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夜，在城堡的餐厅。
女仆用手掌挡在自己的面部，仿佛是要欣赏自己的订婚戒指，但是子弹无情地贯穿了她的手心，击中她的头颅。
那个来自挪威的男仆冲上前去，抓起镶着金边的檀木椅子向歹徒挥舞，但是被击中膝盖，大喊一声跪倒在地，接着太阳穴上便被开出一个小小的血洞，椅子摔落在一旁。
“恶人的怜悯也只是一种残忍。阿们……”
这个恶人有一张冷峻的雅利安脸孔，他一边默念着《圣经》中的箴言，一边将装着消音器的枪口缓缓滑动，对准角落里的女仆长。
有一个银色头发的少年，神情紧张，从背后牢牢抓住女仆长结实的臂膀。女仆长年近40，以前是短跑运动员，现在她将一杆扫帚横在胸前，与一个绝无竞技精神的恶徒死死对峙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女仆长如母狮般低沉喝道。
“来杀人的人。”
幽灵般的月光穿透城堡的天窗，落在恶徒的脸上，少年看到，这个中年男人无情如铁，大衣和手套都是黑的，一副方框墨镜遮住了他心灵的窗口。
“目标是少爷吗！他才14岁啊！”
“不，目标是包括苏格兰牧羊犬在内的所有东西。”
啊，所以Luck才没有叫吗！少年感到深深的酸楚，想要痛哭。Luck与他同龄，本来可以幸福地寿终正寝的……
“死吧，女士。”恶徒的手微微绷紧，准备开枪。
“哦？那可说不定……！”
女仆长忽然将扫帚的柄部对准恶徒，呯的一声，一颗滑膛枪的弹丸向恶徒的脑袋飞了过去。
“什么！？”恶徒措手不及，一个趔趄，朝地板开了一枪。
弹丸仅仅只是在恶徒脸上划过，击碎了他身后的花瓶而已。
“可惜！少爷！快，这边……失礼了！”
趁着恶徒反应的空档，女仆长飞身打开餐厅过道的门，将那个银发的少年扔进了黑洞洞的走廊，然后飞快地将门关紧…！
少年重重跌在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立刻听见两声轻细的枪响、女仆长的呻吟、锁门的声音。
还有，以门缝为基准，传来上下左右四声微弱的叩响，是女仆长倒下前在门上划了个十字。“上帝保佑……”她想说，但是发不出声。
她背后中了两枪，但用最后的力气将门钥匙吞进肚里，倒在地上嗤笑地看着恶徒的脸。
“……善人连牲畜的性命也要加以怜惜……阿们。”
于是少年在门的另一头又听见一声枪响，但再也没有了呻吟声。
沉痛的悲伤盘踞在少年的心头，就像飓风降临在刚刚发青的麦田里。那个严格、亲切的体育老师就这么死了，刚被求婚的女仆也死了，男仆下个礼拜本要回家……还有Luck。
少年将嘴唇咬出了血，他从地上翻滚着爬起来，往黑漆漆的走廊深处跑去。
这一定是自己的叔叔，是那个叫库拉肯.卢卡奇的男人派来的杀手，少年边跑边想，正好就在今晚，强大、可靠的女管家维奥拉被召唤到了库拉肯那里。
然后明天，这座祖上的城堡，还有父母的遗产，就会落到库拉肯的手里吧……！
身后传来门扉被破坏的声响，此时少年正好抵达书房的门口，他赶忙冲进去，将门反锁，一边喘气，一边后退。
少年名叫胡安.卢卡奇，他现在感到死亡一般的冰冷。
“我受够了……爸爸、妈妈，你们离开我才两个月，我已经发现人世间的阴谋多得仿佛森林里的树叶……我不想在这里生活下去了，这里是屠宰场，人人都是屠夫！我……”
少年环抱着自己的胳膊，像是置身冰窟一样打着哆嗦，自言自语。
恶徒的皮靴踏在羊绒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魔鬼在逼近。
“……我受够了！！”少年有些失控地低声叫嚷。
那魔鬼依然在逼近。
不如就死在这里吧。少年忽然放松下来，也不冷了。他环顾四周，两个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是他精心培养的精神花园……只属于他的世界，每一本都是他的挚爱。
是啊，不如就死在这里吧，这是一个能让我安心的地方。而且不要让那坏蛋得逞，我自己来结束……诱惑的话语在少年心里回响。
恶徒正在转动书房大门的门把手。少年则将书桌上的裁纸刀拿了起来。
少年将刀锋抵在咽喉，半闭上眼睛，喃喃地说：“爸爸、妈妈哟，请原谅我吧。还有天主……万能的主啊，请原谅你胆小的坏孩子，请赦免他的罪吧，他不想死在恶徒的枪下，想要提前来见您……”
「不可以。」
“疑？！是谁！”少年大吃一惊。
就在此时，恶徒将书房的大门一脚踹开，但是，他却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非人的灵魂。
它是一道活着的电光，闪耀在书房的正中央，在卢卡奇和歹徒之间。
整个房间如同充满了钻石一般闪耀起来。
「你是我看中的人，我不允许你做出这么懦弱、无知的举动。自刎也就算了，竟然还向死人和上帝佬儿祈祷起来了！」
卢卡奇听到自己的父母被称作“死人”，大为光火，怒道：“你、你是什么东西呢！”
「我？我啊。我是一本书的灵魂。我生于1747年的荷兰，我的父亲拉.梅特里将我命名为《人是机器（L’homme-Machine）》。而在Deep Book的世界里，我也被称呼为……」
掠夺人命的子弹飞了过来！歹徒面对未知的状况，想要先下手为强，毕竟，他的目标是“包括狗在内的一切活物”。
「别人说话的时候，你应该安分一点。」
一道细细的青蓝色闪电向歹徒劈了过去，歹徒瞬间飞出门去，砸在过道的墙壁上，进入半眩晕状态。子弹则不见了，化成灰了或许。
「是的，我在Deep Book的世界里也被称为“钢丝般的雷电魔法”。」
「孩子，我们这些书籍的灵魂，被称为Deep Book的存在，能够瞬间移动到任何一个读过我们的人身边，与自己心仪的读者定下契约，将自己的力量交给那个读者，化为那个读者灵魂的一部分。」
「我本想再观察你一段时间，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选中的人，但是被这突发的情况打乱了！我不忍心看到你白白死掉，虽然你偶尔也会向上帝佬儿祷告，就像刚才那样，但是我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你了……因为书要被读才有意义嘛！」
卢卡奇看着这道喋喋不休的电光，哑然地点点头。
「我无法控制你的思想、你的人生，孩子，我只是和你融为一体，成为你的力量，仅此而已。但这其实是一场赌博，如果你日后突然决定要使用我去抢银行，我也没法阻止你。这是赌博，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会去抢银行！”
「哈哈！你也许会干其他坏事，小笨蛋！」
「最后，我只请求你，别变成你爸爸那样的榆木脑袋，他车祸前一刻在摸他的十字架，我怀疑这是他车祸的原因，这呆瓜手竟然不在方向盘上……」
“我爸不是榆木脑袋！也不是呆瓜！呃…先生！”
卢卡奇似乎终于回过神来，以一副不收回前言就跟你决斗的表情看着那道电光。
「好吧，不是就不是吧，毕竟我也曾经中意过它。说到底，孩子，你愿意和我进行灵魂与灵魂的契约吗？」
「你愿意接纳我的灵魂吗？我将成为你超人的力量，我将……」
力量。
这个词语在卢卡奇的心中回荡。不远处，那个歹徒正在清醒过来，他的墨镜掉了，露出紧闭的眼睑。他刚刚杀死了自己四个家人，就因为没人有力量战胜那把小小的手枪。
“请到我身体里来吧！”卢卡奇截断了那个灵魂的话语。
「胡安.卢卡奇，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
那道雷电的光芒，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风驰电掣地向卢卡奇席卷而来！卢卡奇感到自己跌入了雷电的湖泊，他周身麻痹，全部的雷电将他包裹成一个茧。
我莫非是掉进了魔鬼的圈套？卢卡奇情不自禁地想。
哈哈！亲爱的小笨蛋，我不是魔鬼，我是书的灵魂，是Deep Book，你的力量！
Deep Book立刻就回应了卢卡奇的想法，因为他们的灵魂已经牢牢融合在一起。
片刻的功夫，少年在自己的书房里破茧而出！
他周身闪耀着细细的电火花，电弧在他的皮肤上闪现又消失。
仿佛他是年轻的宙斯。
…………
第二天。
昨夜，趁着卢卡奇对自己的能力还不怎么熟练的机会，那个口中念叨《圣经》的杀手跳窗逃跑了，但是余下三个在城堡大门把风的歹徒被一一收拾、逮捕。
这三人被不同程度的电伤，招供的东西堪称胡言乱语，说什么城堡里住着的是一个年轻的魔法师。
最后，案件以“球状闪电进入室内袭击抢劫犯”作为解释。
2
“球状闪电事件”几乎震动了整个博尔赫斯王国。
在这个君主立宪制欧洲小王国里，卢卡奇家族是一支显赫名门，趁着家主车祸丧生的新闻余韵，年轻的少主人一下子成为了新闻界的中心，但是，在摄像机与网络的洪流中，这个少主人的照片居然一张也没有流传出来……
这件信息时代的奇迹，是一个叫维奥拉.卢卡奇的女性一手包办的。
她是卢卡奇家的女管家，而且就这个职位来讲，维奥拉年轻得可疑。
事实上她年仅17岁。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小小的麻花辫，上面系一个黑色缎带；鲜红的眼瞳和唇彩，使她看起来更像是交际场上翩跹的蝴蝶，而不是独自照顾小主人的女管家。她虽然姓卢卡奇，但是跟卢卡奇家族并无血缘关系。
新闻风波持续了将近一个礼拜，而如果不是维奥拉在背后操作的话，记者们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而且，这个少女当众这么说：“嗯，真是很可怕的事件，万一要是被歹徒得逞的话，库拉肯.卢卡奇先生大概也会悲痛万分吧！他作为继承人当然也不想看到老爷留下来的财产被抢走吧。”
于是一部分记者被分流到库拉肯那里去了，也给了库拉肯一个警告。
“哼，着急上火的小丫头……”库拉肯看着电视上的维奥拉，将手中的葡萄酒泼到女佣的脸上，“这根本不是酒，而是脏水，你这蠢材。”
就这样，博尔赫斯王国逐渐忘了“球状闪电”事件……但是少年的故事才刚刚揭开帷幕。
一个月后，某个神秘的组织私下里接触了城堡的少主人。
这个组织名叫“word Sword”。
“主人，您真的要接受他们的邀请吗？”
在宁静的午后，客人，或者说使者已经离开，维奥拉一边沏红茶，一边问着卢卡奇。
“我还是不习惯你叫我主人，维奥拉姐姐。”
“这是必须的，既然您已经继承了这个家，您就不再是少主了，我的主人。也不要叫我姐姐了。”
“然后，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主人。”维奥拉将红茶递给卢卡奇，眯起眼睛笑着。
“我决定啦。我想试一试这份力量的可能性，也想……暂时离开这里出去走走，维奥拉。”
看到维奥拉又流露出一幅歉疚的表情，卢卡奇握住她的手，说：“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不准你自责，这是命令哦！”
“……嗯！”她郑重地点点头。
“姐姐……请允许我保留这样称呼你的权利。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人，我离开之后，我们的家就拜托你了，维奥拉姐姐。”
“那好吧。”维奥拉沉吟片刻，“不过有一点请主人一定记住，请定时向我汇报平安，不要忘了！”
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您的维奥拉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到的，我的家人，我唯一的主人。”
他亲吻她的手背。
那一天，胡安.卢卡奇从word Sword的使者手里得到一个“工作代号”：ifs。
一年以后，少年15岁的时候，正式开始以“ifs”的名义活动，加入了word Sword。
这一年间，少年以“ifs”为笔名，写了一部恐怖小说，描述一个富商买下一座欧洲古堡，却在古堡地下发现一个庞大的迷宫，那迷宫里竟然有一伙迷失了上百年的强盗的鬼魂。
2033年，15岁的ifs将城堡交给维奥拉，与她惜别，去往博尔赫斯王国北方的文化名城，word Sword的所在地：但丁堡。
3
书有灵魂。
书的灵魂以各种形式“生活”在人的世界里，
它们有的是魔力般的分子，聚在一起如同水母般游动在空间和亚空间；它们也可能是具有神奇力量的物品，或者传奇般不可思议的生物……
甚至还有书会以人类的模样出现。事实上，在大约每十万人中就有一个人其实是书。
它们会和自己中意的人类定下“契约”，成为人的力量，直到契约者的生命终结为止。
这些与人契约的书，它们被称为“Deep Book”。
那些拥有Deep Book的人，他们被称为“Deep Reader”
简称“D-Reader”。
每位D-Reader最多能拥有两本Deep Book。
在悠久的历史中，人与书就保持着这种灵魂与灵魂的默契相濡以沫。但是，就像人的心会变质一样，书的灵魂如果在人间徘徊得太久，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契约者的话，书的灵魂就会变质。
它们也许会长出獠牙和利爪，变成特立独行的怪物。
它们也许会像恶灵一样强行依附到人的身上，使那个人变得无比癫狂。
这样变质了的书，它们被称为“Bxxk”。
负责净化Bxxk，负责以非常手段惩治D-Reader犯罪者的组织，就是word Sword。
被称为ifs的少年，他正走向命运混沌的舞池，未知的故事如同一群发疯乱飞的蝙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