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亚黎当即抢过话筒,站到展示台前:

「我纳亚黎·阿尔弗雷德在此以特邀评审员及农成团团长的身份,以家名宣言,将无条件允许三十五号黑龙选手进入新手组决赛。」

此话一出,台下炸开了锅,能说会道的两位主持也变成哑巴。纳亚黎一收手,人群在五秒钟恢复平静。

把众人的嘴强行堵住,她到底想做什么?

「以此为对等条件,黑龙选手若是无法在此次新手组夺得冠军,将终身剥夺其从事任何以农场主为核心性质的活动的权利。该禁令由农协及农成团作为担保组织,由农协会长及我本人作为担保人,从夏季三十日十一时十五分,也就是此时此刻起生效——」

......

她拉低兜帽,将话筒递到我手边。

「你做得很绝。」

「我已经很容忍你了,平民。现在我很好奇你的结局。」

「那就好奇吧,我很感谢你。」

我接过话筒,平稳地说道:

「我三十五号选手农场主黑龙,本着三公原则和农场主最基本的操守在此宣誓将遵守诺言,若是无法夺冠将不再从事一切农场主活动。我本人相信纳亚黎大人和评审团各位也会本着三公原则给出最客观的判断。

还有一点是我个人的请求,希望各位观众不要在意誓言,若是认为我有资格拿到您手上的一票,还请不要犹豫投给我——」

我封住了你的嘴纳亚黎,你身为贵族的自尊应该不会刻意给我低分!

「你也做的很绝。」

「多谢夸奖。」

纳亚黎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一位评审刻意排到队伍的末尾,在临走前送了我句狠话。

——结束之后来农协,你犯事了小鬼。

〇〇

以自己的生涯为赌约带来的噱头非同小可,现在我受到的关注度远超雷光,甚至超过即将进行决赛的老手组。

大约有十名同组的选手在那之后向评审团抗议,得到的回答相当强硬:你可以效仿三十五号选手,前提是接受同等的条件。

无条件进入决赛,但必须拿下冠军。谁都不会质疑农协和农成团在圈子中的权威性,若是我真的无法夺冠,想必就真的不能以农场主自居了。

其他选手焦急地等待入围结果,不时用视线和表情向我施压。

萦绕在我身边的气团逐渐实质化,那刺人的气场表明了人们的态度。

从需要同情的新人到一个自傲不知分寸的小丑,我清楚自己处在什么立场,这超规格的关注度若是处理不当,会成为埋葬自己的大坑。

但那又如何?

一开始我能感知到气氛的变化,再几分钟之前我还能听到声音.....逐渐封锁的五感不断切断外界的信息,现在只有褪色的画面在眼中左右摇晃。

滴答—滴答—滴答—

我突然想起在矿洞落险时的滴水声,滴答滴答,为了寻找一碗水拯救他人的性命而奔走,为了寻找通往外界的光芒而奔走。

滴答—滴答—

身体的异状告诉自己这只是失血过多,还没休克,但情况不会变好。

我不再观察脚下的水潭,不再记下心跳,不去在意任何事物。人们从空间中消失,一个一个、一群一群,最后只剩下我一人。

在这无尽延伸的终点,我的意识似乎能触及任何一个角落。

我在等待,等待我心中的声音告诉我是时候从这里脱身,为了夺冠最后一搏。

身体遵循着某种机制延长我站立的时间,我很感谢,感谢神明,感谢自己的理性和身体。

滴答—滴答—滴答—

「投票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但还有很多观众老爷没有投出自己神圣的一票——」

我坐在自己的世界中,近乎浮空的聆听着传来的只言片语。

「评审分第一89.5/100 ,第二为84/100。最后三十秒各位观众,你们的一念之差可能会颠覆这排名!票选数在上升,还有九十位观众。」

外界的热度并未传来,霜冻般的寒意冰封住我的手脚。

「投票结束!投票结束!大屏幕显示的统计柱相当接近,差距很小!看来还是得等待后台统计。」

老手组的冠军.....也不是很在意了。

我抬起头,看向天地无异的无尽空间,令人丢失方向感的同一让我的身子成了轻飘飘的棉花块。

(冠军是那个四星花卉的老家伙,他的容器很优秀,票选数超过第二名三百多票。)

——你不打算让我看看夺冠的瞬间?

(我更希望你能亲眼看到自己夺冠的瞬间。)

——马上就轮到我了对吧。

(嗯。好消息是你不用移动,你就站在决赛的五个席位之一上。)

——是吗....体重七十五公斤的我体内大概有6000cc的血液,失血二到三成就会出现休克,五成就会致死....你觉得我流了多少cc?

(很接近普通人能承受的极限了。)

——.......

(你还在赌神给的自愈力能救回你。)

——不....我知道生命在流淌....但和下水道那时候不同,我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我们的结局....就落幕的英雄而言获得的成就是否太过平淡。)

——这最后一轮。我要全程参与。

五感恢复,在体感上的时间跳跃下,我又回来了,暧昧的温度、残破的画面,稍稍延迟的声音,难以辨识的浑浊花香——

五位选手站在光荣的展示台上,雷光占据二号席位,在等候室嘲讽我的家伙也在,处在四号席位,名字好像叫阿信吧?

觉悟...他那时候喊着觉悟来着。

其他的两位,阿,无所谓了。

「这次的作物祭可以说是历届最强了吧,辣甜筒。」

「一言难尽.....作为主持说这话可不好,但我头一次这么想知道新手组的冠军花落谁家。」

「花落谁家...这还真是用花比拼的赛事。喔哦,接到评审团发来的通知,决赛轮的展示顺序抽签决定——」

抽签!?我必须是压轴的,你打算抢走我的宝座吗纳亚黎!

我拿来安置在前的话筒:「纳亚黎大人,本着三公原则我希望决赛能按资历排序,资历最浅的我理应最后。」

我的声音无比突兀。

场下一片嘘声,还有人给我喝倒彩,贵宾席上有几人当场起身随后又被他人按下身子。

视线落在中间的纳亚黎大人身上,似乎她的一句话能决定一切。

「按资历排序,七号选手最先,其次十号、十七号、二十一号,最后三十五号。」

五位工作人员立马上前向我们交代流程,展示作物、介绍理念、调动气氛,一切都由选手本人独立完成,给出的时间只有区区七分钟。容器的展示将全程投影在大屏幕上,台上是评审团,台下是观众,两股决定冠军得主的力量需要选手同时兼顾。

纳亚黎大人和评审团从贵宾席下来,缓缓地站到展示台前,她在坏笑,是想把「最美味」的留到最后?

混蛋...诺伦和贝里克给我的印象太深.....

「按照规章,观众投票将在三号席位的选手展示结束开放,但我还是希望各位能在所有选手结束展示后给出选票。那么第49届夏季作物祭新手组决赛正式开始!」

话筒交到七号手中:「非常荣幸能站在决赛的舞台上,就像第一轮介绍的那样,这次使用的花卉——」

......

......

——最后的最后,你不能让我的意识一直清醒下去吗!

(强人所难,你至少失去了2000cc的血!!)

——.....我要看到我的竞争对手,我要看到全貌。

(我知道。在尽力了!)

「七号的『碧海滔天』真是颇有气势的主题,看着他的容器都能感受到源源不断涌来的压迫力。」

「确实有种就是这个容器才适合这种花卉的感觉....明明是新人,在容器上也太花功夫了吧!」

「香蕉怪,你这不会是在暗讽老手们吧~」

「这可不是暗讽。仅限容器质量,我对各位新手们的期待度更高。」主持顿了顿。「那么让我们把话筒交给下一位选手,十号雷光~~」

「比谁都快比谁都亮,雷光参上!大家还记得我吗?虽然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但在决赛名单出来之前还慌张得很。嗯!在展示我的容器之前,我想分享个小故事。」

他做出螃蟹姿势秀着肌肉。

「我其实是立志当个花农的!大家一定想不到吧。」

「我猜到了香蕉怪!我猜到了——」

「闭嘴。」

「嗯咳咳,我虽然所属密森镇,但老家是从这里过去很远很远的骨兽村,各位肯定没听说过吧。家中世代以打猎为生,本来我也该本分的当个猎人天天追着野猪跑。大概是我开始跟着父亲打猎的那段时间,我钻进森林,在山顶迎着烈日发现了一种花,大家可能也猜到,就是我现在培育的凤凰花——

当时看到的火红色花瓣成了我世界中最美好的颜色,之后就萌生出想当花农的念头。所以在我心中,凤凰花是改变我人生的花卉作物。

从老家的村落把花种带回温度较低的镇中,通过两年下来的改良终于让其中名为「森之炎」的品种达到二星。现在在这里,我雷光可以说是拿出了一切!」

他把手伸向黑色幕布。唰——

.....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自身的异状,而是那惊艳的容器。

「凤、凤凰......!」

破音的两个字从麦克风中传出。

投影屏上讲那半臂高的容器放大,那是浴火的凤凰,木质的容器似是快要点燃,娇艳欲滴的凤凰花花瓣带着醉人的黄晕成了飞凰之羽。

那凰冠、那羽翼、那风尾,正如古文所言:五彩之文,三岁始备也。

新生的小小凤凰在台上无限放大,似要腾飞。粗糙的容器不再成为束缚,那完美无缺的第一印象强硬地灌进脑中。

画面就停留在其展翼翱翔的瞬间,而我们已经看到它冲破云层、消失在无尽天穹之后的每一幕——

凤和凰,鸟中的圣者。

「二星的森之炎在凤凰花中有些特殊,它和其他只是艳丽的品种不同,在栽培中会出现变种,于是我就用它们组成冠,颜色纯正的金凤组成翼,而瓣体较狭长的火凤凰用于尾——」

「这可真是.....太太让人惊讶了十号雷光选手!!!」

众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发出惊呼声。

「刚才有一瞬凤凰都从我头顶掠过了,甜筒....你看到了吗!」

「嗯嗯....这位选手给我们的惊喜太多了。」

「谢谢各位主持捧场,作为引领我人生路的花卉,我一直在思考它该怎么介绍给大家。现在,展示在各位眼前的容器就是我想了很久得出的答案。」

雷光向旁走了一步,又摆出螃蟹姿势。

「评审的各位前辈,这样说可能有些自大,但我觉得我有资格和实力夺得这次作物祭的冠军!同时,也希望各位观众能给立志当花农的我雷光投下一票!——」

在气氛推至高潮的一瞬说出最讨巧的话,那是向我发出的宣战书。他用自己的成果证明了这并非自大、并非愚笨,这是向着一个目标不懈前行的人发自肺腑的呐喊。

评审团在一旁打分,上扬的嘴角毫不掩饰的表达着对这名选手的赞誉和赏识。

真是的....只要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感到无聊。

一个莽撞纯粹的粗人?呵,一步步精打细算的他没有刻意伪装什么,只是从没停止过思考。

.....

.....

(你不能松劲!尤其不能怀疑自己!身体可是处于随时会倒下的状态.....)

️对,为了让这不断游离的意识接续下去,我必须比任何人傲慢!

「三号席位的十七号选手也展示完毕,现在将开放观众投票,按下想要投票的选手号码再按下确认即可。还是要提醒各位一句,每位观众仅手持一票,希望各位能在所有选手展示结束后再作定夺。」

投票柱展示在侧面的小屏幕上,五位选手的头像挂在上面显得极为滑稽。

投票开放的一瞬,雷光的柱子就上涨了一小截,没错,只有他上涨了一小截。

主持不得不再次重复那句话。但差距正缓慢地拉大——

在我夺冠的路上最大的对手果然还是你吗,雷光。

「各位观众好、评审好,我是来自枫叶镇的十七号奚信,大家可以叫我阿信。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来到陌生的小镇,我是怀揣着自己的梦想站在这里的。我的觉悟带着我来到这,我的觉悟让我创造出了这样的容器——」

揭开幕布。

本就如绒球的金盏花组成了一个球体,一如巨大的金色太阳映在屏幕上。

说起来他还没报过所用的花卉。

「包裹在外的是一星的金盏花,但这还不是全部。」

他迎着观众和评审的视线拉开圆球上分的铁丝,忽然圆球开裂,像是盛开的花朵将花心暴露在外,其内是薰衣草和一种我无法辨识的浅粉色花卉。

「在这金盏花之内,是一星半的薰衣草和二星的落新妇。」

二星.....我之前漏掉了他的信息?

浅粉色羽毛状的长尾巴随风摆动,和幽紫色的薰衣草交相呼应。

呵.....由花构成容器,再由花构成主体,做得不赖,但星级上你的一星金盏太拖后腿了,胜不过雷光的凤凰花。

「我没有十号选手那般惊艳的容器,也没有三十五号选手那种唯我独尊的自信。但我的觉悟告诉我,我应当走自己的路。金盏花有抗疫美肌之奇效,草药中也是一剂良方;而薰衣草常用作香料,更是有镇静催眠之功效;至于最后的落新妇,我想大家从没听说过这种花卉,它能祛风除湿清热止咳,在我的家乡是治疗感冒咳嗽的重要作物。

三种花卉皆是草药,而这三种像此容器展开的顺序调制混合,就成了一剂治疗哮喘的辅佐药品。」

阿信也侧移一步。

「花卉作物一直被认为只有观赏性,或许确实如此,但在很多地方它们个个是救命的药草,在其观赏性下更重注药用性,这是我自己的觉悟。我选择以这种方式成为农场主,在场上一吐为快实在爽快,若是大家能感受到我的觉悟便再好不过。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希望各位能投我一票!!!」

此言刚落,阿信的统计柱就涨了一截,很快到了雷光的一半。有多少人已经投出选票了,十几人?还是几十人?

屏幕上根本不现显示具体数字。

这个叫阿信的从头到位都在用「觉悟」讽刺我.....

(是不是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乡下土狗没有见识?)

——不.....只是突然想起来每个农场主都是抱着各自的信仰走上这条道的。

我看向自己的脚下,血潭快要溢出影子的边缘。

左手扯下黑披风,为了让大家觉察不到地上的异状,不得不极为做作的脱下随后拨拉到地上,以最快速度盖住血液,再一脚踩上。

这双层白大褂没有沾上血迹真是万幸。

——....你觉得我的极限该由谁定夺?

(省点体力吧,很快就会轮到——)

.....

.....

「那么终于轮到最后一位选手,三十五号黑!~~龙!~~」

纳亚黎大人不知何时走到我的身边,将话筒递给我。

「你该付出自己的代价了,黑龙选手。想好要说什么了?」

我也渐渐习惯这恐怖的时间跳跃了。

「交流跟赛事无关的话题有违三公原则,大人。」

「打算靠嘴皮子说服大家给你投票吗?农场主中少了位空谈家真是可喜可贺——」

我接过话筒,别在自己胸前。

「空谈?我只打算说心里话。」

我按下便携话筒上的按钮,嘶嘶的声音传出,左手揭开幕布上方的一小截,让放置塔泥的一小部分暴露在外。

投影设备对向我,将我的一举一动展示给世人。

此刻我万众瞩目。

四个塔泥放置在烟道口上,从口袋中掏出火柴。左手手指用力搓动着,但是点不着火——

从点燃到白烟涌入烟道需要约二十秒,七分钟的介绍时间没空在这上面浪费。

就连点燃跟火柴都如此困难!?我不服。

牙齿咬住火柴,左手抓住火柴盒的侧面快速滑动。

嚓嚓——

还未燃起。还不够快。

嚓嚓——

还不够。

成为让自己骄傲的人,在此刻突破一切视为阻碍的困难!

嚓。

火焰在指尖跳跃,火光接近塔泥,从其顶部开始燃烧,一缕青烟飘过。

点燃了。

「三十五号黑龙,所属地区:圣地农场。资历如主持所说,只有区区两个月,现在站在这个舞台上,我想跟各位说些心里话。」

以「倒流香」为点子制作的容器终于要揭开它的真面目。没错,原理极为简单的倒流香,说到底只是利用比空气沉的焦烟会向下流的特性。

不过这并非全部。我在容器制作中临时想到了策略,白烟充盈整个容器需要时间,如何让观众永远保持好奇?答案只有一个,在谜底揭开之前永远保持神秘感。

我揭下第一片环状黑布,将容器的六分之一暴露在聚光灯下。

二十秒,在这玻璃罩中流淌的烟气已经顺着烟道涌入,从残破的世界树的顶端流向树干处,白烟和焦黑色的树木冲撞着。

「我抱着绝对要在农场主这条路上走到底的信念在春季开始了工作,从开垦到种植到第一次收获,农活很累人但我乐在其中。我想我是幸运的,在这两个月之中受到很多人的鼓励、帮助,见识过大前辈们顶级的作物,也曾有幸站在过作物祭的舞台上。

就这样顺风顺水的经营着自己的农场,怀揣着自己的梦想,终于到了夏季的尾声,到了今天——」

再揭下一片环状黑布,容器的六分之二暴露在外,浓郁的白烟顺着螺旋状的通路环绕着满是虫洞的焦黑色树干而下。

「在报名参加作物祭时,我当然是抱着进入决赛的念头栽培这些花卉的,但越是深入其中,我越觉得资历不过两个月的新人想要做出大成绩是何等痴人说梦的空想。可一直以来支持我的人都在推着我,告诉我有些风景只有向前才能见到。

就这样在自信和自卑中不断寻找能更近一步的方法,为了尽可能提高花卉品质决定在比赛日当天再收获我的花朵。直到昨天,我才在友人的启示下想明白如何制作自己的容器,如何向各位展示初心者的花卉——

但是我啊,本来是没法参加作物祭的。风神之怒....龙卷从离我的农场一个山头远的位置吹过,连根拔起的树木就像气球一样飞在空中,然后.....」

我手指着天,缓缓地点在台面上。

「我想去救我田里的花朵,救我参赛用的花朵,但我害怕极了,躲在屋子里看着房梁被砸坏动都不敢动。客厅和洗手间都被砸成废墟,我就躲在卧室的窗户看着....看着我的田地....被各种奇奇怪怪的玩意砸得稀巴烂.....」

真的....泪水要被逼出来了。

我又揭下一片黑布,容器的一半展现在外,塔泥燃烧近半,再有一会烟气就会淹没斑点叶竹节海棠。

「我那时候躲在卧室里就在想。为什么神明要做那么过分的事,明明我的生活和事业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可因为一场龙卷一切都错位了!我很气愤,但拿风神的怒火一点办法没有,心里的痛苦无处发泄,觉得自己准备了一个夏天的作物祭结束了。

就这样盯着窗外一整宿,但清晨我在报废的田地里,从垃圾堆里....从里面找到了几朵一星半的花朵....!奇迹,我觉得这是奇迹,突然觉得这也是上天安排的命运,告诉我不能因为天灾止步不前,所以我来了,带着我的容器和花卉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站在这里。」

观众们时而盯着我的容器,时而盯着我,出奇的安静。

我直接挑飞了倒数第二块黑布,黑布在空中自由的飞旋。容器的大半露在外头,但白烟已经充盈容器内,一片污浊。

「各位观众!你们不觉得这浑浊的烟就跟风神之怒一样吗,原本彩色的生活因为一场谁都预料不到的灾难成了灰色。多年积蓄买下的房子毁于一旦,购置的商品成了卖不出去的废物,和家人相隔甚至不能报一声平安——

听到他人的种种遭遇,我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苦痛没什么大不了,我还活着,还能好好的站在这用话筒讲话。但那时我不服气,想让别人了解我的苦痛,跑到镇里寻求帮助的我看到威尔的安保部员努力排着积水,得知他们打算彻夜建起了这座会场。我突然觉得有件自己必须做的事!有了一种使命感!」

最后一块幕布被我勾起,我按下了容器下的一个开关,再有一分钟——

「农场主的天职,或者说我的天职,就是让所有人吃到我种植的作物,觉得这个真好吃,觉得不好好活着就吃不到这么美味的蔬果了.....!

我,还是希望看到大家幸福的笑容。

其实大家根本没有因为主持的段子真心发笑吧。对未来的生活感到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支离破碎的未来.....有太多让人气馁、让人绝望的事阻挠平静的生活....」

静得骇人的观众区突然出现骚动,黑帽子黑制服像钻头一般撕裂人群,从靠近围栏的一侧不断逼近展台,在队列正中的是个挺着酒桶肚的滚圆家伙。

鲁叔.....

「可我不打算停下,也没人能阻止我停下,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职业!!」

——别阻止我鲁叔,就是死我也要死上面。

安保部员和鲁叔就站在围栏外没了动作。

拗开容器顶部的旋钮,啪啦一声,外罩向外摊开。围绕着树干的白烟不再被束缚,带着惊异的花香随着风消散而过。

「我的农场旁有一颗被雷劈成焦炭的树干,但是它没有倒,至今还屹立在那。结实的屋子倒了,夯实的田地毁了,但我的三种花卉,夜晚凋零的落叶金钱、清晨盛放的紫茉莉,花期里常开的斑叶海棠,它们,如此柔软的它们!奇迹般地在风暴中活了下来。

对我来说,这三种花是灾难后让我前进的希望。试问各位观众,你们不可能比这些在废墟中盛开的花朵更柔软脆弱吧。」

安置在内树干内的装置将水送出,在成为死物的世界树之下缓缓地浇灌着废墟中盛开的紫茉莉和落叶金钱,圆点状的斑叶海棠就在上方的烟道旁守望着它们。

塔泥不断将烟气送到下方,此时这浑浊的白烟已无法成为掩盖万物的迷雾,只能温柔地抚摸着一片片花瓣,顺着我伸出的指尖飘向远方。

死亡和新生——在这世界树下盛开的花朵令我留下眼泪。

我的生命快到了尽头,而它们....在水的滋润下热烈地绽放,如此绚丽,如此夺目。

「我....我黑龙!在田地中找到了理想,身处绝望之境,一时想要放弃理想时,又在田地中找到了希望。这种话由我这个资历只有两个月的家伙说完全没有说服力对吧。

但是这一星半的花卉是我独立培育的,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

我仰起头,抬起了左臂,牢牢的抓住面前的空气。

「即便没法夺冠,离开此处找个无人的深山老林从头开始种植作物也未尝不可,我不会放弃自己的职业,我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自己承诺。

人活着需要希望,需要可以依托之物,希望或许就在土中,也或许就在你我的面前,但不去寻找,我们只会被绝望包裹失去向前的动力——

我很满足,在最后的舞台用我的容器和花卉说些我真的想说的....我由衷地希望各位能扛过灾难,一直....一直幸福的活下去。」

塔泥,燃烧得只剩底部一小截了。我看着对我伸出手来的花瓣,释然地笑了出来。

「呃。以上....!以上就是三十号选手的...展示环节...」

「(贱民,耍小聪明!)」

「(随你说吧....纳亚黎大人。)」

现在开始进入的十分钟投票时间,为了放置随大流投票的情况发生,大屏幕暂时关闭。评审团在五人之间来回走动,争执从未停歇,记分纸撕了一张又一张。

(快要到致死的出血量了....没休克真是奇迹....)

——你也累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

人群中再次出现骚动。我分不清大家争吵的原因。

纳亚黎大人用了整整三十秒才控制住快要失控的场面。

「投票已经截止....后台也统计完毕,首先我们会公布五位选手的评审分。」

大屏幕上出现一长串文字....好长,数字还好识点...只要看十号和十七号就够了吧。

〇十号选手分项平均分

花卉质量:9.75/10

花卉适配度:9.85/10

容器质量:8.6/10

容器适配度:9.1/10

评审团最终得分:93.5/100

〇十七号选手分项平均分

花卉质量:8.85/10

花卉适配度:9.25/10

容器质量:9.1/10

容器适配度:9.25/10

评审团最终得分:88/100

「呃....然后是黑龙选手的得分...这...」

主持迟疑,看着纸张半天未出声。

「主持先生,请按照流程进行比赛。」纳亚黎站在我身后用话筒说道。

终于,轮到我了。

人们的视线集中在高处的主持人身上,压迫着他匆匆报出分数。

〇三十五号选手分项平均分

花卉质量:5.9/10

花卉适配度:5.9/10

容器质量:5.9/10

容器适配度:5.9/10

评审团最终得分:59/100

.....

——怎么回事?这分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就算低也不该那么低啊!

——两个月的农场主怎么可能种出一星半的花卉——

——人又没有作弊,有种你去种啊!

——滚你娘的,我又不是农场主!!

——吵什么吵〇〇,反正我相信纳亚黎大人的判断。

人群中快要爆开的骚乱又被某人强硬地平抚。

贵族终究只能用贵族的思维思考——

「看来黑龙选手只能去深山老林里继续农场主的工作了。」她不动神色的在一旁说道。

「你的三公原则誓言呢....」

「鲁莽者必定会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同样是平民的大家,贵族大人。」

纳亚黎冷哼了声,而我平静地看向上方,在断裂的乌云中洒下的金色光芒太过温暖。

「那么排名....十号选手暂居第一,随后十七号、七号、二十一号,最后是三十五号选手。」

——我们还有多久。

(足够你听到最后的结果了。)

我闭上眼,主持为了迎接最后的高潮打算继续炒热气氛,为了尽可能延后公布票数。可观众们不买账,不顾贵族大人在此大声吼叫起来。

公布票数!——公布票数!——公布票数!——

在某个声音的指引下,全员喊了起来,那响声吹散乌云,让暖意透过我冰冷的身体。

「各位稍安勿躁。下面公布最终票选数,有效票数共计3752票。」

〇二十一号选手,得票数22,折合票选得分11分,评审86分,最终得分为97分。

〇七号选手,得票数31,折合票选得分15.5分,评审84分最终得分为99.5分。

〇十七号选手,得票数46,折合票选得分为23分,评审89分,最终得分为112分。

主持的声音突然断了。

十秒过去,二十秒过去....两分钟过去。

快点公布!!——人们发了疯地吼着,那股夹杂了无数声音的吼叫渐渐变得疯狂,将纳亚黎的声音完全淹没。

「好的好的!公布票数.....十号选手,得票数177,折合票选得分为88.5分,评审93.5分,最终得分为182分。」

「最后是三十五号选手!得票数....」

主持的声音在颤抖。

观众是没有耐心的,吼叫、吼叫、吼叫,却出奇的整齐。

「得票数....票数为3475.....折合票选得分为1737.5分,评审58分,最终得分为1795.5分!....」

「第、第!49届作物祭新手组冠军得主——是三十五号黑龙选手!!!!!!!」

难以言喻的紧张和雀跃之后,仿佛一切苦难似乎都有了回报。

我嘴里一甜,一口血就快喷出,用手掌堵住....但吐出的血比想象的要少,我咽了下去。

「怎么可能...有三千票...」纳亚黎愣在原地看着就像自己夺冠的观众们。

「啊...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在你的立场上。」

「不可能....是计票器出错了吗...?」

「请新手组冠军黑龙选手和老手组冠军西门选手来到观众区中间,在大家的欢呼中领取属于两位的作物祭冠!军!奖!杯!——」

三十五号——三十五号——三十五号——

痔丸!痔丸!痔丸!

最强新人!!!——最强新人!!!——

人们喊着,用不同的名号叫着同样的我。

阿....阿....阿...必须去回应,依靠大家得到的冠军,我必须去回应所有人,这是我的使命,这是我的誓言!

其他四名选手从我身边走过,没有嘲讽和不屑,只是淡淡的就像是接受了什么一般。

雷光轻轻拍了我下走下了展示台,阿信默默看了我一眼,抱着自己的容器消失在幕后。

我迈出一步,甚至不清楚踩在哪里,但总觉得这向着观众区的几十步如此美好,每走一步我包裹在幸福感中。

达成了。我得到了继续在这逗留的暂住证,还能以农场主的身份继续我的生活。

一步,走下展示台。

又一步,看到快要从围栏里冲出的观众。

再一步,鲁叔和黑制服强硬地冲出来。

在震耳欲聋的喝彩中,我看到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主持手捧着金杯。

但有股不一样的金色进入眼帘....半透明的、神奇又纯粹的亮金色,跟奖杯的硬实感不同,顺滑如水、轻柔如棉的绸缎就在几步外。

淡蓝色的大圆帽上还系着蓝色蝴蝶结,白色碎花长裙随着步伐摆动,对方从人群中走出,比任何人快一步,好似无人能阻拦般散发气场。

阿...阿...阿...

「雪梨...吗?.....跟那时候说的一样,我黑龙...真的拿到冠军了...!」

容颜隐在帽檐之下看不出表情。

她走近,抬起手——

啪。

「骗子。」

我的脑袋被打倒另一侧?从她的大圆帽变为红色的栏杆,嘈杂的人群、三米高的领奖台、闪耀的奖杯、喝彩的礼球、铁制的框架....

最后。

是无垠的湛蓝天空。

「喂,这什么啊,哪个油漆工把染料洒了一地——」

「后勤组呢?去几个人收拾下展台。」

在身体下坠的一瞬,我看到水珠,饱满的水珠从帽檐之下飞出,落在我身边。

阿...阿...阿...爬不起来?完全不能动,白色连衣裙几次快要摔倒,即便如此还是奔跑着冲出了会场。

「咿呀阿啊阿啊呜哇啊哇哇哇哇!!!」

尖叫。

「这不是染料,是血!——」

尖叫。

「谁的....」

「三十五号的...」

「黑龙你这混小子!!」

鲁叔。

「全部让开。观众们全部让开!」

「是三十五号选手的血!!是是是....黑龙选手的血——」

「一地的血....有人受伤了!谁快来救救他!快点叫医务班!来人啊....」

尖叫。

悲鸣。

杂乱。

不堪。

阿...阿...阿...阿...

一切都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