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5号，清晨。
学院集训设施，模拟武场内。
身份验证为“齐格非”的少女正腾跃于单台Sigurd假想敌的密集攻击之间。
短至耳际的黑发随着动作扬起，流淌的汗水沿肢体末端撒下。
考虑到情景复原，她没有搭载任何防护手段。
黑色背心下八块腹肌凝练，短裤紧紧贴合大腿、勾勒出肌肉的轮廓。
武场一侧的屏幕上显示着训练数据。
经验五档、出力五档、火力零档。
屏幕一角闪动着的红色三角、意为“无安全保障”。
换言之，是一个将统计内的一切格斗事件数据都曾加以分析记录、动作速度远远凌驾于生物之上、目的为“将训练员杀死”的人形机甲。
它同样会根据对手反馈的情况、得出风险比较做出判断、适当地做出激进动作……
“砰！——”
足够引发强脑震的一击重拳穿破空气。
齐格非弓身躲过，灼热气浪烫伤了她红色发带下的额头。
她很快地调整姿态，着地的左脚在地面上划过一百八十度。
右腿如钳般咬紧的同时，腰腹力量限制解除。
局部硬化的膝盖命中了假想敌兵峰般的腰部。
系统判定Sigurd机体落至最低运行阈值，蓝色的假想敌模型在齐格非眼前蓦地消失。
屏幕上的已击破数从99变作100。
齐格非抻了抻用来膝击的右腿，从武场围栏中一跃而出。
腰部作为两肢连接，为了灵活度便牺牲了防护。
这是单兵正面对抗Sigurd机体时的数个手段之一。
在没有火力装备的情况下，那只不过是一具五至七米高、动作延迟稳定在8.4毫秒之内的笨重拳击手。
自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也是这样想着，才会在那个银发少年成功将对空导弹射出后、打算独力阻止他所夺取的Sigurd训练机。
训练机涂装统一为白色。
但在那少年将其启动后，像是被空气中的某物侵蚀了一般、机体被染上了浓重的黑色。
动作也变得凌厉得多，根本不像是一架“被驾驶着”的机体。
它像是拥有着自己的意识和策略一般、每个动作都考虑到了齐格非的反应。
在短短数秒内的交手中、那般强大压制感是齐格非从未感受过的。
但敌人的超常并不是自己落败的理由。
自己本来是有机会将其制服的，可却还是变成了那种事态——
“身态认证，队员齐格非。通过。”
合成音打断了齐格非的懊悔，她抓紧时间从门中走过。
更衣室挨着淋浴间。
齐格非将发带扯落、丢到自己的柜子中，保持着着装状态走进了淋浴间里。
本来身体清洁的行为对于高义体化个体而言是没有必要的行为，但校方还是应某些次生类的需求提供了淋浴条件。
齐格非将手抵在墙上，水从上倾泻下来。
身体变得有些僵硬，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鼻尖。
舌头是她唯一保留了温感的器官。
反馈和她预想的一样。
“冷的啊。——”
似乎是假期期间并没有考虑到这方面需求，切断了热水供能。
不过这样也没办法，洗澡是必要行为。
尽管没有温感，身体还是为了降温保留了汗腺结构。
成分与生物多少有所不同就是了。
义体尽管可以忍受两百度以上的高温，与之相应的汗腺分泌也会变得十分发达。像这样运动完毕后若不即刻清理，会留下明显的汗臭。
不过就算身体有味道，在部队中也不会有人在意。
有时那反而是吸引人的要素。
淋浴持续了三十秒，是标准的单人定额。
她将浸湿后紧贴在身上的黑色衣料剥下，白若细瓷的肌肤暴露在窗口漏入的晨光中。
从金属墙面上能够看到自己的样子。
淋浴留下的水沿着肌肉走向淌下，在义体余温的作用下飞速蒸发。
那副身体没有少女该有的柔软和娇弱。
强度特化的肌肉纤维、防裂伤的皮肤。
无论是身体的哪个角落，都曾为了成为更强韧的战士而经过改装。
颈部和面部也是亦然。
考虑到维持意识的中心位于大脑、呈四螺旋结构的内置硅基韧带将那脆弱脖颈牢牢固定。
面部结构也经过抗性增强处理，哪怕是动动眉头都会变得吃力很多。
但即便如此，她的义体化程度也依旧很低。
23.8%。
考虑到前段时间的定期维护或许有小幅上浮。
齐格非将右手放在了自己的右胸上，手指陷入了那身体之上唯一的柔软。
镜子里的她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没错。
那里面是她还能自称为人的东西。
女性的乳房、女性的肺与心脏、女性的肾脏胰脏和肝脏、女性的肠道和胃，女性的……
“这里。”
她将手指挪到了小腹之下，想象着从指尖传来的温暖。
门旁响起了逾时门禁的警告声。
齐格非弯腰抓起被她丢到地上的衣服，从门边拿了一个海绵片走出了淋浴间。
等在那里的是名金发男性。
“啊哈，可算出来了。——”
他话没说完，多萝西的一比一七头身MMD影像已经将一张浴巾模组展开、形成了视觉屏障。
这样一来看不到脸，但大概知道来者身份。
“我不认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能拿出时间等待士兵出浴。”
她强调了士兵一词。
而对方的身份，从他能随意出入限制区域（女子更衣室）来看也能猜出大概。
“哈哈，那你要当几天试试么？”
伊诺森斯总指挥官，扎博沃奇。
浴巾后传来两三声爽朗笑声、这边齐格非从容将衣服穿上。
“少女着装的声音总是能引起不必要的运算错误……哈哈，开个玩笑。本来是有要事找你的，齐格非少校。”
“……少校？”
自己之前是下士。
这已经称不上提拔了，连制度本身都值得怀疑——
“本来也只是对原人类军队制度的模仿，倒也没必要那样当真。不如说，是根据你接下来所处的位置来决定的。”
“嗯，那倒是。”
这种话从最高长官嘴中说出总觉得有些泄气。
“钱会涨么？”
“哈哈，当然当然——我记得你也是牧团出身吧，那么进来果然也是为了代币。明白了，之后会在多加些的。”
说着齐格非已经穿好了学校的制服、示意多萝西将浴巾取消。
多萝西矜持地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收起浴巾后缩小到二头身的大小。
扎博沃奇点头致谢，多萝西后退一步提裙行礼。
他的外用义体不定，会根据出席场合决定年龄表现、着装风格等等。
现在的话……
“这是什么的衣服？”
纯白的西服、粉红的领带。
高高竖起的金发、古铜色的健美肌肤。
“这个啊。斯诺姐说要男性若打算拜托女性些事情的话、在古世代都是这样穿的——”
“啊啊，我不该这样问的……换个问法。”
她从制服跨后掏出常驻手枪、对准了扎博沃奇的额头。
“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出现在我刚洗完澡的更衣间里。”
最高长官双手抱头，试图扯开话题。
“真是个不错的自人意识呢，我记得她还有个姐姐？”
“嗯，在某个熟人哪里。——”
“我可不记得语言库里有过‘姐姐’这样的词，如果你说的是某个根本不算仆从、整天只会发情的笨蛋，那倒是有些印象。”
“看来关系不太好……”
齐格非意识到自己有些感情用事，收起了枪。
她知道就算扣下扳机、黄铜钢芯的弹头也会被他的钛质颅骨所阻止。
“继续你要说的事情吧，我没在生气。”
说着她将枪放下。
扎博沃奇却突然起身、将手里的外套披在肩上打算离开。
“事实上我已经和那边的多萝茜小姐说过了，具体的事情你问她就好——那么，我扎博沃奇这就先走一步……”
他一溜烟逃出了门去。
手枪弹当当两声徒劳地打在门上、齐格非气不过地跺了跺地。
“能转达的话用邮件都好啊，到头来不还是来偷看的么。这个机械脑混蛋……”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主人。”
尽管扎博沃奇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也只是出于地位差异的考虑。
作为卡巴拉厦出身的SAIE人造人，面对队内次生类就算无故致死也不会被追究责任。
像刚才那样的交流，已经算是幸运了。
“他要说的事情是？”
“退队待命。以及返校通知。”
原中队全员下落不明、会被安排待命是在预料之中。
不过返校……
“伊诺森斯么？”
齐格非在三年之前花了共两年时间完成了基础科的学习和实机部的进阶课程、从加入附属兵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
“是的，本届的实机部特批生中有一名逆能流试体。上面似乎很看中他的潜力，打算认真引导。”
“Anti-Clockwiser……所以才找上我么。”
“不，也有出身原因。”
多萝西将资料调出，投影至齐格非视网膜上。
图像是一名黑发黑瞳的无须少年。
第82代Parousia项目复苏者、战旅牧团Emberborn出身。
“秦轲。”
这两个字节时至今日依旧不觉得生疏。
胸腔中响起异样的鼓动。
“警告：心率异常。”
“啊？这个啊……”
这是什么？
绝不是喜悦、也称不上期待。
她想起了列车中的一面之交。
是那时一样的紧张。
“他为什么没被退学？他那种瞧不起机械的人、为什么会被允许留在这里？”
“三周前的事故中、驾驶训练机夺回公主的人就是他。”
“他开得动Sigurd了，和谁？”
“一个人。”
“我要当时的具体资料——”
多萝西摇了摇头。
“很遗憾，以现在的权限、我们只能获知百分之六的内容。”
“这样啊……”
齐格非叹了口气。
虽然自己在前线活跃了很久、但情报权限一直上不去。
有些表现平平的人却很快地成为了要务人员，自己却依旧要跟班出勤。
“是因为，这个么。”
她轻抚制服下的Acup胸膛。
那之中有颗不安分的心脏。
过强的自我意识、过低的义体化率。
“补充。以特批生身份、与目标个体同期入学，主要事务为授业辅助、人际缓冲以及必要的情感诱导，其间接受完整再教育并保持身份保密——以上是命令内容。”
“命令啊……既然是命令，那就没办法了。”
齐格非将包拎起，走出武场。
晨光洒落在屋外的草坪上，前夜的雨留下露水、于草尖碰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