而，这一回，他却选错了交易对象。
顾天浩非但没有欣然应允，反而继续逼近。
“为什么不答应我的条件……大家都是求财而已……明明只要答应我的条件就好了……你到底要多少钱才愿意放我一马……”
之前保有的镇定，顿时荡然无存。
“我明白了……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跟你们作对的……我为自己的鲁莽与无礼道歉……放过我吧……杀了我也只是脏了你的手而已……”
紧随而至的，是絮絮叨叨式的反省。
“这个女孩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逞英雄就让你这么有成就感吗！”
然后，是歇斯底里的躁狂。
当这一情绪达到极致，他又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大笑不止。
“哦~我明白了~你跟卡洛斯是同一种人~”
“你到底是谁！”
对于醒来的少女——姜沐雪来说，则是第一次看到情绪如此激动的顾天浩。
不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但这样的描述绝非褒义，因为姜沐雪能明显感受到盛怒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混浊。
那是一种畏惧、憎恶、排斥的情绪，一种与其硬派形象不相符合的恐惧感。
对这种隐隐像是被人逼迫的怒吼，姜沐雪很是熟悉——
“我劝你还是把枪放下比较好哦~要是现在擦枪走火，你就没机会听到你想知道的东西了~”
“老实交代，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名字！”
“想知道的话，就放我一马，万事好商量~”
因为兄长姜听寒当初就是用这种语气与她诀别的：
“你为什么是我的妹妹！你要是没出生的话就好了！”
这样下去，顾天浩一定会变得跟兄长一样……
要想阻止他的话——
“不行！”
就只能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了，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赶在他完全被混浊吞没之前传入他的内心。
“我不管这个法师跟你之前有怎么瓜葛！我也不管卡洛斯是何方神圣！总之你给我回来！快回来！你也知道这家伙是坏人吧！坏人说的话肯定全是谎言！所以不要再听这家伙胡说八道了！我不准你再听他胡说八道！要是不敢听我的话，我就叫啊呜一直咬着你不放！咬到你哭为止！”
“呜呜呜！”
四不像也在卖力地大声叫唤。
本与出笼野兽无异的少年陷入良久的沉默。
能感觉得到他急促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身体的颤抖也渐渐消失。
就在少年取回昔日冷静的一刻——
“谢谢你。”
他轻轻抓住少女的手，低声致谢。
在弗雷姆不断重复的反省和痛骂中，顾天浩扣下手枪的击锤，却不料姜沐雪一个箭步上前，挡住枪口。
“要想道谢的话，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我报一箭之仇吧。”
不等少年表态，她就自顾自地抽出一张火曜符插入魔导枪中，直勾勾地瞪住无法动弹的死灵法师。
一看到姜沐雪的双眸，弗莱姆就能明白她是怀着怎样的杀意、怎样的憎恶而来。
可以肯定，就算要她抛弃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她都不会放弃“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复仇准则。
然而，对姜沐雪本人而言，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她的确是对弗莱姆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特洛伊的失踪、梅丽莎与奥莉薇娅的牺牲、自己遭受的欺凌排挤、啊呜的殒命，归根结底，都是弗莱姆干的好事。
要是弗莱姆就此被抹杀的话，不说以上种种不幸会随风而去，但至少能告慰特洛伊、梅丽莎、奥莉薇娅以及其他遇难者的在天之灵。
话虽如此，时至今日，姜沐雪都未曾杀过一个人——哪怕对方的确是表里如一的混蛋。
但不这么做的话，自己永远都是一只不成器的三脚猫。
可越是这么想，身体就变得愈发沉重……
就像是察觉到姜沐雪的难处般，顾天浩搭住她的肩膀。
他是在鼓励自己？
他是在考验自己？
姜沐雪不得而知，只是突然觉得那句“急急如律令”并没想象中这么难念。
撇去心中的杂念，以坚定的目光凝视仇敌，全然不见昔日的软弱无能……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终于，死灵法师苦笑问道：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老实说——”
略显无奈的嗓音在活动室中响起。
“我就是个打工的。”
一声令下，烈焰自少女的枪口迸溅而出。
连最后一声惨叫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弗莱姆·维诺托鲁与他犯下的诸多罪恶，一同化为灰烬。
……
濒临坍塌的天花板与一片狼藉的地面，让顾天浩不禁想起过去的噩梦般的战场。
但对姜沐雪而言，这场噩梦已然落下帷幕。
总是对自己发脾气的少女，此刻却十分踏实地睡在自己的大腿上，这张宛若睡美人的安详面容，就是最好的证明。
随着弗莱姆·维诺托鲁的败亡，剩下的武装食尸鬼想必像断线的木偶般停止运作，这场不期而遇的恐怖袭击宣布告一段落。
而为这一切画上句话的，正是姜沐雪。
也多亏是她愿意被自己吸血，自己才得以创造出些许胜算，改变既定的结局。
不过背着欧若岚吸其他人的血，免不了会被她狠狠地揪着耳朵教训一顿吧。
顾天浩深深叹了口气。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不得不正面承受青梅竹马的怒火，任谁都会不住地叹息吧。
当然，其中也有认定闹剧到此为止的安心感就是了。
只是，有两个问题顾天浩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向谨慎的死灵法师会选择以如此鲁莽的手段绑架姜沐雪？
姜沐雪刚才那股超乎想象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缺乏情报支持的情况下，怎么想都得不出答案吧。
因此，顾天浩决定将以上两项内容列为往后的调查重点。
但比起这些，如今有一个更加现实、更为迫切的问题需要这位从恶龙口中救出公主的年轻骑士去面对：
“提问，我该怎么下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