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相遇

——Encounter——

朱红色的夕阳远远坠在城市的一角,天空被淡淡的薄藤色浸染,空气中夏日午后的余温尚未消散,缓和的晚风轻抚在身上依旧是暖洋洋的感觉。

太阳将落未落的傍晚,世界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

刚毕业的青年中学教师陈宵在自己家附近的巷子间迷路了。

虽然他搬来这个陌生的城市不过一个月,从房东那拿到20平小公寓的钥匙也只有二十几天,但连续走过数十次的路线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

既然不是自己的问题,那必然就是其他的问题了。

他深吸一口气。

是柏油马路遭受烈日曝晒的腐烂气息。

此刻路边的公园他还记得。

四张木制的老旧长椅孤零零地躺在公园的四周,靠近马路的一侧是小朋友们玩泥巴用的三四米宽长方形沙地。另一侧是常见的滑梯组合,按陈宵现在的体重恐怕一爬上去就要散架的程度。

滑梯的边上是染料斑驳漏出锈迹的铁索秋千。

公园里并没有人。

当然并不只是现在,陈宵的记忆中鲜有在公园中看见人的时候。

已经被时代遗弃的玩具们好像并不得小朋友们的喜欢。

夕阳彻底隐匿在不高的居民楼之后,只剩下绯红的彩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暗淡。

陈宵辨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继续朝回家的方向走着。

前方的垃圾桶散落着食物的残骸,平时四处可见的乌鸦仿佛也被漆黑所俘获消失了踪影。

他又回到了公园。

绀蓝色的世界里,沙堆旁高高的路灯散发着黯淡的橙黄色。

长椅、滑梯、秋千——

和坐于其上少女。

说是女性还欠缺几分成熟的魅力,说是少女却又已经超脱了少女这个词的稚嫩。

她仿佛跟周围的黑夜融为一体,却又仿佛明月一般吸引着周围的光亮。

她暗栗色的长发末端微卷搭在灰白色的衣领之上,黑色连衣裙尾端的蕾丝遮过膝盖,黑色的系带厚底小皮鞋中的是唯一与夜色不同的白色短袜。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陈宵,这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陈宵回忆了一下在来时火车上翻阅的三流杂志中记载的本市十大都市传说,其中并没有独自在公园坐在秋千上的少女,他也就放大了胆子,在一个不会引起人反感的距离搭起了话。当然这并不是陈宵看人家小姑娘漂亮才上去搭讪的,只是去询问一下是否有能帮到忙亦或被帮到的情况。

“迷路了吗?”陈宵问道,尽可能地带着和善的笑容。

年轻的女性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解放出来,她扶了扶头上的黑色报童帽,抬起了头。

陈宵觉得她的样貌有些熟悉,却又不知道是藏在记忆中的哪个角落里。

她摇了摇头。

“好吧,其实是我迷路了,”陈宵摸了摸鼻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向比自己年纪小的女性求助,“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少女从秋千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看来你真的是一无所知。”她背对着陈宵说道,“这里是时间的监狱是空间的樊笼,是世界的底层与宇宙的终焉,是罪人的流放之地,是名为深渊的庇护之所。”

陈宵一脸苦笑,面前的这一位恐怕是过了中二年纪却还在犯病而且病的不清的少女,作为一名科学神教的信徒,他相信世界上没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即使有,那也只是现今的科学暂时无法解释而已。

“时间空间什么的不太清楚,量子力学倒是多多少少读过一点。”陈宵回答道,“年轻人切忌就是研究什么形而上的东西神神叨叨最后什么都没搞明白,物质是一切存在的基础没错吧,而空间的扩展与时间的延伸编织出了命运的红线将法则与规律串联。”

“愚蠢的凡人啊。”少女轻轻呢喃道,“所谓存在远远超越你的想象,如果说陆地只是地球上的孤岛,地球是银河系中的孤岛,那么物质,也仅仅是多元宇宙中浮出水面的那一缕孤岛罢了。”

“那么请问我要怎么回到我的孤岛呢。”陈宵对于半夜和一个略显诡异女子坐而论道还是有些抵触,他只想尽快回到家,热一热冰箱里的咖喱,开一瓶3%酒精含量的猕猴桃味果酒,享受一下夏夜的晚风。

“这已经是你第65535次问我这个问题了。”少女转过了身子,黑色的连衣裙摆成了一道椭圆。

陈宵闻到了风中传来的恬淡的芬芳,他似乎想起来什么。

“我不记得你,我确定。”陈宵十分肯定,感觉会骗人,理智不会。

“这是你第一次见我,却并非我第一次见你。”少女吸了吸鼻子,“我早就说过了,时间在深渊没有任何意义,陈宵。”

她知道我。陈宵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搬来城市的这个月,除了在即将任教的中学熟悉了一下同事之外,陈宵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其他场合透漏过身份信息。

“你认识我?”

“现在,你也认识我了,”她俏皮一笑,月色也为她舒展开来,“我叫鹿鸢,我的哥哥。”

“哈?”

陈宵觉得事情越发照着不可理喻的方向开始发展了,仿佛进入了什么三流小说的世界线中。

除非老爹在年轻时候惹下过什么风流债多了一个私生女,否则独生子女的自己不可能有什么兄弟姐妹,虽然陈宵有时候也挺羡慕热热闹闹吵吵闹闹的大家庭,不过想想可能要面对老爹老妈的修罗场,私生女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看来凡人的生活让你变得越来越迟钝了啊。”鹿鸢脸上透漏出了失望,“这次,我再也不想等了。”

她一把将头顶的报童帽甩到地上。

陈宵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二十几年精心浇灌的科学的大厦在他心头轰然坍塌。

鹿鸢的头顶,在她暗栗色长发中,生着一对漆黑螺旋的,山羊似的长角。

而在她的背后,一对蝙蝠似的巨大肉膜翅膀缓缓舒展开来。

“藏在连衣裙女里面可真是难受死了。”鹿鸢发出了一声舒服的轻哼。

逃!

陈宵并非什么能够讨伐大魔王的勇者,不是拥有超自然力量的超能力者,不是从未来回归预知一切的未来人,更不是外星人制造的终端机器人。

别说对面自称自己妹妹的少女是一副最终BOSS的模样,就算是小兵中的小兵的哥布林也够他这个德智体中体拖后腿的普通瘦弱男子吃一壶了。

陈宵无法停下脚步。鹿鸢挥动肉翼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的脑后。

“哥哥,为什么要跑呢?”鹿鸢的声音听上去亲切无比。

陈宵也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告诉他,尽可能地远离这些超自然现象。

否则。

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

他不知道鹿鸢所说的65535次是否是真实,或许只是单纯的威吓。

他不能去赌。

赌徒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抓住你了——”

“什——”

陈宵还没来得及思考,鹿鸢的身影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体上。

比重力更先到的,是鹿鸢身上不是变幻的气味——时而清甜如春日的青苹果时而浓郁又如盛夏的含笑花。然后是少女在陈宵耳边轻轻发出的嘿咻声。

最后是鹿鸢尖锐的牙齿。

于陈宵的脖颈处。

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