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为昨天晚上下了场大雨，地上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脚踝。每当李哲将脚抬出水面时，他的鞋和袜子马上就干了。水面反射着太过耀眼的阳光，一切都被笼上了一层白色的屏障，周围没有一个人。但他并不关心，他只是默默地朝前走，似乎知道自己命中注定要这么做。
几米之外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入了水面，溅起的大浪把李哲狠狠地撞倒在地上。但他没出声，轻轻地按摩着自己刚刚遭受重击的身躯。他在水面上躺了一会，才想起要看看是什么掉了下来，便坐了起来，身上的水一下子流光了。
“你好，李哲。”
沈林夕微妙地笑着，轻盈地一跳，在水中站直了，身上没有一点湿漉。
“你是要去哪里呢？”
“学校。”
“哦——原来李哲是要去上学啊。你就在这里上课吗？”
李哲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教室。
沈林夕高举着双手，抬着头，单脚原地转了一圈，呆呆地立在那里几秒，又小跳着浏览着教室后墙上的海报和版画。最后，她把头转向了李哲：他刚拉开凳子坐下，正一动不动地看着白茫茫的窗外——那光明亮却温和，模糊了整个视线。
不管怎么样，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突然，李哲的脖子两只从背后伸出的手搂住了，这刺激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沈林夕有些责怪地盯着李哲，苦恼的表情就如同是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具刚刚粗暴地挣脱了她的怀抱。
“虽然的确就像真的一样，不过为什么不能更愉快一点呢？”她叹了口气，毫不在意李哲的反应，食指轻轻地点他的鼻子，“你，要听话，要乖，知道吗？是我创造了你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还是这个样子呢。”沈林希夕无奈地摇了摇头，背起双手，向远方踏了两步，“不过也可以理解嘛，虽然只是我意识的一部分，也是有’自我’的呀。”
沈林夕微笑着转过身。
“这里是梦中，而你只不过是我所创造出的人物罢了。”
李哲的第一反应是冲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一片没有界限的白色，似乎有一丝异样，但是他说不出口。 “李哲，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李哲愣住了，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是那么的简单，以至于根本没有思考的必要，然而当他想要去思考时，他却完全无法回忆起任何有关内容——记忆的界限已经模糊了。
“你不知道。因为在这之前你并不存在。”
“但是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我也不知道。”沈林夕微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那是边界，这是为什么我能辨别出这是梦境。我虽然也无法触碰边界，但是我意识到了它的存在。所以说，如果这是梦里的话，其他在这个’真实’世界所形成的一切，都是我的意识，都是我创造的呢！而你……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咚，咚，咚。
教室门玻璃外有一个人影。
沈林夕松开了李哲的肩膀，小跳着向，兴奋地叫着。
“第二个人物！” 房门拉开，套着黑色雨衣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程忻？”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李哲还是向她走去，他想到程忻也许能够帮助自己摆脱无法得出结论的折磨，证明这一切不过是个玩笑。
可是意外却发生了。
程忻突然从口袋里拔出一把雕刻刀，向面前同样一脸疑惑的沈林夕划去。沈林夕向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李哲赶忙死死地抓住程忻的双手，但却压制不住自己声音中的恐惧。
“你在干什么？”
程忻转过头望向了李哲的双眼——那是一种李哲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眼神。那双眼中没有任何被阻碍的愤怒，也没有任何想要被理解的渴望，但这眼神并不是纯粹的虚空，而是矛盾的复合体——毫无英雄气息的使命感，卑微而谦逊的目空一切。
程忻向后一刺。
从李哲脑中闪过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个梦，那么这一厘米刀片插入肩膀的痛觉究竟是我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的？
不管如何，他倒在了地上。
第二个问题是：现在她的体重带来的压迫感是我幻想出来的还是真实的？
程忻压在李哲的肚子上，用双拳连续击打着李哲的头部。
一件有趣的事是，有些人在承受着强烈的疼痛和巨大的压力时，心情反而会变的更加平静而不是激动——请注意，他们并不是受虐狂，因为让他们感到愉悦的不是痛苦，而是面对痛苦时内心里绝对的风平浪静，那一声“哦”。
而李哲，就是其中一员。
他眼看着程忻抓稳雕刻刀的双手在力量的比拼中渐渐占了上风，沾血的刀尖逼近了喉咙。
哦，不妙。
紧接着随着一声闷响，雕刻刀从手中脱落，划断了几根头发。李哲抓着程忻的手腕，程忻瘫趴在他身上，手中握着一本大词典的沈林夕则站在她背后。
“她失去意识了。”
“谢天谢地，你的肩上在流血！”
“是的，”当疼痛感再一次强烈起来后，李哲终于意识到自己才是受到攻击的一方，“你还好吗？”
沈林夕摇了摇头，匆忙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认识她吗？”
李哲才发现，沈林夕已经向后退了好几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知道什么？”
“是他们……他们来夺走我的梦了！”
正当她迟疑着，穿着黑色雨衣的身影又出现在了视野里，李哲毫不犹豫地拉着还在恍惚中的沈林夕冲出了教室，向走廊的另一边跑去，他们每到一个岔路口，都会有同样的黑衣人向他们逼近，就像把猎物赶进陷阱一样。
两人最终被逼上了天台，无路可退了。李哲捂着肩膀环顾四周，却发现整个建筑笼罩在一片白茫在之中，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沈林夕瘫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埋下头去，过了一会突然喜悦又惊恐地抬起头来，“你是真的吗？”
李哲哑言了。
我是真的吗？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把你带进了我的梦，李哲。都是我害的！”但她将双手掩在脸上，很快平息了下来，“但是没关系，我会醒过来，你也会解脱的。”
想要在梦里面醒过来，只有一个办法。
她站起身来，朝天台的边缘奔去。
在她跳下去的瞬间，李哲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为什么？”她不解地盯着他，“只要我醒来，这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我知道，可是这感觉太真实了。”
肩膀上伤口的疼痛折磨李哲：他每说一个字，就感觉到沈林夕的手臂向下滑落。
“如果这不是梦呢？”
“没关系的，不管怎么样，你也陪着我啊。”
她带着微笑掉入白芒之中。
李哲被黑色的人潮淹没了。
*
李哲猛地坐直了身，才发现沈林夕已经从旁边的椅子上摔了下来，正扶着脑袋，狠狠地压在自己的腿上。二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沈林夕扔下一句话，便匆匆地离开了。
“今晚见。”
李哲才想起来，今天本应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