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7日

原本陈红以为,这一天只不过是一个一如既往的非常普通的工作日而已。

那个夸张点甚至可以说是决定了她的命运的莫名其妙的广播响起来时,她正在茶水间和同事们闲聊,内容包括昨晚的电视剧明星的花边新闻还有同事朋友的八卦。就在陈红她们刚聊到兴头儿上时,她所在的这个公司里估计那个几百年都没用过、原本以为只是个摆设的广播喇叭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里面传出了他们领导的声音。

“呃、试音、试音、听到了吗?啊、这个竟然真的能用诶——”

“各位辛勤的员工,大家好,这里是你们的局长,请各种注意一下,现在有个紧急通知必须要传达。”在短暂的与其说是试音但更像是单纯的玩的废话结束后,对方终于开始了正题,然而虽然说是紧急通知,从说话人的语气里可是完全感觉不到哪里紧急,也许是他自己也能意识到这点,因此他毫不吝啬的用其他修饰语来弥补这点:“我们目前正处于一种前所未有的非正常状态、嗯、基本上就是说这是那种真的可能攸关世界生死存亡的超·紧急情况,希望大家能准备一下。”

这话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能在一个正经公司的广播里出现的内容,一般来说听到自己上司说出这种话,员工很有可能会考虑联名上书劝老板去医院看看。不过陈红和她的同事们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便没有其他特殊的反应。可以的话她们很想无视这个继续聊天,但由于那玩意儿音量还挺高的,一时半会大概是聊不下去了,于是这些人就只能平静的喝茶,等着这次莫名其妙的广播结束。

至于广播里说的什么紧急情况,显然这里没有任何人关心这话到底指的是什么、或是稍微担心一下会不会是真的,毕竟就算是真的,也轮不到他们来管。

总之时间不长,很快广播便说着“今天的通知就到这里,以上”并告一段落,这几个人略略松了口气,准备继续之前的话题。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个广播又一次响了起来。

“哦,还有,我刚忘说了,XX科的陈红,麻烦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啊?”

 

被突然点到名字的陈红愣住了,她周围的同事也愣住了,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的她一脸茫然思考自己这名字应该挺普通的吧我想想我们那个部门到底有几个陈红来着,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一身黑色制服的同事某某就出现在了茶水间门口。

“陈红?”她开口确认着,周围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在被点到名字的人身上,陈红勉强点点头,对方看着她,以非常公式化的口吻说明:“局长找你,我带你过去吧。”

 

眼看着这事已经逃不过去了,她也只得跟着对方离开茶水间坐上电梯,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着,倒也不是她们之间有什么人际关系的问题,只是那位同事某某浑身散发着一种明显的“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气场,陈红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因此她也就没法打听些什么,只能在心里暗自猜测自己到底摊上了个什么事。

对为什么自己会被叫到领导办公室这点,她是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陈红今年26岁,是个普通的上班族,真的是非常普通,从外貌到个性再到人生经历,基本上可以说她的人生里没有一点与普通这个词无缘的元素,自然这样普通的她对自己的未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大致就是工作结婚退休老死,就这么普普通通规规矩矩地过完这一生。

原则上来说,在她得到这份工作前,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准确的说其实现在也是这么回事,陈红就是个小文员,平时负责点录入文档的活儿,她上班的这个地方叫做弗拉格旧物回收公司,三年前,当她还是个普通大学的普通专业的普通的应届毕业生的时候,她也只不过在一次普通的校招时普通的投了普通的简历、普通的参加了面试,又普通的只得到了这份工作而已。虽然什么旧物回收公司听起来并不是特别酷炫,她也不清楚将来能有什么特别的发展空间,不过工资看着还可以,再说这年头毕业生找工作也不容易,怎么说也是自己刚毕业找到的值得纪念的第一份工作,就不要再挑三拣四的了。

抱着这种心思高高兴兴的来上班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这公司的招聘广告根本就是在胡扯,那么一大堆字里大概只有两个词是真的,一个是弗拉格,一个是回收:他们主营业务的确是回收,只是回收的压根不是什么旧物,而是弗拉格(flag),对,是flag,就是字面意义上的flag,举个例子吧,就是那种“战争结束后我就要回老家结婚了”的flag。

简单解释一下,没错,flag是真是存在的,而且也是能够发生效用的,不仅有那些因为什么什么科学或是玄学之类的原因,当一个人在特定场合里说出特定的词干出些特定事——不管看起来这些东西和他们干的正事有没有关系,但他不幸的把这个flag立起来了,那么这人过一会儿死亡的概率就会大幅增加。在这里所说flag也只不过是个便于外行人理解的笼统说法,实际上在这里其所包括的东西很杂,不仅是这种“说/做了就会死的台词/事”,还有类似于“标志着某人是某种特殊角色的某些特征”、“决定着那些虽然没做什么但可能因为单纯倒霉的某人成为处于恐怖片叙事中心角色的灵异事件密度”,“没什么特别的问题就是无缘无故感觉非常不妙人又不可能无缘无故感觉不妙所以一定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些听起来可以说是相当东西。哦当然,这种flag也不是绝对的,如果这人运气够好或是够上道又或是自身含有那种可以无视flag的主角光环或许还可以逃过一劫,不过鉴于不可能每个人都是主角、再加上有时候主角的flag很可能需要整个世界来承担,所以在绝大部分情况下,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拆flag都是这间公司的工作。

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会很轻松的理解了吧,虽然说是什么什么公司,但其实这是个负责维护世界和平的神秘组织,而且自然而然的,这间公司皮下的这部分也只不过是个很多分部中的一个而已。

显而易见的,鉴于说了维护世界和平这种话、而且还说了两次,这也就是说这家公司肯定不是什么慈善组织,也没法指望他们会无条件保护所有人的人身安全,人嘛,总是不可能对所有情况都面面俱到的,所以基本上这间公司的业务范围只包括那些可能对这个世界的发展人类的历史产生极大影响的flag。一般的工作方式是监测自己负责的区域并且用一两句话说不明白的黑科技来分析那块区域的过去和现在所存在的人和事并对未来做出预测,一旦注意到有哪些人可能正要准备作死——当然前提是他们这种潜在的作死行为有一定概率会拉着全世界至少也是他全小区的人一起开始作死,就要迅速从他周边找出最有可能成为导致他作死行为真的发生的flag的人或是物或是单纯的情景,对其进行一定的影响——一般要视情况而定,以便最终从源头上将这个可能性彻底消除——或者说,至少把这种个人作死能够造成的影响尽量控制在个人范围之内。

以上就是陈红在新人培训中所得知的内容,为了方便他们这些外行的理解,这个公司不但去掉了各种解释也不一定会明白的科技名词,还贴心的准备了纸质版的员工手册作为辅助说明,当然不要误会,说这些也就只是单纯给她们稍微科普一下而已,自然并不是说需要他们这些普通的大学毕业生也得参与进那些听起来就知道义务教育肯定没有教过的了不起的事业之中去。

和印象里其他那些有着世界级别的伟大使命的组织不同,陈红所进入这家公司相当的大度,不仅能够像这样堂堂正正地把这种堪称是世界级别的真相的东西讲给那些试用期三个月可能只是想找份文员工作混日子的上班族,而且还会在普通人限定的老员工之间定期组织一些逃生演习交流参观之类的小活动,帮助这些过去生活在中规中矩符合常识所有离奇事件都只应存在于故事里的无聊世界中的普通人刷新一下世界观。虽然听起来有点不讲道理,但这种做法还是相当有好处的,现在这个公司的员工——不管是普通上班族的那些、还是维护世界和平的秘密组织成员的那些,这两伙人相互之间都相处得十分和谐,绝对没有那种谁瞧不起谁谁忌惮谁之类的老套情节,团建和年会和员工聚餐上的气氛都相当融洽,甚至还可以用那些理论上似乎该保密的工作内容来开开玩笑。

据说这点是由现在的领导一手办起来的,他觉得作为一个维护世界和平的秘密组织,与其费尽千辛万苦的进行内部保密又提心吊胆的担心自己的工作内容泄露给普通员工,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坦率地把所有秘密彻底公开出来,反正只要是在新人培训上用PPT把这种事情一条条的列出来,那么不管说的内容是啥,都不会有人特别往心里去吧。

就目前来看他的说法还是很有道理的,目前虽然这个公司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公司实际上在干什么,但根本没有一个人往外说,主要是由于现代社会对那些明明已经参加工作了却还整天把秘密组织这种话挂在嘴边的成年人是非常严苛的。

像陈红她们这些普通员工,在这里的主要作用基本上就是撑撑门面、假装这里的确是个普通的公司——至于为什么这种肩负重任组织还要特意老老实实的搞个这种掩护,这个谁都不清楚,可能就是惯例吧,反正在这里工作清闲工资也绝对对得起自己干的活,因此陈红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离职,一直留在这里老老实实的混日子。

她自然也以为自己会一直老老实实混到退休离职或是公司倒闭,和她一起工作的同事们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秘密组织和若干可能会导致世界毁灭的因素存在,但社畜就是社畜,这点是改不掉的。

而虽然听上去这种组织好像风险性比较高,但陈红干了这么些年也没有遇上过电影里那种世界毁灭级别的场景,毕竟是个专门处理flag的公司,对各种各样的情况自然要留意得更多,而且基本上他们公司真正业务相关的设施都在地下——这点也是新人培训里说的,还有过几次关于“沉眠在地底的上古怪物的封印被油井破坏”或是“地底人突然苏醒准备从地下入侵这个世界”的逃生演习,不过那里的真容她和她的同事们都没见过——毕竟都时社会人了,谁会闲着没事费很大劲跑到别人的地盘上闲逛呢。

 

就是说今天是陈红第一次来到这个地下基地——哦,因为他们领导的办公室自然也是在地下,所以才需要这个同事某某来帮忙带路。不过她丝毫没有什么激动或荣幸的情感,现在两人乘坐的电梯正在缓缓下降,透过玻璃墙壁能看到外面那一片片开阔的空间紧张训练的人员和各式各样酷炫的设备,看着这些堪比好莱坞电影的大手笔场景,陈红觉得自己内心毫无波动,只想知道这种改建花了多少钱,算不算违法。

这个地下基地似乎比想象中要深很多,陈红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即将接近地心,虽然地下有照明,但仍然略显昏沉,在加上身边的同事完全没法搭话,为了暂时躲避这个过于沉闷的气氛,她便继续胡思乱想起来。

所以说到底领导今天为什么突然点名要自己过去,陈红继续思考着这个问题,她从正在的角度入手已经思索了很久,但始终毫无头绪,因此她看了眼外面,冒出了正常情况下她绝对不可能有的念头。

难道说是他要告诉自己其实自己马上就要觉醒超能力了、并且从明天开始就要来地下上班了?成年人还要一本正经地思考这种问题似乎显得有点不像话,然而实际上产生了这种念头的人似乎不仅仅是她。在她离开茶水间之前,和她聊天的几个同事还用明显带着敬畏的眼神看了她一阵,估计是在怀疑她其实也是个什么深藏不露的人物,要么是体内封印着什么隐藏的力量,要么是曾在哪哪哪的古老预言中露过脸,要么就是个有着腥风血雨的悲惨过去现在伪装成上班族只想做过平静生活的战士。

想想这些人在入职前都只是一群天真纯良脑子里充满常识对这个世界满怀着爱与信任的普通大学生,由此便可以看出,周边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多么的巨大。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电梯停下了。由于没有数字,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地下几层。出了电梯后外面是条和自己工作的“上面”看上去差不多的走廊,唯一的区别大概是窗户那里黑漆漆的,衬得整个空间都阴暗了起来。那位带路的同事把她领到其中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用眼神示意了她就是这里后便自行离开了。陈红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有人喊了声“进来”,她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并不大,但很整洁,或者说是很空,没什么特别多的东西,布置和“上面”那些管理层的办公室差不多,这里的窗户上则是贴着一副粗糙的天空的图片。正对着门是一张办公桌,此时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我等你很久了。”

男性低沉的声音响起。

那张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人,此时正以宽大的椅子的背部对着陈红,在她进门的同时,这人一边说着这样的话,一边缓慢转动着身下的转椅,一点点的让自己的正面对着陈红,估计觉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露出锐利的笑容。

然后大约是由于惯性吧,那张椅子继续又顺时针的转动了大约三十度,等它真的停住之后,正对着对方的脸的,变成了墙边摆放的景观植物。

这个场面有点尴尬。

陈红不太清楚一个优秀且经验丰富的社会人面对这种场合该说点什么,于是她决定索性先什么都不说。

她的上司也沉默着,可能也不太清楚一个优秀且经验丰富的领导在面对这种场合时该说什么——虽然实际上一个优秀且经验丰富的领导大致不会特地搞这种事情,然后他稍微清了清嗓子——显然这不是因为嗓子不舒服,只不过是为了缓解尴尬,总之很快他以沉稳的语气开口:“那个,不好意思,你先稍微等等,嗯,我说是、那什么、你能先出去一下再重新敲门进来一次吗?”

这个时候对方能够给出这么具体的解决方案真是太好了。毕竟这个人算是她的顶头上司,而且还是个什么秘密组织的首领,因此原本用于处理这种场面的合理反应此时都无法尽情使用,于是陈红依言转身走了出去,重新敲了敲门。

这一次的流程和刚刚没什么区别,进门后先是惯例的、但显然没有表达任何意义只是客套一下而已的“我等你很久了”,然后办公桌后那张宽大的椅子慢慢转过来,这次的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坐在上面的人正对着她后,转动停止了。

她的上司仍然露出惯例的笑容,然后用手撑住下巴,立在桌上,就这样看着她。对方是个年轻男性,看上去大概二十出头——实际上这个某种意义上掌握着世界生死存在的关键的组织的最高负责人今年也的确只有二十岁。在往前追溯一点的话,在陈红刚来这里上班时他就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了,那时他甚至还未成年,据说他成为局长时还要更年轻一点,不过鉴于这个世界上已经存在着不少货真价实的flag,那么像未成年人领导着这样的组织的事情就完全没什么好吃惊的了吧。

大约是觉得通过这个短暂的沉默已经将气氛营造得足够了,这名青年再一次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样见面还是第一次吧。”他说,脸上是一种沉稳又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我叫安凉因,是你所在的这个公司——不,该说是这个组织的真正的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