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三月十六日。二二三零时。
奇境岛。第五区。西湖画室。
“小官人你上次要相宜姐姐我帮忙找的人,我找到了~”
一把娇媚的声线在冷清的画廊中回荡。
说话人正是这间画室的主人郑相宜。
一如既往的,她一边举杯小酌,一边将各种资料文件推到顾天浩面前。
“弗莱姆·维诺托鲁,史莱姆族,死灵法师,原圣多明戈军政府秘密警察部队骨干,曾在阿尔比恩接受专业军事训练,后在阿尔比恩的授意与资助下,成立国民合作局——一个秉持人类至上主义的准军事化组织,其情报网络遍布整个南美洲。在国民合作局任职期间,他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大兴刑狱、横行无忌,传说倘若有变形者在街上碰到他胆敢不低头的话,第二天就会人间蒸发……简单来说,就是混蛋中的混蛋、败类中的败类,所以在七年前傀儡政府倒台的时候,他连夜潜逃至国外,唯恐会遭到愤怒民众的清算。”
暂时将酒杯放到一边,郑相宜停顿了一下,稍微把身体往前倾,以一手托腮的姿势,继续饶有兴趣地补充道。
“之后,就是‘钞票变白纸’的情节了——弗莱姆投奔了阿兹特克最大的违禁魔药贩卖集团‘圣三一’,利用国民合作局开发的新型死灵术式为圣三一效劳——将新大陆联邦的公民杀害后转换为人肉背包,向新大陆联邦境内运送了价值数千万美金的违禁魔药,但最终还是东窗事发,眼看自己的东家损失惨重,弗莱姆自知难辞其咎,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他最为得意的‘拟态’玩了一手‘狸猫换太子’,私吞了圣三一不少钱,再度踏上逃亡之路,至于说到他下一任,也是最后一任东家——”
“就是‘交响乐团’吧。”
顾天浩能表现得如此平静,倒是令郑相宜有些意外,以至于她不禁失笑道:
“明明之前每次提起这个字眼,你都会蹭地一下站起来,这一次怎么就愿意安安静静当个乖孩子了?”
“这是过时的情报。”
“也对,毕竟小官人你和那个小姑娘已经在料理社团活动室中亲手收拾了这个混蛋,是吧?
反而是这句漫不经意的自言自语,引起了顾天浩的警惕。
尽管击毙弗莱姆的的确是他和姜沐雪,公会也做了相应的记录,但出于保护干员的目的,无论是电视新闻,还是报纸头条,都只会登载弗莱姆被击毙的新闻,而不会深究击毙恐怖分子的干员是何方神圣,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在哪里消灭弗莱姆的。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
“提问,你在监视我们吗。”
“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难听,来自人民的目光叫监督,来自敌人的目光才叫监视~”
对于少年的责难,郑相宜付之一笑。
“我对文字游戏不感兴趣。”
“那小官人对姜沐雪感兴趣吗~”
此刻郑相宜眯细双眼的姿态,在顾天浩看来,活像一条正朝猎物吐着信子的蛇。
见少年并未接招,也无趣地轻叹一声,晃动酒杯以转换心情,重新戴上伶俐的笑脸。
“小官人你没必要动不动就对相宜姐姐我龇牙咧嘴吧?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坏心肠的女人?”
少年仍未应答,郑相宜只得跳到下一个话题。
“所以说,小官人对小姑娘的了解有多少?”
“姜沐雪,武曲学园一年A班学生,身高一百五十五公分,体重四十四公斤,三围是——”
“敢问小官人你真的不是跟踪狂吗……”
郑相宜再度失笑。
下一刻,她的眼神却变得相当认真。
“不过小官人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会有人想要绑架她?”
“根据弗莱姆·维诺托鲁的供词,‘盖亚之子’看准她龙虎山天师府现任掌门传人的身份,打算将她当做某种仪式的活祭品。”
“如果是百分制的话,小官人这个回答能拿个五十分左右吧~”
说着意义不明的话,郑相宜泛起微笑。
“小官人应该是误会相宜姐姐我的意思了,所以我还是换个问法吧——为什么偏偏选她当活祭品,而不是其他人?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历史悠久的魔道家系多得是,也不见得他们的后代就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物,其中没有继承家业、泯然众人者比比皆是,比起姜沐雪,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肥羊,不是吗?”
对此,顾天浩唯有保持沉默。他不曾深究过这个问题。
“问题出在她的父母身上。”
郑相宜浅浅一笑,将放置在手边的另一沓文件推到顾天浩的面前。
“姜沐雪的父母同为原国家魔导特务机关‘祠祭司’的成员,也是剿灭‘物形教’总坛的最大功臣。”
“提问,物形教是——”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物形教’哦,在华夏大地之下蛰伏千年之久的邪道,历朝历代都有他们活动的影子,但真正显山露水却是在十九年前,六年间如瘟疫般席卷神州各个角落,很不巧的是,姜沐雪的母亲就曾是物形教的得力干将之一,后来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跟东家闹掰了,索性改邪归正——对于这样的叛徒,物形教中人当然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在物形教总坛被攻陷以后,这帮宵小自然也是树倒猢孙散,带着教中仅存的一点研究成果各奔东西。”
“提问,是投奔盖亚之子的物形教徒想要绑架姜沐雪来向她母亲复仇吗。”
“虽然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但姜沐雪的母亲在剿灭物形教总坛的决战中失踪了。”
连仇人都不复存在的话,复仇又有何意义呢……
不说别的,如果有一天,有人告知顾天浩卡洛斯的死讯,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提问,既然并非出于报复心理,又为何要对姜沐雪实施绑架。”
“所以相宜姐姐我才说小官人刚才的回答可以评个五十分,因为你讲对了一半——无论是盖亚之子,还是物形教,抑或是其他组织,都对那小姑娘的血脉情有独钟,但瞄准的目标,不光是她父亲龙虎山一系的血,恐怕更多是冲着她母亲的血而来。”
“提问,她母亲是谁。”
“你不应该问是‘谁’,你应该问是‘什么’才对~”
这句话充满讽刺,就像是挖苦少年的肤浅般。
明明是在笑,目光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她母亲是——”
被酒杯中冰块发出的响动所掩盖的轻轻一语,唯有顾天浩能听见。
接着,他就像是看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物般愣了一下,才呆呆地回了一句:
“原来如此……”
即便郑相宜的笑容是如此的轻佻,但红头文件结尾处的落款与公章却又告诉顾天浩:
“内部资料,请勿外传。”
很显然,这并非迟到的愚人节玩笑。
“提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郑相宜继续晃动着冰块,嘴角依旧挂着一抹微笑,顾天浩却还是能感觉得到这张笑脸下面隐藏的巨大压力。
“就是想奉劝小官人赶紧丢了这块烫手的‘山芋’,免得引火烧身罢了。”
与其说好言相劝,还不如说更像是宣战公告。
“基于小姑娘母亲身份的特殊性,不要说小姑娘本人了,就连她的一根头发、一滴眼泪,都毫无疑问是我国的重要财产,我现在毕竟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又岂容他人在东家的卧榻上酣睡?”
“提问,贵方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抢夺我司员工吗。”
既然如此,除了还以颜色之外,别无他法。
见顾天浩摆出迎战架势,郑相宜先是一愣,然后眯细双眼,换上柔和的视线,乐呵呵地说道:
“哎呀呀,瞧你们这帮年轻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就不知道以和为贵吗~相宜姐姐我明白就这么带走小姑娘,必然会对贵方的业务开展造成多少影响,所以我愿意积极对贵方进行赔偿——说到底,不过是区区三百多万美金的债务而已,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富可敌国,但姑且还是在我的承受能力范围之内~俗话说得好,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钱是无法解决的,我相信以你我之间的友谊,不存在真正的问题,对吧?”
此刻,郑相宜的眼神,是出乎意料的柔和。为表示自己的诚意,她伸出手来,搭在顾天浩的手背上。
然而——
“抱歉。”
少年却突然起身,毫无犹豫抛出拒绝的缘由:
“这个是非卖品。”
紧接着,他便转过身去,马不停蹄地走到画室的门口。
“小官人该不会以为光凭你和欧若岚姑娘两个人就能保护她吧?”
虽然并没有转过头去,顾天浩也能猜到如今挂在郑相宜脸上的,必然是充满不解、嘲弄与傲慢的冷笑。
顾天浩也很清楚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笑容。
所以——
“你搞错了,她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
必须予以纠正。
“她比你们想象中要坚强得多——或许是个值得托付背后的同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