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沐雪不得不感叹现代科技力量之强大超乎自己的想象……
光凭手机自带的GPS定位及地图功能，顾天浩就很快搞清楚己方身处的位置——第六区海岸边上的一条排水道。
由于年久失修，这条排水道早已被废弃，结果却被獠牙帮改造成人口黑市的“货仓”。
“看来真的有必要学一下怎么用手机……”
还是把这些马后炮式的牢骚放到一边吧，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一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姜沐雪不禁握紧水桶的提手，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可不太擅长讯问犯人啊……”
从女性直觉的角度出发，她倒觉得顾天浩说不定在这一方面天赋异禀……因为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森森的气场。
姜沐雪都已经能想象到他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拿着老虎钳拔下犯罪嫌疑人的指甲还不忘问一句“一千减七等于多少”的场景了。
但这种做法恐怕对眼前这个名叫“占科”的年轻变形者不起作用。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
“还是直觉啦……”
心想如此，姜沐雪将满满一桶海水泼向占科。
只见年轻的变形者顿时打了个哆嗦，睁开双眼，显得相当迷糊。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扰人清梦，不过……你也不喜欢去警察局喝茶吧？”
听姜沐雪这么一说，占科很快便清醒过来。
本以为他会像其他变形者那样自恃牛高马大拼死挣扎一番，姜沐雪才叫顾天浩在不远处待命。一方面是防止变形者暴起伤人，另一方面则是照料其他被关押的人质，将受害者与加害者隔绝起来。
但占科的表情……却是出乎姜沐雪的意料。
平静……他实在是太平静了，就好像是在醒来的几秒钟之内就掌握了眼前一切的来龙去脉。
“小姐，玩阴的可不好……”
“这叫兵不厌诈——我之前也说过的吧，我是兵，你是贼，兵抓贼乃天经地义之事。”
即使遭到逮捕，占科却还是能若无其事般地咧嘴一笑。
“呵，我就不该心软……大哥说得没错，你们人类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的吧？”
虽说姜沐雪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多少有点“农夫与蛇”的意味，但不这么做的话，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无辜人类沦为人口黑市的牺牲品。
正因如此——
“你应该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
姜沐雪认为有必要搞清楚这条罪恶贸易链的“庐山真面目”。
“我什么都不知道。”
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占科矢口否认。
“在法庭上你这样不合作的态度可是会惹大麻烦的。”
“我也不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了。”
“你也不想二进宫了吧？”
尽管摆出的姿态依旧强硬，但听到“二进宫”，占科还是不禁动摇了。
低下头去，咬住下唇……这些小动作都是很好的证据。
“你也知道我加入白牙的时间还不够一周吧？你指望我这样的小喽啰能为你提供什么线索？”
“这就奇怪了，我怎么记得你大哥好像有跟你说过‘货物’的去向。”
对于这项指控，占科先是沉默，然后才像是豁出去般咬紧牙关，冷笑道：
“你要是指望我会出卖兄弟，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嚯……没想到意外的有骨气呢~不过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刚刚已经报警了，警察赶来这里顶多只需要十五分钟。”
“我什么都不知道。”
占科很轻松似的前后摇晃着身体。
“你要想一个扛下所有罪名，我没办法阻止你，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么大规模的非法拘禁、绑架及拐卖妇女儿童案件够你在监狱里捡一辈子的肥皂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摇晃身体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是吧？”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这一瞬间，他却停止摇晃身体。
“要是被她知道你是拿买卖人口的钱供她念书，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够了！”
能让一个一直说“不知道”的人突然抬起头来大声叫唤的事物，就是他的软肋。而占科的软肋正是他的家人。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得了你？”
“就算我说了，你就一定能帮得了我吗！我们家的海鲜店就能重新开张吗！”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犯罪嫌疑人说出自己的“症结”，但是——
“海鲜店？”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姜沐雪的能力范围。
“提问，你指的是‘渔人码头’的布亚诺家？”
就在这时，顾天浩突然插了一句。
“咦？你认为我爸？”
他的发言也成功引起了占科的注意。对姜沐雪来说，这同样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
“等等，你又是怎么跟獠牙帮勾搭上的？”
“否定。布亚诺家是奇境岛海鲜批发市场渔人码头最知名的摊贩之一。店主布亚诺先生并无帮派背景，而我与他的交流仅限于顾客与商家这一层面。由于犯罪嫌疑人与布亚诺先生相貌近似，再加上其供词，很容易得出两人存在亲属关系这一结论。”
“因为主人的运气很差，所以每次钓不到鱼的时候，都会去布亚诺家买几条鱼回公司交差。”
“……”
姜沐雪现在才发现原来银发小女孩嘴欠起来是根本不分对象的。不过难得看到顾天浩吃瘪，内心肯定会有“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这样的窃喜。
“说起来，我爸确实说过每个周末都会有一个拿着全套钓鱼装备、戴着摩托车头盔的怪人来光顾我们。”
“提问，布亚诺家为何没继续营业。”
“都是‘黑袖章’干的好事……”
“等等，‘黑袖章’又是什么东东？”
需要解释的名词一个接着一个，姜沐雪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净化者’在奇境岛的分支组织之一。”
“净化者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人类至上主义者仇恨团体吗？”
“肯定。”
姜沐雪这下子算是明白占科和布亚诺家碰到怎样的难题了。
净化者，由纯种人类组成的极右翼准军事化武装团体，最早源于新大陆联邦南方诸洲的十字教民兵组织，在上次世界大战中，吸纳了日耳曼第三帝国提出的“人类最优论”，因而变得愈发的激进，积极鼓吹种族隔离与种族压迫。
然而面对战后此起彼伏的种族解放独立运动浪潮，这一庞大组织无可避免陷入衰落，但随着巴尔干内战的爆发，以支援人类同胞为名，各地残党再度齐聚一堂，净化者的恶名得以死灰复燃，就连奇境岛都无法躲过这帮仇恨主义者的染指……正是近年来愈发猖獗的变形者非法移民及有组织犯罪问题让净化者有机会以“义务警察”与“抗争者”的形象重新登上新闻头条。
“袖章那帮家伙隔三差五就以‘调查非法移民’为由跑来渔人码头捣乱，要是谁敢不配合调查，黑袖章就用燃烧弹把他家的店给烧了……可即便店铺被烧了，铺租却还得照交，这么继续折腾下去，还有谁敢做生意？”
作为结局，失去了生计的变形者只能沦为罪犯。
“你们没报警吗……”
“报警？警察能有什么用？警察来了，他们就走，警察走了，他们就来，他们俩根本是穿一条裤子的……不，就连区议员都是他们那边的人！你以为我们没抗争过吗？但他们总是‘恶人先告状’，你能把他们怎么样？最终吃亏的还不是我们这些费拉……”
“也就是说，你之所以会从大学退学——”
“是被劝退的，就因为我朝那帮人渣露出獠牙……”
对方摆明就是一帮地痞流氓，被反咬一口“煽动种族仇恨”也是可以预料得到的结局。
“不过兄弟有难，你大哥和白牙不可能坐视不管吧？”
“以暴制暴是行不通的……哪怕我仅仅是被拘留过而已，‘登记手环’都会留有痕迹，光是回一趟家，都会被警察盘问好几次，就更别说白牙其他人了……”
“登记手环”最初是为防止变形者伤害人类而设置的保险措施，如今对占科来说，却像是电子镣铐般的存在，也就难怪会有变形者宁可被逮捕，也不愿意戴上登记手环了。
“渔人码头所在的第七区是典型的人类聚居地，为能讨好选民，议员们总会在‘变形者非法移民及有组织犯罪’这项议题上大做文章。如果能依靠净化者的力量把居住在渔人码头附近的变形者赶走，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
顾天浩都这么说，占科的控诉恐怕并非意气用事的产物。
“所以说你根本不可能帮得了我们……”
他之所以会这么自暴自弃，也是情有可原的。
“未必。”
“未必？”
虽然姜沐雪看起来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占科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摆出‘你要是有能耐把黑袖章赶走，你又怎么会在这种鬼地方’的表情啊……”
“你还懂读心术哦？”
这句嘀咕还是当做没听见好了。
“我承认我是帮不上忙，但我认识的人一定能帮得了你~”
说着，姜沐雪得意洋洋将视线投向顾天浩。
然而——
“否定。我并不擅长处理种族矛盾。”
“为什么这么快否定啊！难道你就没有身为钻石级干员的尊严吗！你看看你，这位年轻人刚才是满怀希望地看着你，现在都要变成一条咸鱼了！”
指着顾天浩的鼻子（疑似）痛骂一顿后，姜沐雪才把目光转移到他的口袋上。
“把手机拿出来。”
“肯定。”
“在电话簿中找到‘本乡隼人’。”
“肯定。”
“拨打他的电话。”
姜沐雪这才抢过手机，躲到远远的地方，对着话筒叽叽喳喳了好一阵子，才心满意足地走回到占科面前。
“放心好了，我已经找到人帮你了~这个人是我的学长，跟见钱眼开的某位钻石级干员不同，我这个学长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三天后，你们家的店就能如常营业了……”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姜沐雪还特意瞥了顾天浩一眼……这家伙果然是无动于衷。说白了，就是一铁拳打在棉花上了。
就算气得要命，自己还是得保持微笑。
“那啥，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摆出‘明明都差点被卖去中东了，这人到底还在说什么大话啊’的表情啊喂……”
“抱歉……”
这就证明占科真的这么想了哦……
“不管你信不信，我刚才也的确是帮你解决了生计问题了，所以说你也是时候该报答我了吧？”
“诶……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帮我解决了问题。”
占科会有这样的疑虑，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若想消除这种担忧——
“我说是，那就是，明白了吗。”
只需要摆出稍微强硬一点的姿态就好了。
“你是技安吗……”
“技安只会抢走你的玩具，而不是帮你解决问题好吗！”
“那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占科缩成一团，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你、你该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
“我看起来像是这么不矜持的女生吗！”
“你其实可以把‘像’字去掉的……”
“你信不信我把你沉到海里喂鱼去！”
虽然姜沐雪是这么臭骂了一句，但她也很清楚现在把气撒到犯罪嫌疑人头上，只会让他变得更加嘴硬，与其如此，还不如心平气和地抛出疑问：
“我想知道的是，之前的‘货物’你们都送到哪里去了。”
“是法努西大哥帮我们家垫付了医药费……我不能出卖他。”
这家伙才刚进帮派没多久吧，怎么就这么讲义气呢？能收到这样忠义的小弟，这当大哥的上辈子怕不是卖草鞋的……
“但这么做真的好吗？我可是听说你们的老大哥不允许搞人口黑市，要是被他老人家发现的话，不仅是你，就连你大哥都会有麻烦吧？”
占科会有所动摇，就证明帮派中的兄弟情义是他另一条软肋。
姜沐雪也明白现在趁虚而入多少有点不地道，哪怕是抱着“都是为了这个年轻人着想”这种心态……倒不如说，对占科来说，人类对变形者抱有这种心态本来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傲慢吧？
就算会被对方讨厌，该说的话姜沐雪决不会憋在心里：
“忠义和愚忠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这样一来，可算是瓦解了占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只见他咬咬牙，叹了口气，才选择如实招来：
“马丁·刘易斯大道边上的一个废弃地铁站——我是在大哥打电话时候偷听回来，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这个“不知道”就不再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式的借口，而是说明“他就只知道这么多”。
对姜沐雪而言——
“这就够了。”
占科的诚实足以构成少女替他松绑的理由。
“咦？你这是——”
“你安分一点，我也好快点完事。”
“不，我的意思是——”
“你不是说你要去接你妹妹放学吗？刚才已经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了吧？”
“不过——”
“好了，可以了，再说就烦了。”
直到绳结被解开、重获自由的瞬间，占科都还是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兵抓贼”的吗？怎么又突然把自己放了呢？难道说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吗？问题是……像自己这种小喽啰真的有当“鱼饵”的资格吗？
越是这么考虑，问题就越多，但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即便追问，她也不会给出答案吧。
结果，千言万语最终只能汇聚成一句最简单的话语：
“谢——”
“不用谢我，要感谢就感谢你自己吧。”
遗憾的是，就连这句话姜沐雪都不愿意听。
只见她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墙边，为占科让出了一条路。
“回家以后，好好孝顺父母、关心妹妹，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少干为妙，下次再被逮到，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反正自己说什么少女都不会听的吧……既然如此，干脆点点头，安安静静地离开好了。
就在这时，年轻变形者的耳边却传来某种不祥的机械音——尽管是第一次接触真枪，占科也能明白这是手枪击锤被扣下时才会有的响声。
“他是犯罪嫌疑人。他不能离开。你这么做是违反《私营军警承包商管理条例》。”
转头一看，不出他所料，少女的同伙——戴着头盔的怪人正举枪瞄准自己。
“你应该还记得之前我说如果你要借用我的手机，就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吧？”
少女——姜沐雪却镇定自若地走到怪人面前，以身体作为盾牌挡住了枪口。
“肯定。”
“那么请你把这一切当做没看见好了——这就是我的条件。”
“但是——”
“他要是真的这么无可救药，再敢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我会亲自去逮捕他，然后要求公会吊销我的干员执照。”
这样一来，顾天浩才无话可说，放下手枪，目送占科离去。
直到年轻变形者的身影从排水口彻底消失后，少年与少女的对峙才宣告结束。
“放心，既然你已经兑现了承诺，我肯定会照规矩办事的。”
说着，姜沐雪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了顾天浩。
然而，顾天浩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报警，而是不动声色地盯着姜沐雪。
虽然他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但一直被这个头盔怪人盯着，姜沐雪难免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什么啊……你、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就因为我放走了犯罪嫌疑人？”
“否定。”
对于少女的假设，少年不假思索地否认道。
毕竟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的平静，姜沐雪的确感受不出丝毫的愠怒。
换而言之——
“我懂了，你一定是对我这个黑铁级干员刮目相看对吧！”
他一定是为自己以金玉良令罪犯痛改前非重归正轨的壮举感到震惊吧！
“就是‘呜哇，没想到姜沐雪同学你居然是一个这么厉害的干员，我好崇拜你啊，请你做我的拍档吧’这样？不过不好意思，我已经接受了特洛伊学长的邀请了~所以说——”
“否定。”
“我说你就不能否定得慢一点嘛！至少让我把话说完吧！”
“单凭个人意志决定犯罪嫌疑人的自由，这是非常不谨慎的做法，希望你下不为例。”
丢下这句话后，少年以十分干净利落的动作将自己的后脑勺甩给少女。
“诶，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在教训我吗！你是我爸吗！你这么有种就不要用我的手机啊！”
少女气呼呼地追上前去，在少年身边上蹿下跳个不停，活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