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日，这怎么就出太阳了……”
秦轲走出闹市区42街最北面的巷口，抬起右手遮住了太阳。
晨光已然穿透云层成数缕金光、从环壁的一侧射入城内。
巷内传来踢门声、位置是自己刚刚放弃拜访的私营机件铺子。
头发染成彩色、面部多处打有银钉的女性从中探出头来。
“那边那个、别他妈一大早晨来敲门！这个点儿才刚睡觉啊，混蛋！！——”
秦轲连连道歉、从巷口退出。
爱丽丝的声音从腕表中传来。
“刚才是主人不好哦。”
“那爱丽丝你就别导航到这里来啊……”
“是我的错么？不是主人要找‘有关人造人的情报丰富、不会被赛耶发现、最好人比较好说话的情报来源’嘛？”
赛耶即SAIE，圣机帝国。
“S，A，I，E——在这里不要用中文略称。被知道是牧团来的会很麻烦。”
“不就是多遭几个白眼嘛，又不是没见过。”
这方面的原因也有。
主要还是因为花若然曾提到过，上次事件中袭击者被确定来自壁外、如果被注意到是牧团的会被怀疑。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主人不会说话，谁会一大早上就去敲门的啊——”
“嗯，可能是有些累了。”
从医院离开之后秦轲没有任何休息活动，只是凭借着“白空”、“青发”这几个线索来打听那个女孩的下落。
但除了一无所知外，便是无可奉告。
“爱丽丝你真的不记得了么？关于那个人的——”
“爱丽丝的记忆保留内容和主人是一致的。不过主人似乎因为在机舱内进入了浅睡眠、能记着的东西也记不住了。”
换言之，除了那个人“曾有过一面之缘”、“被自己命名为白空”的事情是爱丽丝告诉自己的以外，能够进一步搜寻的手段寥寥无几。
“而且说不定她当时只是跑过来道谢的啊。结果主人倒咬住不放了，说不定是在给人家惹麻烦哦。”
“那样的话，也能叫道谢么。——”
“那倒是……说不定只是她隐藏紧张的手段呢？”
“哈哈，我觉得当时我才是最紧张的。”
想来自己本就没有再见她一面的理由。
可能只是一时夜雨声烦，才会有了寻找她的冲动。
沙哑的女声从一侧传来。
“甚至还自作主张做提前出院这种事。我说秦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给别人添麻烦啊。”
拥有一头飘逸紫发的成熟女性、正将后背靠在巷口电线杆旁边。
她上身穿着绿色飞行员外套，束腿裤内腿型颀长。
“你是，上次的……”
“SSIE现役队员，江雏。”
女性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印象中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眼前的举手投足却有着恰到好处的矜持感。
“我叫秦轲。”
“是的，我还知道你体重稳定在68kg、身高174cm、义体化程度52.3%、连续五年伊诺森斯基础科不通过——来吧，畏惧吧。在这压倒性的情报力之前。”
她摆出了一副恶作剧的笑容。
原形毕露啊。
“所以说，是任务么？”
“诶诶？啊哈哈，差不多的东西啦。”
她一把抓住秦轲的手。
义体化程度很低、意料之外的温暖。
“这样第一阶段就完成了。”
“什么意思？”
“说了是任务啊、任务——自己之前做了怎样的事情，你多少没有些自觉么？”
“我只记得我把Sigurd开起来了……”
“红机活跃态，就算是我也要靠药物什么的来勉强完成。”
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认真。
很快地、融化在了笑意之中。
秦轲摇了摇头、他对于机舱中发生的事情只留下了模糊的印象。
江雏突然捶了下他的胸口。
“其实也没什么啦，把胸膛起来，少年！——”
“突然热血也是改变不了印象的。”
“总之，这之后我要带着你返校了——反抗也是没用的哦，我有权对你进行不危及生命的人身攻击——因为是那里的意思。”
说着她用下巴比了比远处耸立着的卡巴拉厦。
“没，本来也没有那个打算，江雏——”
“称呼什么的随便啦，叫学姐都行……不如说请务必、一定、无论如何也这样叫。来，让我感受来自后辈纯真的敬意……”
她陶醉地扬起鼻孔。
秦轲仔细确认了下那眼角之下的黄色混沌。
没猜错的话，那是低义体化的体表特征之一、眼垢。
他伸出手指，将其精准挑下。
“睡醒之后没有洗脸么，学姐？”
周围安眠者被巨响惊醒。
至于那天为什么巷口会响起空调故障一般的惨叫，他们始终无从确认。
——
十分钟后。
卡巴拉厦看上去比起在底层闹市区、轮廓要清晰了很多。
本是设计为沙地行驶的蝶轮悍马将轮胎切换为竖立状态、沿着位于闹市区上层的立体公路抵达了学院住宿区附近。
江雏说是原来的行李从“橡木”的寄存处已经被取回来了，似乎也是经由SSIE之手。
秦轲受到的照顾有些超乎规格了，与其说是受宠若惊、这让他感到些惊悚。
过度的重视也就意味着限制。
现在的自己、说不定连申请离开炉区都会变得困难。
成功将腕关节复位后，秦轲气喘吁吁地摊在车座后部。
江雏似乎没有考虑到脱臼对原型肉体的影响，也可能是仅凭肉眼就确定了秦轲的左腕就算弯折到二百七十度的程度也可以复原。
不过，无论哪个都很痛。
“早知道这样就不把神经换回来了……”
“痛感反馈么？那种东西还是留着好哦。”
江雏并没有启动自动驾驶，而是亲自做到了驾驶位上。
“这样讲之前动手请客气些。”
“还不是因为主人突然做那种事！——”
摘下的腕表发出爱丽丝的声音。
“哈哈，女仆小妹妹正解。秦轲同学比我想象中还要没有常识呢……”
“是啊是啊，他还会把朋友没喝干净的奶罐用水冲一遍、再仰头喝掉呢。”
“呜哇，想象的出来。”
“合成乳是很贵重的资源，当然要珍惜了！”
秦轲试图抗议、回应他的是爱丽丝用双臂摆出的叉叉。
的确自己因为这种事被人疏远过，但如果叫他像那样无端浪费资源更让人无法忍受。
对于食物、对于水、对于能够用来生存的一切。
如果要在壁外活下去，一定程度的执念是必要的。
“差不多要到了。秦轲的Ring在哪里？”
江雏向爱丽丝问道。
爱丽丝的MMD形象抱住了秦轲的左腕，敲了敲内侧将袖口撑大了些许的钢环。
“这里。要登录么？”
“没必要，现在他的学籍已经录入了，只要确认了面部没换过认脸就可以。不过他的也是在左腕啊，Ring的位置还会影响到性格么……”
“我是Anti-Clockwiser，你想问这个？”
“这个资料里有写。没事没事，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
说着她冲后面模棱两可地笑了笑。
秦轲没有继续追问，默默地将腕表拷在了钢环之上。
那本来是保留着24时制、被淘汰掉的机械表——钢环降临后星球质量增加了三成，自转也会随之变慢、一日约30小时左右。
“上学期间私人物品是禁止的。那个，要想留着记得要提申请。”
江雏头也不回的说道。
秦轲知道她指的是手上的旧腕表。
“是为了挡住钢环么？”
“什么？”
“别装傻。我在说你的手表。要想搭载自人意识，随便找个终端不就好了。”
“嗯，没错。”
“为什么？”
“这种东西、肯定不想被人见到吧。无论是在牧团里，还是在这里……”
江雏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我问的就是这个啊。怎么，觉得钢环是人类的耻辱么？”
她的措辞令秦轲有些惊讶。
按理说SSIE作为SAIE的直属部队，在思想方面的管理应该是十分严格才对。
秦轲试图装傻。
“人？……不，我们是次生类吧。”
“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个还太早……你今年十七，是第83批？”
“是的。”
“‘再降生’到现在是第八年……九岁就接受冰冻了么。”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嗯，再两年你就能看到好多新面孔了——不过会比你小的应该不多哦，Parousia项目开始的时候老龄化很严重。”
“那已经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一阵轻笑中，秦轲松了口气。
很好，成功避开雷区。
刚才是在试探自己的自人型倾向也说不定。
自人型AI会像爱丽丝那样成为奴隶，而自人型的次生类、在秦轲印象中数目为零。
车从最后的一段空中隧道驶出，进入伊诺森斯学生宿舍所在的浮游岛。
整个学院共占有六坐穹内空域东侧的浮游岛。
宿舍区位于最外围、学区则与卡巴拉厦通过单向隧道连接。
“如果你能成功进入SSIE，就算有些出格的自人倾向也无所谓。”
江雏说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发觉得自己对现状无能为力——大概SAIE的那些电子脑袋是这样判断的吧。”
“江雏学姐也是么？”
“谁知道呢。”
她没有明确回答。
本来这也不是能轻易问出口的事情。
江雏将车辆减速、停在了一处阴影之中。
“下车之后会有相应的引导人员、跟着走就好了——因为是假期、大部分的校区都还没有开放。不要到处乱跑。”
“嗯，多谢了。”
“我就不打算送你上去了。还有就是啊，你要不按时注册我也会跟着倒霉，到时候就算校方不会收拾你看见我也要小心些。”
“明白明白。”
秦轲将车门掀起踏上了浮游岛的地面。
脚下是草坪。
秦轲仔细确认了触感、弯下腰去用手指掐了一些放到鼻尖。
“这个是、植物。”
“怎么？之前一直没机会见到么？”
“不，在靠南些的地方见到过——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知道跟着大人的背影、什么也不知道。”
“哈哈，那就抓紧时间好好闻闻。”
说着秦轲身后传来关门声、起身时车已经消失在了隧道口。
秦轲再次将手伸向草坪。
“请不要二次触碰，学员大人。”
不远处的人造人发出了警告。
身上穿着黑白配色的长裙、没记错的话——
“主人主人主人！是真的女仆诶！！——”
爱丽丝的二头身投影星星乱蹦。
“原来你是假的么。”
“不是，我是说……那个裙子的质感，呜哇！——还有那个口气和声音，呜哇！——”
“既然这么喜欢你倒是学学啊，爱丽丝大小姐。”
“我、我做的不好么？”
秦轲一边敷衍着一边跳出草坪，女仆鞠躬致谢。
她正穿着软底鞋站在草坪中、双手提着看上去像吸尘器的工具。
她身后的草坪已经如洗过一般表面平整焕然一新。
果然是在工作、负罪感油然而生。
说到底自己之所以会踩到草坪、也是因为江雏那家伙把车停错了地方。
“先从这里离开吧。”
“不要嘛主人，我还想再看一会儿——”
“你放心好了。进去之后肯定能看到更多的……”
“真的么？要是没有怎么办——”
正想着怎么哄这个扭住自己半个胳膊的自人意识体、秦轲注意到女仆身后草坪上有着其他人的足迹。
不同于自己的杂乱，像是缝纫机打过一般长度一致有序。
简直像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应当般、心安理得地践踏而过。
“那个，是哪个年级的？”
正打算投入工作的女仆没有听清秦轲的问题。
她抬起右手将黑发捋起、露出了小巧白皙的耳朵。
“请问，能重复一遍您的问题么？”
“啊啊，那个……”
糟糕，心跳好快。
机械女仆要不要设计的这么可爱、这里可是男寝门口诶！
“主人，色鬼！”
右手指头自扭的痛感让秦轲清醒过来。
“我是想问你身后趟脚丫子印是谁踩出来的？”
“不好意思，本机无权透露学员信息……”
意外地死板呢。
“就算主人问出来要怎样啊，难道还要打一架么？”
“没，那倒不至于……”
秦轲放弃了和园丁女仆的交流、走向大门的方向。
“只是想遇到的时候、能多个话题而已。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为人师。”
能把草坪踩的那般理直气壮、也是个人才。
一层没人、负责登记入住的宿舍管理者和门外那位是同一型号。
“3016，四号床。”
秦轲拿着刚印出来还热乎的金属身份卡站到了门前。
刷了下卡，门没反应。
“还没刷新么是……”
他试探性地推了下门，门开了。
身材精悍的黑发女子正双腿倒吊在自己对床栏杆上专心致志地对抗着地心引力。
她背心之上露出的八块腹肌、棱角分明油光锃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