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决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记得这个声音，说出这句话的人的确是他的所在的这个组织的最高负责人卫海没错，但是，他刚刚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也当然知道卫海提到的“真实世界解放阵线”是什么，那是对于他们【机构】来说像是漫画里的宿敌一样的犯罪组织，然而在刚刚的话里，【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将那个犯罪组织描述为和【机构】是“一条线的蚂蚱”，不仅如此，这就说明在这之前梁决明所听到内容实际上就是他一直在和他们的敌人商讨合作事宜，而且如果自己理解的没错的话，他们的这种合作似乎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搞不好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如果这只是卫海的个人行为的话，大概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能说明他背叛了组织或是对方派来的卧底，然而整个谈话他提到的对象不是“我”，而是【机构，很显然和那个组织进行合作的并不仅仅是他，更是他背后的这个组织。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此时非常混乱，眼下发现的事情比发现资料室里的资料都是白纸还要离奇、而且这边的结果也更严重一点，由于过于震惊，他下意识地想要凑近再多听一点，就在这时，梁决明不小心碰到了办公室的门。
虽然是很轻微的撞击声，但也足以引起警惕性高的人的注意，屋子里两个人的谈话迅速停止了，紧接着，卫海的声音响了起来：“谁？有什么事吗？”
梁决明迅速躲到了阴影里，这次他没有发出声音，不过对方并没有简单将这种事情当做风或是其他的什么错觉。很快屋子里传来了脚步声，看起来里面的人是打算亲自查看一下。
这就糟糕了。
虽说可以用异能暂时让自己在他的视觉中消失，但如果来查看的是在场的另一个人——那人显然是“真实世界解放阵线”的成员，就是说这个人也应该同样是名异能者，他知道那个组织对异能的解释和使用和这边有相当大的差距，因此这就使他很难把握对方的使用方式，在这种状况下，也没法确定自己仍然保持着优势；而且，即使来人没看到自己的身影，但如果看到这个场景的他所产生疑惑没有在这里消除、之后决定稍作调查的话，不难想到对方很可能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到底应该怎么办呢？梁决明迅速的运转着头脑思考着，眼下是前所未有的紧急状况，然而脑子却像是锈住了一样无法正常运转，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只得继续躲在阴影处，并向更深处缩了缩，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这一下过于突然，少年吓得差点就跳了起来，他迅速回过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是他非常熟悉的【机构】成员轩一涵，奇怪的是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出现的，或是怎样、从什么时候起就在他身后的。原以为自己的行动彻底暴露了，但那个男人只是笑了笑，抬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同一时刻，非常巧合的，卫海刚好打开门探头查看着外面的情况，看到站在门外的轩一涵后男人皱了皱眉，但似乎没有怀疑什么。
“是轩医生啊，有什么事情吗？”
梁决明听到卫海这样问道，很快，轩一涵的声音响起，语调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什么没什么，夜班很无聊，所以出来四处转转。怎么、我有打扰到什么吗？”
卫海沉默了，躲在暗处中的少年不由得有点紧张，不过很快，他听到自己的上司开口：“没什么事，我就是听到声音出来看看，你自便吧。”
说完这些话后，他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暂时看起来这个事情就这样巧妙的蒙混过关了，但梁决明不知道该不该放松心情，过了一小会儿，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仍然站在原地的轩一涵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来，而自己则是继续向前走。
少年只得先跟了上去，他在心里思考着这种时候到底该说些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刚刚的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要帮我？主任说的话是真的吗？你知道些什么吗？还没等他选出合适的话语，轩一涵先开口了：“说起来啊，你看到了吧、那个房间里面的？”
对方指的只可能是那个楼梯附近的“禁止入内”的房间，少年愣住了，他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的，更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种事，因此他谨慎的开口：“……你指的是什么？”
“用不着这么戒备吧，我又没有打算因为责怪你，不如说搞不好还想表扬你一下呢。”轩一涵笑笑，语气十分轻描淡写，他再一次问道：“看过了吧，楼梯附近的那个房间？”
这样的话仍然让梁决明搞不清楚他的意图，不过十有八九对方已经了解了自己的行动，好像仍然要坚持否认的话就没什么意义了，因此他沉默着移开视线，算是对此表示了默认。
男人眼镜片反射着光，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
“那么，你想看其他的吗？”他问，语气就好像是在通知他来体检医院。
“啊？”少年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面发展，他半信半疑的开口：“你说什么？”
“想看看其他的‘禁止入内’的房间吗？不用跟我客气哦，你就是为了那种事情来这里的、对不对？” 轩一涵站在他面前，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卡片状的东西，在他眼前挥了挥：“别看我这样，我权限还是挺高的哦。”
今天已经遇到了太多的难以预料、难以理解的事情，而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到还不算是最离奇的，虽然不清楚对方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不过既然刚好和自己的目的一致，那就先随着他去好了，这样想着梁决明有点不情愿的开口：“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很好，”得到他的答复后男人转过身，“那么事不宜迟，就从最近的这间开始好了。”
他指的是不远的一个门牌上写着“第三实验室”的房间，两人走到门前，轩一涵用自己的卡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少年谨慎的留意了一下周边情况，然后迈步进入了房间，轩一涵跟在他后面，轻轻地关上门，不过没有锁，只是那样虚掩着。
屋子内部并不大，就如门牌上所指出的房间功能一样，地上摆放着一系列不知道实际用途但看起来很复杂的实验仪器，乍一看去似乎毫无异常，的确就是个普通——也有可能是更高端的实验室。
梁决明打量着那些形形色色的实验仪器，然后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旁边的人身上，虽然男人问的是“想不想看看”，但他原以为对方既然一副知道他的目的的口吻，那大概这个时候就是打算带他去存放着他所需要的资料所在的房间，然而现在的情景看起来，仿佛只是他在带未成年人参观科技馆一样。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轩一涵没说话，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最近的某个实验仪器前，梁决明跟上去站在他身后，打量着那个仪器。他不清楚那东西有什么用，从外表看去，那和经常会出现在电影中同类情景里的同类仪器，正中有块屏幕，周围则是布满了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按钮。
这一次没等到少年发问，男人直接伸出手，按了上面的一个红色的按钮。
被他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少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甚至做出了防备的姿势，但他很快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是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个按钮甚至都没有被按下去，梁决明感到了疑惑，而这时轩一涵开始两只手一起胡乱的随便敲打着上面的按钮，那副样子轻松得好像是在玩什么游戏，而同样的，那些按钮也并没有被按下去的迹象。少年凑近仔细看着，然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实验器材大概是由木头或其他什么材料做成的，而上面那些看起来很了不起的按钮则是用油漆画上去的，很显然这只是个做做样子的道具而已。
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骗了，对方说着要带他去看看所谓的禁止入内的方面，然而事实上却是随便布置了一间假屋子来和他开玩笑，但看男人此刻的表情似乎又并不是这么回事，他离开了这里，又走向了附近另一个仪器，虽然搞不懂他的意图，但梁决明仍然跟了上去。轩一涵带着他逐个查看了这个房间所有的看着像是实验仪器的东西，无一例外的，这些看着很厉害的高端仪器，都只不过是道具，放在边缘的那部分甚至连道具都算不上，只是随便放了点东西占位子而已。
这的确令人大开眼界，只不过梁决明更加没法明白男人的用意了，难道对方是希望他能帮忙揭发一下基层科研资金被严重克扣预算不足之类的完全属于成年人的世界的事情吗？
但从这个房间里出来后轩一涵仍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径直带他去了下一个房间，那间在不远处，门牌上写着资料室的字样，两人进门后男人指着一排排的书架，摆出“你随意”的姿势站在了一边，梁决明毫不客气地走上前，拿起最近一份资料查看着，然而刚一翻开他就愣住了，这个房间里的资料就和之前那间里的资料相同，是没有任何内容的白纸。
他把这本放了回去，紧接着拿起了第二本、第三本、甚至更多，但每一本都只不过是一堆白纸而已，少年随手把那一叠资料丢在一边，看向站在一边的人，语气有点不友善：“你这是在耍我吗？”
轩一涵耸了耸肩，好像有点遗憾似的：“那去看下一间吧。”
“等等。”梁决明开口：“这次去我指定的房间。”
然而男人丝毫没有退缩，把手插进口袋里，轻松地走在面前：“随你高兴。”
就结果而言，他们接连又去看了几个禁止入内的房间，情况都大同小异，像是实验仪器的东西是起不了真正作用的道具，而文件资料又都是没有内容的白纸。
从不知道第几个房间里走出来后，轩一涵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还打算看下去吗？”
此时梁决明满脸震惊，他找不出任何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比起前几天目睹的魔法少女与怪兽的战斗，刚刚目睹到的一切可以说是从根本上将他曾经所坚信的、认为是常识的事物彻底摧毁了。
原本他并不觉得【机构】内部有若干像他这类的成员被禁止入内的房间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劲，在今天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关心过那些房间里面会有些什么，更别说是想偷偷进去看看了，他和他的同伴们都是如此，毕竟不是电影也不是漫画，没什么人会特地跑到自己被禁止进入的区域找不痛快。
至于他们被禁止入内的原因、虽然并不感兴趣，不过他心里也是有个大概，无非就是涉及国家机密或是器材比较容易毁坏什么的，因此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房间会被禁止进入是因为这里从一开始这里就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有人猜到竟然会是这种理由，因为这实在是太离奇了，估计荒诞电影里都不会有这种情节吧。
梁决明抬起头看着身边的男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轩一涵做出了思考状，然后开口：“形式主义问题极其严重？”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吗！？卫主任他们也知道！？还有刚刚在他说什么我们一直在和真实世界解放阵线的人合作、这也是真的吗！？”
不去理会对那些没用的玩笑话，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此时少年已经不在意自己现在会不会被人发现的事情，只想迫切的迅速解决自己疑惑。
梁决明并不是对自己所在的组织没有质疑，对【机构】的一些做法或是一些理念，他内心里存在着一定的疑问，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认为【机构】的存在、【机构】所做的工作，对这个世界来说是有必要的，至少，他是从来没有对这个组织的存在或立场产生过丝毫的怀疑。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则是彻底打破了他的这个念头，他不清楚这些到底代表着什么，【机构】是不存在的吗？只是做做样子的东西吗？以前所有的行动都只是与“真实世界解放阵线”自导自演的吗？
他看向唯一有可能解开他的疑惑的人，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默着，然后开口发问：“有什么理由的吧？所以你今天才会突然想查看那里。”
这种答非所问的对话使梁决明极其烦躁，他没好气的开口：“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
轩一涵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我只是猜猜而已。”他说得就像真的是有这么回事似的：“是和他有关系对吧？就是你要监视的那个孩子。”
什么啊，这不是完全知道了吗，还问个什么啊、说什么“猜猜”——少年心里想着，不满的“啧”了一声。
“但是很遗憾的是，这里也没有关于他的情报。”这一次男人直接回答了，听到这话梁决明惊愕地看着他，对方摊开手，看起来相当无奈：“因为关于他的更进一步的情况，这里的人实际上也不清楚。”
“……你、你说什么？”
少年追问道，他并不想相信这种事。
“就是这样啊。”轩一涵重复了一遍，语气也意外的坚定：“从最开始就是，他的事情你问过好多次吧，但其实也不是有意想瞒着你，而是这边几乎也得不到比你拿到的更多的情报了。之所以没有明说、嗯、大人都是要面子的嘛。”
这一次梁决明沉默了，对方说的应该是真的，不知道为何，他觉得自己可以这样确信，然而即使可以这样暂且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眼下得到的信息就和刚刚发生的那些离奇的事情一样，对来来说丝毫没有现实感，少年觉得自己就仿佛置于一片迷雾之中，周围看到的东西都只是朦胧的虚像，而真实却遥不可及。
而就在这时，男人再一次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说起来，你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梁决明沉默着看着他，等待着他的提问。
“你觉得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呢？”
轩一涵缓缓的问，少年愣了一下，反问道：“你指什么？”
“那些房间啊，看了也明白吧，其实那些房间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事实上也从来都没有被使用过，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如此，然而在这里却没有一个人对此产生过什么怀疑。为什么好像从来没有使用过、里面到底是被用来做什么呢、什么样级别的人才能进入之类的，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问题哦，连你也是，在今天之前，你根本就没注意过那里吧。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这、这有什么问题吗？”梁决明茫然的反问道，提问者看着他，然后笑了。
“是嘛，你是这样认为的啊。”
“那么再换一个话题吧。”
就这样一脸轻松的跳过之前的话题，轩一涵若无其事的开口。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事情了，梁决明很想这样阻止他，但不知为何又觉得自己需要听下去。
“异能使用的本质是情报，有这样说过的吧。”他缓缓地提出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所以你知道对异能的使用程度是由什么来决定的吗？”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在接触了过于超过自己所坚信的常识的信息后，有人会发疯。”似乎也没有期待过答案，男人自顾自的解释起来：“人类是非常固执的生物，一旦坚信了某种事情之后，会不顾一切的把可能会动摇这种信念的任何事物都彻底消除，实质上的、概念上的、或是社会上的、然而当自己无论怎样做都无法动摇那些事物时，就只能毁掉自己的精神，把自己留在那种信念仍然可以维持的世界里，大抵是如此。”
“因此区别就在这里，当那些不符合常识的信息出现后——所谓的异能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对于那种信息，有些人不能接受，有些人可以接受，而在可以接受的那类人中的，有的人只能够接受一小部分，有的人能够接受很多，也有的人可以全盘接受，这就造成了异能等级的差异——嗯，仔细想想，‘可以接受’似乎也不是很准确，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愿意接受’吧。不会因为单单是与自己所认知的常理相悖就试图否定发生在眼前的现实，而是产生疑惑并开始探索，对‘你们’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轩一涵说完这段长长的话变沉默了下来，仍然无法从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中探出男人的真意，少年有点焦躁，他急切的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有被这么告知过吧，你的能力非常优秀。”轩一涵看了看他，说：“也就是说，你有这个可能性，因为你能够看到和他看到的相同的东西，所以才是你。”
“什么、意思？”
梁决明呆呆的看着他，男人则是看着他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有能说的事情，也有不能说的事情，这一点对大人来说也是如此。”他的语气似乎很无奈：“我大概也只能和你说到这种程度了吧。”
“喂、等等、还没有——”
觉察到他似乎想要结束话题，少年急切试图阻止，然而对方却丝毫没有理会，只是把手塞进口袋里，漫不经心的转过身。
“已经很晚了哦，小孩子该回家了。”
他这样说着，然后转身走上楼梯，梁决明盯着男人的背影，他还想问些什么，但最后忍住了，就这样带着新的疑问离开了这所建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