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特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他之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情。
那种感情正是在他看见安里扑向另一个“维特”,听见安里对另一个“维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而第一次感觉到的。
维特不懂,明明自己的胸膛里面装着的只有一个用各种机械零件拼接成的人偶,为什么机械零件做成的“心”居然会有那种酸涩而疼痛的感情。
维特不知道,这种感情的名字叫做“嫉妒”。
维特只看到,安里抓住那个黑发少年的手死死地握住不肯松开,维特的双手甚至还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微微颤抖
“所以,不要再推我走好吗?两百年了,我已经让你等了这么久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了。”
少年将安里死死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从衣服上拉下来,并且转过身将安里牢牢地抱进怀里。
“对不起,我好像又把你弄哭了。”
少年低下头,在安里的耳边低声道歉
“笨蛋。”
安里把头抵在少年的肩膀上,悄悄地滴落的眼泪在少年的衣服晕染出淡淡的水痕。
之后就如同所有久别重逢的人一样,他们共同分享着再次相遇的时光。
只是安里闭口不提在魔法界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少年也只是默默地听着安里所说的话,并没有对于自己这许久以来的等待和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有任何的抱怨。
两个人并没有说很久的话,黑发少年还是把安里安置在自己的那一间卧室里。躺在床上之后,安里很快就睡着了。他坐在床边看着安里脸上的笑意,根本不肯从安里的身上移开目光。
直到其他“客人”的到来。
看起来应该是已经封闭了许久的门被人推开,老旧的木门第一次被不是房子主人的人推开,发出了粗粝的摩擦声。
维特看到,最先出现在门后那明亮的阳光里的是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但是那只手只一瞬间就消失了,随后探进来了一颗红色的头。
卡诺一头红发像是热情的火焰一样,大概是早上出门过于匆忙,有两撮头发在他头上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远远看去就像是长出了两只耳朵一样。
此时他穿着的并不是猎装,而是一件过于宽大的上衣,衣服的下摆扎进结实的工装长裤里,两边袖子也都挽起来堆在他的小臂上。宽大的上衣、粗糙却结实的工装长裤再加上一双便于活动的短靴,他的打扮看起来就跟小镇里其他工人差不多。不过他的腰间还挂着一个皮质的腰包,里面露出了一点金色的微光。
而在卡诺之后进来的人则是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柯洛。他带着的宽檐礼帽不仅能够遮挡住对于吸血鬼来说会灼伤身体甚至危及生命的阳光,也挡住了他那一张过于俊美并且有着人类所不可能具备的苍白肤色的脸。
维特看到他们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里,看起来明显被屋子里的模样吓到了。
卡诺随手摸了一下放在架子上的一个瓶子,手上沾了一层灰尘而原本被灰尘包裹住导致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的瓶子,也因为卡诺的触摸而在瓶身上的灰尘屏障中露出了一丝缝隙。卡诺从那一条缝隙中看见,瓶子里装了满满地浑浊的棕黄色液体。而在那液体中浸泡着的,是一颗不知道什么生物的眼球。
卡诺看起来是注意到了墙壁上的那些刻痕,走过去仔细地查看着。
“你看。”
柯洛的说话声从旁边传来
卡诺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柯洛站在自己的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各种零件拼凑起来的东西。
柯洛手里拿着的,正是现在在维特的胸膛里转动的那个作为心脏的机械人偶。
“这是什么?”
“你看这个地方……”
柯洛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这个机械人偶看起来大概是的心脏的位置。
“安里……”
卡诺凑近过去看了看,随后念出了刻在上面的字。
卡诺拿出了安里留下的彼世时钟,在彼世时钟的背面那一本翻开的书一样的图案上就雕刻着安里的名字。他把两个名字对照在一起,果然丝毫不差。这上面的名字不是跟安里相似的其他人的名字,一笔一画中刻得正是属于安里的名字。
“不仅是这个,摆在这里的其他东西上也有安里的名字。”
柯洛又拿起了另一张桌子上的一个看起来像是一棵树一样的雕刻物品,树枝上也刻着安里的名字。
卡诺也随手拿起桌子上一个看起来像是木头雕刻的兔子玩偶,在它角落里也雕刻着安里的名字。
他们两个人检查了桌子上摆着的那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东西,但是维特早就知道在每一个小东西的上面都刻着安里的名字。这些刻痕有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学会鞋子的小孩子写出来的字迹一样,并不是很容易分辨清楚。有些东西上的刻痕就已经连贯且清晰了,只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上面刻着的是安里的名字。
这些零碎的小东西摆满了房间里那几张桌子,除此之外,在那些放着装有诡异液体的瓶子的架子上还有房间的地上也零散地散落着一些。这些东西上面都或多或少地落了些灰尘,只有柯洛最开始拿起来的那个机械人偶的身上是干净的。
“看来这个屋子的主人一定认识安里。”
“大概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这里刻了这么多安里的名字,这个房子的主人对他的感情一定十分强烈。这种强烈的感情,不管是爱意或者是恨意,都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原来这种感情是会令其他人觉得可怕的吗?
听了卡诺的话,维特不禁有了这样的疑问。
但是这样沉重而强烈的感情,这在漫长的时光里不断积累的感情,维特觉得这不是刚刚才被制造出来的自己能够有资格去评判的感情。
“抱歉……”
维特不知道卡诺想到了什么,但是卡诺在说完这些话之后却转而向柯洛道歉。
“没关系。过去的那些事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也不需要顾虑我什么。”
从柯洛的回答维特能够看得出,虽然卡诺没有解释,但是柯洛却懂得了他是在为了什么而道歉。
“看来这房子的主人好像并不只是一个工匠。”
柯洛把话题重新转移到了眼前的情况上,拿起了那个之前维特想要打开看但是却因为不能触碰到这个不属于他的时空里的东西而无法打开看的那一卷东西上面。
他发现了个看起来像是卷在一起的一片粗布一样的东西,这一卷布料上面很干净,并不像这张桌子以及桌子上的其他东西那样落满了灰尘。他轻轻地将那一卷东西打开,发现那是一个用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制成的卷帘,它的里面有一个个的小袋子,每个袋子里都插着一把形状各异的刀。
而在那些各异的刀之后,在卷帘上还插着一排大小各异的针。
如果说只看刀的话,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做雕刻的工匠所用的东西。如果说只看针的话,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做缝纫的工匠所用的东西。但是当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并且联系一下房间里那些的架子上摆着的那些装满了诡异液体的瓶子,就会让人联想到其他的东西。
“这是……手术用的切割和缝合工具……”
卡诺说出了和维特一样的猜测。
柯洛和卡诺看着这这些工具陷入了沉思,随后有开门声从房间深处传来。
两个人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个人影从那扇门后面漆黑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从他跟卡诺比起来差不多的身高来判断,并不是比卡诺矮半个头的安里。
那个人小心地关上了门之后,慢慢地绕过了那扇门旁边的书架,走到了灯光可以照亮的范围内。卡诺和柯洛也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的模样。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着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还有一双深沉的黑色的眼睛。他的脸上有一道缝合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疤痕了。缝合的痕迹两边的脸的皮肤有着一些轻微的色差,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一张完整的脸上缝合过伤痕,反而更像是将两个不同的部分缝合在了一起。而且甚至让人觉得,就连那两只黑色眼睛也有着些许的不同,很可能这两只眼睛也并非是来自于同一双。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像是很久以来都没有换过的破旧的白色长衣。说是白色长衣,其实也只是能勉强看清楚那件衣服原本是白色的而已,而且衣服的下摆也已经残破不堪了。而在这件白色长衣里面是一件把脖子也完全遮盖住的高领黑色上衣,再配上下面的黑色长裤,把他的身体完全遮挡在一片黑色之下。但是他裸露在外的手上,却布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疤痕,还有一些至今还没痊愈的深浅不一的伤痕。
虽然这个人有着一张看似少年的脸,但是整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比身为只能行走在暗夜之中的血之一族的柯洛更加阴郁。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温度,但是也不像人偶一般的伊兹的眼睛那样清澈。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深深压抑着的孤独与寒冷,还有能够清楚感受到的在漫长时光中积攒起来的黑暗。
“你们是谁?”
沙哑的声音中所带着的是明显的敌意。
已经知道所有事情的维特当然知道卡诺和柯洛是安里的朋友,但是此时的黑发少年还并不认识眼前这两个日后会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少年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卡诺和柯洛也在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双方都在互相打量着,都以为对方是安里的敌人。
“你们是谁?”
少年说话的声音依旧还是沙哑的,毕竟这条声带不是属于自己的,而且自从换到自己身上之后他也从来没有用过,孤独一人的生活令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我们是安里的朋友,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先说话的是卡诺。
“非常抱歉,我们正急着找安里,所以就擅自闯进来了。有人说安里昨天来这里找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见他。”
柯洛在卡诺之后对少年做出解释。
“你是……吸血鬼吧……”
听到少年所说的这句话之后,柯洛楞了一下。
“我是吸血鬼,但是……”
“我不会让你们再来伤害他的。”
少年说着,已经抬起了手。一个小型的魔法阵图迅速出现在他的手上,有绿色的藤蔓幻影从魔法阵图里生长而出,向着他对面的两个人席卷而去。
没等柯洛出手反击,卡诺已经先一步挡在了柯洛的面前。他一只手抓住了藤蔓的幻影,另一只手从他腰间的皮质腰包里拿出了什么金色的东西。
那些魔法做出的幻影藤蔓缠绕在他的左手上,狠狠地勒住他,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十分痛苦的表情。
“别动手,我们真的是安里的朋友,是来给他送这个东西的。”卡诺将没被捆绑住的右手伸出来,向着对面的人张开。他的手上拿着的正是属于安里的彼世时钟,而且为了向对方证明这是安里的东西,他还刻意把彼世时钟的背面对着那个黑发少年。
维特看见了,在这个像是一个怀表一样的东西上浮雕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刻着一个名字——安里·洛伦斯。
“我没有理由相信你们。”
少年认得这个东西,昨天晚上,在安里倒在地上之前,从他手里掉出来的就是这个东西。
维特也清楚地记得,这个长得像怀表一样的东西被那只有着玫瑰色长发的女吸血鬼夺走了,而那个人是要伤害安里的人。
知道卡诺和柯洛身份的维特自然能够猜出这是卡诺从那个女人手里抢回了彼世时钟要还给安里,但是对于刚刚见面还并不知道卡诺和柯洛是什么人的黑发少年来说,卡诺拿着这样东西无疑会让他更加怀疑眼前的人。
果然黑发少年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反而敌意更强烈了。柯洛以手为刃,切断了卡诺手上缠绕着的绿色藤蔓的幻影,顺势将卡诺和彼世时钟都挡在了他的长风衣的后面。
“如果安里在你这里的话,可以让他出来证明我们的身份。”
“我不会再给你们伤害他的机会。”
少年手上的魔法阵图瞬间扩大,整个房子都笼罩在绿色的魔法阵图之中。这里是他居住了两百多年的地方,既然眼前这两个人敢闯进来,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不能再次离开。
看着黑发少年动了真招,柯洛也准备出手陪他玩一玩。
虽然维特并不能亲身参与战斗,并没有亲身体会到力量的冲击。但是他能够发现柯洛给他的感觉真的变了,仿佛有属于强大力量的压迫感正从柯洛的身上渐渐散发出来。卡诺也把他手中的彼世时钟重新收回腰间的皮质腰包里,默默地向后退了两步。
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比战斗先发出的,是老旧的门被推开时发出的粗粝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