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微弱的歌聲在空無一人的廣大月台中迴盪。深夜的冷風撫過車軌,因黑暗而朦朧的慘白燈光正以無機質的冰冷潑灑少女的長髮。

少女手中執著一朵瑩白的百合,哼著歌旋轉,長髮因此向花朵般散開、漂浮,裙襬也柔軟的在空中飄飄蕩蕩。歌聲自唇邊逸散,說是虛幻也好說是詭譎也好總的就是缺乏現實感的歌聲。

像攤開雙翅準備起飛那樣的攤開雙臂,少女自袖口露出來的一小截手腕在冰冷的燈光下看起來如此蒼白,蒼白的不像活物。

實際上少女本身就不像是應該是沐浴在陽光之下的存在,即使她現在天真無邪似的兀自哼著歌旋轉,仍像是從遠古某幅被遺忘的畫作中絕美而哀愁的主角迷路到現代月台,那樣迷惑、徬徨、恐懼。只好以虛弱到幾近不可聞的歌聲將隨時會從喉嚨深處爆裂的癲狂與悲鳴死死壓下。

你可以聽到藏在歌聲下聲嘶力竭的痛嚎嗎?

金屬扶手冰冷的溫度自掌心傳到骨髓隱隱生疼,高跟鞋下樓梯時尖銳而急促的敲擊聲與擠壓腳趾指尖的刺痛多少驅散了睡意。

:「該死的渾蛋上司,趕緊禿頭吧!」小聲咕囔著,加班到連末班車都差點感不上的深夜、不、是凌晨,讓我稍微詛咒一下上司本來就氣息奄奄的毛囊應該也是可以被諒解的吧?

在口罩的阻礙下,我盡可能將深夜寒冷的空氣吸入胸膛,相當難得的,今天的樓梯相當空曠。這讓我多少清爽了些、要是在工作得頭重腳輕的時候身邊還擠滿醉得一蹋糊塗嘴邊還掛著嘔吐物的上班族的話,果然還是有些、相當、分外的令人鬱悶啊。

想著這些無聊事,步入月台

我不曾想過,這將是第一束我供在自己墓碑前的百合,而墓碑上刻著"無名氏"。

初次見面

貴安

我的『人生』

無聲搖曳飄盪的裙襬與長髮,像是烙入眼球深處似的那樣張揚的宣揚自己的存在。純然的漆黑包裹視線,不、也許不是純然的黑吧?無論是長髮亦或水手服,不知為何那名少女身上的黑遠比純然的漆黑更深邃更具陰冷而魅惑人心的駭人。

少女沒發現我的存在,不停旋轉著,手像是隨時要擁抱深淵那樣的優雅而決絕的張開著。雙腿纖細的躍出一次又一次的弧線,百合在空中畫下朦朧飄逸的殘影。腳尖點地時地面的冰冷的空氣無聲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像是醉了那般,她以接近漂浮的腳步在月台上跳著舞,幾次幾乎要掉下月台。

很美,震懾人心的美,但有種不知為何的纖細與失控。

我呆立在樓梯口,茫然的看著少女跳著在飛翔與墜落之間掙扎的舞蹈。我突然很想問她:「你曾經真正的墜落過嗎?」於是我被這句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的疑問死命的推向那個陌生的少女。

在我邁出第一步時,少女的腳尖擦過月台邊緣。物質層面的意義上,她要墜落了。我在不清楚她是否是為了尋死而起舞的情況下,以連自己都不可思議的速度衝到足以拉住她的手的距離。

像雙人舞一般少女就著我的手再次飛翔,順勢摔落至我的懷中。

瞬間隨著懷中的衝擊與腳踝尖利的異樣感,我們摔倒在地。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無論是在跌落月台乃至現在,細柔狂暴的歌聲始終沒有停下。相當不合時宜的,我意識到了這孩子身上包裹住我們的、帶著寒氣的冰紫色調香氣。百合在懷裡散發突兀而出乎意料的飄緲香氣,與這異常的少女身上的香氣纏綿的交融。

是啊、為什麼是冰紫色調呢?腳踝扭傷了,絲襪也被勾的脫了線。

:「大姊姊,你曾經真正的墜落過嗎?」從我身上爬起來,她半跪著抬起眼翳望向我,像貓一般半瞇著眼問。開口說的不是道謝或致歉,而是我那瞬間想問她的疑問。

"大姊姊"這種甜膩的稱呼,從她口中說出不曉得為何並沒有討厭的感覺。

當她抬起臉的第一個直觀的印象是『惹人憐愛』,第二個是『纖細的不平衡感』。說真的這孩子說是絕世美少女也不為過,晶瑩剔透乃至蒼白的臉頰;即使並非出浴後仍相當適合以"濡鴉"形容艷麗的及胸髮絲;彷若總是在冷笑的精巧鼻樑與潤澤柔嫩的唇瓣。而最顯眼的是她那雙細緻濕潤而帶有遺世意味的吊稍眼,如同一對由孤星精緻而危險的懸掛在沉浮冰渣與殘碎夢境的幽暗湖泊所圈限的夜空之中,清澈而晦暗,汙濁卻澄淨。而湖底一隻美麗縈繞百合香氣的癲狂瘋獸半夢半醒間微微抬起眼簾,自胸膛深處細不可聞的咆哮向湖面渲染,將漣漪延伸陰影。簡直像是宣揚這孩子從頭到腳都是為了美少女三個字建構而成似的,氣質迷人卻更加突顯她稚嫩的青澀。

但相對的這孩子身上有一種極端而漠然的氣質,像是在慘叫著祈禱毀滅或救贖。我很清楚,因為我們的黑暗應該極其相似。深入骨隨、顫慄著尖叫著奢求真正的瘋狂,求之不得只能吸允著附骨的絕望與希望苟延殘喘。

我們不過是帶著所謂『正常』的面具,試圖、試圖在世界上繼續活下去。然而為什麼要繼續活下去?在這個活著很困難,但死去異常容易的世界中選擇消亡是極其簡單的事。住家或是工作場所,既然要死了那麼會不會給人造成困擾也可以不要那麼介意了吧?到頂樓攀上圍牆、然後腳尖稍微使點力,咻的一下就可以飛翔了。

看吧?很輕鬆的吧?

總的來說就是繼續呼吸與否其實不過是『選擇』

我是選擇放棄思考這個問題,既然有隨時都可以死這麼令人安心的選項,那麼暫且苟活也姑且可以被寬恕的吧?相當令人在意呢,這個孩子選擇繼續呼吸的理由是什麼。

:「喔該死好痛……你覺得呢?如果有的話我還會在這裡嗎?」站起來、我斜眼瞟著她,促狹而冷漠的淡笑自口罩下透出。她看得懂,那是對同類、對共犯的笑容。

:「嗯......也是呢,那種幸福的處境怎麼可能發生在我們這種人身上。」一隻手像是覺得困擾似的輕撫臉頰,少女臉上綻放嬌豔而病態的紅暈。放下手,她維持著半跪的姿勢以指尖輕輕觸碰我扭傷的腳踝,紅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介於譴責與嘲諷的慧捷神態。指尖冰涼柔軟卻讓我直覺的感到不祥與神聖,對了、類似被一具美麗的遺體觸碰的感覺。

瞬間一個念頭撞入腦殼,這孩子應該只能在月光下存活,我想。

她儀態優雅地站了起來順手輕輕撫平裙襬的皺褶,膝上襪與裙襬下緣間白淨的肌膚狠狠剜過視線,留下帶著血色的餘光在眼角逗留。

:「大姊姊,叫我鏡好嗎?吶?」 鏡微微歪了歪頭,對著我嫣然一笑,笑容甜美而冷澈骨隨。

:「如果明天世界依舊存在的話,再見吧。」我說

:「嗯,世界早點毀掉就好了呢。明天再見吧,也許。」 鏡說

她噙著迷濛的笑意在我面前踮起腳尖,指間以近乎溫存的意味滑過我的臉頰,將我顫抖著垂下臉頰的頭髮撥到耳後。

她輕吻了百合花蕾,將它別到我的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