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诺睁开眼睛之后,看见的是一片澄澈的天空。
太阳还没有升到天幕的正中,根据太阳散发出来的光和它所处的位置来推断,现在应该是还上午。
天空是一片干净的蓝色,正是那种因为属于天空而被命名为“天蓝”的颜色。天空上零散地飘着几条薄纱似的云,淡淡的白色云彩反而显得天空的蓝色更加深邃而宁静。
阳光略微有些刺眼,卡诺抬起一只手遮着眼睛,心里想着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看过这样美丽的天蓝色,这样让人觉得连心都变得沉静下来的天空。
然而当他几乎要被这温暖的阳光再次推入深深的睡眠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温暖而明亮的阳光,澄澈而透明的天空,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再常见不过的东西,对于卡诺却是异常的存在。
或者说,至少对于现在的卡诺应该是异常的存在。
因为现在的卡诺,不应该看见这样的天空。
这里本应该是一个太阳不会升起的地方。
与其他的世界不同,这里本应该没有给予世间万物温暖与生命的太阳,更没有依靠某种古老的魔法而制造出来的虚假的月亮。
这里所拥有的应该是似乎被迷雾所覆盖的苍穹,是永远也看不见蓝天白云的天幕。
这样的天气会让人担心是不是马上就要降下一场洗刷整个世界的倾盆大雨,或者是在下一秒就会有一道淡紫色的闪电先于滚滚而来的隆隆雷声撕裂头顶的这一片天空。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会令人感觉到沉闷的天气。
不过,这样说起来也许也是错的。
因为在这里并没有人觉得自己是在“生活”,而在这里的也不是“人类”。
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做莱博瑞恩斯,不过也许它的另一个名字更能说明这里的特点——神明的墓场。
卡诺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所处的地方应该是无法城。
昏暗的天空,仿佛总是被迷雾笼罩的街道,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世界。
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一层灰暗的色彩,看起来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死气沉沉。
除了一个地方——车轮酒吧。
在莱博瑞恩斯,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无法城中的车轮酒吧。
也不知道是谁最初想到要在这个弥漫着死亡的地方开这样一间酒吧。
也许对于其他大陆中那些还在活着的人来说,令他们意识模糊的各种酒类可以让他们忘记活着的烦恼。而在这里,这些看似与那些“酒”十分相似的液体,也许可以让曾经活过的人找到他们活着的时候的感觉。大概它们也可以让那些从来不曾体会过“活着”是怎样感觉的人,学着那些活过的人来感受一下这种他们永远也无法想象得到的感觉。
在这个没有昼夜交替的地方,车轮酒吧里面永远是热闹的。
不需要任何的路标或者指示牌,也不需要特意寻找谁去问路。在无法城里面,在这个笼罩在阴云之下的城市里面,最为明亮的地方就是车轮酒吧。
车轮酒吧里面有很多的灯火,这些灯火所散发出来的光把酒吧内部映照得仿佛是被涂上了一层蜂蜜一样,酒吧里面的所有东西都闪耀着淡淡的金色的光。而这些金色的灯火也通过酒吧的窗户和门流泻到外面,在这个被阴云笼罩,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雾气的城市里面显得格外的温暖。
这些光很容易让人留恋,这样会令人感受到光明和温暖的错觉的灯光,会让人不愿意离开,不愿意再回到沉闷而阴郁的外面的世界。
而那一间酒吧,会让卡诺想起自己在莱茵卡奈特大陆上的生活,想起自己作为“人类”的感觉。
明明是自己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日子,但是忽然就在那一个晚上,在那一个瞬间,卡诺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地像一个人类了。
自己似乎真的已经被同化成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在这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地方每天过着充满了阳光的日子。
那些被黑夜所掩盖的秘密,那些延续了千年的仇恨,都是属于作为狼人的自己的。
而自己如果能够作为一个人类的话,似乎也不错。
车轮酒吧里面的这些灯光,恍惚间又让他想起了那个瞬间。
车轮酒吧……
卡诺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去了车轮酒吧。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温暖而明亮的阳光与澄澈而透明的天空,自己明明不应该看到这种景象才对。
卡诺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躺在一片草地上。这一片草地的位置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不远处是一片森林,此时森林看起来是一片葱茏的绿色,满是生机盎然的模样。而另一边则可以远远地看见一座城堡,城堡模糊的外形看起来也非常的眼熟。
卡诺站了起来,向着城堡的方向走了过去。越是靠近城堡,他就觉得眼前城堡的模样越是熟悉。
这一座城堡比起柯洛自己的孤山城堡还要更大,城堡的外围不是围栏,而是围墙。高高的围墙圈住了一大片的土地,也圈住了坐落再那片土地正中间的那一座城堡。
但是这座城堡看起来并不像是家,而更像是某种防御工事一样。
虽然没有进去,但是卡诺知道这座城堡里面会是什么模样。
高高的围墙和沉重的大门可以阻止敌人的进攻,连杂草都没有的院子可以让在这里备战的军队迅速出击。而且也可以明显地看见这座城堡有很多用于瞭望和发射弩箭的小窗口,这都与一般用来居住的城堡有着很大的差别。
在卡诺的记忆里,他只见过两座城堡。
一座是柯洛家的孤山城堡,曾经自己还试图闯进去,但是却被柯洛施加在大门上的封印魔法所阻挡。当时的自己还不知道这里就是柯洛的家,也不知道当时的柯洛正在沉眠森林里沉睡着。
之后自己再次进入柯洛的孤山城堡依然还是擅自闯进去的,作为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自己当时的行为也许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偷。也正是因为那一次进入了柯洛的家里,自己才看得见那些描绘着同一个人的肖像画,还有那被月光照耀着的满花园的玫瑰花。
虽然在花园里还遇见了很多不速之客就是了。
而自己见过的另一座城堡,就是凡妮拉的城堡。
明明城堡里只有凡妮拉和弗莱克两个人,但是城堡看起来却像是一座被荒废了的军事要塞一样。
不过在莱博瑞恩斯那种充斥着死亡的地方,也许这种“荒废”反而才是正常的。
而现在,在这一片充满了色彩的世界里面也有一座一模一样的属于凡妮拉的城堡。甚至在这个城堡附近的景色也跟凡妮拉的城堡附近的景色一模一样。
卡诺觉得,现在这个情况,要么是莱博瑞恩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些笼罩了整个世界的灰暗色调一夜之间消失了,所有从死亡之中诞生的东西都获得了生命的色彩。
要么是自己又在安里开启时空门的时候失去了意识,来到了另一个跟莱博瑞恩斯一模一样的世界。
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
卡诺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与这几个关键词有联系的事情,忽然想起来康斯坦丁的确说过类似的事情。
在世界的反面,有着另一个镜像世界。
但是他又想起来,康斯坦丁所说的话并不仅仅是这一句。
——“在莱茵卡奈特大陆上生活的大部分都是人类,身为狼人的你和身为吸血鬼的柯洛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异类’的存在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世界里只出现了你们这两个相互对立的异类种族呢?除了狼人和吸血鬼以外的其他‘异类’种族又在哪里呢?”
——“这就是因为,还存在着另一个‘莱茵卡奈特大陆’。另一个莱茵卡奈特大陆上面生活着的正是那非人的种族。这个‘另一个莱茵卡奈特大陆’就在你所生活的那个莱茵卡奈特大陆的另一面,所以也被称为镜像世界。”
按照康斯坦丁的话来推断,镜像世界应该是一个与莱茵卡奈特大陆相同的世界,只不过在那个世界里生活着的是非人类的种族。
这样看来,自己现在所处的世界并不是那个“镜像世界”,因为这里的环境并不是与莱茵卡奈特大陆相同,而是与莱博瑞恩斯相同。
卡诺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向着城堡走过去。在这些问题把他的大脑搞得一团乱之前,他看见城堡的门口有人。
站在城堡门口的并不是凡妮拉或者弗莱克,而是真的守卫士兵模样打扮的人。
站在门口的守卫士兵向着卡诺亮出了他们的武器,阻挡了卡诺继续前进。
“你是谁?”
“我叫卡诺。”
卡诺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为什么在凡妮拉的家门口出现了守卫士兵。
“你为什么来吉格索公爵的城堡?”
“什么吉格索公爵?这里不是凡妮拉的家吗?”
听到卡诺的回答,两个守卫士兵对视了一下。
“这里是凡妮拉小姐的家,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凡妮拉小姐?”
“我是她的朋友,我来这里找她。”
“凡妮拉小姐从没有离开过城堡,也不会有朋友。”
卡诺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什么凡妮拉小姐,什么没有朋友。凡妮拉明明就是凡妮拉,是那个温柔善良的少女,是在黑暗中帮助自己的人。凡妮拉也从来不是一个人,就算没有自己和其他人在,她的身边也一直有一个弗莱克在陪伴她。
而且自己看的出来,弗莱克看凡妮拉的眼神,分明就是喜欢她的。
在两个守卫士兵看来,自称是来找凡妮拉小姐的这个名为“卡诺”的少年,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可疑之人。
“你是不是霍拉一族的人?你是来这里是来探听十贵族的消息的?”
两个守卫士兵的敌意更加强烈,他们抓紧了手中的武器,面对着这个他们认为是敌人的少年。
而卡诺则完全被现在的情况搞得一头雾水,什么“霍拉一族”,什么“十贵族”,自己完全听不懂这是在说什么。
但是卡诺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今天这个城堡自己是不可能进去了,只要自己再敢向前前进一步,那两个守卫士兵手里的武器就会立刻捅在自己的身上。
“不是……不是……打扰了……”
卡诺双手挡在自己的身前,勉强挤出来个微笑,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退。那两个守卫士兵看见他退到了远处,才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卡诺没有办法,只能躲在远处观察着这个曾经自己还算是熟悉,但是现在看起来完全陌生的城堡。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卡诺一边想着一边努力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却感觉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自己的记忆只能清楚地记得所有人一起离开凡妮拉的城堡,要去车轮酒吧寻找通往镜像世界的大门。随后记忆就开始变得零散而模糊,偶尔闪过一些片段,自己也不敢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在那些碎片里,自己似乎看到了酒吧老板的脸。
那应该不能算得上是“人”的模样。
那分明就是一具骷髅,只是在骷髅的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肤。皮肤的颜色灰白且暗淡,看起来没有丝毫的生气。
那一双为无数客人端上过各种酒的手,只能算得上是在骨骼外面覆盖了一层灰白色的皮肤。随着他的动作,每一块骨头的形状都能从那一层灰白色的皮肤下面被清楚地看见。
那两个算不上空洞的眼眶里,装着的只是两颗干瘪的眼球。
自己还看见,这个模样的酒吧老板站在吧台的后面,盯着被某种看起来很眼熟的蓝色光芒所包围的某个人,干瘪的眼球中却闪烁着代表着欲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