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渐深的夜色，隐德莱希所属的员工公寓里的灯火也愈渐稀疏，只有寥寥几间寝室依旧通明。
斯法莉亚自晦暗而静谧的走廊回到屋内，手中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瓷杯，瓷杯中还冒着些许热气。
斯法莉亚将瓷杯凑近嘴边，像是丝毫不在乎那对一般人略显灼烫的温度，滚热的褐色液体自唇角流入喉头，一股浓郁醇厚的苦涩瞬间浸染了斯法莉亚的感官，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心感。
她本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也无此必要，咖啡因的振奋精神的作用对她的身体并不起效。那存了满满一橱子的苏门答腊咖啡原本是为了狮子堂而预备的，然而，在狮子堂迷失过去之际，他的生活习性好像一同发生了改变。原本嗜咖啡如命的他变得不再钟情于此，无奈之下斯法莉亚只好负起消灭那一橱子苏门答腊咖啡的职责。
其实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她似乎渐渐喜欢上了那味道。
尤其是在这温室效应成为世界性问题，可可的培植被严格限制的时代，斯法莉亚将其视作自己珍贵的藏品，只有在工作结束的休憩之余才允许自己喝上一杯，享受片刻清闲。
斯法莉亚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而后重新将视线转回终端。
——
“查无此项。”
斯法莉亚不知道今天已经是第几次地目睹了这个词汇。
在与“所罗门之钥”正面冲突之后，她开始搜查起这个组织的蛛丝马迹，但却收获甚少。即便是通过自己独有的内网检索功能，辅以外网的公开数据库，依旧难以觅得他们的踪迹。
……
然而这并非一无所获，倒不如说这样的状况反倒让斯法莉亚愈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她已经明白对方究竟来自哪里。
对她来说，现在的问题并不是“去哪里找到他们”，而是“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找下去了”。
只能到此为止了——
斯法莉亚作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也是她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去喝上一杯咖啡来调整心情的直接原因。
“啪嗒，啪嗒。”灰质落地钟依旧不识气氛的倔强作响，斯法莉亚不由得轻眺过去，落地钟的时针正向着四点钟的方位疾速驶去。
明日还有与天楼约好的面会，为了保持足够良好的精神面貌，还是休息一会吧，无论是谁，长久不懈地工作都会有超负荷的一天——斯法莉亚虽是这么想着，但她的身体却驱使着她做起了另一份工作。
“斯法莉亚，能够在闲余的时候帮我调查一个东西吗？当然，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我实在是对那东西摸不着头脑，如果没有你的协助，要我自己参透那东西怕不是要到猴年马月了。”
“少校你大可不必如此在意，说到底这本就是我作为副官的职责，那么，你是想要调查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不过如果按照她的说法，应该是——‘自在之物’。”
“我了解了。我会抽空进行调查的。”
斯法莉亚忆及不久前狮子堂那满脸歉意拜托自己的样子，决定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个委托一起解决掉。
“自在之物……吗？”斯法莉亚一边在终端检索着，一边轻声吟咏着这个名词。
不知为何，斯法莉亚自这个“陌生”的词汇中感到了没来由的亲切感。
就好像久别的友人异乡重遇，又像是心爱的宝物失而复得。像是一个庞大的黑色物体在浓浓的雾霭前透出一角，混杂于一处的压迫感与兴奋感让斯法莉亚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然而，那份对斯法莉亚可以说是初体验的奇妙的情绪却在下一刻全盘崩毁。
伴随着检索结果，与“自在之物”一同出现在斯法莉亚视野中的词汇，散发出了像是来自无底深渊的骇人恶意。
斯法莉亚的喉头耸动，足足半晌，她的大脑才正常运转，颤巍巍地自言自语地复述出了那“恶意满盈”的不祥字眼。
“为我……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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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法莉亚小姐？”
“……啊？啊！抱歉，刚刚有点走神了。”
“你脸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要不我们改日再聚？”
“不，不必如此，我只是昨晚有点没休息好，稍微调整一下便是。”斯法莉亚失口否决了天楼幻名雪的提案，“而且天楼上校你也是有要事相商才会主动找上门来，不是吗？”
“确实如此。”天楼幻名雪并没有做些隐瞒的打算，一口应下了斯法莉亚的说法，“那么，就约在十点钟洛蒂尔的“black shuck”酒吧会面吧，洛蒂尔作为中立都市，如此一来斯法莉亚小姐也能放几分心才是。”
“您可真是说笑了。”斯法莉亚闻言露出了营业式的笑容。
“虽然有过阶段性的合作，但不代表彼此双方可以相互信任，这点对于同为军人的我们是不必言说的共识，我也没想过可以取得你们的信任，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依旧有求于你。”
天楼幻名雪一眼就洞穿了斯法莉亚的演技，但她对此毫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那么，稍后再会。”伴随着视频通话的忙音，天楼幻名雪切断了联系。
如天楼幻名雪所言，斯法莉亚确实无法完全信任她，但那绝不是因为天楼幻名雪做错了什么，而是由于斯法莉亚的预设立场而导致的不可能被消除的矛盾与谬误。那一点，就连天楼幻名雪本人也甚为知悉——
斯法莉亚的一切行动准则都以狮子堂本人为核心。因此，她绝不可能完全信任除了狮子堂之外的任何一人。
“哈……”斯法莉亚深深地地叹了口气，瞟了一眼昨天晚上整理的摆在桌上的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双眉微蹙，但她随即便决定即刻动身前往洛蒂尔，“那事……就等回来之后再说吧。”
那是一个令斯法莉亚印象尤为深刻的艳阳天。
本来已然迈入秋季，正值天气转凉的时候，斯法莉亚还特意从衣橱中挑了一件保暖用的白色羊毛衫出门。但谁承想日光的威势丝毫没有因为时节的更替而衰减半分，炽烈的紫外线甚至能令路上的行人感到一丝灼痛，整条街道都好似一个巨大的蒸炉。
“真是失算了……”斯法莉亚在路途中喃喃自语道，“虽说因为环境日渐恶劣的缘故导致天气反复无常，但也没想过居然会到这种程度，果然唯经验论害人不浅。”
不消一会，斯法莉亚已然汗流浃背，羊毛衫整个贴在斯法莉亚的皮肤上，令她好不舒服。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一路上也有不少和斯法莉亚同样被这多变的天气戏耍于股掌之间的行人，他们那叫苦不迭的样子反倒让斯法莉亚感到了一丝丝不道德的宽慰。
穿过拥挤的人流，自电车站向目的地又步行了足足十五分钟后，斯法莉亚来到了与天楼幻名雪约好的“black shuck”的店面前。
“说起来……明明是个酒吧，却起了这种不吉利的名字。”斯法莉亚将声音压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地步暗自吐槽道。
店面的装潢并不算别具一格，只是颇有几分复古的风味，木质的门扉上是颇有特色的纸牕，虽不是奢华的高消费场所，却也足以吸引一小部分感兴趣的行人驻足。对于这个并不算大的店面却是足够了。
斯法莉亚收敛思绪，推门进入，屋内比斯法莉亚一开始预想的还要晦暗几分。不过，从店面的设计看来，也许这也是店面拥有者的有意为之，屈指可数的纸牕将大部分阳光过滤殆尽，而正悬在屋顶上方的黯淡吊灯并不能将光线洒满屋子的每个角落，然而如此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斯法莉亚放眼整个酒吧，或许是时间尚早，酒吧内的顾客寥寥无几，以至于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的一个人喝着闷酒的天楼幻名雪。
天楼幻名雪也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斯法莉亚的身影，进而向她招手示意。
“我以为我来得有够早了。”斯法莉亚为了确认时间，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便携式终端，而后她确信了自己确实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
“我只是想着好久没来过这里，便先一步动身，一边喝一边等。怎么样？要不要来上一杯？”天楼幻名雪微微扬起嘴角，举起了手中盛有玛格丽特的高脚杯向斯法莉亚示意。
“不了，喝酒误事，这是少校给我的教诲。”
“真是个没情趣的家伙……当然，是指给自己副官灌输这种无聊知识的那家伙。”言罢，天楼幻名雪便将杯中的玛格丽特一饮而尽。
“那么，来聊聊正事吧。”天楼幻名雪收起了原先那放松享受生活的懒散态度，就像切下了什么开关一般。
“开门见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话是这么说，但想必斯法莉亚小姐你应该也多少猜到了我的来意才是。”
“猜测在我这里从来不能算作依据，自然也当不得谈资。”斯法莉亚并没有否认天楼幻名雪的话语，但还是决定等待对方率先发话。
“我明白的，你向来如此。”而这番反应也并没有出乎天楼幻名雪的预料，随即，她话锋一转，切入正题，“你可听说过‘努巴尼’这号人物？”
“努巴尼？你是说……”
“是的，艾斯德尔·努巴尼，前地球环卫联合军少将，在任期间有着‘不落之壁’的美誉，擅长带领手下进行防御反击作战，多次于死地逢生，一时间名声大噪，那时的他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在一次小小的地方暴徒的镇压活动过后却离奇失踪，没有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半年之后，他被认为从人间蒸发而被抹消了军籍，距今大概已有五六年有余。”
“是，即便是我也曾听闻过那位将军的美誉，但是时值今日，为何又突然提起这事？”斯法莉亚一幅完全摸不到头脑的神情。
“不瞒你说——他成为了‘所罗门之钥’的一员。”
“你说……什么？”即使是一向镇定自若的斯法莉亚也不由得一时愣住，长大的嘴巴足足够塞下一个鸭蛋。
“我在被他们软禁期间单独找过努巴尼少将，问他为何要加入这个组织，但他却对此闭口不言。”天楼幻名雪的言语之间多少还透露出对曾经长官的尊敬之情，“在我刚刚如无之际，也曾受过他不少照料，努巴尼少将他秉性温和，忠勇，绝不可能与其他人一同为非作歹。所以我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觉得他或许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不止如此。”
“此话怎讲？”
“我曾在所罗门之钥那边待过一段时间，因为信息的价差，我并不能很好理解他们的话语。但他们曾经说过——他们为了让历史终结而行动。”
天楼幻名雪言及此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做丝毫停顿地继续说道。
“——听起来，这像是个不太好的词汇，可说到底，这也不过是纯粹的经验论作祟，何谓历史终结，除了他们，没有人能够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所以我想去探索其中的缘由，为此，我希望你能够帮助我调查他们的资料。”天楼幻名雪的情绪有了些许起伏，声音也不由得高亢了几分，“我曾数日在虚拟网络空间中游弋，通过解析曾经自己被软禁的URL与空间区域试图藉此寻找到一些线索，但数日下来，颗粒无收。”
“按照常理来说，被欧米伽所联结起来的整个虚拟网络空间，只要能够进行登入操作便一定会存有相应的个人信息，不管通过何种处理，那些信息也理应于数据库中存在——至少我曾经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实却给了我重重的一棒……”
“我有一个问题。”斯法莉亚唐突地插话进来。
“但言无妨。”
“天楼上校你真的已经决定要涉身彻查此事了吗？”
“……”天楼幻名雪十分清楚斯法莉亚的话外之意，正因如此，当她被问及之时，她少有的犹豫了。
足足半晌，她才不作言语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天楼上校你不妨从‘高尔特峡谷’入手，虽然可能没法回应你的期望，但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这些。”
言尽于此，给出这番答复的斯法莉亚再不打算多解释些什么。
“不……足够了。这份人情就先记在账上，如果届时我还有办法还清，那就尽管来讨要便是——”天楼幻名雪摇了摇头，示意斯法莉亚不必对此介怀，“——在一切都画上句点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