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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窜入鼻腔中的是腐殖质的臭气与常绿硬叶林的草腥味。

闯入视野中的则是让人联想起恐怖电影的茂密森林——北巴尔干联合自卫军与南巴尔干叛军、人类与变形者相互厮杀的最前线,犹如一台全速运转的绞肉机般无差别地收割双方的血肉与灵魂。

可无论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还是林中随处可见的遗骸,都并不足以构成恐惧。

毕竟恐惧的来源从来都不是已知。

遭遇战、歼灭战、偷袭战、包围战、突破战、撤退战、扫荡战在此会无一例外化为名为“丛林战”的翠色地狱,是明摆着的事实;

砍刀、手枪、冲锋枪、步枪、狙击枪、轻机枪,无论何种武器终有损毁的一天,也是明摆着的事实。

一旦踏入这片丛林,就必须时刻谨记,唯有肉体与技术才是最值得信赖的武器。

经过成百上千场战斗的磨砺而变得超乎常人的感官,正是这一信条的具象化。

然而——

“可恶。”

真正的恐惧源自未知。这就意味着在今天这场遭遇战中,这项引以为傲的才能并未派上用场。

因此,少年才被迫一边提着锈迹斑斑的卡拉什尼科夫突击步枪低声咒骂,一边如脱兔般在无法称为道路的泥泞小径上飞奔,逃往大雾的更深处。

“敌人到底在哪里!”

尽管从外表上看,少年并没有比手中的突击步枪高多少,但能将这般激烈的措辞宣之于口,就证明他与散落在丛林中的众多遗骸生前一样,都是一名士兵。

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随着战事日趋激烈,无论是人类,还是变形者,都无可避免显露出疲态。为补充兵员,将只经过简单训练的孩童赶上战场这种事,可谓司空见惯。

但值得一提的是,来自东方异国、黑发黑瞳的少年兵却实属罕见。

按理来说,少年的故土理应是与战争无缘的和平国度。除了维和行动以外,这个国家的军人是绝不可能随意踏足他国领土的,向战乱地带派遣童兵就更是无稽之谈。

毋庸置疑,少年是一个异常的存在。

当然换一个角度来看,也可以说是与此处最为相称的吧。

“等等……我刚才不是来过这个地方吗?”

就像是与异常的少年相呼应般,他又一次被逼到悬崖边上,脚底便是深不见底的汹涌河流。若是被卷入其中,恐怕凶多吉少。

匪夷所思的战况,令他不禁发出错愕的惊叹。

因为……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森林中原地打转,是外行人才会犯下的低级错误,而少年早已将森林视为自家庭院。

在追捕残敌的时候,森林会为他提供蛛丝马迹。

在躲避敌军的时候,森林又是他的天然伪装。

无论身处何等紧急的情况下,庭院主人都不可能被入侵者逼得走投无路才对。

但这一认知显然与现状不符。

在半小时前,少年还在为一支侦查小队领路,但就在五分钟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侦查小队的士兵相继暴毙,死状极其怪异。

倘若只是被枪弹击毙,倒也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问题是……这些士兵并没有受到明显的外伤,而是像一根根火柴般被点燃,都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化为一堆焦炭。

如果仅仅是焚烧致死的话,姑且还能推测敌军有可能装备火焰喷射器……但与此同时,少年很清楚在如此茂密的森林中采取火攻这种战术是何等的鲁莽。

就算抛开这点不谈,火焰喷射器本身就存在着“射程有限”这种明显的缺陷——从枪管喷射而出的烈焰吐息,既是扫荡敌军的镰刀,也是招来仇恨的靶子。

奇怪的是……不要说火舌了,就连敌人的身影,少年都没看到。

仔细考虑一下,在没有接触明火或易燃物质的情况下,人体突然着火这种事……并非天方夜谭。

在少年的记忆中,自己的父母就是这么被杀害的。

很早之前,少年就曾听说在南方变形者分离势力中存在着一群与众不同的“士兵”,他们拥有许多的别名——

术士。

法师。

萨满。

巫师。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正是“怪物”这一恶名。

或是刀枪不入;

或是喷出闪电;

或是操纵死尸。

他们的力量也许不足以改变整个“棋局”,但对于不幸碰上他们的“棋子”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难道说对方就是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

“‘炎魔’……吗?”

少年不敢肯定。

这一切终究是推测而已,但考虑到验证猜想的代价未免太过高昂……相比之下,及时撤退是更加明智的选择。

然而,从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的一刻起,少年就明白对方并不只是杀鸡儆猴这么简单。

“是想赶尽杀绝吗……”

这个叫人思考回路为之停顿的结论终于浮现于少年的脑海之中。

更祸不单行的是,浓雾中已经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喀嚓声,足以叫少年的神经又一次像是拉满的弓弦般绷紧。

对于“怪物”的认知,少年仅仅是停留在道听途说的层面。倘若更恭维一点,将“曾从食尸鬼的包围圈中突围而出”这种战绩都当做是与变形者法师的对抗经验的话……似乎还是于事无补。

所以说——

“逃跑吧。”

“没必要在这里搭上性命。”

“你可不能死在这里。”

少年求生的本能这么劝告他。

但如果光是这么祈祷,愿望就能成真的话,人类与变形者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会走到“不共戴天”这一步。

于是,这名穿过无数枪林弹雨、断壁残垣的少年,在经过感性与理性的一番利弊权衡后,做出了相应的觉悟。

既然对方明摆着是要关门打狗的话,自己也是时候亮出爪牙。

反正继续逃跑,也只会落得力竭而亡这种下场,至于举手投降……本质就是刚才要杀你的人没能得逞,所以才被迫跪地求饶,跟坐以待毙又有什么区别?

唯有将对方置于死地,自己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放马过来吧!”

选定其中一棵大树作为掩体后,少年举起突击步枪,锐利的目光透过照门与准星投向后方的迷雾。其动作之娴熟,叫人不禁产生一种错觉——少年手中的步枪并非身外之物,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睁大眼睛,不放过森林中的丝毫异样;

竖起耳朵,不放过大雾中的任何动静。

就在树枝被踩断的微弱响声传来的瞬间——

“逮到你了!”

少年却未能扣下扳机。

只因潜藏于雾气中的不速之客先发制人。

尖锐的杀意迎面袭来。

并非少年熟识的枪弹……甚至不是有形之物,仅凭直觉,他就断定敌人攻击招式的威力远在寻常兵器之上。

如若不然,手中的突击步枪又怎么可能突然化为一滩铁水。

拜此所赐,少年总算摸清敌人的手段。

“并不是利用火焰攻击目标,而是直接点燃目标吗……”

温度之高,连枪械的金属零件都无法抵抗。如果被直接命中,会有怎样的结果,侦查小队成员的死相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攻击方式,的确叫他感到棘手。

但更令他头疼的是……敌人又是怎么确定自己的方位?

首先排除视觉……其次,如果对方是依靠听觉索敌的话,自己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是嗅觉吗……”

据少年所知,南方分离势力旗下的游击队有不少都是由兽人组成的。这些残存着明显野兽特征的亚人,面对需要动脑筋的问题,表现远不如人类,但却拥有着某些得天独厚的特长。

好比说,极其敏锐的嗅觉。

为验证自己的猜想,少年在逃跑途中脱下身上的衣物,随意挂在一棵树上。

不出他所料,没等他跑出几步,树上的衣物被烈焰吞食殆尽。

可即便知道敌人的手牌,这场生死牌局的难度也并没有因此下降。

道理很简单。

因为彼此战斗力的差距之大,已经达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在突击步枪被强制退场的情况下,光凭赤手空拳与兽人萨满对抗……不,不要说对抗了,如何从战场撤离都是一个难题。

但在脖子完全被敌人勒住之前,再细的救命稻草,都有被抓住的价值。

不想死,岂能就这么死了,一定要活下去。

即便父母已不在人世,妹妹也仍在故乡等待自己归来。

“我绝对不要死在这里!”

怀着这般觉悟,化身为穷鼠的少年凌空一跃,坠入河面,消失在汹涌的浪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