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一共160元。”

即使在整个外城只有这么一家政府提供的便利店，店里却依然只有我一个客人。

我从破口袋里摸索着零钱。十块、二十、一块、两块.....我再三确认结果这些细碎的零钱依然不足以支付如此高昂的费用。

“钱没有带够。这个我下次再买。”

我从篮子把一瓶润滑油拿了出来，一罐这么劣质的润滑油售价竟然要50元。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是和其他必需品比起来，润滑并不是很重要。

营业员是一台由婵达公司出品的售货型机器人，外观算得上精美，虽然机型老旧但地位却高我好几等。当然这种机器人并没有等级观念，这种信息都是人为判断的结果。

因为机型老旧，有小部分判断程序上存在bug，在我付完账后清楚地注意到她抓起那瓶劣质润滑油扔进垃圾箱里，没有丝毫犹豫。营销机器人把这瓶润滑油在垃圾or待售物之间它选择了前者。也许这也不是坏事。

我抱着各种杂物小心地走出便利店。门口瘫坐着一大群流浪者，削瘦的他们以各种姿势，光着膀子等待在便利店门口，目的大概是为了在酷暑等来便利店门打开时那一瞬间的凉风。看见我马上走出来，他们蜂拥而至堵在门口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清爽。很快就被营业员驱赶殆尽。

在这家便利店新开业之际，外城大部分流浪汉都曾试过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享受空调。不过都被便利店里唯一的营业员——那个机器人给驱逐出去了，营销型机器人大多都会有人面识别的功能，它们会记住那些光吹空调不购物的人类，这功能从一开始就是为这些流浪者所准备的。

当然那群流浪汉自然不会轻易屈服，他们从家里带来了各种武器来与之抗衡，这与打劫已经没有区别。营销机器人做出同样的判断，用暴力来反抗暴力是它的唯一手段，效果也很显著。

外城是远近闻名的贫民窟，而在只有一墙之隔的川原城却是世界最繁华最先进的都市。人类想要居住在川原城需要大大小小许多条件，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可以平等看待所有高智能机器人。

而机器人在川原城有三年的暂时居住权，经过层层选拔在无数机器人中只会留下10人拥有永久居住权——人称毕业，并且会大力宣传机器人款式与型号，许多公司会一拥而上疯狂购买。看似是机器人的竞争，但实际上是多家机械公司的角斗场。

我勉强挤出人群，不幸的是在冲出重围的过程中为了保护新鲜食物，小腹受到重击体导致脑部脆弱的神经元件受到损坏。虽不影响行动，但是我的机体反应明显出现延迟。

挤出人群的我并不着急回去，随即绕道便利店的后门。相比起正门的干净洒脱后门更像是一个垃圾场，堆积如山的垃圾袋也和外城的穷困有关。根本请不起环卫工人、建不起垃圾焚烧站使得这座城市时刻充斥着腐臭。

按照观察，在晚上8点左右便利店会进行最后一次垃圾清理。就是说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垃圾堆里找到之前被丢弃的润滑油。因为经济有限，我的零件已经一年没有经过润滑了，等到零件全部磨损就全都晚了。

我并不是唯一在后门等待垃圾的人，在小巷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时刻关注着后门的动静。靠着便利店昏暗的灯光，可以依稀看得见垃圾堆，但是对于发现隐藏在黑暗中的竞争者这些灯光还是远远不够。

便利店后的木质门终于有了动静，营业员哼着小曲整齐的把垃圾堆积起来，随后就扬长而去。他并没有注意不远处的我，也许他注意到了但是并没有什么反应。我刚起身准备走过去，一道黑影从我身边穿过。

身高不算太高，看样子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孩。赤裸着身子，黝黑的皮肤与黑夜完美结合。小孩一把抓住塑料袋，回头与我四目相视紧张的跑开了。

“诶，小男孩！”

男孩并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头也不回地跑走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者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手里拄着用树枝简单打磨后的拐杖，叹了口气说道。

“别和他争了，那个小孩的妈妈不久前患了不知道什么病，小男孩跪着乞求我们救救他的妈妈。可是我们也自身难保，唯一可以帮到也就是把每天便利店的垃圾让给他。你要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就告诉我，我帮你在村子里找找。”

我本来只是想要拿一瓶润滑油，但是既然没拿到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它本身也不属于我。

“不用了，谢谢您。”

“别客气，小伙子。”

说完我和老者就分开了，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离开。

走在黑暗之中，眼睛已经成为摆设，它聚焦不到任何物体。我只凭着来时的记忆走着回家的路。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没有发生任何突发状况。

我迈进一家叫做彰梓科技的破旧楼房中，这座楼房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彰梓的科学家，也是我的创造者、我的父亲。这几日他正在为我进入川原城的事情而焦头烂额。进入川原城的第一个条件就需要一家大公司的安全认可证，大致上就是说只要有这张证，不管什么机器人都有机会进入川原城包括了便利店里低端的售货型机器人。父亲这几天为了忙这件事，去了各家大机器公司以各种方式乞讨安全认可证。

但是大型机器公司不可能会随意把认可书散发出去，万一那些野外的机械师创造的破铜烂铁破坏了川原城，遭罪的便是那些机械公司。面对即将开学的川原城，父亲却束手无策。

我在厨房目睹了父亲焦躁不安的样子。他手里拿着笔把去过的公司一个一个给划掉，于是把纸揉成团扔到角落里。拿了包烟往阳台走去。

我拾起那团纸，里面有各个公司的名字。其中婵达科技有限公司一下引起我的注意，我盘算一会然后轻轻地把纸团放进垃圾桶里。

“今天有哪里感觉不舒服吗？”

父亲从阳台回来，不经意的询问道正在厨房忙活的我。我转过身低下脑袋，回应道。

“对不起父亲。今天在采购零件的时候，我的104号神经元件损坏。”

“怎么这么不小心，等会吃完饭我来帮你修。”

父亲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虽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明显感受到现在的父亲心情十分低落，随时可能爆发。吃饭的时候我不敢说话，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了引火线。

饭后父亲有点了一支烟，房间没过一会就烟雾弥漫。

他缓慢的站起来，解开领带脱下西装。解脱了白日彬彬有礼的模样，套上了一身工作时才穿的粗布衣裳。

洗过碗后，我也脱下一身的伪装。躺在小床上等待检修，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的头顶被卸了下来。父亲在我头顶反复检查，汗水在不经意间滴到我的脸上，眼眶中含着泪光。我受到很大触动，随着检查的进行失去意识。

 等我醒来肢体渐渐也可以反馈大脑上传的信息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一直麻雀私自闯进家里，在房梁上嘈杂地叫，欢脱的跳。

昨天父亲在为我处理好故障的时候，并没有立马唤醒我而是选择定时唤醒。等我醒过来父亲已经走了，为了让我可以有机会上川原城，父亲一直在无数个大型机械公司之间奔波，不知道有多少次被冷眼相待；不知道有多少次被扫地出门。每天重复做着无用功，没有人理解他，体谅他。明明是个比任何人都天才的发明家，却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我心理为他打抱不平。

想到这我决定要帮助父亲拿到那张证书，让他可以放心的看着我迈向川原城的大门。

我先把麻雀驱赶了出去，关上窗子。父亲总是会忘记关窗，看着满屋的蚊虫，昨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在桌子上看见一份报纸，报纸上清楚的说明了川原城的新型机器人报名到后天截止。

时间已经刻不容缓，在昨晚失去意识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计划，计划可行性与成功率都比较高，但是还缺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在网上搜索许多关于婵达公司营销型机器人的资料，记忆这些资料简单不过，最重要的是要组织语言攻破商业缺口。

随后我与一个朋友约在一个废弃的食品加工厂那。那里的食品加工器械长年保持，即使所有地方都已经破损出现锈蚀与蛛丝，但是在孩子看来那些又黑又长又光滑的皮带一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滑滑梯。时间久了这里就被孩子们给占了，偌大的工厂成为孩子们的天堂。

“呦，这么快就到了。”废弃工厂门口，一个穿着工服扎了小便的男人坐在破旧轮胎上抽烟。看见我来了，立马站起来和我打招呼。

“你来的不更早。”

“我就在这附近工作，而且你一向准时。我就怕自己迟到了又被你羞辱。”

他叫曹轩，是附近废品回收站的工人。我在垃圾堆里拾荒的时候，被保安抓住是他把我给解救出来。很快我们就认识做了朋友，也算是我人际交往学习中的重要一环。但是他至今不知道我是一个机器人，因为我的外形到触感都尽可能还原人类的样子，甚至可以叫我为仿生人，一般人很难辨认出来，从思想到外貌都是人类在机械领域极大的成就。我并没有打算告诉他这些，因为至今为止我和他接触感觉他对机器人并不友善，始终会不明所以的排斥机器人，这也是他有条件却没有入住川原城的一大原因，宁可在外城做一个贫民。

曹轩把烟头丢到地上，用脚踩灭了残余的火星。疑惑地问道：

“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我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这个村子里谁的母亲患有疾病，他住在哪里。”

之所以找他来帮我询问是因为曹轩是外城出了名的公子哥，父母在川原城做机械生意，从小就对机械展现出厌恶的样子于是出城自谋出路。出城后他大部分都用在帮助外城的贫苦百姓，所以非常受人待见。让曹轩去询问男孩的住处成功率会高一大半。

“可以我有空就去问问。怎么，你开始要行善了？”

“可以这么理解。”

因为一些原因我并不想把目的告诉他，要是他知道我是个机器人并且想要进入川原城后果.....我不想失去这样一个朋友。

“你是打哪听说有人得病了。”

我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是去买日用品的时候听说的。”

“行了，那我先去忙了，等有了消息我就告诉你。”

“麻烦你了，谢谢。”

“这有什么，而且你也是做好事。作为朋友理应支撑，要是需要其他什么帮助随时可以找我。”

说完就快步往回收站的方向跑去。目送他走远我也离开了那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城市变的充斥着烟尘，地面上烟头数量呈直线上升的趋势，不仅为父亲甚至连曹轩也都开始抽烟了。

抽烟这个习惯在21世纪后期出现过断层，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如今又有人带起抽烟的习惯。烟草又要死灰复燃了吗？

我走到便利店后门，想要碰个运气看看可不可以撞见到那个抢走垃圾袋的小孩。当然这种可能性根本得不到保障，午餐时间的烈阳烘烤着我的机身，得亏了外层皮肤的保护不然我的金属机械部根本忍受不了阳光的直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