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This a ●●●

尸体,她现在的状态只会被这样称呼 。

断肢,内脏,洒满一地的鲜血,从肠子里漏出的内容物,暴露在空气中突兀的骨断面……

视野之中只有各种“人的碎片”互相交织而成的非常识景色,赤红沾染黑暗,漆黑缠绕苍白。让我联想到颜料随意混合后无规则额喷溅在原本洁白的画布上,浑浊、疯狂、错乱……

我觉得这简直就是地狱的一角。

堆积的肉块,应该曾是一个女孩子,穿着适合夏天,简单的素色短衫和短裙。本来,她该在这夜里好好享受假期宝贵的闲暇,在她接下来尚且漫长的人生里努力挥发属于青春的活力,也可能在这般夜里遥仰星空思索着生命与爱恋。

那现在,她在想些什么呢。

除去从侧腹直接斩至胸膛人致命伤,她的身上还有十余道深浅不一、分散不定的伤口,但它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点——

那些伤处无一不在避及要害。遍体鳞伤的身体就像是被不断追赶,折磨残害的小动物。

温热的腥气拂上着我的面庞,怪异的气味刺激着大脑。

我不清楚我该想些什么。

折断的身躯无力的躺倒在血泊中,令我想到脆弱易逝的花朵,在漫天雨水的拍打下分崩离析。

我第一次知道,失去血液的皮肤会那么苍白。

她贴着地面,正对着我的脸上沾染着自己殷红的血迹,永远失去灵魂、不甘闭合的眼眸下有着泪渍。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还有未尽之言。

身体变得好重,我再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像野兽一般用四肢支持着自己。她的血液仍在向四周蔓延,鲜血淌过我的指尖,明明只是她的体温,却让我觉得炙热无比,活像是火焰在灼烧。这告诉我,她才刚刚离去。

就在刚才,有个女孩失去了生命,有个人类的生命——她的情感、愿望、理想都失去了意义。再不会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记住,更不会有人去为其努力,全部,全部化作了虚无。

这也是人类的一种姿态吗?我想。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眼前的血泊仍在扩张,让我感觉自己是陷身与猩红的泥沼之中无法自拔。

我听到了幽怨的哀嚎和悲痛的鬼哭,低沉嘶哑,仿佛是要割裂灵魂的声调。

随后才发现,发出声音的是我。哪怕是肺里的空气已经尽数排出,感到撕裂感的喉咙却仍在发出嘶鸣,回响在这昏黑、偌大的空间中。除此之外,便只剩下我的心跳声。

像是在渲染着死亡的寂静。

短暂呆滞的下一刻,我才回过神来,理解到了现状,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

女孩的尸体尚有体温,出血也没有停滞,也就是说……

安静。

宁静。

寂静。

(小鬼!)

“心内”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切。

后处远方的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窗口被破坏了,随即便是密集细碎的脚步声。那只会是

——苍蓝的杀人鬼——

亲眼所见了它的恐怖手段之后,仅仅是这个念头带来的紧张感便让我感到呼吸困难。脖子像是被活活扼住,窒息感传遍全身。死,死,死,名为“死”的原始恐惧不断冲击着大脑……

但是,我还不能死!

我站起身,肢体的颤抖必须立即止住!多余的想法必须马上抛弃!再顾及不上什么,求生的本能迅速地调动身体,无节制的驱动双腿,带动全身奔跑起来。

起身时我回首向后看了一眼。

那黑暗中仅能看见一个低矮的身姿在不断奔近,行动的步迹飘忽不定却又惊人地高效,简直就像是并无实体的幽灵。此刻虽然尚在远处,但在那超越常识的速度比较下,仿佛下一秒就能冲到我的面前。

还有——杀气。虽然我曾经从未感受到过类似的知觉,但此刻我坚信这就是所谓的“杀气”——无比纯粹的杀念和可将其化为现实的力量直指向我。比周身的黑暗、寂静还要阴森、骇人百倍。几乎是这种感受所散发而到的恐惧感便能活活将人撕碎,吞噬。若是与其直接敌对,或许精神会早于肉体死亡。

真正的,怪物。与它正面对敌一定会死,一定会死!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

逆流,反转,放弃,重铸,此刻的感觉怎么形容都好。将常理视作虚无,又将异常转化成现实。

体内的某个开关被开启,也许是被破坏也说不定。呼吸、心跳、神经传导全部不同于平常。脚下的步伐早已越入非同常人之境地。

但即使是我此刻的速度已经远超常人的范畴,却也连回头看上一眼的闲暇都不可能有。光是听那可怕的鬼魅的脚步声便能知道,我非但没能将它甩开,之间的距离反倒愈来愈近。对手也不是可以用常理来论述的!

昏暗的视野加之这座废弃工厂内不计其数的设施,让前方的道路变得错综复杂。仅仅是最低限度的规划路线和面对障碍是判断是绕开或是越过,所花费的时间在这场死亡竞速中便显得尤为致命。而对方却只需要一直沿着我所留下的路线进行追逐便可,真是完全不公平的比赛!

前方是一段高过半身、横置的钢管,长约十米,无法绕开,只得从上翻越过去!

在以手为支点越上钢管,身体几乎完全浮空时——

(危险!)

我将头向一侧猛的偏过,歪斜的视角仅能看见一道银芒牵扯着几分赤红略过眼前,耳朵感到一丝寒意。

但攻势不止于此!银光闪动,灵活的如有生命,在下一瞬间扭曲反转,以几近破风之势向我斩来。

啊!

最大限度的躲避成功让我闪开这次斩击,但也让我我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另一侧的地面上。

我迅速起身,无视手臂传来的疼痛,继续向外逃去。

不远处即是工厂外门,已经可以看见通过大门从外投进的月光。一旦逃出大门,再向外就是密集的林地,就算对手是杀人鬼也无从追及,那样就是我的胜利!

我一刻不停的朝着那处光明奔去。而杀人鬼却因为体型矮小,更难越过钢管,为我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双足踏进于密林之间过度的草地,鼻尖可以闻到夏夜露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视野也终于从那可怕的黑暗中解脱。

赢了!当我这样想时,却好像听见了有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脚裸处传来令人不快的寒意,腿部失力,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倒下。

想要立即起身,却被脚裸传来的可怕剧痛阻止。

背脊上的寒毛倒竖,我想……怎么了。

我转动僵硬的脖子,下移视线——脚裸从后嵌入一块怎么看都像是一块随手从地上捡起的废锯片,几近洞穿,血流如注。

呵呵。

我快要笑出来了。

仅仅这招,杀人鬼的力量和技巧的强大便展现无遗。而且我甚至可以相信,如果它有意的话,甚至刚刚就能这样割下我的头颅。

超负荷运作的肌肉因为停下而开始回溯存储的酸楚,精神也因为疲惫和失血而恍惚。榨取体内最后的气力也只能让自己翻正过身,好受一点。

肢体的疼痛比想象中的要低,或许是神经已经麻痹了。

左腿和右手几乎都不能动了,左耳也开始疼了起来,希望没有少掉一块,唉,不过这种情况下好像就算如此也无所谓了。

伤势惨重,可真是大破中的大破了。不对……如果是大破的话只应该爆衣才是。

连胸中憋住的最后一口气都呼了出去,我软软地躺好在草地上,不再去想多余的事,仿佛进入了一种特殊的平静状态,或许是身体回想起了那片河坡吧。悬于天际的月轮大的出奇,泛着奇妙的湛蓝,皎洁清冷的月光落下,创造出了一个四处闪烁着银光的世界。轻风吹过,草尖抚弄脸旁,叫人发痒。

身体意外的轻松,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了。

黑暗的的脚步声混着刀刃拖行的摩擦声,刃声刺耳而脚步轻盈,像是在演奏什么古怪乐曲。轻缓地如同林中漫步的悠行应是对猎物已是囊中之物的自信,每一次的声响都是在宣誓着我越发接近的死期。

总之,为什么我要闲着出来,不自量力地调查杀人鬼,以致自己陷入如此绝境呢?嘛,算了。

果然,于死而言,万事皆可谓虚无。不过,还有一件事值得介怀……

忘了道谢了呢。对那个仅是萍水相逢,尚且还是陌生人的女孩。也就是,那具尸体。

明明比起我这种人,她要更加百倍的不该这样凄惨的死去。

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还是不擅长安排呢。而且,也总是忘记重要的事……

如果真有阴间的话,就赶着去找她道个谢吧!真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不一定能开心起来吧,哈哈。

在心里打定主意。随后,我拼上最后的气概支起上身,坐直向前。至少也要看到杀死自己的人的面貌,这样的想法。

来了!

杀人鬼的身姿脱离黑暗,暴露在月辉下。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惊讶地张开了嘴。

无暇少女身姿的杀人鬼以月轮为背景,居高临下地盯住我。

她的身体在微风下显得太过单薄、纤细,同时,也极端的柔美。

长发是异样的蓝色,通透明亮。微风撩动,像是泛起波澜的海。

五官精致,于我的审美中再不会有比这能能称得上“可爱”的外貌了。

特别是那双眼眸,是比其发色更深一层的蓝,像是映射着远方星辰的光,比她身后的月轮更加动人。但此刻却像是无机质般缺失生气。

这便是,“苍蓝的杀人鬼”的真面目。

死亡将至,可我毫无胆怯,也毫无悲哀,只是有些疑惑。

我在疑惑什么呢?

是因为杀人鬼的真身竟是这样可爱的女孩吗?

亦或是被她的美貌迷魂了头吗?

不,都不是……应该是,更加特别的情愫。

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如此地能感受到温暖。

世上带有温度的词汇都可以去修饰这情感,温柔,友善,体贴,欢笑,爱……但于其中,最为突兀的是,我感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它缠绕于所有的温暖之后,像是一开始便是将这一切组合编织的材料。如同漫长的谎言,可又那么让人心痛。

我想笑吗?还是想哭?

这复杂的情绪于心间溢满,不断地触及心中长久以来的空洞,像是要将它填满。

是谁?

谁?

在?

那?

里?

应该是绝对不允许忘记,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物。

(小鬼!再这样下去会没命的!快啊!只能用……)

心中的呼喊无暇理会,有什么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乔若……】

钝痛……

【我永远都……】

刺痛……

【会……】

锥痛……

【爱你……】

!!

仿佛是破碎许久的拼图终于补上了最后的一片。

“●●!”

那即将被我高呼而出重要的名字,被她的剑刃撕开,斩断。

思维全部停滞在这一袭银光之中。

月下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