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河川邦联,便是雷诺斯城以东到断头河之间这片肥沃的平原地带。从南方高地发源的河流被途经雷诺斯城后分出无数大小支流灌溉着这里的土地,使它成为帝国最大粮仓的同时也催生了无数各立旗帜的贵族。
而各立旗帜的贵族往往意味着这片土地将永无宁日。
在这片面积不大的河川平原的历史上,最多时甚至有近百家小贵族各自为政。而现在,大部分已经归于十三户主要的家族统治,即便如此,只要它一日不统一,内战就不会停歇。虽然这里依然算是帝国的领土,但其剪不断理还乱的各种政治问题早在五代先帝之前就被决定放弃去插手了。
而邦联者——十分容易理解,是这十三家贵族订立的盟约。虽然每一个贵族都想掐死另外十二个,但当有外部势力——比如皇帝,比如教会——想要插手肥沃的河川平原的利益时,他们就会突然变得无比团结。
当没有这种风险时,他们就会继续驱使手下的骑士与农民,去跟纸面盟友的骑士与农民玩命。赢了,则贵族们躺着获利——吞下一片土地,把投降的敌兵活埋在这土地里作为未来拓垦的肥料,吊死几个口头不满的农民,四处竖立自己的旗帜,这样好像过去的时光从未存在过。输了,掉脑袋的也不会是贵族们——体面的投降,还能与昔日的敌手把酒言欢,商议自己日后的出路,并谓之绅士、贵族、骑士精神……至于那些为自己而战的那些底层士兵被活埋在了哪里,这与他无关。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真正的王八蛋比邻而居的地方。」
把手放在清凉的河水里,任凭水流从自己五指之间抚过,索莱妮如此总结道。
洛德遥望着河岸两边缓缓向后退去的景色,不由得发出感叹——小船从雷诺斯出发至今已经接近正午,在这段航程里,他在河岸上已经看到了起码六座城堡,如此的筑垒密度已经让洛德意识到这里的内战是如何频繁。
「我的同行们还真是有相当严重的品行问题啊……」
「贵族都是这样的家伙啦。无论是城堡里的老爷,还是战场上的骑士,什么怜悯、公正之类的美德都仅限在贵族与骑士的圈子里通行罢了。无论是哪里的权贵,百姓非人——至少不是他们那样的人——是相当通行的共识。」
「欸~~」
洛德靠在舷栏上,换了种戏弄的眼神望着索莱妮:
「说得好像你不是骑士一样。」
索莱妮刚要把「我是被逼着封为骑士的」这句话反驳出来,就看到了洛德那让人生气的眼神,登时放弃了解释,转而敲着栏杆叫起来:
「你这贵族当得也很是像假货好嘛!」
「我就当这是夸赞了。」
洛德带着那讨打的表情刚伸了个懒腰,就被甩了一脸水。
「停船!」
忽然,强硬的喊声从船头方向传来。
洛德擦去脸上的水珠,朝前方的河道探头探脑地望去。他发现几条载着少量士兵的船只在河道上分布着,检查每一艘意图继续前进的船。
「发生什么事了?」
索莱妮下意识地捏住腰间的鞘口,往洛德这边凑了凑。
小船在兵船附近停了下来,士兵们用长戟的弯枝勾住这条船的舷板,将两条船拉近并在一起,随后登上了这条船。
「检查!」
士兵一边喝道,一边自顾自地安排他的同僚在船上四处翻弄起来。
「达瑞堡伯爵的士兵。」
看到那些士兵盾牌上绘制的纹章,索莱妮低声对洛德说道。
「如果有超过十磅的粮食、超过三把的武器,或者是任何箭矢,都要立即收缴!」
领头的士兵重复着检查的要求,所幸这条船上除了洛德和索莱妮之外并没有任何他提到的东西。而旁边的一条运粮船则倒了大霉,士兵们搬走了所有的粮食,还把试图乞求通融的船主和商人一起扔进了水里。
「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带着把剑?」
一名士兵注意到了索莱妮,向这边走来。但他走到半路,看到索莱妮罩帽表面的两个凸起,就停了下来:
「异人!」
士兵们听到这一声呼喊,纷纷聚拢过来。
只是看到了这一点端倪就判断出异人,这名士兵想必在这段时间里经常遇到与异人有关的差事。
索莱妮的身段被这群士兵肆意扫视着,有几个已经露出了并不适合工作场合的表情。
「看样子是鹿形的异人,北方类吗?这可真是稀客。」
「把那对角割下来献给伯爵大人!他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说着,士兵们就收紧了包围圈。索莱妮刚要拔剑,却被洛德按住了手,然后拉到了他的身后去。
这种数量差距即使是索莱妮也应付不来的。
「如果你们要对我的骑士做什么,那至少先跟我商量一下。」
听到骑士二字,士兵们纷纷笑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买到了这个异人,不过在邦联的地盘上,所有异人都是我等主人的财产,所以我建议你闪一边去。」
领头的士兵一边说着,一边抓住洛德的衣领。但下一秒,一道火光闪过他的脸,士兵当即就被烫得后退几步,撞在其他士兵身上。而他们看到那道火光之后,显然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洛德早已把调大火苗的防风打火机迅速收回了斗篷中,紧接着,他翻出了龙祸纹章。
「龙……龙之祸!」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士兵叫道。
「这个异人是我的骑士,如果不相信的话也可以继续当作是我买来的奴隶,但终归是我的财产。只是你们对伊德沃尔伯爵的不敬,我会考虑跟你们的主人达瑞堡伯爵提一下。」
他从斗篷中伸出手,被握在手心的打火机再次窜出火苗,从士兵的角度看就像是这个男人的虎口中喷发出了火焰一般。
「要么我们就都葬身火海。」
火光映在士兵们的脸上,他们的表情已经没那么从容了。
「我……我知道了,放行!放行!」
士兵们争先恐后地离开这条船回到自己的船上去,一度将这条小船踩得差点侧翻。
终于,航程得以继续。
「这地方对异人的态度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索莱妮松开了剑柄,看着兵船在船尾的方向离自己越来越远,嘀咕道。
「真是没想到,光临我这条小船的竟然是如此伟大的人物……」
船夫战战兢兢地过来行礼,虽然那粗糙的动作看起来十分不协调。
「大叔,快行船吧。」
洛德把那副对付士兵的高傲神态收起来,也极不协调地对船夫笑了笑:
「我们得在天黑之前上岸才行。」
船夫惊讶地愣了一下,又笨拙地行了一礼——他大概没有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会回他的话——就跑到船尾去继续工作了。
「此地真是不宜久留……话说,为什么他们要检查粮食和箭矢?」
索莱妮把罩帽又拉低了点,坐在船板上,尽量使自己不那么显眼。然后才想起回答洛德的问题:
「大概下游哪个地方在围城。」
她从挎包里摸出一块坚硬的肉干,咬起来——她思考事情的时候总是喜欢咬着什么。
「是怕守城方的盟友会从水路给他们运去粮食和其它补给品吧,但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在这种主河道上发生……」
索莱妮正闷想着,忽然嘴里硬邦邦的肉干被夺走了,一块散发着蜂蜜香气的甜饼被塞进了她的牙齿之间。
「一直这样,你活到五十岁的时候牙齿就要掉光了。」
索莱妮咬了一口甜饼,想起来城邦选帝侯的午宴上,洛德好像偷偷把某些容易携带的食物藏到了桌板下面。
这位伯爵阁下对这个世界的普通饮食是有多么深重的绝望与恐惧啊……
「老爷呀,索莱妮哪儿能活得到五十岁呢?」
甜味让她的心情再次开朗起来,轻轻松松说出的却是一桩让洛德心头一紧的事实。
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们大多不会达到洛德那个时代所理解的那种平均寿命吧。
索莱妮说起来,轻松得就好像一个知道自己的工作有害健康的人调侃道:「我哪儿能活得到一百岁呢?」
陷入沉思的洛德,忽然双唇之间也被塞进了甜蜜的东西。
「一直这样,老爷活到五十岁的时候就要白了头呢。」
把甜饼掰作一半塞进洛德嘴里的索莱妮,学着他的样子说道。
在罩帽的遮掩下,只露出一半面庞的索莱妮,那只眼睛忽然泄出柔化的眼神,让人心头一颤。
「傻丫头。」
洛德吃下甜饼,隔着罩帽揉了揉索莱妮的头发。她也只会在这种时候放下所有矜持去接受这种不常有的奖励,甚至还悄悄用小鹿角去蹭蹭那只手。
洛德也坐到索莱妮身边,感受着河风吹过的凉爽。蜂蜜的味道在两个人的嘴里萦绕不散,直到那个被称作伯爵的人先开口,不惜让这甜意散佚出去:
「孤身一人活到五十岁的话,便是悲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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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莱妮的判断并没有错,在靠近河川邦联北部的河岸边,小船再也无法前行了。
「前面在打仗……」
船夫遥望着远处升腾起的黑烟,怯怯地说道:
「船只穿过战区的话是不受保护的……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必须得回雷诺斯……」
有家室的人,总得格外珍惜自己的性命才行。
虽然索莱妮认为可以冒险,但洛德还是决定从这里下船。两人把马牵到岸上的时候,马儿踱起步来都是晃晃悠悠的。
只是,当小船走远了,他们才发现自己被丢在了南岸。要去北领的话,还要想办法渡河才行……
两人就这样顺着河边的道路策马行进,前方的河面上已经很少能看到船只了。索莱妮依然骑行在前方,此时显得比平时更加警惕。
「前面那是……」
洛德远远地看到了在路旁的一棵树下,几个人正在挖掘着什么。索莱妮朝那边望了望,忽然让马儿小步跑动起来,直到对方也看到了逐渐接近的两人。
「站住!来者何人?」
对方有四个人——他们见有人接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握着腰间的鞘口和长矛看着这边,并大声发问。他们都身披与索莱妮类似的轻甲,戴着脏兮兮的头盔……但与之前那些士兵不同的是,他们的盾牌上并没有任何纹章。
无法辩明身份的武装者,比起有所属的士兵要难以应付。又得用那招了吗……
然而让洛德大吃一惊的是,索莱妮接近他们时反而主动将罩帽掀开,露出那对小鹿角。
「睡莲?」
那几名士兵也吃了一惊,说出一个让洛德陌生的名号。
「你们还没死呀?」
索莱妮也随意地说出一句听似挑衅的话语,对方却没有恼怒,反而把武器收了回去。
「毒蛇兵团的人可没那么容易死,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么。」
士兵们寒暄完,眼神落到了洛德身上:
「又有新的大老爷包养你了?」
「这位可厉害了,龙之祸呢。」
索莱妮来到几人身边,跳下马来。
「那还真是久仰大名。」
这些士兵们并没有像之前那些那样难以相信这个事实,只是淡淡地表达了一下敬意——就好像这位英雄即使是真货,对他们来说也并无所谓。
「我听说龙之祸从屁股里放出闪电劈死了龙,还顺带劈死了那个狗屎伊德沃尔伯爵,现在看来并没什么特别的嘛……」
在没有电波的时代,口口相传的故事往往会加上传播故事的口述者们(喝醉了的)想象力,距离越远,这种想象力就会叠加得越丰富。
洛德有点明白有些传说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玄乎了。
「现在他是新的伊德沃尔伯爵了,所以我还是伊德沃尔伯爵的近卫骑士。」
「睡莲骑士索莱妮!」
从这里开始,几人漫无边际地扯起来,直到洛德终于开口了:
「各位……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索莱妮也回过神来——她也终于想起了自己是洛德的骑士这件事并不只是用来吹牛的。
「他们呀……是我以前的同伴,混雇佣兵团时候的同伴。」
「毒蛇兵团,前进!」
士兵们喊起这支佣兵团的口号来标榜自己的骄傲。
「不过睡莲不能这么喊,好几年前她就被那狗屎伊德沃尔伯爵高价挑走了。」
洛德没来由地感到自己被骂了。
「睡莲是我以前的绰号啦……比起这个,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提到睡莲二字的时候,索莱妮的脸有点发红。
「当然是工作了,这里可是河川邦联。」
「我是说现在。」
佣兵们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走到树后的马车边,把罩着货台的大帆布扯开——只见下面堆着足有十几具尸体——从他们鲜血淋漓的脑袋上很难看出长相,强烈的腐臭气味随着大群的苍蝇向人们扑了过来。虽然洛德迅速捂住了口鼻,但那第一波气味依然让他很难止住干呕的欲望。
男人,女人,甚至是小孩都在其中。有几个人本应当来自一个幸福的家庭,现在却像柴禾一样堆在马车上一起腐烂,好像从未活过一般。
「我们被派来埋了这些尸体,脏活一直是我们异人兵在做啊。」
他们都戴着头盔,洛德没有认出他们是异人。直到他发现了某几个人斗篷下面藏着的的尾巴尖儿。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手头的工作上去,试图将那个坑挖得更宽一些。
「而且那些死了的也是异人……这些人的耳朵和尾巴生得比其他人的更好看些,就被这里的伯爵盯上了。他们被活割了耳朵和尾巴之后就被吊死了,因为被割的时候叫得太吵了。」
索莱妮想说些什么,但洛德看到她瞪着眼睛看着那些尸体,双唇只是颤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个伯爵是达瑞堡伯爵吗?」
洛德问道。
「没错,而且是我们的雇主。命运之神在上,他没特意命令我们几个去割这些人的耳朵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他雇了一整支佣兵团,是在跟什么人作战?」
「异人。」
佣兵们虽然已是满头大汗但依然卖力地挖着,作为异人的他们在看到那样的惨状时,心里也不会比索莱妮更好受吧。
「准确来说是异人叛军。现在河川十三家贵族都在把异人当兔子打,那些逃出去的就聚在一起想要反抗,不过基本没打过什么胜仗……现在他们偷袭占领了一座河边堡垒,已经耗了一天一夜了。」
发觉洛德陷入了思考,索莱妮似乎看穿了什么。她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道:
「虽然他们很可怜,但是我们不能再冒更多的险了……那里是战场,搞不好会丢掉性命的,我们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行了,好吗?」
她看穿了洛德的意图。虽然她也很心痛,但她很清醒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只能保护好洛德一个人罢了。
「我们要去北领,前面的路况如何?」
索莱妮没等洛德回答就向几名佣兵发问了。
「很不巧,这场仗打不完你们是去不了北领的。那座河心堡控制着整个航道,通向北岸的桥都被烧了。不过既然你带着一个贵族,也许能跟达瑞堡伯爵商量一下。」
要去那个杀人犯那里请求帮助吗?
索莱妮也为难了,她回头望了望洛德。却只见他拿起丢在路边的铲子,往坟坑走去:
「先把活干完吧。」
他把铲子用力扎到泥土里,翻起一大块泥地,对众人说道:
「我自有办法渡河,之后请带我们去围城营地那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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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来到围城营地外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洛德能清晰地看到河心的那座城堡——它并非是完全建在河流中心的小岛上,而是两面接壤南岸的陆地,两面邻水。陆地上的部分已经被达瑞堡伯爵的军队与毒蛇兵团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异人的弓箭射程之外排列着进攻者们连成一大片的营地,那些白麻布撑起的圆形的、方形的帐篷就像嵌在泥土里的石英一样在逐渐转暗的天色中分外显眼。而此时,炊烟正从许多帐篷之间升起,与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一起飘荡在转冷的河风中。
虽然那座城堡岿然不动地趴在河岸上,好像坚不可摧。但其中的守军显然陷入了物资匮乏的困境,从中升起的炊烟甚至还不如毒蛇兵团的营地里升起的一半多。
佣兵们带领两人策马来到营帐之间,那些围坐在围炉边上的士兵们注意到陌生人的到来,纷纷向这边巴望着。
他看到大量分布在围城营地外围的那些帐篷——是甚至不能称之为帐篷的简陋遮雨棚。那只是把浸过油的防水麻布在方形的木框上撑起,然后用两根支架支起一个只能挡住一面风的窝棚罢了。几个窝棚围成一圈,中间用石块围上一个火堆围炉,再架起一个共用的锅子,就是一个典型的小型野战营地了。
这些营地边挨着边连成一大片,里面住的都是从农田里征召来的临时征召兵,而这些人起码占了贵族军队的八成。
顺着营帐之间空出的泥泞道路向整个营地的内部走去时,洛德能看到那些处在中心位置的大一点的圆形帐篷——那里住着贵族、骑士和他们的扈从,年轻的扈从们都忙着给他的主人卸下征战了一天的铠甲或烧火做饭、喂马。在这类帐篷被撑高的顶上都飘扬着达瑞堡伯爵的旗帜。
「前面就是老大的指挥帐了。」
佣兵们勒马止步,摆了摆手。
「搞不好里面有贵族在,我们就不进去了,祝好运。」
目送异人佣兵们回到自己营帐去的身影,洛德提了提气。等到索莱妮将马匹系在附近的栅栏上,洛德便随他大步地走向了指挥帐。
撩开门帘的瞬间,营帐内的暖意也扑面而来。
「哟,睡莲,还活着呢?」
你们这些佣兵就都是这么打招呼的吗……
发话的人也是一名体态矫健的女性——只是那头黑中带紫的长发着实惊艳了洛德一下。她看起来比索莱妮更高挑成熟些,那张有尖下巴的脸蛋让她身上几乎留不下任何天真时代的影子。
营帐里似乎只有她一人。
索莱妮似乎跟这位「老熟人」并不是很对脾气,她没接过那句寒暄,反而清了清嗓子换用正式的语调介绍道:
「我的主人,龙之祸,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前来拜访毒蛇兵团团长玛赛拉小姐。」
「欸~」
玛赛拉眼神妖媚地打量着洛德,希望在这位「龙之祸」身上找出些与常人不同的东西,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初,初次见面……我是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听说这里在围城,我也许能提供些帮助。」
「干掉了龙的英雄现在要来干掉异人了吗?英雄都是这样的闲不住呢。」
玛赛拉的眼神凝固在让人脊背发冷的笑意中,踮起脚尖侧坐在铺着该地区地图的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点向这座城堡所位于的地点,双眼却依然紧盯着洛德。
「城里大概只有四百多人,箭矢和食物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而我们有两千人,只要继续围个几天,他们自己就会饿死在城里。虽然城堡里有码头,但河面那边有达瑞堡伯爵大人的兵船封锁,没人能逃出去……所以虽然很可惜,但我们也许不需要伊德沃尔伯爵大人的帮助呢。况且,大人带来了麾下多少骑士?」
「我一个人就能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拿下这座城堡。」
玛赛拉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刚要开口说话,门帘被掀开了——
「婊z……等等,这不是龙之祸洛德维克大人吗?」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洛德很不舒服。他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肥胖的身影——
「我是达瑞堡伯爵亨里克,在加冕礼上我们见过的啊!您真是的,到我的领地来也不说一声,让我连设宴都来不及……」
达瑞堡伯爵双手紧握住洛德的手,那双胖手里湿漉漉的触感让洛德感到十分难受。洛德下意识地向下望自己的手,偶然看到了达瑞堡伯爵肩上披着的皮草——五颜六色,花纹缤纷,十分漂亮——看到这件无疑是珍品的披肩,他想起雷诺斯城外驿站的店主提到的传言,瞬间不寒而栗。
「喔?真是好眼力啊!」
达瑞堡伯爵很是自豪地放开洛德的手,在自己的皮草披肩上抹了抹:
「四十二个异人的尾巴做成的披肩,跟那些俗气的狐狸皮狼皮完全不一样吧!」
洛德瞪着肥胖的伯爵,心中满是不可思议——这人渣竟然丝毫不感到愧疚吗?
「要是您也喜欢的话,我这就遣我的制衣师给您也做一件!来,您看……」
他又拉住洛德向帐外走去,洛德竟一时抵抗不了这胖子的力气。两人来到天空之下,达瑞堡伯爵遥指着那座矗立在河边的城堡:
「那里面现在有大概四百多个异人娘们,那些带把儿的只要高过车轮都早就被我送去见他们的龙了,挨天谴的混蛋们……留她们一条命还不知道感恩,竟然造起反来了。」
「那里的守军大多是女人?」
洛德冷冷地开口问道,旁边这个人的存在真是让他哪里都很不舒服。但周围是他的两千名士兵和一整个雇佣兵团,冲动使不得。
他也没打算有任何过激的举动,不过他还是担心索莱妮——他回头看了看,跟出门来的索莱妮只是紧掩着罩帽静静地站在一边,同样隐忍着。
她在相信洛德能够做正确的事情,但她不知道会怎么做。
「是啊,基本都是女人。女异人的尾巴毛皮可是漂亮多了,只要我们继续围住这座城,等她们饿死……我们就能得到最完整的毛皮了。那时候用那些毛皮给您做件披肩的话,说不定会让我相当嫉妒呢!」
「那还真是让您费心了……」
洛德敷衍着回应,他向着河边望去,看到在营地一段的简易码头边,停靠着一艘十分奢华的大船——
「啊,那是我的游船,很漂亮吧?」
达瑞堡伯爵又露出了自豪的表情。
「那可是我从麦吉德订购的一流航船,花了我将近三年的税收才搞到,在整个河川邦联没有比它更华美的船了!」
「我能上船看看吗?」
洛德冷不防地提出请求。达瑞堡伯爵自然殷勤地同意了,两人沿着铺上长木板的泥地往码头走去。
「你的新主子看起来根那家伙臭味相投啊。」
玛赛拉倚在帐边,戏谑地对索莱妮说道。而后者并没有回话,快步地跟了上去。
那是一条双桅船,对于海船来说虽不能算得庞大,但对于河流而言已经算是颇具规模了。洛德踩在甲板上的触感让他很快地在心中将这条船与之前的小船区别开来——木板与木板之间完美拼接钉在一起,几乎没有缝隙,每一个角落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所有的栏杆和扶手都被雕上了蓟草花纹,而在船尾的高台上,天鹅绒帐幕被四条铜杆支撑起来,形成一个绝佳的观景平台。
这便是封锁了那座城堡码头的兵船旗舰吧。
洛德走到舵盘的位置,放眼望去——整条船的甲板上下看起来至少能载五百名士兵。船上堆积着很多酒桶,想必在不打仗的时候,这条船经常被用作贵族们酒宴的场所吧。
为洛德让开舵盘位置的那个身穿贵族家臣罩袍的人,随后向他鞠了一躬。洛德注意到,此人的面相不像是帝国人,反而更像是来自麦吉德的人,就像那些牧马人一样。
「你是这条船的船长吗?」
洛德问道。
「是,我的大人。在下名叫加齐,是我主达瑞堡伯爵的家臣。」
洛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
「非常漂亮的船,伯爵大人。」
洛德重复了那个名字几遍之后,向达瑞堡伯爵称赞道。而那个胖子也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洛德趁机望了一眼西边的天空——太阳几乎完全沉到了地平线以下,营地里的火把开始陆续点燃。
「那么,为了回报您的友善,我来帮您拿下那座城堡,今晚就拿下。」
「真……真的吗?」
达瑞堡伯爵瞪大了眼睛:
「可是您没有带任何骑士来,起码我没有看到……」
「我一个人就够了。」
洛德说完,径自举步走下船,把达瑞堡伯爵抛在后面。背向伯爵的他,嘴角勾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
「因为我是龙之祸,洛德维克。」
————————————————————
达瑞堡伯爵同意了洛德的提议,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有损失——而且,他也很想亲眼观赏一下龙之祸的雷电,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相比,城堡里那些皮草的质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洛德用树枝和篷布做了一杆白旗,而索莱妮也不再发问——洛德那样的眼神只意味着胸有成竹,而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职责就行了。于是他从营地里拿了一面盾牌,紧跟在洛德身边。
站在营地的边缘,前方就是一大片广阔的无人区——那里是守军的弓箭射程之内,河川邦联的平民素有练习长弓的传统,所以即便城中只是一群女人,也不可小觑。
而那矗立在河边的城堡已在初垂的夜色下变得漆黑可怖,只有那些狭小的窗洞和城垛之间才有稀稀落落的火光闪出。
洛德转头看了索莱妮一眼,开颜而笑:
「走吧。」
虽然被这一笑搞得一头雾水,索莱妮还是紧紧地跟了上去。
洛德走在这片已被鲜血浸染的烂泥地上,手举白旗——希望那些守城的女孩们懂得白旗的含义——虽然走进了射程内,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箭矢射过来。而且城头上的火光变得密集了,说明有人已经发现了这两个人——这座城堡正面很宽大,如果要防守的话,必然需要尽可能多的人上城墙。
正合他意。
一步一步走在靠近城堡的泥地里,洛德能看到路边躺着的尸体慢慢变多了——很多尸体有一半已经埋进了烂泥里,腐烂的臭气弥漫在这片地狱一样的平地上空。他能辨识出尸体中有很多都是异人。
看样子攻城方曾经逼迫了一群异人作为肉盾顶在前面……也可能只是出于娱乐而逼迫这些异人去攻城,最后全都死在了这里。
对方是同胞也能下决心去射杀……城堡里的那些女孩,生存的欲望极其强烈。
洛德把眼神抽回来,抬头望着城楼。他继续走着,直到接近到城墙上的人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而围城营地很难听到的距离,才停下步来。
索莱妮紧张地把盾摆在身前,却被洛德拦在了自己身后。
「异人们!请听我说!」
洛德气沉丹田,随后大声喊话:
「我是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们投降——你们能在这种黑暗的日子里奋起反抗,以四百人之力面对两千人的军势而不退缩。我十分钦佩!」
洛德望着城头,换了口转冷的空气。他能看到那些火光映照之下的人影—许多身穿平民衣物的女孩正将箭搭在弦上,但未拉开,只是高高地望着他。
「异人对于这个帝国和世界来说到底是什么?你们有些人生来就是异人,有些人则经历过不被歧视的时光,但最后也在命运的捉弄下失去了一切。是命运让你们成为异人,也是那些自称命运代言人的混账把你们当做非人,让你们沦落到这步田地——这是正确的吗?神应当始终坚持正确的真理,而把你们当做用来射猎行乐的野兽和皮草的原料是正确的吗?在你们落难的时候,命运沉默不语,纵容罪恶行走在这大地上——所以我说,去他的命运之神!!」
听到这句话,城头一片哗然——这些女孩子们从小生活在贵族与宗教的压迫下,她们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个贵族竟公然口出渎神的言语——但当她们开始思考,城头上的喧哗变成了激烈的讨论。
索莱妮也连忙向身后望去,远远的围城营地依然安静,看来这里的声音无法传到那边。
「他说得对!但是他想做什么呢?」
「这是诡计!无论如何不要照他说的去做,贵族不能信任!」
看到城头上的讨论愈发激烈起来,洛德沉了沉气,开始发起下一轮喊话:
「你们中应当有人听说过我,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龙之祸,雷霆骑士……对!我就是那个杀死了末代龙的人!但请相信我,我无从知晓巨龙庇护着异人的事实,也无从预料到会出现这等结果!」
城头上有人立刻拉起手中的弓弦,很多都被身边的异议者阻止了,但依然有几支箭矢发出刺耳的破空声袭来。索莱妮连忙冲到洛德身前,高举盾牌挡下了最精准的几箭,而其它的则纷纷钉进了两人脚边的泥地里。
「你们有理由恨我,但我不想为自己辩解——无心之过亦为过错,我背负着异人被屠杀的罪!」
洛德轻轻按住索莱妮的肩,想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但索莱妮却倔强地纹丝不动,他只好抓住盾牌的边缘,轻轻挪开,将自己的半边身体暴露出来,继续喊道:
「但是请想想!之前那样真的好吗?龙逐代都在减少,即使没有我,龙的时代也会结束,但我加速了这个时代的结束,你们中很多人的亲人——都因我而死。你们会问,为什么死的是我的丈夫,我的父亲,我的兄弟。而不是几代人之后自己子孙的丈夫、父亲和兄弟?所以你们拿起弓箭反抗,带着恨意,无论是对加害你们的人,还是对我……但是看看吧,在这座城墙之外的是整个帝国,你们最好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等到箭矢不再飞来,索莱妮才在洛德的请求下闪开了身。
此时,洛德将白旗扔在一边,把身上的破袍子脱下,露出披肩与纹章,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泥浆四溅——上半身依然挺拔地对着城墙上的人们:
「而我,洛德维克,想要改变这种结果。我必须背负起自己的罪孽!洛德维克,这个名字你们肯定都很熟悉吧,那个善待你们的前帝!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所以幼帝赐给我这个名字——他虽依然羸弱无力,但他依然像他的哥哥那样重视着你们!所以,他将兄长的名字赐给我,并寄希望于我能够为他行他所不及之事——照顾好他的人民,照顾好你们!而我,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作为帝国三盾之一,必将履行吾皇的意志!请放弃这座城堡,跟我走吧,到伊德沃尔去!那里将不会再有屠杀和压迫!」
城墙上再次沸腾了,「我跟你走」的呼声偶尔会传来,但争吵的声音依然存在,经历过血腥杀戮之后的人们,将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别人。洛德将自己的纹章摘下,高举过顶,大声疾呼:
「我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在此起誓!在我庇护之下的异人将不再受到歧视与压迫,任何伤害龙祸纹章保护之下的异人者,都将遭到来自龙之祸雷霆万钧的制裁!请跟我走,让我成为你们的巨龙吧!」
洛德说完,将双臂展开,露出毫无保护的胸膛:
「或者就在这里取走我的性命,让我从身负的罪孽中解脱,为你们死去的亲人伸张正义吧!!」
城头上的人声更繁杂了,但明显许多人都已经心软——毕竟,停留在这里的结果只有饿死然后被割去身上的肢体。
但也依然有人认为这是贵族欺骗他们开城的诡计,决不可轻信,虽然这些人已是少数。
「跟他走吧!」
「打开城门!」
「什么样的人才会冒死来劝降啊?」
「明明围住我们就能赢了!」
依稀在耳的呼声让洛德心安了些许,大段的呼喊让他感到喉咙发痒,他对着天空长出一口气。
突然,他感到胸口一阵冲击。剧痛在他的前胸扩散开来,呼吸也在一瞬间不受控制了。
他把眼神挪回到胸前,箭杆尾部的鹰羽首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而箭头已没入了自己的胸膛。
在他的余光里,他看到索莱妮大叫着向这边扑过来——那样慌张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只是他很奇怪地听不到任何东西,只有强烈的耳鸣。
他的视野不受控制地被摇向天空,直到后脑勺浸染在污泥中,他才意识到……
自己最终还是倒下了。
只是嘴角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并没有因此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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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是你。」
上帝9527号抱着成桶的辣鸭脖,张开红红的嘴唇看着这个几天前才被忽悠走的傻……勇士。
她翻开桌上的案卷,红油抹得到处都是。
「又是为别人死掉了啊,你这家伙是有多想成为座头鲸啊。项目完全没有进展嘛……」
「是啊,这让我也很头疼。」
洛德从容地应对道:
「所以不如让我回去复活一下,我可是找到修补那个世界的方法了哦。」
他根本不知道修补世界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这样说道。
「哦?那倒是很大的进展。不过很遗憾,人死不能复生,在哪个世界都是这……」
「我可还记得上帝小姐那天把我扔进那个世界的时候……被规定的能力忘记了吧?上班时间玩手机吃零食也被看到了哦……」
上帝9527楞住了,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鸭脖从嘴边上放了下去。
「如果就这样放我去那个超凶的审判官那里……嘿嘿,你的上司可是绝对公正,没那么好讨价还价哦……」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放你回去就是了!」
看来那确实是个相当吓人的上司。
「啊~对了,还有,上次忘记了的能力,能给我补上吗?」
「那……那不可能,只有初次降临世界的勇士才能得到那种能力……」
看到上帝遮遮掩掩的样子,洛德跨前一步。
碰!
他双手往桌上一撑,俨然一副讨债者的姿态:
「那总该有别的补偿的……是吧?不然我可就直接冲进那个房间了。」
洛德指着旁边的一扇门,门上挂着大大的「审判」二字。
上帝9527号小姐在这等要挟之下不禁汗如雨下,她想了想,忽然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般,从桌下的垃圾堆里扒出一本大部头,翻阅起来:
「这,这,这种情况应该适用于第八编第二章第一节第九条第五款第一项第一目……有了!在世界修补计划的关键人物意外死亡并有必要将其送回时可补充一种一次性的特殊能力!」
就是这个
「一次就够了!」
洛德心中的大石落了下来,他凑近上帝的脸蛋,辣鸭脖的味道久违地钻进他的鼻孔:
「请给我意志操控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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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但已然钻进鼻孔的腐臭气味让洛德知道自己回来了。
在某个瞬间,他甚至怀念起了烂泥地里的这股腐烂的臭气。虽然夹带着这种气味,但河畔的空气还是开始重新涌入他已然停止的胸腔。
「老爷!老爷!……呜呜……你们这些混蛋,无可救药的蠢货!你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呆鹅!蠢猪!啊呜……你们……」
索莱妮的声音传入逐渐恢复听觉的耳朵,那一边嚎啕大哭着一边臭骂又十分无助的语气,也是第一次听到呢。
虽然词汇上听起来甚至有些可爱,但她此时心中必然是非常悲伤和愤怒吧。
洛德的所有感官都在慢慢恢复,但心脏还没有苏醒——
突然,一阵极为强烈的白光闪过洛德眼前的阴霾,炸雷般的巨响冲击着他的耳膜,巨大的冲击带着一股让人振奋的力量刺入了他的胸膛——龙之祸的心脏,再次跳动!
从城墙上到围城营地,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到了那束在黑夜中极度耀眼的晴天霹雳。当雷声消失在河原的远方,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再次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双睫之间噙满泪水的索莱妮惊愕地看着洛德重新站起,胸前的箭矢也在闪雷之后消失了。她转眼便顾不得洛德满身的污泥,紧紧抱住他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小毛病而已。你家老爷可是龙之祸,不会就这么死的。」
洛德轻拍索莱妮的背,安慰道。但这却让她哭得更大声了。
而城头上,之前放箭的反对者也被这一道霹雳所震撼了——当神迹出现在眼前,便昭示着绝对的真理。
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用性命证明了自己的诚实。
城堡的吊门被缓缓放下,泻出的火光照亮了拥抱在城前的两人。
终于哄好了索莱妮之后,洛德往围城营地的方向望去,按照之前那个上帝所说的,他在心中默念道:
「吾之意志即为汝之意志,吾命此人——加齐,听吾号令!」
默念完,他拉着索莱妮向城堡的大门走去。当两人消失在门中后,吊门却又关上了。
同时,围城营地方。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不对,他在搞什么鬼?门怎么又关上了?」
达瑞堡伯爵远远地望着城堡的大门,一头雾水。
「我,我的大人!金杖号突然擅自行动!」
「什么??」
听到自己的宝贝游船不受控制了,他忙向围城营地码头的方向望去。只见船长——加齐已经指挥着那条船开始向城堡的方向起航。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啊!」
伯爵陷入了混乱,而站在一旁的玛赛拉却没有思索多久,迅速反应道:
「有问题!快!全员准备强攻!速度快的话还能赶得上!」
一瞬间,随着玛赛拉的命令被传开,整个营地沸腾起来。征召兵们被从窝棚里赶出准备列阵,而骑士们则慌慌张张地开始穿靴子和盔甲,面子上为了不落后于农民组成的征召兵,有些骑士甚至光着脚穿着衬衫就拔剑冲了出去。只有毒蛇兵团的佣兵迅速地组成前锋部队,抬起今天刚扎好的云梯,举着盾牌奔跑在泥泞的无人区中。
「快!再快点!把盾牌丢掉!」
玛赛拉骑着马在冲锋的步兵之间穿梭调度,完全无惧于箭矢——实际上她早就料到不会有任何箭矢袭来。
她几乎已经把洛德的计划猜中了。即使出了那么多怪事,一个优秀的指挥官也只从结果思考,而不看那些已然没有了意义的原因。
不过,她对结果也没什么自信。泥潭拖慢了大批步兵的脚步,被前面士兵的靴子翻来翻去而变得疏松的烂泥地让后面的士兵陷入更难以拔腿。当终于第一架云梯被架上城墙,玛赛拉也跳下马来,加入了登梯的行列。
当佣兵们吼叫着登上城墙的时候,四下空无一人。
玛赛拉连忙带队顺着城墙跑到贴近河流那面时,却发现那条豪华的游船——已经载着四百名异人靠上了河流的北岸。
她松了口气,至少,城堡被拿下了。这才是他们被雇佣来做的主要工作。
虽然一个异人一枚金币的奖赏没有了,但玛赛拉也并不感到十分的心疼。并非同情异人,她只是懒得打没有挑战性的仗。
此时,达瑞堡伯爵的士兵,才刚开始攀爬那些沾满了泥的云梯。失手摔下云梯——成为了这场战争中达瑞堡伯爵军队最大的伤亡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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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个异人难民也下了船,洛德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们身处北岸,而达瑞堡军正在忙着占领那座空堡垒,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渡河追击了。更何况最大的船现在在洛德的手中,对方剩下的寥寥几条小舟,每条一次也只能送十几名士兵,在河面上就会被异人的长弓射成刺猬。
「索莱妮,带着他们快往北走吧,别拖延。我留下善个后,马上跟上来。」
见洛德如此坚定,索莱妮只能点了点头,带领着浩浩荡荡的难民们起步出发了。
「真是条漂亮的船啊……」
洛德又走上那条船,遭到意志操控的加齐还呆呆地握着舵盘。
「加齐,跟他们一起走吧。」
加齐点了点头,利索地下船跟了上去。
「龙……龙之祸大人!请让我们也跟您一起走吧!」
加齐麾下的船员们也如此请求道——之前他们只是按照加齐的命令起航,却没料到加齐被操控了意志。
「我们就这样回去的话,伯爵大人会扒了我们的皮的!」
洛德望了河岸那边一眼,达瑞堡伯爵那肥胖的身影也出现在城墙上的火光里了。他正对着这边喊着什么……但没人能听得到。
「好吧,不过先帮我个忙,把船帆卸下来铺在甲板上,然后把所有的酒都倒上去,要最烈的那些。」
船员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连那条天鹅绒篷罩都被拆了下来。河对岸的达瑞堡伯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头肉被这样糟蹋,喊得更卖力了。
「大人……您说的已经完成了。」
「辛苦了,现在去跟上大家吧。」
等到船员们也走远了,洛德深呼一口气。
真险,那个上帝说这种事情不会有下次了——那大概是认真的。
洛德希望这次牺牲是值得的,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想……背后的数百名难民免于屠杀,这一定值得。
他走到甲板边上,从腰包里掏出打火机,发现在旅途中的几次滥用已经让本就不多的燃料更是快要见底了。他摇了摇头,擦出最后一缕火焰——然后将打火机整个扔到淋满烈酒的天鹅绒篷布和帆布上——只见火焰瞬间窜上夜空,并在甲板上蔓延开来。
游船上迅速加大的火势,甚至照亮了半个滩涂——在达瑞堡伯爵看来想必是十分刺激的景色吧。
这只是个开始。
洛德从甲板边缘跳下到河滩,沿着人们离开的方向,消失在了火光的边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