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宇宙诠释:

一个量子每作出一个选择,宇宙便一分为二。每时每刻宇宙都在分裂成无数个,无数个宇宙中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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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安铭。

我生来具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大概率的。

我有着大众相貌、大众身材、大众智商、大众天赋。我在人口增长率最高的时期出生在这个人口增长率最高的国家——在最大概率能出生的时期出生在最大概率能出生的地方。我毫无特殊之处,生来便是平凡与普通的完美诠释。

我生来具有的一切又都仿佛是小概率的。

 

我的存在意味着我的曾祖父、曾祖父的曾祖父和曾祖父的曾祖父的曾祖父等等一代代祖先全都至少安然存活到了留下他们基因的时候。这可以上溯几千年,或者几万年,或者上溯到生命诞生之始。我一代代的祖先,全都是恰好在二叠纪、奥陶纪的灭绝时期,在战国、五代十国的兵荒马乱时期存活下来并生下下一代的少数生物。我的存在甚至意味着星系间的万有引力常数和核子间的强相互作用力恰好是这个不高不低的数值——只有这样,适合我生存的宇宙才存在。这么细细想来,我活在这世上的概率小得不可思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假如,不是因为我祖先的存活和宇宙常数的精确所以我活着,而是因为我活着所以我的祖先全都存活并且宇宙常数是现在的样子,那么这概率就变成了百分之百,似乎就没那么不可思议了。

概率…概率……必然与偶然,或许根本就没有区别。

 

“喂,已经放学了,回家干什么,愣着啊。”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带着淡淡的清香,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这才回过神来。面前的轻笑着的女孩叫叶泠,她眼神清澈,泛黄的暮光萦绕在她垂在肩头的柔软发梢之间。她面颊白皙,笑起来很好看。

 

她太美了,让我觉得遥不可及——虽然我们是前后桌,离的很近。其实我更多的时候并不是把她当做自己暗恋的女孩,而是把她当做一件只容欣赏不容触碰的艺术——对于我这种普通人来说,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已经是一种幸福。

 

 

......

 

我和叶泠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

 

“话说,你有没有听说过爱因斯坦当年可以熟练地一边拉小提琴一边骑自行车?”为了缓解一路上无言的尴尬,我随口扯了个话题,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什么话题不好偏偏找了个这种又尬冷门的东西,这让对方怎么回答?不过相比于那些被父亲日复一日地科普的科学伟人黑历史,我贫瘠的搭讪词库似乎连一句话也造不出来。

 

“哦,那他好厉害啊。”叶泠面无表情,字正腔圆,音调宛如导航软件里冰冷而机械女声在指路。

 

完了,气氛果然更尴尬了。她这副表情,这种语调,显然是在嘲讽我这个话题的无趣。

 

“马克斯卡尔恩斯特路德维希普朗克。”

 

“哈?”

 

“普朗克的全名是马克斯·卡尔·恩斯特·路德维希·普朗克。”

 

“啊?....。哦。”我一头雾水。

 

普朗克是量子论的创立者之一,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

 

“你不觉得这个名字连读起来莫名喜感吗。”

 

喜感个毛线啊话说你思维跳跃得也太清奇了吧。

 

“.....呃...可能吧。”我在内心吐槽了两秒中然后如是无奈地回答道。

 

难道他突然提到普朗克只是为了找一个有趣的话题?几分钟前这家伙还在嘲讽我找话题失败,然而她找的这个话题更生硬好吗.....

 

她又突然开始哼一曲旋律,轻快而悦耳。

 

真是让人搞不懂。

 

在路口和叶泠分别后,我径直走回家去。

 

“我回来了。”我推开家里的房门,却没有如料想中那般第一时间听到父亲的回应。

 

但我听到了那几句在今后改变了我命运的低吟。

 

“波函数已经坍缩,命运已成必然,唯有观察者的死亡才能终结这残酷的悲剧......”

 

“那么,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绝望和所有的伤。”

 

那是父亲的声音,紧接着,枪声乍响。

 

那一瞬间,我的神志仿佛是被枪声冲得崩塌了。这发生的太突然了,我的大脑嗡嗡作响,无边的紧张与无助让我无法思考,只是在本能的冲动下撞开书房的门冲了进去。

 

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过最可怕的景象:鲜血混杂着脑浆洒了一地,而倒在血泊中的,是我的父亲。他临死前的面容决绝而坚毅,只是那太阳穴处漆黑的血洞,如同来自深渊的绝世恶鬼,狠狠逼视着我这个刚刚进入世界的孩子。

他的身旁是一把坠地的格洛克手枪和一个古怪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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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瑟汀的父亲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方神圣?啧啧啧,我看说是万恶之源还差不多。可惜关于他父亲的过往,在这错乱的世界根本无从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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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真的自杀了。

 

原来至亲离开自己的感受是这样的。

我并没有嚎啕大哭,沉重的悲痛在我的心中郁结。悲痛没有爆发,也没有让我一蹶不振,只是从此之后我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

 

警方已经确认父亲是自杀,原因是:在哲学问题上想不开而有了精神问题。这是因为我把父亲临终前自言自语的话告诉了警察。

 

“二十世纪之后的理论物理学家都是哲学家,而哲学家很容易出精神问题,而有了哲学方面的精神问题就容易自杀。”这是父亲曾经在饭桌上亲口说出的话。

 

当时我只觉得是一句玩笑,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真的印证了自己的话——以自己的死亡印证。

 

警方之所以如此确定父亲是因精神问题自杀,只因为附近的邻里都表示父亲或多或少有点不正常,经常魂不守舍。但只有包括我在内的少数几个人坚信父亲精神方面没有问题。父亲的确有时会犯犯浑,不过正常人都会时不时糊涂一两次。那些邻里认为父亲不正常,只是因为大众习惯性地认为搞纯理论的学者性格都比较古怪,在这种暗示的影响下,父亲偶尔的犯浑,就被他们认为是不正常的表现。

 

这个正坐在我面前喝着咖啡的家伙是另一个认为父亲没有精神问题的人。他叫萧宇,曾是父亲的学生,和父亲关系很好。他是我见过最成功的人之一,年仅二十几岁就已在《Nature》上发表过文章。

 

“我爸虽然表面上只是个工薪阶层的教授,但在学术圈已经能算是小有名气了,是吗?”

 

“没错,他的成就其实远高于他的地位,他曾在广义相对论宇宙观和量子涨落的矛盾上作出过关键的理论突破,”萧宇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但我知道这面孔下是一颗和我一样郁结的心,“但是由于得不到资金,你父亲的理论一直没有机会得到实验验证,也就一直在纸面上沉寂着。”他的眼镜被咖啡中冒出的白气模糊了,他却并没有急着拭去。

 

牛顿的经典力学开创了蒸汽时代,麦克斯韦的电磁方程组是电气时代的根基,而整个信息时代是建立在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之上的。基础物理的每一次重大突破都是一个崭新时代降临的前兆。不过现在基础物理陷入了漫长的停滞期,有所突破也无法迅速应用,何况几年经济不景气,基础物理研究难以得到足够的资金也是自然的。

 

“可惜他再也无法看到自己的理论被验证了。”

 

“安老师不是神经病,但它确实是个哲人。他是真理的狂热信徒,是那种要穷尽一生去追求真理的人。我能理解真理对于一个理论物理学家的那种巨大的诱惑力——因为我也一样。”萧宇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在没有达成自己的理想之前,他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生命的。”

 

“为什么你和父亲这些搞理论物理的,都对追求真理这么执着,或者说,狂热呢?”

 

萧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每个人总要有某种信仰,我们搞基础物理的,就是一群信仰真理的教徒。”

 

“你怎么能断定每个人都要有信仰?我就没有信仰啊。”

 

“不,你有。”

 

“啊?我都说我自己没有信仰了你凭什么认为我有?”

 

“每个人都有信仰。”

 

“呵,那你倒是说说我的信仰是什么。”我略有些烦躁,发出了嘲讽地轻笑。

 

“说来话长,你会知道的,现在我该走了。你听说过量子自杀假说吗?”萧宇忽然话锋一转。

 

我微微点头。

 

“说不定,他还在他自己存活的宇宙中继续那项事业呢。”他将杯中剩余的咖啡像喝酒一样一饮而尽,卸下眼镜用手帕草草地擦拭了几下,随即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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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这个萧宇真像是个真理教派的人。”

 

“不仅如此,他是真理教派的创始人之一。他后来所用的名字就是嘉德考林·萧。顺便一提,叶泠便是玛丽涅克·叶”

 

“……你可以接着讲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总大主教讲到这里就死了,死在我面前。”

 

“你的意思是后面的事你一概不知道?”

 

“当然。”

 

“那你就没有必要再存在于这个纤维中了。”

 

“什...”

安比斯沃拔枪射杀了安比斯沃,弹孔贯穿了他的喉咙。他倒在血泊中口腔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个字。

 

“啧...还是五个世纪前的手枪用着顺手。”

“我问你然后呢,安比斯沃?”低声喃喃了几句后,他抬起头对面前那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