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一瞬间,有一片蓝光吞没了整个燃冰荒原。
在那一片蓝光之中,传来了强大的撞击声,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等到蓝光散去之后,留下的只是一片荒芜的大地和大地上的四个人。
那些在天空中飞舞的雪花不见了,那些覆盖着天空的云不见了,那些覆盖在大地上的裂痕不见了,那些从大地的裂痕中涌出的如同火焰一样的红色光芒也不见了。
荒芜的大地上留有一个巨大的深坑,那个深坑的形状就仿佛是一只沉睡在地面上的巨龙。
在这个深坑的底部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但是裙子的边缘却有着仿佛被火焰灼烧过以后留下的痕迹。女人的头上戴着红色的花,花瓣的边缘也出现了仿佛是火焰灼烧过的焦痕。
她在那个巨龙形状的深坑中心躺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更确切地说,她是失去了意识。
在那个巨龙形状的深坑边缘还躺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一张看起来温和甚至是带着笑意的脸上有着超脱性别之外的雌雄莫辨的美。
他有着淡紫色的长发,在肩膀附近扎成了一束,正垂在他的右边胸前。
他有一双好看的蓝紫色的眼眸,右眼角下隐约可见一颗泪痣。但是那一双蓝紫色的眼眸里有着跟萨迦罗相似的血光,还有其他人从未曾见到过的,令人甚至会感到恐惧的深刻的疯狂。
他穿着魔法界里的魔法师们经常穿着的巫师长袍,他的长袍的胸口处也有着其他魔法师的巫师长袍上会刺绣的属于自己的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在他的胸口上绣着的,并不是属于魔法界中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徽记,而是属于另一片大陆上的某一个曾经沉睡又再次苏醒的种族。
在他的巫师长袍的胸口处,那个用血红色的线刺绣出来的徽记,正是属于莱茵卡奈特大陆上血之一族中伊赛罗恩家族的家徽。而伊赛罗恩家族的掌权者,也是血之一族中的“无冕之王”——萨迦罗·伊赛罗恩。
在那红色的徽记旁边,还刺绣了一朵深蓝色的鸢尾花。
那个男人本应该是这样。
但是现在的他看起来无比狼狈,甚至完全就像是另一个人。
莱文德跌落在深坑的边缘,满身血迹。他的腰部以下全都浸满了他自己的血,腰间有着血肉模糊的撕裂伤痕。
造成这个伤痕的自然就是金妮所化成的那一只巨龙,巨龙的牙齿就像是楔形的巨大刀刃,在咬合的时候将莱文德的身体撕扯得血肉模糊。
但是即使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莱文德依旧没有死去。
他靠他还完好的两只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看向远处那唯一站在这一片荒芜的大地上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一张精致的小脸美得像是个女孩子一样。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巨大的斗篷,反而显得他的身形更加瘦小。那个斗篷把他全身都遮盖在下面,只露出一双穿着长靴的脚。少年的斗篷上还有一个宽大的兜帽,只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带着兜帽,而是露出了那像是被阳光温柔地亲吻过的金色短发。
少年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天空。但是仔细看就能够发现,少年一直闭着眼睛。
在少年的脚边还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有着一头凌乱的黑色短发,还有一双深沉的黑色的眼睛。他的脸上有一道缝合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疤痕了。缝合的痕迹两边的脸的皮肤有着一些轻微的色差,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一张完整的脸上缝合过伤痕,反而更像是将两个不同的部分缝合在了一起。而且甚至让人觉得,就连那两只黑色眼睛也有着些许的不同,很可能这两只眼睛也并非是来自于同一双。
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像是很久以来都没有换过的破旧的白色长衣。说是白色长衣,其实也只是能勉强看清楚那件衣服原本是白色的而已,而且衣服的下摆也已经残破不堪了。而在这件白色长衣里面是一件把脖子也完全遮盖住的高领黑色上衣,再配上下面的黑色长裤,把他的身体完全遮挡在一片黑色之下。但是他裸露在外的手上,却布满了各种新旧不一的疤痕,还有一些至今还没痊愈的深浅不一的伤痕。
黑发少年睁着眼睛躺在地上,沾满了血液的手中还握着一个同样沾满了血迹的人偶。说是人偶,其实看起来更像是拼在一起的几个零件,只是那些零件拼凑成了一个类似人类的形状。在作为人偶心脏的齿轮上刻着一个名字,但是却因为被血液沾染而有些看不清了。黑发少年的胸口上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洞,仍然有血液从他胸口处涌出,在大地上慢慢流淌开来。
仰着头的金发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睛,是如同晴朗的天空一样的淡蓝色。
如同裂痕又像是藤蔓一样的痕迹从少年的身体中延伸到少年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少年的脸上和手上都爬满了这样的痕迹,看起来有些诡异的狰狞。
金发少年低下头,看向由于身体严重受伤而躺在原地无法移动的莱文德。
当四目相对的时候,莱文德看清楚了少年眼睛的颜色,也认清楚了少年的身份。
此时支配着这一具身体的灵魂不是属于魔法界中那个被人利用的少年安里,而是属于普罗凡塞之书自身的意志——真理。
于是,此时应该被称为真理的少年向着莱文德走去。
由于巨龙倒下而在地面上留下的那个深坑很大,真理并没有绕开那个龙形的深坑,而是径直向着莱文德走了过去。当他走到了坑的边缘的时候,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迈开了腿,向着前面走去。
少年并没有跌落进深坑里,而是以走路的姿势继续在半空中前进。仿佛是有看不见的阶梯拖住了他,或者说他也许根本就不是走在这个时空里面。
坑底失去意识的女人和远处已经死去的黑发少年都没有看到这一幕。
真理来到莱文德的身边,低下头看着他。真理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默默地低头看着莱文德。莱文德也没有说话,也只是一直看着真理。
现在的莱文德看起来十分狼狈,横贯在他腰间那一道巨大的伤口几乎把他整个人撕成两半,并且仍然不断有血液从伤口中流出。但是莱文德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就算他的脸上沾了尘土和鲜血,他也依然带着他一贯的笑,以及一贯甚至令人会感觉到恐惧的蕴含着深刻的疯狂的眼神。
莱文德的神情看起来与他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以至于让人觉得眼前的狼狈和他身上那几乎将他撕裂的巨大伤口仿佛是错觉一样。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对视着,一时之间仿佛整片大地上都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真理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
紫色的光从莱文德的身体中涌出,随后把他整个人淹没在了里面。
似乎隐约有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从那一片紫色的光中传来,但是因为声音太小而且太短,让人分不清这声音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过。
那些紫色的光又渐渐消失,最后如同水一样倒流回莱文德的身体里。
莱文德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站着的尘土,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模样。
他腰间那几乎将他撕成两半的巨大伤口不见了,就连被一并撕开的衣服和沾染在他身上的血液和血液黏住的尘土也一起不见了。
真理的力量不仅仅治愈了莱文德身上的伤口,那个时候在他身上造成的一切损伤都被一并治愈复原。
真理没有对莱文德解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莱文德也不需要真理的解释。
莱文德与其他想要得到普罗凡塞之书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与其他人一样都抱有着强烈的欲望。
但是莱文德与其他想要普罗凡塞之书的人也是不一样的,他对于真理来说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优点。
有趣。
这是莱文德总喜欢从其他人的身上找到的东西,也是真理想要从莱文德的身上找到的东西。
——这个男人很有趣。
这是真理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
知道是知道普罗凡塞之书存在的人,都会想要拥有这样一本具能够预知未来又有着强大的力量的书。
虽然说也许可以把想要得到普罗凡塞之书的人简单的分成想要预知未来和想要获得力量这两种,但是其实这样的分类也十分勉强。
因为预知未来和获得力量这两件事情并不是冲突的。
预知未来之后所得到的结果只有两种:一种是发现自己的未来并不好,所以想要改变未来使自己变好;一种是发现自己的未来很好,但是还想要改变未来使自己变得更好。
所以不论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人们都会想要利用强大的力量来改变它。
但是莱文德是一个例外。
真理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跟莱文德交谈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真理”这个名字,他的存在只是不知道在漫长的时光中的哪一个时间点开始萌生出的自我意识。他也根本没有躯体,甚至就连一个模糊的人形都没有。
第一个与真理说话的人就是莱文德。
真理很清楚,并不是自己想要对莱文德说话,所以莱文德才成为了第一个与自己交谈的人。而是因为莱文德有用足够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能够与自己交谈。
莱文德说,他并不想要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因为他自己已经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了。
莱文德说,他只是想看一看所谓“世间万事万物的命运”到底是什么。
“然后呢?然后你想要做什么?”
当时真理这样问莱文德。
“不做什么。”
莱文德的回答倒是超出了真理的预想。
这是真理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知道了命运和未来以后什么也不会做。
“你不会想要利用力量去改变未来吗?”
“写在这本书里面的不就已经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了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去改变这些?就算改变了最后也一定会按照这些已经被写好了的未来去发展不是吗?既然本来就已经是无法改变的未来,那我为什么还要去做这种一定会失败的事情呢?”
莱文德说这些话的时候的表情并不像是在欺骗真理。
“如果你不是为了要去改变未来的话,你为什么想要去看未来呢?”
“为了寻找有趣的事情。”
莱文德说得很轻松。
“我已经找不到能够让我提起兴趣的东西了,所以我想要找一切有趣的事情。但是寻找有趣的东西有很麻烦,从这本预言之书里面直接就能看到所有的事情,寻找让我觉得有趣的事情不是就变得简单了吗?”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真理觉得,眼前的人对自己来说才是不同于其他想要得到普罗凡塞之书的家伙的真正有趣的人。
“既然这样的话,你来跟我做个交易。”
“我答应你。”
“你不问我到底要跟你交易什么你就直接答应我?”
“反正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是做得到的。”
莱文德轻描淡写地回答了真理的问题,显然并没有想过他做不到的这种情况的发生。
“我可以让你看普罗凡塞之书,可以给你力量。我要你为我找一个合适的躯体。”
真理想要的,是自由。
是不再作为一本任人取阅的书,或者任何一个任人摆弄的物品。他想要获得的是能够控制自己行动的身体,是能够控制自己行动的真正的自由。
“好。”