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大概要再等一会儿。”
科林一如既往地说出了那句不招客人待见的话,然后这个“大概”要“再等”的一会儿耗掉了坐在藤条椅上的姑娘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的眉心凝出了一道深深的“川”,碧蓝色的双瞳流转着不耐。
除此以外。
还有不安,
以及不解。
她搞不明白这个坐在橡木桌后,背对的长排柜摆放着各种魔法道具、草药、炼金术制品的少年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台机器,主体是和桌面保持四十五角的,小臂粗细的圆筒。
圆筒两端嵌有镜片。
一个棱形蜡台固定在圆筒上端,燃烧着快见底的鱼油蜡。这是一种需要大陆西部深海地区的人面鱼的油脂才能做出来的蜡,燃之有异香,亮度极高,常被用来做炼金术的实验光源。
在圆筒底部的托盘中央放着一枚没有纹饰的金戒。
此时,一束红光透过底部镜片打在它上面。
只是如此,
没有任何异样,
但毫无变化的状态却让科林叹了口气。他将三块打磨成圆柱型的红水晶从圆筒侧面的插槽里拔出来放入旁边的木盒。木盒共有三十五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块水晶,颜色大多不同。
他又挑出黄、绿、紫三块水晶插入凹槽。
蜡烛光穿过镜片,经由水晶折射,混合多种颜色的探测光再次照向戒指。
如此反反复复……
不断更换、组合水晶的动作持续了快两个钟头。
身为客人的姑娘揉搓着亚麻色裙边,不耐烦地问:“老板,好了吗?”
“嗯,大概要再等一会儿。”
“……”
半个小时后,就在客人昏昏欲睡,脑袋快被地心引力召唤的时候,科林终于抬起头,如释重负地拧了拧脖子。
“姑娘你运气够差的。”
客人猛地惊醒,眨了眨眼,只见科林以手支颐,斜视托盘里的金戒。
此时,在一束浅绿色的光照下,戒指发生了异变。
它的戒身变得毫无光泽,黑黢黢得就像掉进了黑油里再被捞上来一样。薄薄的分不清是雾还是光晕的东西萦绕在它四周。
客人捂住嘴,纵使她不懂魔法、巫术一类的东西,也能明确地感觉到戒指正在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这东西真的……”
“啊,正如你所想,”科林摊开手说,“这枚戒指被诅咒了。”
客人下意识地合握双手,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娇俏的面孔因为恐惧失了血色。
“人神保佑,人神保佑……”和众多人族一样,她习惯性地向不可直呼名讳之神祈祷。
科林哑然失笑,心想在共治区人类的神明可不管事,当然想管事祂也得真的存在才行。
“这是一种怨灵型诅咒,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了。关于它的来历咱们边走边谈吧。我很想知道,客人你是怎么把一个诅咒道具拿来当婚戒的。”科林站起身,垫着脚从柜子顶端拿下一根木杖。
木杖像现锯下来的树枝,枝桠在杖头处卷成一个包。
客人不是大城市里的姑娘,但从小生活在离共治区不远的乡村,多少也见过途径的冒险者拿着这种棍子。
应该是一种叫做魔杖的东西吧。
科林捏起托盘里的戒指,拿着魔杖走到房间中央。
他站在绘有六芒星的羊毛地毯上,仰视着年轻的客人。
没错,是仰视。
客人也觉得很奇怪,这个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大概就160,看上去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竟然是店老板,刚进门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个头顶呆毛摇曳的金发少年是伙计呢。
“请问,我们去哪儿?”客人问。
“总之别动就好。”科林笑了笑,笑得是那么阳光灿烂,但转瞬间,他长杖驻地,表情严肃地开始念诵咒文。
那不是人类的语言。
各种弹音和绕舌让客人相信依照人类舌头的灵活度是发不出那种声音的。
不一会儿,地毯上的六芒星开始闪光。
客人低头发现脚下的地面变得像星空一样,无数星子向上飞窜,几息间,周围的景致大变。塞满各种器物的房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逼仄的拱形通道。
“这……这……这……”客人惊讶地“这”了半天,大抵是从没见过这么魔幻的场面,被吓傻了。
科林微微一笑,示意她保持冷静。
他的笑容点缀在略显稚嫩的脸上,既温暖又让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客人差点捏了,幸亏她想起对方是那个传闻中的【斯芬克斯】的老板,才没有任由荷尔蒙激素泛滥。
她轻咳一声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除咒的场所。”科林简短地说,也没有做更详细的说明,便将魔杖背在身后,沿笔直的,前方弱弱有光的通道前行。
可惜没有法师袍。
如果穿上法师袍违和感能下降不少。
客人心想,在她眼里,科林的打扮和那些偶尔来她家乡收货的行脚商人如出一辙,都是廉价的皮衣皮裤,连一点像样的装饰都没有,和传闻中的那个人简直天差地别。
什么高富帅。
矮、穷就差一个搓了。
她略显迷茫,实在难把“斯芬克斯”和这样的毛头小子联系在一起。想来想去,只能气馁地认为共治区并不是她所熟知的世界。
“说说这枚戒指的来历吧。”科林把玩着被诅咒的金戒,头也不回地问。
客人怔了一下,眼前并不太长的通道似乎走了很久了,尽头处的光芒依然是巴掌大小的光圈。她摇了摇头,说:“我和我丈夫是同村的,结婚刚刚满一年。就在一年前,我们从一个行脚商人的手上买了一对戒指做婚戒,本来一切都很好的。”她神色暗淡下来,“可是结婚不到半年,我的丈夫突然变得奇怪了,经常一个人对着自己的影子说话。”
“影子?”
“嗯。我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事,我就没放在心上,直到有天晚上,我半夜被屋里的响声惊醒了,睁开眼一看,结果看到……”
“看到了什么?”客人欲言又止,似乎接下来的话她有些难以启齿。
科林:“有什么就说吧,这对除咒有帮助。”
客人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看到桌上点着蜡烛,而我的丈夫一丝不挂地坐在旁边,背对着我,就像是在、在……”她说不出那个词。
“之后呢?”科林体谅地问。
“我、我还看到了墙上的影子。”客人突然露出恐惧的表情,“我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墙上,和他的影子抱在了一起。”
科林陷入沉思,他摸了摸下巴,又问:“对此,你丈夫是怎么说的?”
客人略显懊恼:“第二天我向他质问,可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为此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当时就觉得戒指有问题,所以就把它们扔进了河里,谁知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戒指又戴在了手上。不管扔多少次,它们都会莫名其妙地回来。后来我找村里的铁匠想把戒指融掉,可不管火烧得多旺,戒指一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用锤子砸,用刀砍都没用,就算是大城市里的炼金术师也无可奈何。折腾了有小半年吧,直到我听说了您的传闻。”
科林沉吟片刻:“冒昧地问一句,你丈夫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快被掏空了。”客人哼了一声,醋意大发地说,“现在躺在床上连农活都干不了,白天病怏怏的,可一到晚上就……”
“明白了,那你呢?”
“我?我还好。”客人想了想,“只是这小半年总觉得很累,明明有吃东西,睡眠也没什么问题。”
“这下清楚了。”科林脚步一停,“让我们开始除咒吧。”
客人微微一愣,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走到通道的尽头,明明之前还是巴掌大小的光圈,怎么一下子就……
“简直像是在做梦。”她不禁想。
二人眼前出现了一个半球形的洞穴,空间很大,洞穴中央由青石块铺成一座两层高的祭坛。祭坛周围种着各种花花草草,好不茂盛,只有一条狭长的石径埋在花草中,直通祭坛。
科林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四下打量,然后瞄准一簇花丛将石子一扔。
啪的一声。
“谁啊!是谁打扰本魔神的清梦,让你见识一下来自地狱的怒火!哎——”
科林又扔了一块石头,百无聊赖地说:“别讲梦话了,起来干活。”
“原来是掌柜的,您唤一声就是,把我打傻了也是您的损失不是。”愤怒的“魔神”突然变得像恭顺的小猫,紧接着,花草一阵晃动,一个比科林还矮的东西钻了出来。
“青、青蛙!”
客人吓得后退一步,只见眼前出现了一只身穿睡衣的绿皮青蛙,蹲在地上正好到科林的小腿,比正常青蛙大上好几圈。
青蛙切了一声,硕大的蛙眼就像看蝼蚁一样:“人类,注意你的口气,我可是……”
“这可是客人,没听说客人就是上帝吗,怎么跟上帝说话的,玛蒙。”科林一魔杖打在青蛙的脑门上。
名叫玛蒙的青蛙立刻转性,双眼弯成谄媚的月牙儿状,搓手道:“掌柜说的太对了,不知这位上帝大驾光临是为了什么啊?”
“一如既往。”科林拿出那枚戒指,“准备鼠尾草一株,星光草三株,还有夜妖精的花瓣……”他说出草药配方。玛蒙点了点头,大嘴一咧道:“掌柜的放心,马上就好。”说完,它呱的一声跳进花丛。
“老、老板,那、那是什么怪物?”客人紧张地牙关打颤。
科林笑着摆了摆手说:“它不是怪物,只是一个喜欢自称魔神的使魔罢了。”
客人听说过使魔,那是法师召唤出来的,基本上是指东不往西,要干啥就干啥的低级怪。她偷偷瞄了一眼花丛的方向,只见被命令去收集草药的使魔玛蒙没拿任何工具,而是将花草直接拔出来,塞进嘴里在,吃?!
玛蒙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饱嗝,一跳一跳地爬上祭坛。
科林走了过去,将金戒向空中一弹。
金色的闪光划着半弧响应着大地的召唤。
客人的视线随着闪光移动,突然视野中出现一条长舌将戒指粘住了。
玛蒙收回舌头,闭上眼睛慢慢咀嚼。
“怎么样?”科林问。
“再等一会……”玛蒙含混道,还没说完这句话,突然呕吐起来,紧接着让客人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一团粘稠的,仿佛拥有实质的黑雾从玛蒙嘴里钻出来。它缓缓上升,盘旋在祭坛之上,不一会儿便凝聚成人形,变成一个长发丰满的女性黑影。
“是她!是她!”客人吓得往后退,虽然对方没有长相,但她从身材就能判断出,这家伙就是夜夜骚扰她丈夫的东西。
玛蒙一边吐酸水,一边跳下祭坛躲进草丛。
科林望着半空中的黑影,笑道:“客人,这就是寄宿在戒指里的诅咒本体。它依靠你的生命力,每天晚上和你丈夫翻云覆雨,如果再持续半年,你和你丈夫的命都保不住了。”
“我、我知道了,你快除掉它!”客人吓得几乎站不起来。
【我恨!我好恨!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为……】
“嗯嗯,我相信你一定有着比山还高,比海还深的苦衷。”科林打断黑影的怒号说,“可关我屁事,还请你换个地方住吧。”
【……】
黑影望着这个小矮子,突然冲了过去。
铛的一声!
就像撞在铜墙铁壁上,从祭坛边缘升腾起的“咒文墙”将黑影弹了回去。
“首先,你出不来的。”科林掏出一个水晶球,“其次,你可以退场了。”说完,他将水晶球扔向祭坛。
凭空生出偌大的吸力。
黑影身不由己,被悬在半空的水晶球吸收。
水晶球落在地上,滚到科林脚边。他捡起来一看,只见黑影重新化为雾状,在里面绝望地乱撞着。
“这、这就结束了?”客人颤巍巍地直起腰,不大相信地问。
“哦,除咒工作完成了。”科林笑道。
客人有些半信半疑。
怎么说呢,太轻描淡写了。
这小半年来,她为除咒几乎跑断了腿,多少对诅咒这种东西了解了一些皮毛。
诅咒。
精神之咒怨。
强大的精神力量扭曲所形成的可怕产物。
由于精神力的来源是复杂的,可能是哀,可能是怨,可能是任意一种欲望在作祟,所以对诅咒的检测和去除工作极其繁琐。
之前,科林花了很长时间鉴定诅咒的类别,但之后的除咒工作却相当随意,一吞一吐,然后丢了一个球,就完事儿了!
“总之一切都结束了,相信我,另外戒指还给你。”科林用一根枯枝将沾满了呕吐物的戒指挑起来,递到客人面前。
“……”
关上门。
客人提着裙子沿楼梯而下,她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整个“斯芬克斯”映入眼帘。
这是一棵茂盛的巨树,位于共治区通往外界的主干道旁。在巨树的树干上,名为“斯芬克斯”的道具店傍树而建,旋转木梯围绕着树身通往地面。
传闻说,这是一家专门向冒险者兜售各种道具的商店。
传闻说,店老板高大英俊,古道热肠,擅长鉴定各类奇物,如果遇到了奇怪的事情,不妨找他帮忙。
传闻也不能尽信。
客人捏着干瘪的钱袋。
今天,她确定了两件事:
首先共治区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其次,如果有困难,如果困难不到无法解决的地步,千万别来这家黑店。
……
勇者历513年。
仙尼亚大陆东南境——共治区腹地。
在这片人、类人和非人共同生活的土地上,有一家百年酒馆【挂马蹄子】坐落在双塔镇的剑炉大道上。
和它那粗俗的名字一样粗俗的还有它的酒客。
盗贼。
赏金猎人。
冒险者。
蜥蜴人。
精灵。
诸如此类……
他们在觥筹交错,醉眼朦胧中插科打诨,有时候还会因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每日如此,好不热闹。
“总之,这种超过五十年的幽灵型诅咒是很罕见的。”科林坐在酒桌旁,拿着封印诅咒的水晶球笑嘻嘻地说,“买了吧。你的部族不是靠近夜妖的领地吗,那帮家伙床瘾大,绝对喜欢这种助兴的东西。你把这玩意儿卖给他们,能翻好几倍的利润。”
三天前被封印的诅咒此时沦为了科林的商品。
他经常干这种事,一边鉴定奇物,一边倒卖奇物,只要能赚钱,他不建议吹一大堆牛皮,编一大堆故事。不过大多数时候,他经手的奇物还是比较靠谱的,纵使获得的经过掺了一些水分,也不至于夸张到失真的地步。
听完黑影女诅咒的故事(夸大了房事部分),坐在科林对面的大胡子把酒杯拍在桌上,哈哈大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把诅咒当合欢水卖的!”
他的胡子像血液一样鲜红,周身肌肉虬结,双眼炯炯有神,仿佛看什么东西就能把什么东西点着。
唯一不足的是,他个头比科林还矮,如果不坐高脚凳甚至不能像其他莽汉那样潇洒地拍桌子。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矮人。
“看待事物需要圆通的视角,至于它本质是什么有妨碍吗?买了吧,你绝对不会吃亏的。”科林笑得像个奸商。
啊额。矮人打了个酒嗝:“我说,你叫我来不是打算收购矿石的吗?怎么还带推销商品的。”他从地上拿起一个分量十足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我还有一大帮兄弟要养,哪有闲钱买这个劳什子的破珠子。”
一听这话,科林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趴在桌上,右手在桌面画着圈圈说:“没法活了,最近光顾的冒险者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我的斯芬克斯就要关门了。”
“关门了才好。”矮人不留情面地揶揄道,“如今这个世道太平得不像话,混不出名堂的冒险者早就回家种地,或者转行当佣兵去了。就你那个专门抬高价坑新手的黑店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有什么办法,高级的魔法道具和炼金术制品不要钱吗!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科林直起腰,拍了拍稚嫩的脸,“赫托斯,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宝贝。”
名叫赫托斯的矮人笑咧咧地撑开袋子,从里面摸出一把矿石,摆在桌上。
这些矿石多呈叶片状,似乎是用小锤一点点从岩石上凿下来的。矿石灰蓝相间,蓝色的部分闪烁着魔力效应的微光。
科林从腰袋里拿出一副眼镜。
镜框为精铜所铸,串着一根皮绳,左眼位置没有镜片,右眼位置安装着一个可以自由伸缩的放大镜筒。
这是鉴别奇物的专用道具。
科林抻开皮绳,将鉴别眼镜戴在头上。
工作的时候他总会散发出不一样的气息。
那是一种意志已经百炼成钢的专注。
他低下头,通过放大镜筒仔细观察桌上的矿石。
“高纯度的魔法结晶,是我们从地下六百米的深处挖出来的。这要在中央帝国,得用等重的金币来换。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一口价,五十枚金币!”赫托斯自满地伸出五根手指。
“二十。”科林摘下眼镜,淡淡地说。
“啊?”赫托斯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可是高纯度魔法结晶,你就给二十个大子!”他眼睛提溜一转:“这样,看在咱们是老熟人的份上儿,我让你一份利。四十五,不能再……”
“十五。”
“四十!”
“十块。”
“我靠!”赫托斯一拍桌子怒道,“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吧赫托斯,当我雏啊。”科林捏起一块矿石,在手里掂了掂,“这种叶棱矿的魔法富含度是高,可惜不好提纯啊,而且矿石还不稳定,一不小心就炸了。好在这是共治区,你要背一袋去中央帝国,人家非把你当破坏分子送上绞刑架。”
赫托斯心虚地捋着胡子,岑思许久,他忍痛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块金币。我以匍匐者军团的战旗起誓,你要少于这个数,我扭头就走!”
“成交!”科林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看在你我朋友的份上。”
之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科林从桌子下拖出一个木箱,那是他随身带来的。
他打开木箱上层的抽屉,然后将一袋子矿石往里倒。奇怪的是直到袋子空了,也没有一块矿石从抽屉里溢出来,好似抽屉连接着深不见底的洞穴。
“把吃饭的家伙都拿出来了,你肯定不是单纯来见我的。”赫托斯说。
“见你只是顺路,毕竟我要离开共治区一段时间,采办好矿石尽早送到魔术工坊里加工,也能快点补齐店里的存货。”科林把箱子放回桌下。
赫托斯捋着胡须:“你去哪儿啊?眼看就要到冒险者最活跃的时候了,不趁现在痛宰那帮肥羊,你就只能等到入冬魔族西进劫掠的时候了。”
科林:“这是秘密……总之是一桩大买卖。”
赫托斯不是生意精,除了矿上那点事儿,其他的全不灵。科林不说,他也就不问了,也不感兴趣。
之后,两个人吃饭,喝酒,骂街。
赫托斯的胃里仿佛住着神明,在留下一桌子残羹剩饭后,他朝科林竖起中指,打着饱嗝,骂骂咧咧地走了。
【挂马蹄子】依旧继续着它的喧嚣。
“总共两枚银币,客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拿着账单,站在科林面前说。
“和往常一样记账,我下月一块儿付。”科林说着,便拿起木箱要走,却被青年拦住了。
“很抱歉,本酒馆没有赊账的规矩。”青年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截的小鬼。
科林歪着头:“没见过你啊,是新来的伙计吗?”
“和你没关系,乖乖付账。”
科林打量这个青年。额上有疤,身长健壮,肯定是练过的,虽说挂马蹄子鱼龙混杂,但在双塔镇,没有哪个种族敢造次。有这样的身板却做伙计,实在是太奇怪了。
他正想开口问,突然,一个沉稳的女声传来:“吉罗德,这位客人可以赊账,你去忙别的吧。”
“可是母亲……”“我说得话你没听见吗!”一个身宽体胖,面色冷峻的中年妇女走过来,赶走了满怀怨言的儿子。
“那是吉罗德!”科林略显惊讶地看着远去的青年,“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星期前,科林大人。”中年妇女颜色一变,和蔼地说,“冒险者这个职业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他离家出走了五年,到今天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转眼间他都这么大了。”
“是啊,科林大人。”
“转眼间,你也这么大了。”
“是啊……科林大人。”
中年妇人一脸和祥地看着这位金发少年,眼前的他看上去只有十五岁,但是她知道,她的父亲、爷爷还有太爷爷也知道。
科林不是15岁的少年,
而是315岁的半精灵。
对于拥有精灵血统的人来说,生命是一个漫长的概念。
科林背起木箱,对中年妇人说:“艾米,这个月我不在共治区,酒钱下个月中旬一定给你。”
“大人要远行吗?”中年妇人问。
他嗯了一声:“接到了一个鉴定任务,要去一趟维尔勒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