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艾克西纳,我最先想起的不是那钢铁冷硬又沧桑的外貌,和奇异的机械运动,更不是那宛如海洋般千变万化的蒸汽。
而是月亮,对,是月亮。
每当夜晚晴朗干燥,都能清楚看见悬在艾克西纳之上的离奇月亮,即使阴晴圆缺之夜,也从不缺洪光普照。
据说艾克西纳和之后的人类城市是建立在这个世界上最高的高原之上。人类用发达的机械科技和元素的力量改变了高原的地貌,但仍旧保持了高原那种干燥、空气澄澈、风轻云淡的特性,所以每当夜晚,那仿佛拉近了距离的紫幻天空和胚胎般黏连着血丝的月亮便异常清晰地高踞在艾克西纳头顶。
幻色的天空、如白色化蝶的月光,以及屹立数千余年的蒸汽城市————这才是真正的艾克西纳,它并不是单一的钢铁之都。
只要是月夜,月光便能彻底地照耀艾克西纳,照耀它的边边角角,照耀那涌动着蒸汽云的高耸圆塔,照耀那有着怪异金属艺术风格的铁之公园,照耀那气势恢宏的钢铁大圣堂,冷光撒在它的屋脊上,如若发光的鳞或霜。
艾克西纳的每一处都有月亮,哪怕是在这地下的“逆碧落”中。
在从最高的天窗落下的璀璨光帘里,致命的火元素弹幕还在排开空气的阻力推进着,火元素扩散,将惨白的月光染红,离背对的人形背影愈来愈近。
就在我将成功击中的几率估算为80%的距离上时,那人倏然转身,将手中的巨镰扭转过来,以骤然之姿挥下,那速度,比我开枪的速度更快。
一抹亮光闪过,黑暗领域扩散,直接将火元素的风暴湮灭,连一丝元素波荡都没有。
那人排除危机后,将切入地面的镰刀重新挥起,抗在肩上,一手叉腰,酒红色的眼瞳睨视我,长脸型的脸上是目中无人的狂傲表情。
“呦,这不是杀了我千万同胞的守卫小哥嘛!”
他轻嘲着说道。
虽然说着我和快被忘掉的主人都在使用的语言,但它并不是人类。
————智型人食。
它的长相和我以及翼相似,都有不同但功能相似的五官,有扎了黑马尾的黑发,赤裸的上半身尽是扎实的肌肉,脖子上挂了一个损坏了的机械怀表,至少是一个世纪前的遗物。
在人食中存在一种极其特殊的人食,它会慢慢进化成人类的外貌,有智力,懂语言,体内有着人类的DNA,并会使用武器和谋略————即智型,就是我眼前的这家伙。他的脸如果按照进化论来说,那应该就是人类的脸,年前雄性的脸。
可惜它的进化并不彻底,从它那仍旧维持着原始外貌的下肢,和握着那柄由钛合金打造、装置着元素分流齿轮和暗素石的巨镰的枯槁手爪可以轻易看出;不仅是手,连同手臂也是。
攻入机枢的智型浑身冒着黑雾,那是暗元素石和人食本身具有的暗元素产生的现象,象征着强大,我被造出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对付这种家伙。
“怎么?要打吗?像你这种已经破破烂烂的金属人偶,我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你大卸八块。”
它说完,用叉在腰上的手指着我,猩红的舌头慢慢舔过牙齿。
我不会被它的挑衅激怒,我是机器人,不会发怒。
得在它攻击太阳石前毁掉它。
我顺手丢开手中的已经空了的枪,这东西对智型的效果微乎其微。
唯一的办法就是展开近身搏杀……
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手臂分离,再度变形成充满机械感的大剑,材质和智型手上的巨镰是同一类。
齿轮啮合着疯转,火元素散播到空气中。虽然这把燃烧的大剑重逾百斤,但单凭我的右手也足以挥舞有余。
在四周狂乱的机械噪音中,我缓缓屈膝下蹲,关节的发条再度被拧紧,到了一定圈数后,骤然反转。
————我冲了出去!
在极速中,我迎来了第一次交击,闪亮的剑刃和巨镰碰撞到一起,火花像爆裂的陨石那样溅开,火元素和暗元素分庭对抗,元素流扭曲了月光。
一瞬之后,剑和镰又分开,我与智型擦身而过,冲向太阳石基座,但交锋并未就此结束,我看准时机,双脚蹬在了基座上,像枚出膛的子弹般弹射了回去,手中的大剑直指敌手的脖颈部。
七连斩!我并不会剑术之类的技巧,只会单纯的挥剑和用元素攻击对手,也不需要,只要剑挥得够快,便能破开任何防御和招式,而七记连斩就是建立在此基础上的绝对的速度斩击。
一记比一记快,一记比一记的力道更大,直到穷尽我身体极限力量的第七记斩击。
智型肆意挥动着弯月形的镰刀与我的大剑对碰,口中放出张狂的笑声。
镰刀的影子不断挡下我连续的斩击,火元素也被暗元素压制住了,只有冷兵器在近乎音速的碰撞中交流着。在我和智型之间爆出的火星像烟火般一团又一团绽放,钢铁极致的颤音甚至压过了逆碧落中的机械噪音。
一时间,战斗陷入了僵持,直到我斩出第七剑。
智型被巨大的力道贯飞,即使是它那把沉重的巨镰也未完全防御下我大剑的斩击力。
它在布满管道的钢铁地面上退出去好远,原地转了一圈,利用惯性将大镰扛在肩上。
一声脆响,一个旧怀表坠落在地上。
我那七次斩击,唯一的作用就是斩断了智型脖子上怀表的锁链。
“不愧是杀了我那么多同胞的机器啊!即使破破烂烂也这么厉害,不过有意思吗?”
它边说边伸出左手去按丢了怀表的脖颈,上半身发出骨骼的爆响。
我冷冷注视着它,对于一个敌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你为什么要拼死保护人类?他们只是在利用你,就像我们一样,人类把我们造出来,又发现无法控制我们,于是就把我们丢进了深渊中造一座该死的城来封印我们!!他们也不过是在利用你而已,等到你没利用价值了,就会把你抛弃!你为什么还要为他们效命?来吧!和我一起向人类复仇!”
它几乎是用癫狂的语气说完这段话,脸庞扭曲,在某种怒火中疯狂。
智型也不过是长得像人类的家伙。
“因为……爱!”
我下意识回答了它。就像人类的无心之失一样。
命令是我的爱,它不会理解,也无法理解,它不是人,也不是机器,而是介于两者间的可悲生灵。
“————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听了一手抓脸,抽搐般笑了起来,那张看去本正常的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仿佛下颚脱臼,如雷的笑声从它的肺部深处钻出来。
“你这机器居然也谈起爱来了?!笑死我啦!”
它突然在原地消失了,接着一团黑雾在我眼前出现,太快了!我只见到一柄镰刀像高尔夫球杆那样从下往上向我撩斩而来,弯月形的刃仿佛真流出了月光。
由于我放松了警惕,对这连动态视力都捕捉不到的攻击难以招架,只得极力摆动大剑防在身前。
令我全身的金属骨骼都发颤的巨大力道从大剑上穿透我的身体,我被攻城锥般的恐怖力量击得向后飞,穿越月光的河流和太阳石基座,撞上正缓缓运转的巨大齿轮,然后又跌入下方的小齿轮堆和不断运动的杠杆间,砸断一根铜管,哧哧地冒出蒸汽。
暗元素会抑制火元素,并产生领域扩张的推力,我嵌着火元素石的大剑无法将其抵御住,除非有能克制暗元素的光素石武器。
“你这种破烂懂什么爱?!爱那种恶心的东西只有愚蠢的人类才会有,你为了这种无聊的东西而杀我的同胞……别开玩笑了!!!”
智型狂吼着冲过来,一跃而起,举镰斩下。
我握着大剑一个打滚,快速躲开,镰刀的半个刀身陷入了地面。
在那种情况下,就算用大剑去格挡,也无济于事,镰刀是怪异的兵器,和普通刀剑不同。
我站起来,将大剑插进钢铁地面,用右手拔出一根刺穿我胸膛的轴杆,丢开。
“喂,破烂!你的死期到了。知道什么是死吗?真是可悲,你这种东西连死的滋味都尝不到吧!”
智型轻蔑说道。它慢慢移动脚步,脸上满是不屑,扛着巨大的月镰,背对太阳石基座站着。
枯槁的手臂将镰刀从肩膀上拿下,深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周身黑雾缭绕,上半身长满扎实肌肉的人类身体开始退化,长出黑色绒毛,脸部皮肤撕裂,鼻子和嘴巴向前突出来,变为一颗狼首的样子,最后和普通人食一般无二。
扩散在空气中的暗元素将月光吞噬,那柄被双爪握住的镰刀的元素齿轮疯狂啮合,从暗素石中抽取力量。
我明白了,它想要一击定输赢。
那就来吧!
其实从刚才我的机械脑袋里一直有个疑问,这个智型异常强大,和我交战的间隙里有许多机会可以毁了太阳石,让艾克西纳毁灭,以便能向人类复仇,但它却没有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自傲?
因为疯狂?
因为不屑?
因为自觉胜券在握?
如果它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将大剑拔在手,驱动齿轮,让火元素奔流,覆盖大剑表面。
我会不惜一切保护太阳石和艾克西纳。
它动了!双手高举,将巨大的镰刀举过头顶,让所有暗元素聚集到镰刀刀体之上,而后向着我猛力劈下。
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擎着大剑迎了上去。
是的,如果光凭火元素的话的确无法奈何它,但只要有光元素就能轻易破开它的黑暗领域。
那就用光元素吧!
我手中大剑上覆盖的火焰开始渐渐消退,披上刺眼的光明,那些黑暗的洪流触之即溃。
同时间我芯核中那枚太阳石碎片正烧起金色的火焰,为我提供神秘的第五元素,它可以使元素任意转换属性。虽然这样做会耗费我的生命能量,但没有选择。
从前我听人类依稀说过:“要么好好活,好么敞开胸膛去死!”
那就去死吧!即使把我无用的生命燃尽也无所谓,就像这光一样。
我在黑暗中穿行,时间都仿佛慢了,我有信心能在它的镰刀挥下前斩开它的胸膛。
看见它了,它的身体从黑暗中露了出来,双手仍在缓缓挥下镰刀。
脸上满是无法置信的表情。
请你去死吧!
我挥出了如刺眼太阳的大剑,向着它的胸膛径直斩去。
但是就在这一刻,我清晰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咔嗒声,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我的体内。
紧接着,大剑上的光熄灭了,我直接失去了意识。
……
当两秒或更长时间之后,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靠钢铁墙壁坐着,手边的大剑已经折成两段,剑尖插在远处的一个齿轮上。
钢铁的地面上有一条直线形的沟壑,一直沿到我脚前,沟壑里冒着艾克西纳之下的红莲之火,智型狂力的一斩居然展开了钢铁的大地。
然后,我逐渐意识到我失败的缘由。
那个芯核处松了的拉柳钉在关键刻出了岔子,要不是在最后关头尽力举剑去格挡,恐怕我已经永远没有意识了吧。
我的身体太久没有护理过了,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难免的。
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天意。
智型人食提着巨镰走上前来,居高临下俯视我。
在我身边挤满了破损的铜管和小型蒸汽机,发出蒸汽的嘶鸣和金属的杂乱声,过了一秒我才发现它站在我面前。
“真是吃惊啊!没想到你体内还藏有第五元素……”
它单手挥动着巨镰,然后忽然紧握住。
“但破烂就是破烂,就算拥有太阳石也依旧掀不起风浪。你还是去地狱陪那些人类吧!”
弯月之镰最后一次被举起,刃口折射出冷冷的月光。
我的右手伸进风衣里,握住另一柄巨型手枪。
这是最后的对决了……
但就在我将手枪从风衣下抽出来的时候,智型的身体却直直僵硬住了,镰刀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握住,停在了半空。
而后,它那塌陷、长满黑色绒毛的胸口开始慢慢透出一种光辉,直到那种美丽的光将它的胸膛穿透,一团雪亮的光球打入了我头顶上方的钢铁墙壁中。
那是消融了暗元素的光元素……
随着一声巨大的哐当声,镰刀从智型手中砸到数根粗大的金属管道上,将其砸的凹陷,喷出热气。
它那猩红的眼睛大睁着,笨拙又缓慢地转过失去胸膛的身体,背对着我。
它完了,就算是人食中进化后的智型也无法获得不死之身。
“为……什么?”
智型望着那个举着拥有死亡之美的银色巨型手枪的少女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少女不回答。
她缓缓放下手枪,扯断枪口与稀薄白烟的连接。
翡翠色的瞳孔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被她亲手击伤的人食,然后脸上留下两道水渍。
是泪吧!那是人类才会流的泪眼吧!
翼站在柔烟似的月光中,皎洁又哀愁的银光点亮她的金发和白色礼服。
皓齿折磨着下嘴唇,似乎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那把装了光素石子弹的手枪自然从手中滑落,枪口向下,落在了一泓月光中,仿佛是一柄沾满罪恶血迹的利刃。
“……为什么?难道……你就不怕……孤独吗?除了我之外……就再也……没有……”
智型断断续续说着。
我没让它把所有的话说完,对着它的腿开了一枪。
失去了支撑的智型向前倒下去,倒向那条被它自己掘出来的沟壑,落进艾克西纳之下的红莲之火中,连灰烬也不会剩下。
翼望着那团翻涌上来的火焰,不住地流泪,一手按在心口。
她身体不舒服吗?不然为什么要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
我艰难站了起来,右手依旧拿着那把毁灭了无数人食的巨型手枪,大剑断了,没办法复原,等于我丢了一条手臂。
“翼,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这般问。
“因为……因为我是人类啊!人类在悲伤的时候就会哭呀。”
她哽咽着回答。
我一言不发望着她。
那从圆形天窗落下来的月色更亮了,竟如燃烧一般。
“阿七,为什么人类要自相残杀呢?为什么要有战争呢?明明……明明杀了同胞是如此痛苦的事啊!”
翼轻声说着,语调悲恸,那眼睛上的长睫毛不住颤抖着。
她的太多问题我都回答不了,虽然我是个机器人,但我还是理解痛苦两个字的意思的,每当我体内的齿轮卡顿的时候,我就很痛苦;在刚才,芯核的拉柳钉松了的时候我就很痛苦;每当雨天的时候,那潮湿的空气使我很痛苦,就算我没有痛觉神经,但我依旧会感受到另类的痛苦。
可翼说的那种痛苦我不了解。
没有经历过的,必然是难以理解的。
所以我只能一如既往保持沉默,这沉默在艾克西纳随处可见。
“是呢!我真傻,阿七是机器人,又怎么会理解呢?”
翼留着泪,却笑了。
她脸上出现了一种糅合了悲伤与欢乐的超越言语形容的表情。
一半是某个期许已久的夙愿实现后的欢乐,另一半则是对永远逝去的事物的痛楚。
又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忽然,翼擦干眼泪,拾起脚旁那把已然染上罪恶月色的银色手枪,然后望向我,说:
“我记得阿七不能伤害人类吧?”
我点点头,我那金属的芯核首次感到一种很乱很不安的惊慌感。
得到我回答之后,翼对我露了个笑容,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接近那漂浮着太阳石的基座。
她的背影给我无边无际的遥远感。
“翼,别过去!”
我如此劝告道。
但她却浑然不觉,走到那接满管道的基座前,踮起脚,伸出左手,想要去触碰那真在燃烧的金色石头。
如果就这么不加防护地去碰,一定会被第五元素灼伤,可翼似乎不在意。
“……这就是我们的烈火啊!燃烧的宿命啊!从此往后,还会一直一直烧下去吧……”
她用几乎悲泣的清纯声音喃喃说着。
细白的指尖小心伸向太阳石,像蜻蜓去点春天的水面。
可就在要碰到的时候,她的手指却停住了,如时间的凝固
这一刹,逆碧落中的一切噪声似乎都静止了,只余下月光,和回荡的空洞巨响。
我告诫过她的。
一缕热烟飘升。
我开了枪,火元素的破坏弹打穿了她的胸口!
对我来说,命令是绝对的!
但翼却并未像个脆弱的人类少女那样倒下,而是转过来,看着我,手枪再次滑落,这次没有染上月光,仿佛她已经彻底不需要它了。
“我果然还是不像人类吗?”
她笑了,笑容悲戚。
“嗯。”
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得机械性地点点头。
在巨大齿轮的啮合声中,我和她之间被沉默填满。
过了一会儿,她轻皱起两道柳眉,目光滑向高高在上的圆形天窗,自言自语般说:
“我们的生命就像是被夜空囚禁住的星辰啊!倏然闪过,便永远的坠落,是有多么寂寞和脆弱呀。”
接上这句话的是一个嘲讽的表情。
说完,她那翡翠色的眼睛再次移到我身上。
“呐,阿七,你从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人类的?”
翼站着,略微侧着脑袋问。
“从一开始。”
我回道。
“果然呀!果然我还是没办法变成人类呢。即使有着相同的外貌,穿着同样的衣服,说同样的话,做一些人类才会做的动作,可最后还是失败了呀!我还是没办法变成人呢!”
她从已然消失的胸膛中抒出一口气,接着叹道:
“彻底失败了呢!”
这时,一枚记忆的碎片浮现在我的脑海,在许久前的一个月食夜里,曾有一位少女站在逆碧落中,凝视着太阳石出神,凝视着艾克西纳出神,和今夜那个智型人食一样的凝视,它们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
难道那些怪物不想毁灭艾克西纳吗?
正当我想努力回想时,那枚记忆碎片却遁走了,再也捉不到了。
“要怎样才能变成人呢?人会受伤,会流血,会死。人开心时会笑,悲伤时会哭。人很卑鄙,自私自利。人会发怒,会自相残杀。人懂爱,懂得牺牲……”
翼用手在胸膛的伤口边缘沾了一点血,放进嘴里。
“难道,这血和人的血不一样吗?”
她那小脸苍白无比,泪又流了出来。
我静默地看着,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堵塞了,大概又是哪个齿轮卡顿了吧。
翼的右手从白礼服的裙袋里拿出一个怀表,是那个智型人食的怀表,紧紧抓握在虚有的胸口。
她开始变化了,少女的外貌一点点崩毁,从四肢慢慢开始变化,变得丑陋。
像她这样完全进化的人食,即使被枪轰碎了胸口,也可以活上好久吧。
“阿七,你爱过我吗?像人类那样的爱……”
翼又问了这个问题,但稍稍有些不一样了。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像悲伤?又不是;像欢乐?也不是;是安宁吗?但愿是吧……
我感觉我的手有些颤抖,也许是哪个金属元件出问题了,嗯,肯定是的。
真讨厌啊!她总是喜欢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呢。
我回答不了……
所以我用枪回答了她。
爱……就是毁灭啊!
有什么丢了一样的感觉呢。
是什么呢?
也许,我不想少女死吧。
在我胸膛中能量芯核的深处、齿轮和机械元件之间的小缝隙中,或许真产生了那么一丢丢不想她死的情感。但命令是绝对的,对一个为服从命令而打造出来的机械人来说,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它凌越于制造者给它的命令之上呢?如果有,我想,那一定真正的爱。
可试图改变的人最后失败了,到头来谁也没有躐等于冷漠的规则之上。
我下意识把她当人了呢。也许是真的、真的有那么一两分像。我说不准,毕竟我也不是人类。
我像逃避般转过身去,仰头望着那个巨大、狰狞的齿轮,可再看时又多了一份颓废。
当薄薄的枪响沉寂下去后,机械的鼓噪声一如既往地响起。
空荡荡的逆碧落中,只剩下月光,以及少女死去的梦想。
说起来,怪物少女为什么想变成人类呢?因为孤独?还是其他的原因?
我猜不透,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少女努力想要变成人类,而最后变成的却是一种似人又非人、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东西,不纯粹,半真实,所以那些普通人食把她也当做了敌人。
当她为了自私又天真的欲望杀死和自己拥有同样思想的同胞时,她感到绝望又悔恨,那一刻,她是有多么寂寞呀。
也许正是因于此,她才会不听我的劝告去接触太阳石吧,不单是想证明自己到底有没有实现梦想,也包含了一种自我惩罚。
我想起了最后从她手中掉落的银色手枪,与钢铁地面触碰的那一声脆响还回荡在我耳畔,其实,我可以不开那一枪的。
我和少女之间还有好多的问题残留着,但我不愿意去想,去给出答案,因为……已经够了。
这样的结局是她所期待的吗?
艾克西纳啊!月光之城,悲愁之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