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说那分的时候,五百多年前的仙尼亚内有诸侯割据,外有魔族压境,一时间哀鸿遍野,人命如芥。就在大陆原生种族被七大魔祖带领的魔兵肆意蹂躏地看不到希望时,一位人类勇者出现了。
他率领一支由各个种族组成的讨伐小队一路披荆斩棘,先后打败了七大魔祖。失去头领的魔兵顿时溃散,此后龟缩在大陆东境的蛮荒地,过着苟延残喘的生活。
人类勇者受到了整个仙尼亚的爱戴,风光之势,一时无两。
说那合的时候,勇者加冕为王,只用了短短五年便统一了仙尼亚,在大陆上建立起第一个统一国度——中央帝国。
那时,帝国唯一的敌人只有蜷缩在大陆东境的魔族残余,然而奇怪的是,直到勇者去世,他的大军也没能拿下那片蛮荒地。此后,微妙的平衡一直存在于大陆原住民和魔族之间。
勇者自加冕到去世共计二十一年。
这二十一年来他做了三件大事。
第一,统一仙尼亚。
第二,建立共治区,为人类以外的大陆原生种族提供了安居乐业之所,那时候,共治区占大陆总面积的三分之一。
第三,在一统后的第二年颁布了《冒险者公约》,号召仙尼亚全体种族,凡有志者,向着无尽的秘宝,遗落的古迹,强大的魔兽……世间一切之未知,世间一切之冒险进发……
冒险者。
这个以勇者为前身的职业就此诞生了。
此后,两百年过去了。
大陆再一次进入分裂时代,直到今天……
勇者历513年,盛夏七月。
维尔勒王国某大道上。
科林看到了棕榈树。沿着不远处的海岸线像士兵一样排排矗立着。
盛夏的燥热即使在沿海地区也不会减轻,甚至海风吹过来会在皮肤上结下一层浅浅的,密不透风的盐层,那种感觉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科林走在大道上,步履悠闲,他的金发逆风飞扬。纵使环境如此酷热,他的额上也没有一滴汗水。
他背着那个从不离身的木箱,木箱侧面的挡板向下打开,一架古怪的机器从里面伸出来。
机器由一个酷似仓鼠笼的笼子连接上下两根传动金属杆组成,此时正有一只奇怪的生物在笼子里拼命奔跑。
这个生物如同长出了四条腿的椭圆形肥皂泡,它的奔跑带动笼子旋转,旋转力传导至上方金属杆的三节叶片上。
于是呼呼呼——
传动型风扇开始旋转。
一只雪精灵漂浮在叶片后,温吞地吐出丝丝冷气,让科林身处炎热的西南境,仍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清爽。
“要是再有块西瓜就好了。”科林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大道,心中有些无奈。为了省俩子儿,进入维尔勒王国后他并没有雇佣马车,而是选择靠两条腿走下去。照这龟速前往此行的目的地——望海镇起码得两天,这还得保证一天至少走12个小时不停歇。
科林叹了口气,虽说不会被酷热打败,但持续积累的疲劳也是相当要命的。
不过,和掏钱时的那种剜心之痛相比,他倒宁愿吃这份苦。
走了许久,日头偏西,下午的热浪更甚。
那个气泡“仓鼠”有气无力地跑了一会儿,突然啪的一声爆裂了。
而一直在降温的雪精灵也达到了极限,半死不活地飘在半空,可怜兮兮的样子搞得科林都不好意思继续压榨它,只能将召唤术解除。
他选择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棕榈树坐下歇脚。
这一次来维尔勒是接到了一个颇为神秘的邀请。
在科林完成除咒工作的第二天,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来店里找他。
对方给了他一袋金币做定金,邀请他前往望海镇完成一个鉴定任务。
作为鉴定师,科林亲自登门的次数更多一些,也习惯了在大陆各地到处跑,但是这一次的委托着实有些奇怪,对方豪掷千金,却没有对鉴定的内容进行说明,只是说这是来自望海镇领主的委托,而且事成之后,尾款是定金的两倍。
两倍!
真金白银的两倍!
于是科林想也没想就欣然接受了。
一边想着黄澄澄的金币,一边捏着涨疼的脚丫子,科林妄想到流口水。
就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一声“逮”!
“此树是我栽!”
科林一愣,转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黑袍人。另一个黑袍人站在旁边,扇了他脑袋一下,骂咧道:“别说没用的!”他拔出腰间匕首,指着科林,“小子,留下买路财!”
科林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站起来弱弱地问:“二位是打劫的?”他打量二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像。这两个人浑身上下,开线的开线,破口的破口,一身惨兮兮的黑袍不像是路匪的装束,倒有点像逃荒的法师。
“你们穿成这样不觉得热吗?”他不禁问。
“少废话!”手持匕首的劫匪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怒声道,“把钱拿来!”
科林皱了皱眉,钱可是他的命门,毫无意义的破财是他最讨厌的事情,于是他一摊手,摆出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强硬姿态。
劫匪气得七窍生烟,突然挥动手里的匕首,一道月牙儿状的黑色气刃飞向科林。
科林向下一蹲,气刃轰的一声击中他身后的棕榈树,啃下一块树皮。
“这是,虚无力!”
他心中凛然,抬头再看他们的袍子,这才注意到袍领上有一个标记。那是一串螺旋缠扰的荆棘图案。在袍领中央,荆棘之刺固定着一颗滴血的眼球。
“你们是混沌之庭的人!”科林想明白了对方的来历,连忙后退。
“本来只想抢钱,留你一条小命的。”劫匪A拔出腰间的另一把匕首,“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身份,难保你活着不会向路兹迪亚教团的走狗通风报信,所以给我死在这儿吧!”
话音刚落,他攥着两把黑气萦绕的匕首冲了过来。
科林连滚带爬地躲过这一击。
名为虚无力的黑气就像有实质一样附着在匕首上见风就长,科林堪堪躲过一击,黑气直接蹿升至骑士剑的长度,差点砍断他的脖子。
他停下脚步,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块圆盘状的晶石。
三重魔法阵自上而下,悬浮在晶石上。
科林就像拨弄齿轮一样转动着魔法阵,须臾,他身后木箱右侧的挡板向下一开,半截金属长杆从箱子里支了出来。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啊!”科林拽着那根长杆向外一拉。
铛的一声。
劫匪A的匕首被荡开了。
他不敢大意,连忙后退,只见科林手持一根高度是自己两倍的武器,向地面一拄。
如同丝绸一样柔软,像是光线编制而成的布料随着科林手一抖,在长杆上随风飘扬。
那竟然是一面旗帜。
万丈光芒几乎盖过了太阳的光辉。
难以直视。
由于光线太强,旗帜上画着什么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一片光幕。
“准备好死了吗!”科林愤怒地说。
幼狮再小也是猛兽。
苍蝇再大还是苍蝇。
深谙杂兵之道的A和B见科林圣光护体,威势大得仿佛弹指间就能将周遭夷为平地,已经动了撒丫子撤的念头,但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饿的,两个人杵在原地竟然一步都没迈开。
同样脚下扎根的还有科林,在发出死亡威胁后,他拄着那面光芒万丈,逼格甚高的大旗就没下文了,杵在那儿好像在和太阳比谁更亮。
几息后,两个劫匪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又过了一会儿,科林的大旗亮度锐减,像耗尽了魔力的发光石一样熄灭了。
红底大旗上有一个虎头图案,绣工极差,整个脑袋的形状酷似鼹鼠,如果没有虎牙,那就是鼹鼠。一对虎目绣成了眯眯的斜眼儿,猥琐之气扑面而来,让人看得想喷饭。
没有物理攻击。
也不是幻术。
只是亮了那么一会儿就哑火了。
科林尴尬地后退几步。
这面旗是用蚕亦树吐出的丝缝制而成的。这种既是蚕又是树的生物吐出的丝线能吸收光能,平时储存起来,用的时候一口气放出可以在短时间内晃瞎敌人的狗眼。
这是科林珍藏的新晋冒险者装X保命神器之一——虎皮大旗。
用它对付夜间出没的魔兽效果最佳,亦能提升逼格,吓退流寇。
但可惜的是,A和B不是流寇。
“宰了他!”回过味儿来的劫匪A青筋直爆,吆上同伴誓要将眼前这小子千刀万剐。
科林见一招不成,转身就跑。他将一根套在脖子上的绳环扯出来,上面挂着一个哨子。
哨子上密密麻麻刻着细如蚊蝇的咒文。
科林深吸一口气,含着哨子用力一吹。
没有尖锐的哨声。
反而传出的是少女的呼救声:“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此乃新晋冒险者装X保命神器之二——怜香哨。
是用秘法咒文在哨子里封印了一段少女的呼救。
吹出时音质极佳,数里可闻。最适合那些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动的弱鸡使用。
接连拿出两件鸡肋般的“神奇”道具,科林的举动坚定了两个劫匪打劫他的念头。
这种独自行路,身怀玉璧的战五渣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了,A和B刚转行当劫匪就遇到了这样的肥羊,正准备开开心心地杀人越货,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传来。
没有任何征兆,一个人越过科林的头顶,挡在了他身前。
来人身穿皮衣,头戴兜帽。衣服紧紧裹着身体,在这大夏天的让人看着就觉得热。
“怎么是男的?”
闯入者发出女人的声音,同时她扬起的水手刀以一个漂亮的弧度将劫匪A的右臂削了下来。
血光与惨叫。
劫匪A面色苍白,捂着创口退到一侧,跟在后面的劫匪B攥紧匕首,突然,附着在匕首上的黑气暴涨,变成了长枪的样子。劫匪B拉开距离,抬手将虚无力构成的标枪掷向前来美救狗熊的少女。
“小心!”少女将科林拽到一旁,反身躲过长枪攻击,同时食指和中指勾住尚在腰间的另一柄水手刀,轻轻念了一句:“力量指环!”
科林看得分明,一枚血红色的指环戴在她左手的食指上,随她话音出口,那枚指环应声闪光,紧接着,仅是手指一勾一甩的动作,水手刀顿时化作一轮满月出鞘,旋转出凛冽的刀风劈向劫匪B。
连躲闪的时间都没有。
水手刀深深地斫在地面上。
劫匪B一分为二。
极为血腥的场面。
肝脑肠肾从劈开的体腔里漏出来,像是暴力的激情艺术一样点缀着地面。
科林还来不及感叹少女的手笔,耳边又响起一声:“小心!”
这回按住他的不是手,是胸。
柔软的波浪将本就矮小的科林又拍短了一截儿。
少女情急之下的举动让科林有些嘿嘿嘿……
但是绯色妄想还没来得及展开,科林便注意到,劫匪B没扔中的黑色长枪竟然掉头射向他们。
少女压着科林,完全没有躲的意思,似乎是打算用肉身硬抗。
科林暗叫一声不好,无奈大胸压顶,想动也动不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魔力护罩突然以少女为中心展开。
长枪不偏不倚地击中护罩,顿时散成黑雾状。
裹挟在虚无力中的匕首掉落在地。断了一条胳膊,伏地已近半死状态的劫匪A见一击不成,好不容易攒出的气力登时散了,操控长枪的左臂瘫了下来,瞳仁也跟着涣散。
科林被胸压得难受,还感到某种硬邦邦的东西在硌他的后脑勺。等少女直起腰,他回头一看,发现少女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呈盾牌的形状。
科林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过他能感觉到,项链也好,指环也好,绝对都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不自觉地,他微微一笑,奸商雷达有了反应。
少女朝劫匪A的心脏补了一刀,然后将两把水手刀收回鞘中。
“小朋友,你的父母没有告诉过你,这样孤身上路很危险吗?”少女叉着腰,像个大姐姐一样不悦地训斥说。
“小朋友?”科林眉头一挑,上下打量这少女。身材是熟了点,也很健壮,但怎么看也不会超过18岁。
“按照年龄算,你叫我祖宗还差不多。”科林腹诽着,嘴上却不禁道:“大姐姐,你不热吗?”
少女摘下兜帽,露出一头刚好到脖颈的爽朗黑短。
她有一双深海般的蓝眸子。
皮肤虽然黝黑,但完全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尽管她无论眼神还是气质都表现得像个男人。
可身材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她。
尤其是那对胸器。
借着比对方矮了两个头的优势,科林饱览那对美好的造物。从下往上看,越过双峰间的视线都像被爱抚过一般。
少女不悦地迎视着对方的目光。
心想这孩子虽然长得可爱,但眼神太色了,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忍着一刀劈了他的冲动,少女问:“你是什么人?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每次出门在外,总有人这么问科林,毕竟他长得太矮、太齿幼、太不像经商搞鉴定的人了。而一到这时,他会习惯性地拿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小卡片。
少女接过卡片一看,上面什么都没有,比珍珠磨成的粉还白,正疑惑的时候,卡片突然发生了变化。
一幅画自卡片中央向四周晕开。
左侧是一个丑爆了的金发小人在不断招手,右侧扭扭斜斜写了一行字:
【斯芬克斯老板,资深鉴定专家,贩卖各类道具从事奇物鉴定,欢迎广大冒险者前来光临^_^】
“你是,卖魔法道具的商贩?”少女不大相信地看着科林。
科林一愣,他还以为对方会说“哇,原来你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斯芬克斯的老板啊”。
“看来我的名气有待提高。”科林尴尬地心想,嘴上却说:“是啊。对了大姐姐,你的项链和戒指都很特别,是哪位高超的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师的杰作,又或者是在哪处遗迹发现的宝物?”
少女不禁后退一步。科林的目光太灼热了,好像看着的东西早晚会变成他的一样。少女将项链塞回衣服,板着脸说:“和你无关。”
吃了闭门羹,科林施施然地走向劫匪的尸体。
按照冒险者的规矩,所有非己方人员的尸体都是可以搜刮的,自然他这种满身铜臭气的商人也不能免俗。
“你在干什么!”见一个半大不点的孩子在尸体上摸来摸去,少女吃惊地说。
科林没有回答,他皱着眉,眼前尸体还算完整的劫匪A除了一件破袍子就是皮包骨,两把匕首也是烂大街的便宜货,在典当行连三个铜币都换不来。
他失望地问:“混沌之庭的教徒怎么混到拦路打劫的地步了?”
“你不知道么?路兹迪亚教团从半年前开始主导了对混沌之庭的清缴,现在混沌之庭在维尔勒王国上下的据点都被拔除了,教徒死的死,逃的逃,混得比这两位还惨的大有人在。”少女双手环抱,踢了踢劫匪A的尸体。
路兹迪亚和混沌之庭有着数百年的积怨,一方是维尔勒王国的国教,另一方是信奉七大魔祖之一的混沌虚无之主法尔斯的教派,双方不死不休的关系早已人尽皆知,对此,科林倒不惊讶。
搜索了一阵儿,什么好东西也没有,他颇为遗憾地站起身,却见少女朝他张开手道:“我救了你一命,咱们该谈谈报酬了。”
“哎?”科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报酬。”
“啊,是啊,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他装傻充愣。
少女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家伙,但小小年纪就如此市侩耍光棍,倒是让她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反胃感。
“我救了你一命,但不是白救的懂吗,要给报酬的,懂吗!”少女义正言辞。
科林看赖不掉了,顿时装起白莲花,张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说:“我初来乍到,身上没有钱的,还指望卖了手里的货给常年生病的母亲攒药钱。您就当做了一件善事,将来我一定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的,大姐姐。”
少女黑着脸,默然地拔出水手刀。
科林心中一凛,心想她不是拿不到报酬想拿他的命回本吧!
“闪开!”
突然,少女将科林推到一旁。
几乎同时,一股浓重的黑气与少女的刀刃撞击在一起。
就像硬抗攻城锤。
少女胸口一闷,整个人飞了出去。
原本死透的劫匪A诈尸般地站起来。
他歪着脑袋,身形暴涨了一倍,浓重的黑雾从断臂和心脏破口处涌出,萦绕其身。
“活死人的祭礼!”科林怔怔地说,他不敢相信虚无力的禁忌之术是真实存在的,一时间竟忘了躲闪。
“快逃!”少女喊道。此时她拄着刀,半蹲在地。这个距离,按照常人的速度想施救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靴子在地上踩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正准备蓄力,突然,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劫匪A的身后。
毫无征兆。
煞白的小丑脸上有一双硕大的,没有眼睑的眼珠,配合露出牙齿的诡异笑容,仿佛饥饿已久的大鲨鱼看到了猎物,那种渴望到近乎癫狂的眼神如同拥有重力一样,从它三米高的身躯落下,重重地砸在劫匪A的身上。
它张开一双大手,大到不成比例,大到让人相信一合就能把眼前的活死人拍成肉酱。
但是它并没有合掌,而是指尖越出了电光。
淡蓝色的电龙一齐射向劫匪A,登时光芒四射,在噼里啪啦了短短几秒后,地上只剩下一滩焦黑的烂泥。
脏器。
骨头。
毛发。
……
全都消失了。
好似所有的人体部件都融在了那一滩中。
“嘿嘿嘿嘿……”
小丑发出戏谑的笑声,紧接着,他身体一缩,犹如灯神返回神灯,巨大的身体竟然缩进了一个盒子里。
盒子六个面呈正方形,漂浮在半空中,也就首饰盒的大小,每一个黑色的面上都印着一个绿色的问号。
“杂兵都收拾不掉,你还有什么脸待在大人身边?”
一个高傲的,却幼稚的声音传来。
科林侧过头,只见少女左上方漂浮着一个幼女。
准确地说她并不是漂浮,而是踩在两个定格在空中的黑色方盒上。
“我没心情和你吵。”少女站起来,冷冷道。
“你没资格和我吵。”幼女哼了一声,扔下面色阴沉的同伴,操纵方盒,飞向科林。
“你就是刚才呼救的人?”幼女高傲地问。
科林仰着头,只见这个幼女一头银霜色的长发,也就十一二岁,还没发育开,穿得却很开放。
那酷似晚礼服的法袍黑得化不开,又像是一卷残破的旌旗做成的衣服,残破却很写意,可以肯定上面的洞洞眼眼不是穷得没钱补,而是破出的一种时尚和潇洒。
一枚银色胸章别在她的衣领上。
“我问你话呢,没听见吗?”见科林没有反应,幼女愠怒地说。
科林确实没听见,因为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别处。
从这个角度看,不高不低,只要稍稍抬起头,对方的裙下风光便一览无余。
哇——哦——
意识到科林在看什么,幼女顿时涨红了脸。
“你这混蛋!”她连忙捂住裙子,怒声道。
一个黑色方盒从她背后升起。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支出一架巨大的弩床。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攻城弩!
长枪般的弩箭上还淬了毒,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
一言不合就要杀人。
科林顿时愣了,就在幼女准备动手的时候,一阵烟尘突然从她背后的大道上升起。
一辆由三匹巨兽拉着的豪华车驾向这里奔驰而来。
巨兽像马一样四脚着地,却长着鹰的脑袋,同时一身鳞片,让人分不清它到底是哺乳类、禽类还是爬行类。
一看到车驾,幼女升起的杀意顿时消失。她收回攻城弩,连忙和科林拉开距离,好像刚才剑拔弩张的一幕根本不存在。
车停在三人面前,赶车的并非人族,而是轮廓粗犷,下颌向上支出两颗獠牙的森人。
森人喜欢与兽为伍,驯兽能力全大陆知名。
这个森人已近中年,长相木讷,怎么看都不是幼女收起杀心的原因。
那么原因应该在车里了。
科林正寻思着,这时,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从车里传来:“黛西,你又在胡闹什么!”
“我没有。”幼女飞到车旁,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抿着嘴唇却仍不服软地指着少女说:“要不是我出手,露易丝早就死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车里的人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自己的脾气。”
黛西没话了,脸上写着大大的委屈漂在半空。
车门打开。
一个俊美男子从车上下来。
他约莫三十出头,身材颀长,拥有一头酒红色的束发。难以言喻的贵气洋溢在举手投足间,更彰显在他那一身奢华夏装的金饰上。
“露易丝小姐,你没……”他突然止住话头,惊讶地望着旁边五短身材的科林。
科林也是一愣,几秒后,他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道 :“好久不见了,丹尼尔。”
半个小时后。
四人坐在车内。
露易丝完全不关心周围的事,只是用布慢慢擦着水手刀。
黛西嘟着嘴,颇为不屑地看了露易丝一眼,又将目光移向正在热络聊天的科林和丹尼尔。
“已经有三年了吧。上次你去共治区的时候还意气风发,现在显得老城了许多。怎么,终于因为酒色过度把身体掏空了?”科林开着不荤不腥的玩笑,突然感到背后升起一团浓浓的杀意。他偷瞄了一眼,只见名叫黛西的幼女怒意充眸,表现出一副“你诋毁我尊敬的人我要杀了你”的表情,但他总觉得那股怒气还有点“你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关注我更要杀了你”的意思。
“在黛西面前千万不要信口开河,不然她发起飙来我也保不住你。”丹尼尔笑着说。
科林咽了口唾沫,忍着芒刺在背的感觉干笑了一声。
“今天的事情非常凶险,如果不是这位和我同行的露易丝小姐听到你的呼救后反应及时,你很可能会为了自己的一毛不拔付出生命的代价。”丹尼尔语重心长地说,语气中略带责怪的意思。
科林应承着点了点头,突然,他感到这话有些不对劲。
先前他吹响怜香哨的时候,名叫露易丝的少女几乎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可丹尼尔的车驾是姗姗来迟的,如果他们是同行的话也就意味着露易丝在极短的时间内移动了数里。
何等惊人的速度!
科林吃惊地望向露易丝,却发现露易丝也在吃惊地望着他。
两人吃惊的内容不相同。
露易丝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和丹尼尔相识,而且三年前就认识。
三年前这个小鬼才多大?为什么他和比自己年长得多的丹尼尔说起话来好似同辈?
“介绍一下,这位露易丝小姐是我在中央帝国雇佣的保镖。”丹尼尔笑着说,“别看露易丝小姐年轻,已经是白银级的冒险者了。”
科林闻言一惊,白银级可是冒险者中排行第三位的等级,大都是徒手能撕龙的主儿,从刚才她与敌人的交锋也不难发现,她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强大。
露易丝朝科林颔了颔首。
突然,她旁边传来噗的一声嗤笑:“现在的冒险者真好混,这种程度都能成为白银级,真是笑话。想人家做白银级那会儿,一只手能吊打她三个。”
“黛西!”
被丹尼尔一训斥,黛西顿时哑火,好不委屈地鼓着腮帮。似乎是对这丫头的挑衅早已习以为常,露易丝并不恼怒,继续擦她的刀。
之前差点被黛西干掉,从这份惊恐中恢复过来,科林才发现她胸前戴着的银色徽章竟然是白银级冒险者的信物。
幼女。使用飞行魔法道具。白银级冒险者。还是个魔法师……
科林搜索着记忆,说道:“两年前,尖顶帽曾驱逐了一个天才魔法师,你不会……”
黛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说:“不是那群自鸣得意的家伙驱逐了我,是我不要他们了!”
丹尼尔见气氛不对,一拍手道:“既然大家都认识了,我们来说说正事吧。”他望向科林:“你也在这儿只能说明领主大人真得很重视这件事。”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听者有心的科林咂摸出了滋味:“怎么,咱们同路?”
丹尼尔点了点头:“关于这次鉴定任务,你了解多少。”
“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望海镇领主的使者预付了我一大笔酬金。价钱很好,我没有理由不来。你呢?”
“我也是来逐利的。”
科林疑惑道:“我作为鉴定专家被召来,但你这个大陆第一富豪家族毕夏普家的次子为什么……”
“你要鉴定的东西是从我准备买下的煤矿里挖出来的。当地领主这么重视这件事,很可能会给交易带来变数,所以我没理由不走这一趟。”
科林不说话了,他望着窗外的风景。
以往的鉴定任务都会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明,可是这一次,除了知道有钱可赚,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之后,二人继续聊天,聊着分别三年来各自的见闻。
露易丝始终一副身在局外的态度,把她的刀擦了一遍又一遍;而黛西对科林的敌意越来越强,搞得科林说话时战战兢兢的,生怕说错一句被这丫头片了。
临近黄昏时分,望海镇出现在大道尽头。
这是一座临海小镇,规模接近一座城市,在小镇中央,领主的城堡矗立在山坡上,睥睨着周围低矮的房屋。
中央帝国统一大陆两百年后,随着王室成员一茬不如一茬,地方领主开始拥兵自重。
叛变的叛变,称王的称王。
虽然有着昔日勇者威望的庇佑,但帝国最终还是没能避免历史的必然。
仙尼亚大陆再一次进入分裂时代。
北方崛起的暴雪王国和领土缩水为大陆五分之一的中央帝国常年对峙。
南方有好几个信仰人神教的小国抱团取暖,成立了南境众国联盟。
东南方共治区曾在分裂初始节节败退,后来包括少量人族在内的共治区居民联合起来挽回了颓势,从此扮演起“你们打你们的干我屁事”的中立角色。
东境蛮荒地的魔族因为缺衣少粮,常在冬季派杂兵西侵劫掠,不过除此以外,数百年来他们少有大动作,以至于多年来大家该打打,该合合,倒把曾经最大的敌人晾在一边儿了。
至于西南境的维尔勒王国,建国的阿诺一世曾担任帝国的海务大臣,也是在那个陆战至上的年代极少数有先见之明的人。
他以曾经的领地为基础建立的维尔勒王国虽然面积狭小,却有着极长的海岸线,良港遍地,不仅刺激了海上贸易的发展,还为王国培育出了大陆上最强的海军,使得它能经年雄霸西南,上敢与中央帝国讨价还价,下能让周边小国抱腿称臣。
望海镇位于维尔勒王国靠南的位置,临海处有一些暗礁,只能小船往来,不适合大船停靠,尽管没有良港,但当地丰富的矿藏资源也给城镇带来了足够的财富。此外,由于一些历史原因,望海镇在维尔勒王国的地位有点特殊。
怪兽拉着的车高出普通马车整整一截,成为了镇子主干道上最惹眼的存在。
这辆车行驶至城堡所在的中心区。
科林探出头,只见一座精美的雕像矗立在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上。
雕像是一个身披战衣的美丽女性,发丝长卷,手持长枪直指天际,飒爽英姿不输于任何男性。
而在雕像下,一个身着侍从服装的年轻男子笔直地站着,当看到车驶来,面带微笑地迎了上去。
“尊敬的毕夏普阁下,大人已经恭候……”见率先下车的是科林,侍从愣了愣,随即又挂上笑容道,“科林先生,没想到您会提前到来,真是荣幸之至。”
科林礼貌性点了点头。这个侍从就是先前在共治区雇佣他的领主使者。
“大人现正在城堡中的会客厅,请毕夏普阁下跟我来吧。”侍从笑眯眯地将手抬向雕像后一条笔直的大道。
大道直通城堡,从这里开始,只有贵族才能乘坐车驾。
丹尼尔下了车,让赶车的森人去安顿车马,携两位保镖跟着侍从前往城堡。
科林准备跟上去,却被侍从拦住了。
“科林先生,鉴定工作明天才开始,届时鄙人会前来通知您,不知您在哪家旅馆下榻?如果还没选好,鄙人推荐城东的【海岸线】,那里物美价廉,还能看到望海镇最美的海景。”侍从说得谦谦有礼,但科林不是傻瓜,一耳朵就听出这小子是在下逐客令,显然以他的身份,若无领主召见是不能轻易进入城堡的。
科林人精似地笑了笑,朝走在前面的人招手说:“丹尼尔,我已经找好旅馆了,明天再见。”
丹尼尔晓得贵族的臭规矩,更晓得贵族侍从向来喜欢看人下菜碟,不过纵使他富可敌国,也只是一介商贾,于是他微笑地应了一声。
脱离众人,科林背着他的木箱一路走到城东。
海岸线酒馆确实建在海岸线不远处,但是盛夏时节,海风里夹杂着臭鱼烂虾的味道,使得这里萦绕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腥臭。
“难怪物美价廉呢。”科林感叹了一句,推开酒馆的门。
和挂马蹄子相比,这家酒馆算不上热闹,零星的酒客规规矩矩地坐在四周吃饭、喝酒、打牌……
虽说还不到一年最热闹的时候,但这光景未免太冷清了?
科林疑惑地摩挲着下巴,这时,一个围着围裙的高大中年男子走过来,叉着腰问:“住店?还是吃饭?”
“给我一间便宜的房间,谢谢。”科林微微一笑。
店老板的表情很冷,冷得有点不像话,完全不像开门做生意的。
他心情不佳地领着科林往楼上走。
科林注意到那些酒客看店老板的神情有些古怪。
“都这样了还做生意。”
“哎,老婆女儿都让人杀了,换成我的话……”
酒客里正有人嚼舌根,却被店老板充斥怒意的目光吓得禁了声。
店老板并没有发飙,而是继续领着科林往上走。
“这是怎么回事?”科林稍稍留意了那些话,跟着老板上了二楼。
踩着嘎吱嘎吱响的地板,他们走到走廊尽头,当经过一个洞开的房间时,科林扫了一眼,只见一个老妇人坐在摇椅上,背对门口,面朝窗户外的大海。
摇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听上去怪渗人的。
“就这里了,一天十枚铜币,饭钱另算。”店老板打开走廊尽头左侧的客房,朝这个散发着些许霉味的狭小屋子指了指。
科林付了钱,老板连句客套话都没有,转头就走了。
适夜。
城内灯火阑珊。
科林倚在窗旁,一边喝着矮人酿出的地火酒,一边望向灯光最盛处。
在这宁静的夜晚,最亮的并不是领主的城堡,而是那座立在十字路口的雕像。
在它四周架着一圈火盆,明亮的火焰燃烧着松油脂,将它雪白的身躯映得熠熠生辉。
娇拉汀.亚莉克希亚。
这是它所祭奠之人的名字。
娇拉汀是一名擅使长枪的女战士。
同时也是全大陆闻名的精灵术士。
她最大的功绩莫过于在五百多年前,和那位勇者一起讨伐七大魔祖,是当时讨伐小队中唯二的人类。
娇拉汀成名前的过往已无人知晓。
人们只知道她和最上位的风精灵签订了契约,成为了当时最强大的精灵术士。在讨伐小队出征的第二年,她和魔祖之一的法尔斯在望海镇外决战。
一战过后,大地就像被陨石轰击过。
以一己之力硬撼魔祖,最后,娇拉汀拼尽了仅存的气力和法尔斯同归于尽。
那是讨伐小队最初的胜利。
也是付出了沉重代价的惨胜。
然而吊轨的是,娇拉汀并没有像队伍里的其他人那样被当做英雄崇拜,而是被神化了。
一个奉她为教祖,与最上位风精灵同名的教派——路兹迪亚教团出现了。
起初教派规模不大,只是当时大陆上无数信仰中的一支,后来维尔勒王国建立,阿诺一世竟然将它敕封为国教。
阿诺一世并不是虔诚的路兹迪亚教徒,相反,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他明白君王想要统治得平稳,老百姓就需要名为信仰之物来回避现实中的残酷,把自己的被统治地位看作理所应当。和没什么产出,而且容易削弱君权的人神教相比,路兹迪亚教团是字面意义上的好用。
路兹迪亚信奉风精灵,教派内部有大量的风属性精灵术士,而当时的维尔勒王国正在大力发展海军。正所谓顺风好扬帆,一个需要风的和一个能控制风的凑在一起,想不擦出火花都难。
数百年来,路兹迪亚的国教位子坐得四平八稳,但有一件事让历代主教都牙疼得很,那就是他们和混沌之庭的敌对关系。
试想一下,我方神明变成了传说中被你方教祖吊打的角色,那注定了大家会结下化不开的仇怨。
信奉法尔斯的混沌之庭在维尔勒建立大量据点,到处搞破坏,多年来一直做着一件比祭神还勤的事——那就是恶心路兹迪亚教团。
双方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延绵的教派之战想要停止,必然要有一方倒下。
而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争斗在最近几个月,似乎终于要画上休止符了。
科林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
如果不是在王城级别的繁华都市,享受夜生活只能是空想,大晚上除了造人基本没别的娱乐活动。
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此时地火酒的酒劲泛上来,他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呼呼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