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单个人狂热的态度不禁让吉卜特想到当时的传奇农场主,但部长常说时代只能造就一个传奇。
吉卜特时常觉得这表明了部长的态度——当年殉教者「复刻传奇」的举动毫无可取之处。
大哥是成不了传奇,但这不影响他成为大人物。
匆忙解决餐点,黑龙便催促着吉卜特离开。
「我得装的自己跟一个公众人物一样,善待每一个好奇宝宝!」在无人的街道黑龙叫道。
「至少新店的宣传不愁了。」
「太过了!商会的老狐狸肯定巴不得我死。很少有店面不归商会管不是吗....」
「不用担心,如果他们敢动大哥一根汗毛,我会立刻把他们的贼手打断。」
「你真那么做,就给商会落下话柄了。」
「啊,这倒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讨厌这份瞩目度,大哥的下一站是宁静的和风镇。
穿过厚重的「门」,气氛骤变。
沉稳的竹香安抚着暴躁的情绪,迅速将步入其中的游人融入自然的韵律中。
「和风的损害看起来很小?」
「竹林挡住了不少天上落下来的玩意,灾后的整治也很迅速。」
吉卜特看着层层叠叠的竹林。
「这里的治安其实不亚于威尔,但监管力度远不如威尔。可能是生活方式和节奏不同的原因。我也说不清...」
「你会经常来这吗?」
「很少。和风镇是天羽城的下属镇,他们有专门的组织管理治安,性质类似安保部。嗯...管辖范围上会冲突,我们这些公职人员很少来这。」
「是吗。最近累得很快,买完肥料就回去吧....」
吉卜特一顿:「你可别跟我说要回去干农活。」
「才不会!我也没疯到用这样的身子干体力活。虽然很想干....」
最后那句很轻的呢喃被吉卜特捕捉到了。
名叫「全」的杂货铺藏在竹林的一角,店面不大,但货物齐全得很。
店主是个双眼昏花的老妇人,一动不动地坐在竹藤椅上,钱袋随意地摆在桌上,旁边摆着个「收银」得牌子。
黑龙熟练地挑选着肥料,普通的占多数,特殊的也有些。
「氮磷钾...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这么回事...」
他对肥料的价格很满意,几秒后又觉得用现成的肥料显得不够努力。
「种田也挺讲究的嘛。」
谈及肥料里的构成时,黑龙显得很专业。
吉卜特夸赞过几句,每当这时,他总说这是新人的无聊尝试。
.....
——大哥在田地的问题上总是那么纠结。
吉卜特蹲在屋外一边看着往来行人,一边等待着疯狂淘购中的黑龙。
再过一会,秋日就会降到圣水山的下方。光辉落在竹林中,映得半边山发亮,这是威尔见不到的美景。
和风的生活节奏很慢,很少能见到疾行的人,不知是环境所致,还是他们真的没有值得着急的事。
吉卜特呆滞地看着落日,一位穿着和服的女子站在吉卜特面前。
对方眼角带泪痣,黑长发,容貌堪称「和风」的代言人。
.....
啊!
是吗。原来是九空家的和风公主...
九空家族是掌管东南领区的领主来着吧?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叫法。是地主?好像也不是。总之是和贵族场不多的存在吧。
吉卜特收回视线,看向竹林,不禁打起哈欠。
大家其实根本不需要惧怕贵族,毕竟大多数人连接触贵族的机会都没有。
远方的山脉一点点啃着秋日。
即对这样绝美的女人,吉卜特发现自己依然提不起一丁点兴趣。这让他很自豪。
「在等人吗?」和风公主说。
面对意想不到的提问,吉卜特愣住了。确认周围只有他一人,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谁。
「嗯...嗯。要进去的话,请。」
和风公主站着,和服衣袖如抚柳迎风飘动。有股香气飘来,大概是花香,从那位的身上飘来——
被贵族之类的家伙惦记是件麻烦事。
吉卜特朝角落靠了靠,几乎贴着篱笆。
「喂!吉卜特,快来帮我拿下,这可是好东西!现在我有点理解大家喜欢逛街购物的心情了....好货不断~~呃...」
吉卜特起身,走到轮椅旁。
「这么多啊。」
黑龙的脸忽然变了。惨白、毫无血色,包裹从轮椅上滚落,他依然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看什么玩意呢?
吉卜特皱起眉,把奇奇怪怪的玩意塞进收纳包里,到后方推起轮椅。路过站在枫叶篱笆旁的和风公主,只听咝的一声,轮椅在刹车片的作用下停住。
「九空小姐,幸会幸会~今天的您依然如秋季盛开之花一样动人。心情可好?今儿天气不错。鄙人要事缠身,先行告退——」
吉卜特看着黑龙将挡位一拉,向前猛推操控感。
咻——
全地形万用轮椅马力全开,跟冲锋的野牛一样向前冲去。
卟卟卟。
轮椅把上多了双手,细腻白皙。啊,是和风公主的手。
吉卜特刚想出声,却被眼里的光景吓了一跳。
那带有奇特纹路的大轮胎摩擦着地面。
摩擦着地面,发出嗡嗡的声响,空转着,不断....
喂!四号档位可是堪比马匹全速蹦跑的马力啊!研发部呕心沥血的究极轮椅怎么会被一个柔弱的贵族女人停住!?
.....
「啊哈哈...九空小姐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想跟你打声招呼。」和风公主微笑着,轮椅把上的手一点没松。
「打招呼....这真是受宠若惊,感谢九空小姐厚爱,我和这位部员先生还有要事要忙,所以——」黑龙手指小心翼翼地朝路那头一指。
「要事是指运输肥料?还是指购买育苗盘、除草剂和定植工具?」
「呃.....」
「很忙吗,两位?」和风公主问吉卜特。
吉卜特注意到黑龙在轮椅上侧着脑袋挤眉弄眼的。
眼睛里进沙子了吗?
等下带大哥做常规检查的时候顺便跟那个小护士说一声好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
「吉。卜。特!」
黑龙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很是恼火,忽然又垂下脑袋,不再推动操作杆。
「有钱购买这~么~多~田地用具呢~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
「.....」
这张笑脸完美无瑕,但吉卜特可以打保票,这笑脸就是凶神恶煞的。
和风公主用任何人都能看清的慢速,伸手揪住大哥的耳朵,有些用力。
吉卜特想起了自己的承诺,当即出声:「大人,黑龙先生是伤员,还请避免这种行为——」
在吉卜特的手碰到之前,她就放开了大哥的耳朵。
那纤细的手抽回的速度快得惊人。
吉卜特猛拉轮椅,试图离开这位含着些许恶意的贵族女人。
但是!
刹车片牢牢将轮椅定在原地。
「(不撤吗大哥。这可不是我的管辖范围。)」
「(撤不了。)」
「(就算是贵族大人,没正当理由也不能强制留人。真要想走我们肯定能走....)」
这句话吉卜特说得心里没底,因为...因为平民和贵族本该没有接点才对!
大哥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憋出一句。
「(我欠她好多钱....)」
「(啥......)」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是这样,大人,我还有日常的文件处理工作必须尽快完成。您要能保证他的人生安全,就交给您了。请。」
「吉卜特你卖我!!」
「咳咳。我不处理私人纠纷,大哥。」
「你可是我的辅佐官!」
面对大哥握上手臂的手,吉卜特挪开了。
九空家族的风评很好,至少不会随意迫害一位农场主。
更重要的是,事态完全超出想象。
吉卜特转身打算离开。
「请务必去宅邸坐坐吧,身为他的辅佐官,一直陪在身边才是你的任务不是吗~」
「这。」
「一起一起一起一起。吉卜特,咱得一起啊!」
〇
吉卜特尴尬地盘腿坐在矮桌前,身边围满了女佣人,她们穿着朴素和服,脸上糊满了白面粉,嘴唇跟大出血般发红,头发盘到脑后看起来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二、三...
家丁、佣人,加起来至少三四十号人,要服侍的似乎只有九空爱一人。
吉卜特叹了口气。
这是件麻烦事。身为安保部员,嗅觉一定要灵敏,危机和事件的味道总是能融入空间让有心者窥见一二。
这位看似平易近人的贵族大人自然能在她的领地里闲逛,但这不代表她的身份被拉到同一层次。
试问哪个平民会问贵族们借钱?一个不小心怕是要被吃得骨头不剩,流放到渺无人烟的地界当消耗品开拓荒地也不无可能。
吉卜特抹了把汗。
「(大哥,你这是要害死我。)」
「(你得在这。你要不在这,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咋还有心情打比喻。)」
大哥额上的汗跟雨中的屋檐也没啥两样。
「很喜欢说悄悄话?」九空爱沏了三杯热茶,推到面前。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吉卜特学着黑龙的模样,小口啜饮着。
「九空小姐...和以前比起来,现在的宅邸很热闹啊。」
「嗯。来了不少家丁。」
「.....哈哈,那什么,热闹是好事...我是说人多一点也好...哈哈...啊,也好...」
吉卜特瞪大了眼。
大哥的舌头像是少了一截,全然没有平日的犀利和自信。
九空爱伸出手,手掌向上,停在黑龙面前。
黑龙犹豫几秒,手掌向下,把手搭上去。
这有点像狗狗伸出爪子?
啪!
九空爱反手一拍。
「请。还。钱~黑龙先生~」
「上来就提这个!」
「不可以吗?」
「啊...可以是可以。现在的话...我,经济上出了些许问题。冬季,可否暂缓一个月,我保证补上多出来的利息——」
「暂缓。明明有买农用器具的钱,却没有还六期里第一期的钱,真奇怪啊~钱和钱原来有这么大区别呢。」
压迫感,主要落在大哥身上。
那气势如山上滚落的小碎石砸在吉卜特头上,光是那一点都让人坐立不安。
「不是不是。我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尽早偿还债务才购置了道具...不是有句话吗,磨刀不误砍柴工。」
「所以黑龙先生要坐在轮椅上单手开垦田地?」
「啊....嗯。」
「问谁借的钱。」
「...鲁叔。」
「那就问你的叔叔借钱,把欠我的还清。」
「那个是启动资金。而且3000R和3wR完全不是一个档次,问叔叔借的话....嗯。有点不方便....」黑龙拍着脖子,声音越来越小。
「3wR??」
九空爱点着嘴唇,疑惑写满了整张脸。
「算上利息之类的,是接近35000R对吧。我知道的,心里有数....会尽快的。」
「不是哦。是441650R才对。零头就帮你抹去吧。所以是44万R。」九空爱在杯口一滑,看起来很爽快。
「44w!!!??」
面对悲鸣中的黑龙,九空爱推出一张账单,贴心地转了个面。
吉卜特凑上前去——是入院账单。
「不打算还吗?明明白纸黑字写好的?」
欠条的末尾竟然还有黑龙的手掌印!
「啊。会会会...这个是、这个....我。我上个厕所....」
吉卜特看了眼黑龙,立马读懂了他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也去一下。」
女佣人推着室内轮椅,递上了拐杖。
临时集结的二人小队准备在厕所中开始他们的第一次会议。
「还好这里只有女佣人....干,我头一次那么喜欢厕所。」
望着装潢独具一格的洗手间,来年人跟完全笑不出来。
「大哥,为什么你能欠她40多万?」
「嘘嘘——」黑龙机警地看向门外。「以前的货款加利息之类的。然后,还有住院的费用....」
「那个不是纳亚黎支付的吗?」
「支付个屁,鸭梨哪会给我付!我没想到爱会那么着急问我要...」
「问布鲁林叔叔借钱先还上如何?欠这种大人物的钱可是会出事的!——」
黑龙摇摇头:「鲁叔是有存钱的习惯,但那时候住院付的40w差不多就是他全部资产了。光是借我3000R当启动资金就够感谢了....」
「朋友兄弟之类的?」
「绝对不行。借钱会损害朋友间良性的关系。而且我自己都不确定花多久能偿还债务。」
「那怎么办....」
吉卜特算了算自己的存款,大概三万不到。对于普通家庭是笔不菲的存款,但面对44w——
杯水车薪。
从洗手间出来,佣人在门外递上擦手毛巾。
可以看出大哥很不愿意回到那间茶庭,但就上厕所而言,他们已经呆得太久了。
「聊完了?」
「上厕所而已....」黑龙毕恭毕敬的坐下。
「想好什么时候还,还多少了吗?」她撇开茶沫,小口饮着。
汗珠一滴滴落下,吉卜特递过去毛巾,但黑龙无心擦汗。
「爱,我我我...我近期会开一家新店,保证能赚大钱。我确信商品会很火热,所以只要能给我些时间,欠款一定能补上——」
「艾姆菌,这不是你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这是什么鬼称呼?是理解有问题?
吉卜特很想逃,他觉得自己很多余,但这种情况进退两难。
等下。
「大哥你开店真就为了赚钱啊!!!不是为了那两兄妹的未来着想吗!!」
「嘘!嘘!——别吵吉卜特。」
黑龙的脑袋跟个拨浪鼓,对桌的那位眼神明显变了。
「我可以说明。这是、这是一石三鸟...五鸟!效益最大化。吉卜特,呃咳,你回避一下。我们有些私事要聊。」
这次,九空爱没有挽留,任由吉卜特退到门外。
.....
可以逃。但当小弟的就这么放下大哥不管还怎么当小弟!
吉卜特躲在茶庭的木柱旁,竖耳倾听。
噗。噗。噗。
脑袋一个个冒出来,那些佣人也躲在差不多的位置听着。
「(你们....!)」
「「「(嘘——)」」」女佣人们堵住吉卜特的嘴。
「想好编什么说法了?」
「虽然我是个经常说谎的人....对于知道我说谎的人来说,嘴皮子功夫没什么意义。」
「嗯哼。」
至少三十秒的停顿。
黑龙先发话了。
「我很感谢你,很多很多事情....但是44w就算分三年,可能也....」
「给你的木盒。看过了?」
「当然。但是我毕竟身体成这个样,所以也没法按照主题制作...」
「M君,是我的原因导致了你坐在轮椅上吗?」
「不是。」
「那我应该因为你坐在轮椅上就推迟还款的期限吗?」
「...不应该。」
茶盖和被壁碰撞的声音。陶瓷的茶具,声音通透清脆。
「我最近很忙,长话短说。你觉得你的农场值多少钱?」
「田地和小屋都是农协花了人力物力建造保养的....其他设施的话是属于我的。卖出去的话顶多也就2wR吧。」
「倒是挺清楚的吗。收下你的田地对我方而言可是不作考虑的大亏本。」
「是....」
女方的声音悠长婉转,柔和得如初春的河水般。但谈话的内容完全不是。
「换个问题。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钱?」
「对你来说....大概一文不值吧。」
「不会哦~以佣人身份签订终身协约,你大概能得到15万R。但身体抱恙者要打上些许折扣。嗯,我想....5万左右?」
「五万...没有薪酬?」
「一月2000R。住在别致的庭院里吃着美味的食物,还不错吧——」
「需要花费195年还清44w的债务.....」
当。
灌满水的竹筒砸在石块上,别致的声音在庭院中萦绕。
「念在你是爷爷中意的学生,九空家帮了你一把,但这不代表人情真的值那么多钱。」
「.....我听说你当上了家主。老师,还好吗?」
「前任家主身体无恙,无需你担心。别在说话的时候转移话题!」
拍桌的响声让吉卜特和佣人们一个激灵。
「好...嗯...」
令人窒息的宁静压迫着吉卜特的心头。
他突然想起贝里克前辈形容他生父的一句话:为人善良是好事,但商人不需要那么多善良,要想让自己的生活富足,需要的仅仅是残忍和刚好及格的道德。
平民没多少机会接触贵族。如果有,那一定不像邻里纠纷可以通过简单的调解解决——
「爱。我是农场主,我以此为生....没有负责开垦田地的佣人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不应该啊。」
「和家族里负责管理花田的有能者相比,你跟那边没人要的垃圾有什么区别?更九空的花圃是家族传统的象征,不可能交给一个外人。尤其是一个时不时会坐在轮椅上的人——」
.....
绝情且残忍的描述,但任何人都不能反驳它的正确性。就算巧舌如簧的大哥对此也无能为力。
195年....能在九空家做工不是坏事,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难得的机遇,但大哥的天赋绝不该安于做一个佣人。
「所以我的自由只值44万?」
「是你的自由竟然值44万。」
「......」
「还?不还?」
「你一开始就不指望我能还上!」黑龙突然提起嗓门吼道。
「别让我问第二遍。」
「你不会告诉我出口在哪,但一定会把出口一个个堵上。等我走投无路时你开了扇门让我觉得这是我找到的。可这既不是自由,也算不上选择!」
「很高兴你能理解现在的处境。没有自由,也没有选择。」
瓷杯碰撞,不是那种轻巧温柔的声音。
吉卜特掏了掏腰间的警棍。不在,没挂在左胯靠下的位置。
他在女佣手上找到了。武装被剥夺,想拿回和扬言反抗没有区别。
他将头探出看向茶庭——
「天呐!」
九空爱手持木刀,刀把指着黑龙,那把一翻,扁平的那面刚好抬起黑龙的下巴。
类似挑逗又像是威胁,大哥很平静,有一丝抗拒,没挪动身子。或者说,没法挪动。
「....我得做什么才能换来短暂的自由。我已经决定这辈子以田地为生,即便过不上富足的生活——」
「一场旅行。你要跟着。」
「旅行?带一个病员当累赘?我不觉得这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去,我可以适当延迟你的还款期限。如果你不去,我仍然可以做我想做的一切。」
黑龙的喉结上下蠕动着。
「你是想让我再理解一次我是个多么软弱无能的人?....还是想提醒我,我们根本没那么熟?」
九空爱收回木刀。
「是想让你明白: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好吧,我的债主,我只有一个疑问。这场我需要跟着的旅行,我到底能产生什么价值.....」
「决定你如何产生价值弥补金钱上损失的是我。你只需要听我的指挥,做我要求的事,没有拒绝权和选择权。」
「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清楚!」
「没必要告诉你。就像我也不会问你在考虑什么。」
「你给我扔了张价值44w的卖身契。」
「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不会让你的处境变好。我要的是回答,别浪费我时间。」
声音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优雅和甜美。
.....
黑龙左手颤抖着,一口气喝下桌上不再冒热气的茶水。
「收拾下行李。最快今晚我应该就能出发。」
「明日下午四点,会有人接你的。不要让我等你,也别想着逃。」
「也没地方可逃.....」
九空的新任家主,那位楚楚动人的和风公主挥着金银扇,像是要送别远行的爱人般含情脉脉——
只看她送行大哥的画面,或许会有人这么觉得。
但这就是场噩梦,突如其来的噩梦让人惶恐不安——
吉卜特没法取消大哥的旅行,一个在大哥设想之外的糟糕旅行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〇
归途的坂道被夕阳晕染,酒红色的鹅卵石看起来别具一格。
「你的脸色不大好,吉卜特。」
「如果是在我工作范畴内的事,我有信心处理得很好....旅行,算是定下来了?」
黑龙将挡位调到一档,轮椅沿着竹间小径缓缓向前。
「在她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放宽心,吉卜特。就当是一场放在惊喜盒里的旅行,只是和我计划的单人旅行不同罢了。」
「大哥。不是我不仗义,就算我能同行,我也不会那么做。」
「爱...九空小姐不会同意你来的。我搞不清她在想什么,不过在她身边很安全。」
「刀把对着你,叫安全?」
「就是因为用刀把对着我才安全。」
吉卜特咬着牙,又松开了:
「我不明白。聪明人不会跟贵族扯上关系,但大哥你就是聪明人啊。如果是因为那层关系,你觉得很安全....以贵族大人们为恋爱对象,已经不是疯狂能形容的了。」
「不是那么回事!...跟你提恋爱的事多了,你也成这样了吗。」
黑龙顿了顿。
「说实话,我想做一个实在本分的种田人。听起来很愚蠢,土气,赚不到大钱,不像个年轻人的抱负,听着都觉得羞耻——」
黑龙摆了摆手,指向远方田中的麦穗。
金黄色的麦穗很饱满,想必都是好麦子吧。
「投机取巧的家伙种不出实在的作物,同时他们又不愿意吃使了手段的作物!这不合道理,但事实就是他们喜欢用各种成果和事实嘲笑本分的人...哈。我在说什么呢...」
吉卜特想起十几年前老家的生活,那时和邻居家的孩子吃着一碗饭,跑到河道里三五成群的捕小鱼小虾...
安保部的人员每年都在扩招,应对的是日新月异的犯罪手段——
「世道不同了。大概是大家都变聪明了。」
大哥看着天,很久没有说话。
「天道好轮回。我用差不多的法子威逼那两兄妹,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按照我的计划走。现在轮到我了,同样没有一点反抗的机会——」
「但大哥你那么做是出于善意。」
「可他们不知道,所以那就是自私的威胁。谁能确保手段和目的真的像最后两块拼图一样完全对应?」
所以那位和风公主看似步步紧逼,实际也是出于好意?
....
何等荒唐的猜测。但....
「她算是大哥追求的对象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相信她。我想至少是有好感的。」
「相信....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春季,也是九空宅邸,不是樱花盛开的美好季节,但在光秃秃的树下看到她的时候,我确实觉得『啊,我喜欢她,一见钟情』。」
「从没有过这种体会。不能理解。」
茂密的竹林越过道路的边界,在上方形成个自然的顶棚。黑龙单手托起拦路的枯竹,吉卜特弯下腰顺势钻了过去。
「我遇到的任何一位年纪相仿的女性,她们的容貌我都很满意。这听起来很像我才是选择的那方。只要我有那个打算,我可以选一个喜欢的类型,成熟的、可爱的、也可以是知书达理的、或者活力满满的.....」
「但这不是明码标价的事。跟市场里挑选食材不同。」
黑龙点头。
「我觉得所谓『恋爱』,应该是一种没有预见性的行为,它应该是『被催发』的。」
「被催发?」
「很难形容。恋爱,可能不是去找,而是去撞。在某个平淡无奇的日子,我撞见了,牵起想要恋爱的欲望,作出各种努力,得到或好或不好的结果。」
「听起来像是信仰命运论的家伙们。」
「我不喜欢把它和命运搭上。吉卜特,有些人谈恋爱只是渴求充盈感,再直白点,他们想摆脱孤独的状态。
也有些看到情侣间的幸福,激起恋爱的欲望。因此去憧憬,去费力摸索,探寻,试图碰见那个对的人……对他们来说不那么对的人是可以的。可这样真的能叫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