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林城新城区的某套高档公寓房的卧室内。
窗帘虚掩着，接近正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照在打了蜡一样光洁的木地板上，留下一道耀眼的光斑。整个房间除了这个亮点以外，其他空间都笼罩在一层化不开的阴影中。
有一名男子半躺在床上，厚实的丝绒被子将他胸口以下的位置盖得严实。
男子英俊的脸仿佛没有半点瑕疵，狭长优美的双眉下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刘海遮住了额头，让男子看起来沉稳中又带着一种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除了他的脸，他的身体也十分完美，每一丝肌肉和脂肪的比例都像用量子计算机计算过一样恰到好处。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诠释着人类的极致之美。
而在他的怀中，露出了一个女子的头，脖子以下盖在被子里。
这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正在回味昨晚的鱼水之欢，同时也在展望他们甜蜜的未来。
“这座城市真是太棒了，你说对不对？”男子轻抚着女人柔顺的长发，声音温柔得像加了糖：“这里有迷人的海滩，有那么多有趣的市民。季风会造访这座城市，为她带来冬暖夏凉的宜居气候——说真的，我真的不忍心破坏她了。 ”
说完，男子闭上了嘴，女子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胸口，连嘴都没有动，可是男子却好像在聆听她的声音似的，频频点头。沉寂了一会儿，男子继续说道：
“亲爱的你说得对。我们可以考虑在这里买一套房子，然后生几个孩子？”
男人说完，静静地注视着女子的头顶，然后用平静地让人心寒的语调说道：“抱歉我的错，我忘了这套房子本来就是你的，你也没法生孩子了……”
这时候，从卧室门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打破了屋内的二人世界：
“你玩够了吗？”
然后有人把卧室的灯打开了，灯光驱散了房内的黑暗，却驱不散一股淡淡的腥气。
男子的眼睛过几秒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亮光，他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卧室门口。
男子眉毛一挑，手轻抚着女子僵硬冰冷的脸颊，面带寒霜地道：“重竹，马上滚出去。”
被称作重竹的有着一张人三角脸，大嘴宽鼻小眼睛的中年人，如果陆吾在这里，他就会发现重竹的长相和被他杀死的深蓝西装十分相似。此时重竹走到墙角，抱着手斜靠在角落一个挂满衣服的衣架上，冷哼了一声：“怎么？我打扰到你了？”
“你打扰到我们了。”男子着重强调了我们二字。
但重竹却嗤之以鼻：“你们？你和谁？和你手上的那个人头吗？”
“……粗鄙。”男子瞪了重竹一眼，掀开被子，只见他怀中抱着的居然真的是个女人的头颅。他把人头放在床头柜上，捡起地上的衣服开始往身上套。
重竹看了那个人头一眼，它脖颈部的断口并不平整，女人的面容扭曲，檀口微张，圆瞪的双眼眼珠朝上，眼角仿佛还能看到泪痕。整张脸都在无声地宣泄她死前的痛苦。
“这个女人是谁？”重竹把视线转向男子。
男子一边扣着上衣的扣子，一边耸耸肩：“不认识。昨晚随便搭讪的。”
重竹的眉头一皱：“剩下的尸体在哪里？处理干净了？”
“不正被你靠着吗。”男子一扬下巴。
重竹扭头看了一眼，他背靠着一个挂满了衣服的“衣架”，或者说他本来以为这是个衣架，直到看到衣服的缝隙间露出了皮肤发青的人体。
他并没有感到恐惧或者受到惊吓，扭了扭肩膀继续依靠了上去，道：“给你人体塑化的技术，是为了帮助你捕捉目标人物，而不是让你把女人做成衣架打发时间的。”
“有问题吗？”男子把手环上的全息投影屏幕打开，屏幕上正是之前新闻里提到的那座走倒计时的钟楼，此时钟楼的倒计时已经倒数到了六个半小时。
“再过六个半小时，这座城市就会陷入彻底的混乱，现在死一两个人不会有人发现。”
听了男子的话，重竹沉重地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老实说，光是刚才这一幕，重竹就对面前这个家伙厌恶到了极点。
他怀疑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抱着一个尸块一夜安眠。光是想象一下他就觉得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但是他又不得不忍受这家伙的变态行径。
男子的名字叫做绝界，是上头空降下来的管理者，阶位稳稳压住了重竹。
此时绝界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他把那个人头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仔细地为那个人头梳理长发。
“昨天晚上港口区发生了爆炸，我的儿子刚好在那里押送一批货物，他死了。”重竹盯着绝界，质问道：“你得给我一个说法。只有灵能者才能打败灵能者，但你之前提交的报告却说东林城只有有灵能天赋的人，而没有觉醒的灵能者。”
“你想要什么说法？”绝界头也不抬：“不如我们先来谈谈，你儿子弄丢了熵之书，这个责任谁来负。你应该知道熵之书对我们的重要性。”
此言一出，重竹闭口不言。
“看来我们到东林城的任务又多了一个。你自己自觉点，去找熵之书吧。”
绝界说完这话抬头瞟了一眼重竹，发现他已经没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虽然重竹死了个儿子，但他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表现出任何悲伤的情绪。重竹的灵能力比他儿子强不少，但战斗思路差不多，如果一个人能干掉他儿子，说不定也能干掉他。绝界知道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谁杀了自己的儿子，而是那个人会不会威胁到自己。
“你们这群灵能者都一个臭毛病——见识不够肌肉来凑。有点本事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爆炸现场的灵能检测结果刚才已经发给我了。除了你儿子和他那个低能管家，没有其他人的灵能波动——谁说只有灵能者才能杀死灵能者？我看杀死你儿子的那个人就不是灵能者。”
“那他到底是谁？”
“你听没听说过‘圣徒’？”
见重竹脸上茫然的表情，绝界露出了嘲讽的笑容：“还记得之前被我们消灭掉的那个灵能者避难所吗？那个被他们称作‘桃源乡’的地方。圣徒就出自那里。他们用最残酷，淘汰率最高的方式训练普通人。用魔药改造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变成了战斗机器。用与灵能者对战的方式教育他们，让他们成为低阶灵能者的克星。但有意思的是他们受到的训练是分散，并且对外保密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全是拥有屠龙之术的普通人，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技巧能用来做什么。”
重竹在绝界的话中提炼出了细节：“你是说昨晚袭击了我儿子的是圣徒？”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为什么？”
“因为据说他们都死光了。桃源乡的人给其中一个圣徒觉醒了灵能之后，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题。这个问题十分严重，以至于他们火急火燎地把剩下没觉醒的圣徒也处死了。”
绝界耸了耸肩：“或许圣徒因为魔药产生了什么病变？或者灵能者本来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反正官方记载的最后一个圣徒已经不存在了——在八十多年前。”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个在八十多年前就死了的游魂，袭击了我们的武器库，还杀了我的儿子？”重竹明白绝界这是在拐着弯骂他，他觉得如果骂回去那局面就会变成小孩子吵架：“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凡是带有‘官方记载’的全都是从桃源乡的人嘴里逼供出来的，我们得辨证地看待这个问题。我们对他们来说是什么？是毁灭者、是侵略者。你指望他们对一群侵略者说实话？”绝界抚摸着人头的下巴，脸上渐渐带上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顺带一提，我不看电视剧。那东西会降低我的智商。”
“那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是那个活着的圣徒的后代，或者徒弟。”重竹居高临下地看着绝界，半晌从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不管怎么样，我们这次东林城之行的狩猎名单上，都要加上这个圣徒的名字了。啧啧啧，让普通人可以袭杀灵能者的技巧，我真的好期待啊！”
绝界哈哈一笑：“东林城现在有多少被我们教化的人？”
“大概15%左右。”
“够了。武器和弹药已经全部运到指定地点？”
“除了港口，剩下已经全部就位。”重竹毫不犹豫地回答着，就像已经经历过了千百万次练习一样。
“很好。下午六点我们正式开始行动之前，把这些地点的坐标全部发送出去。等时间一到，自然会有人帮我们制造混乱。”
“超时空传送装置怎么样了？”
“刚收到来自城外的通讯，坐标已经锁定、‘冰魔’准备完成随时可以起爆、能源提供者也已经就位。”
“东林城的人呢？有没有发现我们的行动？”
听到这个问题，重竹的丑脸上也浮现出了轻蔑的笑意：“他们完全没注意到。”
“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为这次行动计划了好几年，这次又得到了组织的援助。为此他们甚至抛出了他们最有名的杀手作为诱饵——他们把杀手叫做敛容师是不是？”
绝界把人头的头发编成辫子，又解开。然后伸了个懒腰。
“我一直想跟桃源乡的人博弈一次。他们是一群聪明人，至少在我们进攻他们之前就预测到了会有战争爆发，还做出了相应的计划。他们比东林城的人聪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可惜他们死的早。”
“去楼下弄辆车，我想在这座城市毁灭之前，最后到处逛逛。”绝界从桌上拿起一串钥匙扔给重竹。
重竹刚要转身，就听见绝界在后面夸张地大喊：“哦天哪！亲爱的，我不得不走了。答应我，离别不要说伤心的话。”
重竹回过头，看见绝界正把人头凑到自己面前，用眼睛直视那双已经干枯的瞳孔，对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绝界露出了一个仿佛阳光般温暖，又像刚从蜂巢里取出的蜜一样甜美的笑容。那一瞬间洁白的灯光，绝界姣好的面容，让这个画面显得格外圣洁。
接着，下一秒——
“咚”一声，人头被绝界像是扔垃圾一样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现在，我们的热恋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