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优秀的狙击手未必是所有步兵中枪法最准的,但一定是所有神枪手中基本步兵技能最佳的。」——白少平,训练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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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被繁枝茂叶分割成斑斑点点落在地上。一只有着弯刀状长喙的蓝色大鸟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叫声,与密林里无数看不见的同类彼此呼应。微风撩动着长满阔叶的树梢,水从铺满青苔的石头上滴落,黑色的高脚昆虫顺着塞满白色菌落的树干裂缝向上攀爬——大鸟张开翅膀呼啸而下,一眨眼便带着它的战利品消失在这片绿色的迷宫中,只留下一片影子在地图上晃动。
“目的地在330方向一公里,全程海拔缓慢上升约100米,预计到达时间1300。”
李哲合上指南针,将铺在全地形车后座上的地图折好塞进作战背心,拿起靠在车边的步枪贴在胸前,见半天没什么动静,疑惑地望向一旁的阴影。
“地图作业勉强合格。”单边耳机里传出夹杂着电子杂音的低沉女声,“行动中应该做到哪四点要求?”
阴影中的一团碎叶动了起来,穿着四色丛林迷彩服的白羽雪踏入破碎的阳光下:她脸上涂着模糊的油彩,头戴一顶迷彩宽边软帽,麻烦的长发早已用匕首割断到齐肩短,被橡皮筋简单绑在脑后,与现实中干净白洁的样子判若两人。半身长的精确射手步枪自然地托在她交叉的双臂上,饱受手臂酸痛折磨的李哲知道这是对这十斤重的铁棍最舒服的携带方式,但他还是免不了将白羽雪的姿态视作诘问。
“冷静,隐蔽,精确,迅速”
李哲回答着,转身走向十几步开外的一棵杉树。当他拖着一大片枝叶回到全地形车边,白羽雪已经为车身上盖好掩盖轮廓的帆布。
真的需要在离道路百米之远的密林里隐藏交通工具吗?
李哲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但过去数周的课程已经教会他避免不必要的争执,不仅仅是因为时间宝贵,更是因为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就拿随身装备来说吧,出发前李哲怎么也无法理解白羽雪会选择放弃防具,但此刻她身上那套弹药挂载背带轻便又透气,而自己虽然被夹在两片能挡住步枪子弹的陶瓷板间,从头顶到屁股早已湿成一片。
虽然已经熟悉了基本技能,但只有在像这样的真正行动中,李哲才能理解白羽雪的作战理念:两人组成的散兵游勇孤立无援,与其妄想横行郊野大杀四方,不如轻装上阵快进快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搜集任务,敌对遭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白羽雪是这么说的,如果有,那就多一次潜行练习的机会。
有得必有失,这只是个人选择的问题。李哲安慰自己,至少在武器弹药上的负担要轻得多:不仅他手中的无托式突击步枪比白羽雪手里的半自动步枪轻上整整两公斤,同样的携弹量,5.8毫米无壳弹比白羽雪用的7.62毫米传统弹药省下了将近一半的重量。李哲也就此事问过白羽雪,她先引述了一段父亲的笔记,就两人的火力分工和适应突发状况的需求做了详细的说明,期间不免悻悻地就该款步枪的可靠性发表怀疑,但最终她还是同意,李哲应该使用自己觉得最顺手的武器。
这份能够任意选择的奢侈也得归功于白羽雪的未雨绸缪——如果不是她很久以前就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建立了秘密基地,并且在漫长岁月中点滴收集起适应各种需求的武器装备,两人恐怕连进出游戏都不安稳,更别提从零开始摸爬滚打。这也让李哲不经好奇,白羽雪最初在DL中起家时都经历过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在密林中穿行,李哲做先锋。他走的并不着急,视线来回扫视着左右,时不时还瞄一眼脚下,避开踩上去会噼啪作响的干树枝。耳机里突然传出白羽雪的声音。
“2点钟方向接敌。”
再反应过来,李哲只觉得大腿和双肘一阵火辣辣的痛——不是因为敌人的子弹,而是他恰好卧倒在一片碎石上。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双手支撑着步枪,腮帮子紧贴在枪托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反射式瞄准镜里微微晃动的红点。视野里只有层层相叠的灌木,两只蝴蝶安静地追逐嬉戏,可李哲没有放松警惕。发现敌人的行踪往往是最难的,但在遭遇战中谁抢占了这个先手可能就决定了胜负。
“接敌距离?”李哲轻声问道,却只感觉头盔上被人拍了一下。
“反应不错,但还不够冷静。”白羽雪单膝跪在李哲身侧,裸露在手套外的指尖指向旁边粗壮的树干,“在这种环境里过低的姿态只会阻断自己的视线,应该利用方便维持视野的掩体。”
李哲毫无怨言地爬起,简单揉揉有些疼痛的膝盖,又恢复警戒继续前进。
这次任务只是一次对他训练成果的考核——过去几周以来,除了日常上课的时间,他和白羽雪几乎永远都在进行某一个类别的训练:
每日早餐后,他们会首先进入虚拟训练场,进行各式武器的分解,组装,校准,用上百发子弹练习各种姿势的静态射击,还有行进间射击,掩体后射击,长短枪交替射击……期间不断地更换弹匣,还要模拟突发机械故障,偶尔还会有惯用手或其他肢体部位负伤——这是李哲第二讨厌的科目,因为白羽雪为了让他适应对疼痛的恐惧,真的会向他身上开枪。
当然,她本人也甘愿受同样的苦来让李哲实践战地急救,这自然打消了潜在的怨气,但李哲每每对她扣动扳机时总免不了害怕:因为这个动作越来越自然轻松。而李哲最讨厌的科目无疑是近身格斗,本以为体格上还有些优势的他,使上刀刃就只有流血的份。
尽管白羽雪一再强调那只是不知何时养成的毫无意义的恶趣味,李哲还是开始像她一样,在后腰藏上第二把匕首。
在游戏之外,李哲也没有闲着:他需要学习迅速的三角定位,熟练地根据地图导航。白羽雪偶尔会带他在路口站上五分钟,再就任何一项可能的细节发问——刚刚通过汽车的数量,种类,颜色,甚至是驾驶员的性别。
他们偶尔也会走进一间空旷的教室,李哲记住尽可能多的环境细节,趴在桌子上,再抬头时汇报所有他所观察到的改动。
午休时间两人还会上到教学楼的天台,对视野范围内的目标进行测距练习,到旧校舍是270米,到新会堂是200米,到食堂是90米……
森林渐渐变得稀疏,目标地点渐渐露出真容:山坡上一栋庞大的五层建筑,年久失修的灰黑水泥外层挂着一道道藤蔓组成的青帘,破碎的玻璃窗里伸出几岔树枝。方正的建筑外形给李哲的第一印象是废弃的医院,但是方圆数里的密林中怎么会有一栋突兀的医院呢?
“这比地图上看上去的要大。”李哲半蹲在森林边缘,扫视着这栋神秘建筑的天际线,“怎么找?”
“只要没有其他人,该怎么找就怎么找。”白羽雪抬起步枪检视着侧翼,“弯腰,举枪,保持警惕。”
翻过已经缺口的砖墙,沿着胡乱生长的灌木接近建筑的入口,踩着地上散落着残砖破瓦,两人钻进大楼走廊的阴影,一个想法突然闪过李哲的脑海:
这里本该有扇大门。
“怎么了?”白羽雪注意到李哲的迟疑。
但这没有道理……
“没什么。”李哲强压住自己的念头,“你打算怎么找?”
“从上往下,一间一间搜,得先找到楼梯上去。”
楼梯。
李哲顺着自己的感觉拐了两个弯,再从墙角探出头去,楼梯果然在左边。
果然如此。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结构跟我们学校的教学楼一模一样?”
“天啊。”白羽雪想了一会,“这里是D楼梯口,我每次去练习都从这里下楼。”
“只有主楼,没有其他建筑。”
“是很奇怪。”她的视线没从后方移开过一秒,“但情况没有变,甚至对我们有利。”
走上十二级台阶,转身,再上十二级。在这熟悉的场景里一种奇怪的错位感涌进李哲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睡过头的迟到学生,只不过这一睡就过了半个世纪。
“如果一会是在我班上找到的,”他情不自禁地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我也是。”
李哲和白羽雪轮番进入房间进行搜察,时刻保持有一人在走廊上保持警戒:两人分别察看了自己的教室,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除了已经荒废多年的桌椅,这结果稍稍打消了他们的兴奋,却又为这次任务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虽然食堂的饭确实难吃,但总比野战口粮要好。李哲想着,缅怀状地用手里的双筒望远镜望了望现实中本该是食堂的方向,那里现在只有浓密的树梢。他又扫过本应有一栋旧校舍的土路,视野里突然捕捉到一缕黑烟。李哲蹲低身子,放大倍率,一辆军用卡车的轮廓逐渐清晰。
“170方向300米森林边缘有人员活动。”李哲按下通话键,“一辆无武装六轮卡车,有几个人正在生火。”
“收到,注意隐蔽,避免接触。”
李哲再次放大倍率,这次看清了这帮人脖子上的黑色领巾——是黑色闪电!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转过身,露出那幅李哲永远也不会忘记的面孔。
“白羽雪。”他冰冷地说,“猜猜我看到了谁?”
“我说过不要在游戏里叫我的名字,我的呼号是Silent Swan。东西找到了。”
白羽雪提着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走出房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七班还是六班的教室。你见到哪个熟人?”
她在李哲身边蹲低,抬起她的步枪靠在护栏上,透过四倍光学瞄准镜望向李哲指示的方向。
“哦,那帮人渣的头头。”白雨雪厌恶地撅起嘴,“‘肋眼’”
李哲想起被地雷炸断手脚的体验,恶心地放下望远镜,转头望向摆在一旁的显眼金属箱。和描述里一样,上面有两个让好奇者望而却步的密码锁,厚重的外壳看上去就足以抵御子弹。
“这里面是什么?”
“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白羽雪的眼睛还在望着瞄准镜,“只有十个人,没有装甲,没有重武器——看来这就是你的毕业礼了,Grey Bishop。”
李哲第一次如此庄重地听到自己的呼号,疑惑地抬起头来。
“我们不把东西送回去了?”
“我们当然要,但在那之前,”白羽雪斩钉截铁地说,“你得先拿到毕业证,那就是他们的鲜血。”
她取过李哲的望远镜,又拿出地图一面对照。
“他们大概还要待上一段时间,你从西北方向进入森林,绕到他们背后。我会从北边进行射击,在他们上车之后发起攻击。现在行动。”
李哲急忙拉住刚打算起身的白羽雪。
“白——SS,这是不必要的冒险。”
她转过身,露出那双蓝色的鹰眼。
“你不想报仇吗?”
李哲愣住了。
“听好了,除非你想恨自己一辈子,绝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复仇的机会,因为这样你就永远无法保证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猛地撇开李哲的手。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过去半个月我一直在训练你,现在,是时候向我证明你到底有多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