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奇迹之城,蒸汽之都————艾克西纳,浸染在月色的苍蓝中。
冷硬又独孤。
那神秘莫测的沧桑,沉淀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金属元件中。
它在大深渊裂缝之上挺立了无数岁月,为人类抵御那些来自暗处的、嗜血的敌人。
而今夜,它遭遇了毁灭的危机。
我飞速跑着,在屋顶间不断跳跃,穿越蒸汽和雾霾。
有东西攻击了艾克西纳的机枢,如果成功,这座城市便将彻地失去其作用,而通往人类世界的门户将向着那群饥渴的猛兽洞开。接踵而至的是硝烟、战争、种族的灭亡。
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我,我就是为此而被造出来的兵器。
是它,一定是它。
普通的人食根本无法接近机枢,根无法穿过重重防御。
但有一种人食例外……
我用力一跃,在风的簇拥下踏上虚空,强化过的金属下肢能赋予我超人般的能力。
巨大无垠的月亮在我眼前晃过,然后我就被这颗星球的引力拉着下落。
根本无需借助任何抵消冲力的的姿势和技巧,我就稳稳站在了由巨型钢板拼接的地上,同时也是兽群中。
一座庞大、不断进行机械运动的雄伟建筑发出杂乱的金属噪音,出现在浓密的热雾中————钢铁大圣堂,通往机枢的入口。它那因为紧急事态而放下的将近有五吨重的精钢大门已经被完全破坏,就像被燃烧的火元素炸弹集中轰炸过:粗厚的钢皮内翻着,边缘漆黑,不乏满地碎片。
有东西已经进去了。
钢铁大圣堂周围是一个圆形空间,没有任何物体,格外空畅,几乎与每条街都相通,用以托出机枢的重要。以圣堂为圆心的巨大圆内挤满了浑浑噩噩的夜间邪灵————人食,枯槁的身体、狼形的巨首、健壮圆阔的下肢、几乎垂到地面的长着利爪的怪异手臂,虽然长得像狼,却没尾巴。
这是一支大军,怕有千数。
我从风衣下抽出双枪,一枪击爆一头扑上来的人食的脑袋,然后回身用枪托打掉企图从我背后袭击的敌人的下颚。
数量太多了,就算能轻易击杀也会费上大量时间。
人食几乎不会有组织性的行动,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我曾听说在人类的世界里有一种动物叫猴子,它们中会诞生出猴王,来统领涣散的族群,大概和那种情况差不多吧。
不能被缠住,得快些去里边杀了那家伙,不然,今夜将是艾克西纳的最后一夜。
只有杀出一条血路了。
我举起双枪,向着蠢蠢欲动的人食群。
但我还没扣下扳机,被我用枪口指着的一只人食就在一团雪亮的光中消融,连同它身旁另外两只不小心沾到那犹如镁弹发出的绝美光芒的人食一起变为一些黑色碎颗粒。
光素弹……翼来了。
我去望她,只见她凛然站在我身后,平伸出的娇小右手握着一把银色的巨型手枪,月光落到那镀着黑金花纹的枪身上,泛起贵金属独有的冷色调,握手上端金色的小齿轮清晰可见,正不紧不慢地转动着,在元素爆发所残留的持久惯力中趋缓,最后停歇下来。
仿佛只有那从枪口袅袅升起的袅白雾是真实的。
“阿七,这里交给我吧,我来掩护你!”
在对我说话的间隙,她又将两只试探的人食打下了地狱。
“嗯。”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我不会像人类那样推阻,哪怕翼会死。我只会选择最简单有效的方案来行动。
艾克西纳的安全至上,我的命令和爱至上。
我屈膝蹲下,位于我脚裸处和膝关节处的发条开始慢慢拧紧,在此期间,翼替我除掉那些扑来的人食。
等到蓄够了发条数,我拼尽全身力量一跃而起,脚裸与膝关节处拧紧的发条开始飞速反向转动,以此驱动我体内的那些隐藏的金属元件,为我带来超级弹跳力。
这种感觉即使对我这个机器也很奇妙,轻松挣脱大地的引力,跃向无垠的苍穹。仿佛天空在向我下落,那皎洁的圆月和缥缈的银河在翻滚的蒸汽中褪去朦胧。
身体很轻,很轻,如摆脱了质量,和那些蒸汽一样虚幻,大概这就是人类所说的飞行的感觉吧。
仅消片刻,那种宁静消逝,然后又在一瞬间开始了下坠。
————我轻松跃上了钢铁大圣堂顶部,径直坠入一个喷吐着蒸汽的和我等身大小的气孔。
在机械的咔嚓声和杠杠忽高忽低的运转声中,我沿着气孔一直滑落到底,踏烂一台蒸汽驱动的机器,一个打滚,进入钢铁大圣堂内部。
于此同时,外边的人食群呼出嘹亮的长嗥,后续着巨型手枪狂暴的轰鸣,以及元素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剧烈的滋滋声。
那美丽的光元素会将那些污秽的东西烧尽吧。
我在圣堂内站起身,举目四顾。
一道冷锐的月光通过最高的天窗射落,照亮满是日夜不停歇的运转着机械装置的广阔空间。
机枢在大圣堂地下第三十三层,一个被人类称为“逆碧落”的地方,可以通过回旋楼梯和升降梯到达。
现在应该选择最具效率的方式。
我走进升降梯,拉下闸门,由金属框架和生锈的铁丝网构成的升降梯开始向下。
但还是太慢了。
我向升降梯的顶部举枪,扣动扳机,在狭窄空间内爆出的火元素直接将升降梯的顶部和拉索一起轰飞。
少了牵引力,升降梯的主体像疯了一样开始自由落体,如一个从高处抛落的铅球。
火星四溅,金属刺耳的擦音填满了梯井,强烈的摩擦和巨大的冲击力使沿途的一些蒸汽管道纷纷爆裂,高温的蒸汽像激溅的水柱那样打在我身上。
在聒噪的嚣音中大约过了十几秒左右,升降梯到达了最底层,加速度瞬间变大,砸入梯井底部,可怕的破坏力和冲击力使得升降梯变形,一些受不了极致压迫力的螺丝和铆钉像子弹一样弹飞出去,在外边的钢铁墙壁上擦出一道道明亮的火线。我全身的金属骨骼也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巨石般的重压之下吱嘎作响。
在我脑中的齿轮停顿运作的几秒之后,我渐渐从无神中恢复,一脚踹开变形得不像样子的铁丝网门,扒着一根钢条走出升降梯。
面前是一条灯光昏暗的长廊,两旁有各式各样的机器在运作着,蒸汽像晨间的迷雾一样缭绕。
我将一柄巨型手枪塞回风衣下,单手举着另一柄漆黑的手枪向前狂奔。
我是个机器人,没有人类那种如悬颈之剑的紧张和压迫感,我所要做的就是尽力去完成命令罢了。
地下的空间没有地表那样明亮,只有昏昏沉沉的灯泡发着黄光,钢铁墙壁和金属机器上遍布锈斑,当初人类只在地表的建筑上涂了防锈层,而采用耐腐蚀的金属来制造地表以下的部分,如今终于露出了疲态。艾克西纳的内部开始腐朽了,它终究敌不过岁月。
怕是再过上几个世纪,艾克西纳就会自动毁灭吧。
我在光线暗淡,空气热潮、充满重金属噪音的空间里极速奔跑,一直跑,一直跑,跑下长长的旋梯,然后刹住了脚步。
近了。
离太阳石近了,也离那个家伙近了。
在我面前积着黄褐色锈水的地面上,躺了数十头人食的尸体,残缺不全,漆黑的血液混入那些锈水。
人食虽然残忍嗜血,但是绝不会互相残杀,它们之中也有类似于人类社会等级之类的制度,和蚂蚁一样分工明确,这些人食是被机枢守卫杀死的。
我踏着尸体往前走,来到一方较宽阔的空间,生锈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残缺不全的机器人。
那些被暴力撕扯下的零件滚得满地都是,有的被腰斩,有的直接被扯掉了四肢。这些机器人是负责守卫机枢的发条士兵,拥有外骨骼和双动力炉,行动迅猛,具有极强的杀伤力,足以对付普通的人食了,但还是全军覆没。
空间越来越开阔,光线也稍微明亮起来,相反,各式各样的机械声却越来越宏大,仿佛前方有一条钢铁的瀑布在轰响。
我边警戒边跑了起来,最后来到一扇被某种利器一举切开的将近足有半米厚的钢铁大门,门前的地面和周围的机器上坑坑洼洼,嵌满黄铜和铅弹头,如被金属风暴刮过一般,是那上千支自动防卫的机枪留下的杰作,但就连这最后的防卫线也未挡住对手。
以前似乎从未有人食到过这里。艾克西纳被星霜和世界消磨得太久了,它失去了大部分细致又骇人的功能,也算是原因之一吧。
我低头,穿过那扇切口如平滑镜面的钢门的破口,站到有如月光般冷锐的光照射的圆柱形空间里。
一瞬间,那千千万万、无从分辨的机械噪音像海潮般向我涌来,无数阀门正喷着黑色的烟,数量庞大的气缸和靠蒸汽驱动的机器按照某一个特定的旋律劳碌着,铜管和钢铁管道纵横交错,遍布地面,纠缠不清。最惊人的是那狰狞无比的巨大齿轮,正有条不紊地缓慢转着,和数不胜数的小齿轮啮合,通过同样数不胜数的齿条,带动整个圆柱形空间内壁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齿轮群和轴杆,就像一个放大了的怀表内部。
我刹那明了,这里就是我的世界,是艾克西纳的心脏,是人类安全的最后屏障。
在圆柱形空间最最上方,是一个微小的洁白光点,那光是真正的月光,月亮残缺的一角被捕捉在了那圆形的天窗上,而在那月光清冷的光罩下有一个插满管道的基座,上面悬浮着一颗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石头。
啊,是太阳石,永动的第五元素,它还没有被毁。
但危机仍存在,在那基座的稍右侧,站了……一个人!
他的右手拿了一把宛如能将天上的月亮都斩下来的巨型镰刀,背部侧对着我,全神贯注凝视着那枚金光灿灿的石头。
沉默的身姿宛如在等待什么。
我举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以极致的射速瞬间将弹夹内剩余的火素石子弹一泻而空,从第一枚子弹到最后一枚子弹离开枪口的时间之差甚至都不超过一秒。
在人类难以想象的超短时间内射出十数枚火元素弹使得整柄手枪瞬间被加热至超高温,通红的金属枪身令周围的空气都呈现扭曲,也直接烫脱了我的仿真皮肤。
那些半融化的黄铜弹壳在空中组成密集的阵列,几乎是互相贴着下落,假如在刚在的射击中有一枚弹壳没有成功弹出,那么手枪就会像一颗炸弹那样爆炸。
人类常说的“神的幸运”也大抵如此吧。
密集的火元素弹幕,如撕裂天空的飓风那样席卷向敌人的后背,以我的动态视力都无法完全捕捉。
如果被如此密集的元素网击中,恐怕连灰尘也剩不下。
但是我知道,还不够。
我必须拼上一切才行。
保护艾克西纳,消灭入侵者和接近太阳石的非人类————这是人类给我的绝对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