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送包裹向来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这绝不是自己对物流行业的偏见,毕竟再怎么说也算是一门吃饭的营生——只是,从事这份工作的话,不常常抱怨就好像干不下去。
一身红色宽敞透风的闲适装束在这城市的角落随处可见,轻质鸭舌帽的帽檐被秋风微微翻起,大约刚刚三十出头的中年男性驾驶着像是自己改装过的摩托在巷道中奔驰。
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男子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用一种颇为哀怨的神情瞟了一眼自己脚旁的包裹。
委托人曾屡次叮嘱要他亲手将包裹交到收件人手里,那时的他也没有多想,便一口应了下来。
然而,他却未曾料想,包裹的收件人像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一般行踪不定。这已然是他第三天,第八次拜访收件人的住处。
据上面的人说,这次的委托人身份显赫,是他无论如何也招惹不起的,虽然是块烫手的山芋,但谁叫他当初夸下了海口,如今便也只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刘备请诸葛亮出山也不过是三顾茅庐,自己这已经是第八回了,就算请的是大罗金仙也该为自己的诚意所感动,进而显灵了吧。
男子在心里发着可有可无的牢骚,但拧油门的手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或许是已经有些年代的缘故,摩托的气缸发出的声音大到了聒噪的地步,进而惹得一路行人的侧目。
只是现在,男子也顾不及那些,只是一心向着目的地疾驰,并暗自在心中祈祷着,希望今天收件人能够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不消五分钟,男子来到了一座看起来颇为老旧的二层集体公寓,他无论如何也无从设想,住在这种地方的贫民是如何能与那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扯上关系的。
兴许是委托人搞错了寄送的对象,男子不由得这么想到。
但那又如何呢,自己负责的只不过是将手中的这份包裹交到委托人指定的收件人手里,其他一干杂事都与自己无关,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差池,那也是委托人的疏忽。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原则,男子抛去心中的杂念,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二楼最东侧的房间门口,按下门铃。
“叮铃。”门铃的声音有些低沉,或许是年限将至,虽不洪亮却也足以传至屋内。
——没有回应。
“叮铃,叮铃,叮铃。”男子不死心似的,反复地按压着门铃的触发器。动作中却也颇有几分发泄自己心中积存已久的愠怒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和自己这么一个工薪族过不去?男子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点。
“这份破差事,早知道……”怒火攻心之下,男子甚至一时说出了决定性的“禁语”。
“你就是之前一直来这里找我的人?”内心好似万马奔腾的男子耳边忽然传来陌生的男性声音。
“诶?”男子没想到自己的这幅样子会被外人看在眼里,呆愣愣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那一侧。
映入男子视界的,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己甚至还要年轻个几岁的男性,身材比之一般人算得上是高大,穿着居家的便服,手中还提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塑料袋中装着盛有宽面条的塑料器皿。
物流这行当做久了,男子也算是见过了各式各样的人,不说以万计,数千也还是有的。由此,男子也多少锻炼出了一些眼力,并以此为傲。
男子从眼前之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自己这般“现实生活”绝缘的气息,加之事出突然,竟然令他心里一时间产生了几分胆怯。
“那个……不,那个……怎么说呢?”短暂宕机的大脑令他陷入了短暂的“嘴皮子虽然在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的状态。
“别在屋外站着,来进屋坐一会吧,今天也挺热的。”
“啊……”男子本应该拒绝这份提议,但他的脑子在此刻却不听使唤,加上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没来由得压迫感,令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眼前的人进了屋子,“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啊啊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男子在踏入屋子之后才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蠢事,一时间有些进退维谷。
“之前周围的邻居有跟我说过,好像这几天有人一直来这里找我,所以我才从外面赶回来,从早上开始等,但是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所以刚刚出门去买了些吃的回来。”
“啊……”男子的脑袋现在依旧还在努力地想要把握现状,而无暇多说些什么。
“要一起吃吗?我正好买多了一点。”
“不,您太客气了。”男子连连摇手并示意自己已经吃过了午饭,内心惶恐之下甚至用上了敬语。“顺便,还请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怎么告知您我的来意。”
对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拆开了盒子,吃起面来。
吃面的声音非常微小,可能是顾及还有外人在此。
足足半晌。
“狮子堂千睛先生?”男子谨小慎微地试探着问道。
“是?”
“这里有您的一件包裹。请您签收一下。”得到了肯定答复的男子多少放下了些心来,从自己的大型挎包中掏出一个不算大的褐色包裹,递给了还在一旁专心地吃着面条的狮子堂千睛。
“包裹?邮件人是谁?”狮子堂下意识地向男子问询道。
“是一位名唤鬼龙院时羽的女士。”
“!!!”
狮子堂手中的筷子无声滑落,与地面相触的轻微声响是偌大空间的短暂静谧中的唯一音色。
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那个,狮子堂先生?请问……是有哪里不妥吗?”男子的神情变得张皇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冒犯了眼前的人。
“……不,没什么问题。”狮子堂立马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挤出了一份看起来不甚自然的苦笑,随即折回屋内取出自己的便携式终端,在包裹上扫过。“麻烦你跑这么多趟,真是不好意思。”
看着眼前人那异常的神色,男子心下知道事情多半有所蹊跷,遂下定决心尽早离开,绝不多惹事端。
“您瞧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正是我的职责不是吗?”男子一边摆出营业式的笑容,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并坐立不安地站起身来,作势便要向着门外走去,“既然包裹已经送到,我也就不多做叨扰了,就此告辞。”
没等狮子堂再多说些什么,“砰”地一声,大门被颇为用力地阖死,屋内顿时再次变得晦暗起来。
本来一切就应该于此告一段路,只是……
自以为逃出魔窟的男子还没来得及得意上多久。
“先生,你的钥匙包……”
狮子堂再注意到沙发上的失物之后连忙追出门外,却已经看不见先前男子的踪影,落在沙发上的黑色钥匙包大概是对方从挎包中取件的时候一并不小心带出来的。
狮子堂向楼下望去,发现男子已经在准备为摩托车打火,他试着呼喊,对方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狮子堂并不想将这种琐事留待日后处理,于是他单手抓住公寓的围栏,直接从二楼翻下,呼啸的风声于耳边嘶嘶作响。
狮子堂双腿微曲,落地的瞬间溅起了几分飞尘,被呛到的狮子堂忍不住干咳了几声,脚底虽有几分暗痛却也并无大碍。
“先生,你的钥匙落下了。”
“啊……?”男子不由得被自背后那一声沉重的闷响所吸引,转过头去,却目睹了那足以颠覆他数十年常识的事态。
“钥匙这东西还是要好生保管才是。”狮子堂在将钥匙交付到男子手中后便径自离去。
徒留男子一人,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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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
一个人的名字是世界上最为简短的咒语。
曾经的我并不理解其含义,其实现在也依然如此。
只是……
“鬼龙院时羽……”我反复地轻吟着这个对我来说稍显特殊的名讳。
那是曾让我陷入短暂失控状态的元凶,是足以颠覆我一切认知的规格外的字眼。
她本是绝不应该出现于这个时代的被历史所淘汰的遗民。
她的存在让我在这短短一年左右时间的认识,乃至眼中世界的根基都剧烈地动摇起来。
就好似陷入了怀疑主义的漩涡,那些曾经令我引以为傲的经验顷刻间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毫无用处。
我不禁开始思考起了一些听起来有些可笑的问题——
——这个世界,到底遵循多少我所知晓的常理?又隐匿着多少不为我所知的真实?
那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它充满恶趣味地向我揭示出的冰山一角反而令我愈加地惶恐不安。
我曾天真地以为,我是唯一一个自过去而来的旅人,肩负着前人的使命,需要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为了达成他人的夙愿而独自过活。
我想……任谁都会这么想的,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如果不去试着坚定自身的使命,那么就连自身的存在性都会立马变得不必要且稀薄。
然而呈现在我面前的现实却是……没有必须是我的理由,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就像是执拗地做着过家家的孩童一般。
虽然这是我与她单方面的“第二次面会”,但它给予我的精神性的冲击依旧比我预想地要来得剧烈。
事实太过于超脱我的想象,从而飞速地消耗着我所剩无多的精神力。
我想人们常说的“心气没了”,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已经找不到必须是我的理由了,驱使我前进的动力也因此所剩无几……
但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我并没有感受到太多的失落,只是像个无关的局外人一样在脑内分析着现在的状况。
或是说,只是在心底做些微不足道的抱怨。
怎样都好,一直执拗于此的自己就像是个十足的笨蛋一样。
明明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
只是如此……
我静静地注视着摆在桌上的褐色包裹,没有一丝想要打开它的冲动,只是怔怔地,让自己的身体陷进绵软的沙发里。
也许我是在想着……只要不去看,就能够一直欺骗自己下去吧。
——
“切!”倏地,我的下嘴唇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一小股带有铁锈气息的甜味自舌尖滑过。
那股甜腥味令我感到分外作呕。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人的身影。那个在我举目无亲之际,一心追随,寸步不离的少女的身影。
所有的自怨自艾在她的面前都成为一种自私,鞭笞在我的周身。
我想——
或许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再必要,但是……至少我还想要试着回应她的期望。
我举起手来,用力地扯开了放在桌上的魔鬼的幕布,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
里面盛放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破旧不堪的殷红手鞠。
我记得那个手鞠。
那是在比之现今更为久远的过去,鬼龙院时羽她赠予我的生日礼物。
亦是她曾作为我昔日友人的唯一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