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迅羽龍速度的加持之下,連夜趕路的洛克三人終於在第二天下午抵達了巨菌森林外的村落。
由於蒂法娜尋人心切,眾人沒有多作休息,簡單回復了下體力后,就開始搜尋起蒂莫西一行人的蹤跡。
但在村子裡面除了一片狼藉之外,並沒有找到任何人。
直到洛克眼神凝重地看着眼前一條呈直線狀凹陷的地面,很明顯,這是被某種強大的魔法轟擊出的餘波所造成的,就連殘留在原地的魔力流都還未完全消散,似乎才剛發生不久。
蒂法娜自然也注意到了,當她看到這片嶄新的打鬥痕迹后,聯想到並沒有在這裡看到蒂莫西等人,心情不由沉到了谷底。
“難道說……姐姐她們……”
“還不能下定論,你看。”
感受到少女的不安,洛克連忙指了指在這凹陷地面上凌亂且顯得急促的馬蹄足跡。
“無論這裡發生了什麼,你的姐姐她們一定已經逃出去了。”
聽聞洛克的話,蒂法娜才稍微安下心來。隨後,洛克帶着她們騎上迅羽龍,順着足跡踏進了巨菌森林。
全程,柯木都沒怎麼說過話,只是時而會陷入沉思,似是在回憶着什麼,這讓洛克感到有些奇怪,詢問之後得知,柯木似乎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由於騎在迅羽龍的背上,蒂法娜沒有察覺到地面細微的痕迹,但敏銳的洛克一路上都在跟着地面上的足跡殘留前行着,他沒有告訴女孩,蒂莫西一行人很可能在被一群魔獸追着,因為,那些痕迹之中,除了馬蹄之外,還有着其他魔物的足跡,而且,數量遠在他們之上。
一段時間后,洛克等人在一處地方停了下來。
雖然在此之前也能不時看到因為戰鬥留下的痕迹,但其慘烈程度遠遠不及眼前的景象。無論是尚有餘溫的地面,還是放眼四周幾乎被夷平的狼藉區域,無一不在述說著這裡曾發生過的一場惡戰。
洛克推測,蒂莫西等人應該是逃到這裡之時,遭遇了某種強大的魔獸。
如果這片慘狀是由那頭魔獸造成的,恐怕……
這時,洛克身後的蒂法娜像是發現了什麼,突然從迅羽龍的背上跳了下來,跑了過去。
洛克也連忙驅使迅羽龍跟了上去。
蒂法娜來到一處地方,撿起了地面上的一塊東西。
那是一塊斷裂的項鏈,藍水晶的材質,翅膀的造型,在陽光之下熠熠生輝,但表面卻有着些許裂痕。
洛克和柯木從迅羽龍背上下來,走到蒂法娜的身後。
看着蒂法娜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類似的紅色水晶翅膀項鏈,洛克頓時明白了什麼。
豆大的淚珠如同決堤一般,自女孩的眼眶奔涌而出,一滴一滴落在手心與項鏈之上。
這是蒂法娜一直不願去想的事情,她一直堅信着蒂莫西一定還活着,一直堅信着她們一定,一定,一定能夠重聚。
但眼前殘破的項鏈卻擊垮了女孩一直以來建設的所有心理防線,難以言喻的悲傷瞬間填充心頭。
洛克想要安慰在悲痛中啜泣的蒂法娜,可伸出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他想起了自己兒時的摯友,在失去母親的那一夜,也曾是這般悲慟,這般無助。
再多的言語,再多的安慰,在這種時候,都顯得那麼蒼白。
他在害怕,害怕面對這樣的情形,害怕在這種情況之下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但最終,他還是將手輕輕搭在了女孩的頭上。
那一晚,他選擇了逃避,沒能對被悲傷淹沒的摯友伸出手,只因沒有勇氣面對摯友的目光。
而這一次,他不想再當那個懦弱的自己了。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一定還有自己能做的事。
感受到從頭上傳來的觸感,蒂法娜的思緒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雖然簡陋但卻很溫馨的房間里。年幼的她滿臉興奮地向蒂莫西炫耀自己煉金的成果,溫柔的蒂莫西看着因為煉金事故而弄得渾身髒兮兮的她,並沒有責備,而是寵溺地摸着她的頭,誇讚她的成果。
隨後,似是哭完了力氣,女孩昏厥了過去。
待到醒來之時,已經到了晚上。
蒂法娜睜開眼睛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柯木那張被火光映照出的擔憂的臉。
看到蒂法娜的蘇醒,柯木臉上的擔憂頓時轉變為了喜悅。
“你醒了。”一旁的洛克關切地問:“身體感覺如何,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蒂法娜沒有回話,只是緩緩坐起身,眼神有些空洞,臉色有些憔悴。
洛克心裡默默嘆了口氣,沒能和姐姐重逢,想必對蒂法娜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他將手中烤好的食物遞了過去,但蒂法娜並沒有接,只是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搖了搖頭。
洛克並沒有收回手,而是將食物強塞到她的手上。
“吃吧,如果再不吃點東西,你的身體會垮掉的。”
“就算我的身體垮掉又如何!”蒂法娜將手中的食物狠狠摔進火堆里,濺出一團火星子:“反正姐姐也都不在了,我也不想讓自己一個人苟活在世上!”
夜間的篝火給予了眾人身體上的溫暖,卻無法驅散女孩心頭滋生的出的陰霾所帶來的嚴寒。
蒂法娜蜷縮起自己的身體,將泛着淚光的臉埋進大腿。
“請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
看着漸漸陷入墮落的女孩,洛克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並不是很會安慰人,只能默默在她的旁邊坐了下來,抬起頭看着這片星空。
“你不相信你的姐姐嗎?”
“誒?”蒂法娜抬起頭,迷惘地看着洛克。
“你的姐姐是一位優秀的冒險家,我想,她是不會這麼輕易被就被打倒的。也許,現在的她依舊躲藏在這片森林裡的某處,又或許,她們都已經逃出去了也說不定。”
“如果你現在這副自暴自棄的模樣被你的姐姐知道的話,她一定會非常傷心的吧。”
“況且,我們還沒有調查完所有的線索,難道你想就這樣放棄尋找了嗎?”
“可是,姐姐的項鏈……”
蒂法娜還想說些什麼,不過很快就被洛克打斷了。
“那並不能說明你的姐姐出了意外,”洛克直視着她的眼睛:“項鏈可以是在戰鬥的時候掉落的,也可以是在逃跑的時候不經意丟失的,僅僅只是因為這樣就放棄的話,那才是真正宣判了她們的死刑!”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蒂法娜兩眼通紅,近乎撕心裂肺地朝着洛克吶喊:“如果……如果到了最後,結果卻還是這樣的話,那這一切不就都毫無意義嗎!”
“只是因為害怕結果沒有意義,你就要放棄所有的希望,放棄所有的可能性嗎?”洛克也難得有些生氣地反駁:“不敢去接受現實,是懦夫的行徑!就算你的姐姐還有一線生機,也只會因為你不敢接受現實的懦弱而失去所有生還的可能!”
洛克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居然會去跟一個無助的孩子較勁。但他無法容忍蒂法娜現在這般墮落的模樣,還沒有努力過,就已經宣告了放棄。
或許,是因為在現在的蒂法娜身上,洛克看到了曾經那個懦弱無能的自己吧。
但蒂法娜接下來的行為卻完全超脫出了洛克的想象,令洛克一時間有些驟不及防。
因為,在洛克說完話以後,蒂法娜突然一躍而起,將他撲倒在地,然後,憤怒地朝着他的臉揮擊着。
“你又知道什麼!”
一拳。
“不要把我說得像是個殺人犯一樣!”
又一拳。
“我能不害怕嗎!”
第三拳,力道明顯下降了。
“如果最後找到的是姐姐離世的事實……我又該怎麼辦!”
第四拳,輕飄飄的,就像輕輕貼在洛克的臉上一樣。
女孩哭得梨花帶雨,淚珠滴落在洛克的臉上。洛克沒有還手,也沒有去阻止,任由嬌弱的女孩在自己身上出氣。現在的蒂法娜,就像是個被拋棄的孩子,失去了一直以來為她抵禦嚴寒的保護傘后,才發現這個世界如此陌生,如此寒冷,眼神中有茫然無措,臉上盡顯無助神色。
在蒂法娜將洛克撲倒以後,一旁的柯木慌慌張張地想要上前去阻止,卻被洛克的手勢制止了,只能一臉擔憂地在旁邊干著急。
“我會繼續尋找線索,”洛克輕輕撥開蒂法娜的手,眼神透着堅定:“雖然不能向你保證一定能有好的結果,但我認為,無論結果如何,你該多鼓起點勇氣去面對,我想,你的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會去做傷害自己的傻事。”
洛克曾經也有過一段彷徨無助的黑暗時期,害怕面對身邊的人,逃避着身邊的一切,甚至還曾滋生過一了百了的極端念頭。所以,他不希望原本像太陽一樣閃耀的女孩陷入墮落,他想為女孩驅散遮擋光芒的陰霾,讓女孩鼓起勇氣再次走進現實。
蒂法娜從洛克身上站起身,但似乎是有些虛脫,身體踉蹌着就要倒下,所幸被一旁的柯木及時攙扶住了。
看着身旁的柯木擔憂的目光,蒂法娜終於知道,自己有多麼任性和自私。只是因為害怕最後面對的是姐姐的死訊,就不願意再踏出一步去抓住那哪怕一絲的希望,甚至不顧身邊幫助過自己的人的感受,還讓他們轉而擔心自己的情況。
沉默一瞬,蒂法娜依偎進柯木的懷裡,輕聲抽泣着。
這一次,她不再是因為無助而哭,而是為自己的軟弱,為自己的任性給他們造成的困擾感到羞愧。
柯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蒂法娜,只能輕輕將女孩抱住,像哄孩子一樣,撫摸着她的頭髮。
洛克將另一串烤好的食物遞了過去。
“吃吧,再不吃點東西的話,你的身體可是真的會垮掉的。”
同樣還是這句話,但這一次,蒂法娜乖乖接過了食物,伴隨着肚子發出的抗議聲,大口大口地吃了進去。
“對不起……”蒂法娜怯怯地看着洛克,臉上滿是內疚。
洛克微微一愣,然後頓時明白過來女孩的意思,抹了抹自己的臉半開玩笑地說道:“不用在意,你要知道,作為身經百戰的騎士,臉皮當然也得磨厚一點才行!”
“噗呲。”
洛克的話,讓蒂法娜再次綻放出了笑容。
夜空之上高懸的繁星依舊璀璨,而女孩的笑容也有着不輸這片星空的色彩,在火光的點綴之下熠熠生輝。
“看吧,果然還是笑容更加適合你。”洛克再遞過一串剛烤好的食物。
聽聞洛克的話,蒂法娜慌忙搶過食物,轉過身去,自顧自地吃着。
洛克沒有發現,背過身去的蒂法娜臉色十分通紅,但柯木卻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蒂法娜,你怎麼了,你的臉好紅。”
“誒?我……我、我沒事,只是有點熱!”
洛克疑惑地湊上前去,看到女孩確實滿臉通紅的模樣,連忙用手抵了下她的額頭。
“確實有點熱,難道是因為昨晚下雨趕路的原因?”洛克關切地問:“身體還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嗎,比如頭暈之類的?”
蒂法娜的臉更紅了,神色慌張地拍開洛克的手,再次轉過身去。
“都說了我真的沒事啦!”
看到女孩再次恢復平日的神采,洛克也終於放下心來。
待到夜深,洛克讓柯木和蒂法娜先去補充睡眠,自己則留下來守夜。
但沒多久,一直警備着的洛克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起霧了?”
洛克皺着眉頭,疑惑地看向天空。
不知不覺間,淺淺的灰霧突然籠罩在這個村莊,月光變得愈發黯淡。
而後,他突然一驚,抽出佩劍,朝着空氣猛然一揮。
劍身徑直從一個黏液狀的魔物身體穿透過去,就像切到了一塊黏稠的液體一般,但洛克還感覺出了似乎切中某塊硬物的質感,發出了一陣細微卻又清脆的破碎聲。
隨後,就是一灘紅色的液體濺在身後的地面上,並伴隨着灰煙漸漸蒸發。
洛克雖然沒有見過這樣的魔物,但他曾經有在某本文獻中看到過。
而且,聽先前林恩所說,蒂法娜的姐姐所在的冒險小隊就是為了調查突然出現的異常魔物而來到這裡的。
從眼前被自己所殺死的這隻魔物的特徵來判斷,估計,蒂法娜的推測是對的。
這隻魔物,就是傳說中的“暴食菌”。
霧氣變得更加濃郁了,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的洛克趕忙去將二人叫醒,立刻帶他們騎上迅羽龍往村外跑。
果不其然,在接近村口的時候,他們遭遇了更多先前那種黏稠狀魔物的襲擊。
“就是這個……”蒂法娜看着那些突然出現的魔物,愣愣地說道:“這些魔物,就是當初我和姐姐救下柯木的時候遇到的那種……”
越來越多的暴食菌如同潮水一般湧出,洛克攥緊韁繩,他知道,再遲疑下去,他們都得被這暴食菌群淹沒。
“抓緊了,我們要突破出去!”
當即,洛克驅使着迅羽龍全速奔向暴食菌群,在幾乎要接觸到暴食菌的一瞬間,迅羽龍爆發出了驚人的彈跳力,越過了地面上的暴食菌群,成功抵達空曠的村子外面。
隨後,洛克沒有停留,加速駕駛迅羽龍逃離這裡。
在甩開一段距離之後,洛克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詭異的紅芒,看向被霧籠罩的村子。
而後,他的瞳孔猛地一張,陷入了沉默。
坐在後面的蒂法娜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角。
“洛克,怎麼了?”
洛克眼神有些複雜,但很快,他就讓迅羽龍掉轉了方向。
“抱歉,蒂法娜。”
“誒?”
“我們可能……不能去找你的姐姐了。”
蒂法娜呆愣住了。
洛克不忍再說下去,當下,他猛地甩動韁繩,駕駛着迅羽龍繼續前進。
但這一次,是朝着亞諾蘭亞斯的方向。
他通過自己的能力透過霧迷霧,看到了隱藏在霧內的暴食菌群,規模之大遠超他的想象。
如果,蒂莫西他們所遭遇的,是這種規模的暴食菌群,那麼,絕無生還的可能。
所以,他不能再顧及蒂法娜那縹緲的希望。因為,那深紅的魔潮,再度出現了,並且,似乎已經有所行動。如果不將這裡的消息傳達出去,那麼,一定會造成更多無法挽回的災難。
他必須要阻止,也有義務去阻止。所以,哪怕會遭到蒂法娜的怨恨,他也必須掉頭回城。
身後的蒂法娜沒有再說話,這讓洛克的心情更加複雜。
他不祈求女孩能夠原諒他,畢竟,這算是他單方面違背了他對蒂法娜的承諾。所以,他更希望女孩能夠謾罵他,詛咒他。
但蒂法娜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沉默着,一言不發。
他們穿越出了籠罩村子的迷霧,但似乎,卻又讓女孩的心頭,再一次蒙上了陰霾。
蒂法娜抬起頭,撲面而來一陣冷風。
女孩從未想過,夜間的風原來是這樣的寒冷。
她將頭埋進兜帽里,就這樣,沉沉睡了過去。
……
黎明時分,行進中的魔潮突然有所動靜。
一頭體型碩大的巨龍與十多頭變異的魔物自魔潮之中顯現出糜爛的軀殼,隨後,展開翅膀,騰空而起,朝着某個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