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开门见山的态度并不让冷凝月感到意外。
冷清阳作风果断干练，以不足四十岁的年龄登顶当代三大天师之一，可见其厉害。冷凝月对术法只是初窥门径，而冷清阳则已登堂入室，对卜算之术亦有研究。
冷凝月也不拖沓，到另一方案桌前坐下，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她对冷清阳讲述的事情比对墨子讲的更详细，一方面是与夜兔交流之后有了些新的思考，另一方面也是着重点到了那个自称冷家人的神秘妖怪。
每个天师都有自己的秘密，更遑论冷家这样的大宗族。墨子从不知道“月”是冷家人，她在汇报张飞飞事件时也没有提到“冷家人”这件事，这次之所以亲自赶回来，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关于那只深不可测的妖怪。
无论是不是假冒，事关重大都必须让冷清阳这位冷家现任家主知道。
把该说的话说完，冷凝月停下来观察兄长的反应。只见坐在主位上的冷清阳脸上古井无波，深邃的眼眸瞧不出内心想法。
过了一会儿，他眼神一瞥，轻轻点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兄长……”
“你要自立我不拦你，但出门在外，不能给冷家丢人。”冷清阳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另外，走之前抽空去看一看静霜。”
“……好。”
见兄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冷凝月心中叹了口气，起身从静心阁出去。
赵彪一直候在外面，见她出来便迎了上来。
“小姐，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要先休息一下吗？”
“嗯，”冷凝月点了点头，又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可这……”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你以为我会迷路吗？”
“小姐小时候就经常迷路……”赵彪嘀咕。
“……那是以前！”
或许是因为被提到童年糗事，纵使是冷凝月也不免脸上一红。
呵退了赵彪，多年未回来的她穿过廊亭到了自己房间。这里一切都没有变，仿佛时间从未流逝过，无论是门檐上挂的手工风铃，还是梳妆台左边墙上贴着的一副歪歪扭扭的画，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冷凝月动作轻缓地跨入房门，走到梳妆台前凝视那副画。画中有四个人物，一个高高大大的老人面容慈祥，脖子上骑着一个开心的小女孩，其乐融融。
在老人右手边站着一位冷漠的年轻人，他的嘴巴用一条黑黑的蜡笔画成横线，与上面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而在年轻人的裤腿边有一个更小的女孩，她一根指头放在嘴上吮吸，另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攥着年轻人的裤腿，很努力想要站起来。
看着这副小时候画的画，冷凝月表情舒缓。
她转身走到床边，床上铺的物件与三年前离开时别无二致，似乎一直有人细心打理。
想了想，她脱掉鞋袜在床上盘坐下来，进入打坐状态。
修行无岁月，再睁开眼睛时已是傍晚。
冷清阳下午临时有事去了首都，据说要三四天才能回来，冷凝月吃过饭让赵彪给自己订了车票，准备明天一早就回青丘。
【走之前抽空看一看静霜。】
兄长的话回响在耳边。
提到静霜，冷凝月就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冷静霜小时候很可爱，会蹦蹦跳跳跑到自己面前叫着“小姑”，还伸手要糖，不过冷家人向来生性冷漠，即便是静霜也不例外，随着年龄的增长便越来越像她父亲了。
“还是去看看吧。”
她没有去冷静霜的居所，而是径直往观心楼走去。
还未到观心楼，远远便听到清亮的丝竹之声，冷凝月在下面听了一会儿，等乐声暂歇才慢步上去。
上到观心楼，冷凝月一眼便看见三位少女的背影。
明月当空，冷静霜端坐在一张案桌前，长发用青藤束着，微微仰头；在她身边两侧的春风与秋雨两人一个抚琴、一个持萧，听到冷凝月上楼的声音，纷纷转过头来。
“小姐。”两位少女脆声说。
冷凝月轻轻点头，随即把视线放在了侄女身上。
冷静霜一身白衣，仿佛故意晾着她一般，注视着夜空上的月亮迟迟没有反应。过了许久，静霜似乎才恍然发现春风与秋雨两人没有再演奏，于是问：
“怎么了？”
她的声音清冷细腻，犹如山涧流下的清泉。
“小小姐，小姐她……”
秋雨话还没说完，被姐姐春风一个眼神制止住。
冷静霜还是装作没听见，慢悠悠把遥望夜空的目光收回来。
她抿着唇沉吟一声，提起手边的毛笔蘸了点儿墨汁，在空无一物的宣纸上写下一个“月”字，这才放下毛笔转过身，振了振长袖对着冷凝月轻轻一拜：
“小姑，静霜向你行礼了。”
庄重的礼仪，反而让冷凝月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不满和怒气。
当冷静霜抬起头，月亮正好从一片阴云后露出来。
月光照进观心楼，一袭白衣的冷静霜笑容腼腆，不过她的眼睛异于常人，虹膜部分是银白色，外环上绕着一圈金线，神秘而美丽。
——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天眼】。
冷凝月走上前去，迟疑片刻，还是抬起手掌放在她脑袋上：
“你又高了一些。”
“比小姑走之前高了五公分。”冷静霜回答。
“过的好吗？”
“比小姑走之前过的开心。”
冷静霜笑容依旧，只是淡漠的眼眸中透着一股针锋相对的倔强。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她让春风与秋雨两人离开，随后请冷凝月在案桌对面坐下，“小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无声无息消失三年……
冷静霜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异于常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冷凝月，等她说话。
冷凝月认真一想，如实说：“明天我一早就走，兄长让我走之前抽空来看一看你。”
“就这样？”
“你过得开心，我就放心了。”
“哦……”冷静霜沉吟一会儿，又说，“我还以为小姑遇到了什么很麻烦的妖怪，来求助的呢。”
她勾起嘴角：
“毕竟——小姑的道行很烂嘛。”
被自己侄女怼了的冷凝月很郁闷，然而冷静霜说的是事实，她无法反驳只好说：“一些小妖怪，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吗？”冷静霜惊讶的长大了眼睛，又故作随意地说，“这样啊，那小姑运气真好呢。”
两人都是性冷的人，聊了一会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隔着案桌大眼瞪小眼。
许久，冷静霜摆了摆手：
“小姑明天还要坐车，我就不打扰了，您回房休息吧。”
“也好。”
冷凝月耿直的答应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当她刚要下楼的时候，冷静霜悠悠的声音追了过来：“说起来，我预感今晚或许会有‘朋友’去拜访小姑，您可不要睡得太早哦。”
“朋友？”
“预感而已，预感。”冷静霜银色虹膜外的金线微微亮了一下。
回到房间，冷凝月疑惑静霜所谓的“朋友”是什么。
这绝不是随口一说，天师的预感往往预兆着将要发生的事。
冷凝月自身对修行之事初窥门径，所开启的【天眼】只能看清妖力与识别妖怪。但冷静霜不同，她这个侄女的【天眼】与生俱来，拥有着什么样的能力即便是她也不知道。
“总之，提高警惕。”
她没想过，这或许只是赌气的侄女单纯想要戏耍一下她。
夜深了，静坐在床上的冷凝月走了会儿神，正奇怪怎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门外的庭院里隐隐传来一丝丝不和谐的声音。
像是蛙叫，又像是有人轻轻敲了下鼓。
来了么？
目光一凛从床上翻身下来。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这么大胆，竟敢闯入冷家的宅子来找她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